在这次来台湾之前,我曾在大陆做过短期旅行。在火车上、轮船上常常碰到一群群的“台湾同胞”。他们在大陆上缩短的名词中叫“台胞”。台胞是今日大陆上的贵宾和娇客。我们所谓“美籍华人”,以前在大陆上也曾风光一时,但是近来在大陆上和台胞比起来,那就灰溜溜的了。
我们在大陆上碰到台胞,感到特别亲切;同样的,台胞碰到我们也分外热情。我想主要的原因是我们也常去台湾,和台胞有许多“大陆同胞”所不熟悉的“共同语言”好说。
在大陆上和台胞谈话时,我发现他们也很快地就说出许多大陆上所特有的词汇。我自己当然也学了不少。所以今天来台北做点“学术报告”(这也是大陆名词)之前,请诸位原谅我也套点大陆词汇来谢谢主人。
首先我要感谢的是我的“邀请单位”和“接待单位”远流出版公司,《时报》“人间”副刊和老友、文化界“大护法”陈宏正先生和其他朋友们……承诸位盛意,把我这位并不会念经的“远地和尚”邀来向诸位念阿弥陀佛。感激之外,我也感觉十分惭愧——但是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既来之,则讲之。浅薄空洞之处,都还希望诸位原谅我这个“丑媳妇”。
我在惭愧之外,也有很大的惶恐。邀请单位诸公要我来讨论“小说和历史”,而今天来领导我们讨论的却是文学界、史学界一身兼两长的泰斗刘绍唐和柏杨两先生。
我第一次知道绍唐兄是三十多年前读到他那本成名的大著。书内那两首妙诗,描写一位女知识青年嫁了一个不识字的人,并在一个月明之夜写了一首诗:“嫁得郎君不解情,竟将明月比烧饼;从今不盼礼拜六,春宵枉自值千金。”……我至今仍能背诵。后来他开办“野史馆”,我又跟“馆长”做了十多年的“野史作家”——大约十年前我就说过,绍唐治史,是“以一人而敌一国”。没有刘绍唐,哪个还能搞什么民国史呢?我对柏杨先生的钦佩,也是和绍唐一样深刻的。柏老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和历史学家。我这个自命为史学工作者的人,在治史上比柏老差得太远了,文学就更不用谈了。这绝不是谦辞。做一个治史者,他在史学和史识之外,还肯下苦功。试问,中国史学界,自胡三省而后,有哪个史学家曾把一部《资治通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一遍(不要谈翻译和批注了)?这是苦行僧“拜经”的办法,没道行是做不到的。
我自命也读过《通鉴》,其实我哪里是读呢?我当年是个青年在体育场“跳高栏”,看不懂,就一跳而过之——和柏老比起来,惭愧多矣。
所以,有这样两位有真功夫的教师爷在前,我还能打个什么“卖拳”呢?不过话又说回头,既然做了丑媳妇,也就不要怕出丑,我还得斗胆讲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