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的路径选择

高宣扬

高宣扬

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博士生导师，欧洲文化高等研究院院长。国务院外国专家局聘任的“海外名师”。曾任巴黎国际哲学院、台湾东吴大学、上海同济大学哲学教授。研究领域为当代法国和德国哲学与社会理论。已主持哲学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攻关项目1项、一般项目2项，省部级项目多项。出版专著近30种，发表中、法论文近百篇。

现代化问题需要不断创新

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现代化的路径选择》，我准备分成四个部分来讲。第一，现代化是新时代的世界潮流；第二，现代化的主要目标和矛盾；第三，现代化的路径选择；第四，中国现代化的世界历史意义。

第一，为什么说现代化是新时代的世界潮流？主要想说明，我们现在所涉及的现代化是人类历史上最新的最伟大的事业。人类的现代化在16世纪由西方人开始，经历了几百年，只是完成了现代化的一部分，其历史经验固然有助于全人类的现代化事业，但毕竟是现代化第一阶段的有限经验。现在人类已经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现代化的进程正在发生一个重大转折，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现在所开创的、所要走的现代化的路径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是前人所没有过的！西方人在我们之前所掌握的那些为我们开创的现代化路径和他们的经验只能够为我们提供某些借鉴，不能够完全照搬。

我在这里特别要提到，21世纪的现代化是全新意义上的现代化，就它的时间和空间而言，史无前例，我们必须全面地认识这样一个新的现代化的意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正确地总结现代化经验，开创现代化路径，坚定自己的信心，并且能够在这个问题上不断创新，而不被现代化问题所约束。

第二，当我们理解现代化新时代的时候，当我们谈论中国现代化所必须选择的路径的时候，必须首先明白什么是现代化，而且对现代化要做一个历史分析，找到进入现代化新时代遇到的主要问题和矛盾。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必须回顾历史上现代化怎么样从西方开始，慢慢地走上了曲折的道路，最后到了21世纪，中国及全球越来越多国家和地区都先后进行现代化，现代化进入一个新阶段。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开始谈现代化的路径选择，因为路径的选择主要指我们自己现代化的路径与进程，如何结合中国实际、中国的历史和传统，再借鉴西方的历史经验，面对人类实行现代化会遇到的问题以及未来讨论现代化路径选择的问题。

在这里我特别强调，现代化的路径选择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创新，而且这个创新不是一次性完成的，它一定是不断地选择，不断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甚至包含着不断地探险、冒风险、做试验，然后逐步地去克服困难，使我们自己的现代化能够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最后再谈到现代化的世界历史意义，这四个部分，重点讲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

中国智慧远超西方经验

回到第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现代化是新的现代化，是在新时代里产生的。在中国的现代化历史上，100多年前，孙中山先生早就说过，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正是试图适应现代化的潮流而进行的重大社会改革，但那个时候正是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一统天下的时代，孙中山的事业未能成功。

经历一个世纪的历史沧桑，特别是中国近30多年的现代化建设以及亚洲的崛起，现代化已远远超出西方的范围而成为当代席卷全球的历史潮流，成为全球各国各族在理论上和在实践上共同探索的根本问题，不但开启了空前未有的现代化新时代，也使人类进入一个重建全球文明的新时代。这个问题不只是中国所面临的问题，也是世界各民族面临的共同问题，但是中国必须承担自己的大国责任，对全人类负责，尤其要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严肃的探索，并且不断地总结经验。

新时代的现代化既是物质文明的转折，同时也带动了人类文明的全面重建。中国是个具有悠久文化的传统大国，国人有丰富的智慧，在近30多年的现代化过程中，中国人表现出来的智慧远超西方人现代化的经验，在这个意义上说，将为重建人类文明奠定基础。

所谓现代化的新时代，是指20世纪末以来，现代化的进程扩及全世界，越来越多的国家进行现代化，原已迈入现代化行列的国家继续寻求现代化的新发展路径，形成了全球现代化相互借鉴、互补和竞争的局面。德国一位著名思想家哈伯玛斯说，现代化是一个未完成的事业，西方要继续探索现代化路径。对于奋起直追的现代化的亚洲特别是中国和类似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在新时代里进行现代化，也存在非常严肃的探索现代化的问题。这样就形成了全球现代化相互借鉴、互补和竞争的局面，这个局面既充满活力，又存在危机。

西方现代化也面临着重新探索

在新时代，西方最早进行现代化的各个国家也面临着重新探索适应本国特色的现代化途径的问题，中国人在理解西方现代化的时候，不能把西方看作铁板一块，或者把西方现代化看作一种模式，这是误解。实际上西方现代化也是多方面、多元化的，西方各个主要国家并不是同样走现代化的路径。举例子来说，欧洲作为一个大板块，它试图寻求欧盟式的新的现代化道路，要跟美国、日本走入现代化的途径进行竞赛，要走出自己的特色。

即使在欧盟范围之内，欧洲各国也正在以突出本国特色的方式重新开创新现代化的道路。它们矛盾重重，它们不可能实行整个欧洲一致的现代化模式，尤其是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它们各自有自己的路，这就意味着，现代化即使在欧洲也是多元化的，这种多元化有可能在它们内部导致矛盾、冲突。欧盟的形成也经历了非常多的风险，而且充满矛盾。很多国家要退出欧盟，即使英国也是。总之，西方哪怕走了几百年取得很丰硕的现代化成果，它们也在不断地探索新的现代化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说，新时代的现代化非常复杂，20世纪70年代后兴起的韩国、新加坡、巴西、印度等国也正走在符合自身特色的新现代化道路上。

现代化多元化的趋势

我每次特别提到如何走符合自身特色的现代化道路，在这个意义上说，比起20世纪以前丰富得多、复杂得多、艰巨得多，而且矛盾也多，创新机会也多。

在当代现代化的世界潮流中，中国现代化以其显著成果改变了全球现代化格局，也扭转了现代化的传统方向并丰富了其内容，突破了原初由西方国家开创的现代化固有模式，促使全世界人民意识到现代化进程的多种可能性，尤其启发各国人民立足于本国和民族的历史、社会、文化、地理和传统的特色，适应全球现代化的整体进程，选择开创富有潜力和独具特色的知识路径。

21世纪的现代化不只是各个国家探索具有自己特色的道路，同时又是全球化的过程，可能引起世界地缘政治的变动，而国际金融危机深层次的影响继续显现，世界经济慢慢复苏，国际投资贸易格局和多边投资贸易的位置有了更彻底的调整，面临着更复杂多样的发展前景，这是好事，但同时也潜伏着各种危机，所以全球现代化局势从未如此复杂和多样化。现代化不只是空间上的扩大，从西方延伸到亚非拉各国，而且在内容和本质上发生根本变化，现代化在各个地区从多种维度、层面等呈现多元化的趋势。

现代化究竟是什么呢？

下面讲第二个问题，现代化的主要目标是什么。

这就涉及什么是现代化的问题。从人类社会整体来说，现代化专指从旧的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的漫长复杂进程，包含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个人各个层面的全面革新。北京大学罗荣渠教授的《现代化新论》认为，“从历史的角度来透视，广义而言，现代化作为个性的历史进程，是指人类社会从工业革命以来所经历的一场急剧变革，这一变革以工业化为推动力，导致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大转变的过程。”罗先生去世很久了，但是全球化的发展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思想的深刻性，它使得工业主义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思想各个领域，引起深刻的相应变化。

20世纪70年代，哈佛大学亨廷顿教授归纳了现代化过程的九个特征：①现代化是革命的过程，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只能与人类起源的变化和从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的变化相比拟；②现代化是复杂的过程，它实际上包含着人类思想和行为一切领域的变化；③现代化是系统的过程，一个因素的变化将联系并影响到其他各种因素的变化；④现代化是全球的过程，现代化起源于欧洲，但现在已经成为全世界的现象；⑤现代化是长期的过程，现代化所涉及的整个变化，需要时间才能解决；⑥现代化是有阶段的过程，一切社会的现代化过程，有可能区别出不同水平或阶段；⑦现代化是趋同的过程，传统社会有很多不同的类型，现代社会却基本是相似的；⑧现代化是不可逆的过程，虽然在现代化过程中某些方面可能出现暂时的挫折和偶然的倒退，但在整体上现代化是一个长期的趋向；⑨现代化是进步的过程，在转变时期，现代化的代价是巨大的；从长远看，现代化增加了人类在文化和物质方面的幸福感。

现代化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在现代化之路上走了30多年，也取得很多成果，但毕竟现代化是一个未竟的事业，值得我们不断探索，而且现代化的进程中会不断出现新的矛盾和新的问题，因此我们要对现代化作出一个完备的定义为时过早，但毕竟我们有经验，所以我们要去探讨。

现代化内涵很复杂，不仅包括大约15世纪以来发生的社会变迁，还包括未来将发生的新变化，新变化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是进步的，也可以是退步的，或者同时是进步和退步双向进行的。现代化不只是经济的增长，现代化也是人类思想精神上一种新的追求。现代化的核心问题就是创新。所谓创新，必须有思想上的创新，由思想创新带动各个方面的创新，这也是人性中寻求不断超越的表现。我们为什么需要不断创新？因为我们不满足于现状，这种精神就是人性中不断超越的精神，从哲学角度讲，是人类知识结构和质量全面跟进的过程，因此，人类伦理价值的完善也是对现代化不断探索的过程。

现代化过程充满矛盾

西方国家最早开展现代化，它们经历了现代化的准备阶段（15～16世纪）、启蒙和民主革命阶段（17～18世纪）、工业化和城镇化阶段（18世纪中叶至19世纪）、反复危机和全球化阶段（20世纪初至20世纪70年代末），以及现代化的多元化阶段（20世纪末至21世纪）。

现代化的过程实际上充满矛盾和悖论，这是人们经常忽视的。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主要讲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后发生的非常动人又非常悲惨的可歌可泣的故事，他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这是充满信心的岁月，又是不确定的时代；这是光明的时代，又是黑暗的时代。我们什么都有，同时又一无所有。这句话说得非常深刻，把现代化一开始以及后来遇到的问题，做了很好的文学上的总结。

西方现代化从开端到19世纪，采用了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这和中国不太一样。20世纪70年代后，我们的现代化是在社会主义制度内进行的现代化，这是完全崭新的事业。西方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现代化，它强调具有主体性的人拥有天生自然的基本权利，为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及其政治制度奠定了合法性和理论基础。为此，哲学上出现了笛卡尔提出的“我思故我在”的基本原则及英、法、德等国思想家所提出的自然法理论。19世纪德国思想家康德总结说，人实际上在其自身中发现一种将其自身同其他一切事物区分开来的能力，这就是理性。也就是说，西方现代化的关键就是抓住了理性。

这是历史的进步。但只强调理性，又会导致社会出现新的矛盾，而且以所谓理性为中心的人性，最后看不到人性中暴露出的非理性的部分，过分强调理性的人性实际上是对人性的摧残。对充满着感情、欲望与具有实际生活需要的人来说，除了理性以外，还有非理性部分。从这点可以看出，西方现代化从开始到政策再到思想基础，既有先进的部分，但同时也包含深刻的矛盾。

现代化就是启蒙

有句话特别重要。所谓现代化，在哲学上来说，就是启蒙。什么叫启蒙？启蒙是人从自己所造成的不成熟期，也就是未成年状态中解脱出来。通俗来说，所谓启蒙就是人从土壤状态的智慧一下提升到成年人的智慧。这种不成熟性是指没有他人的指示，自己不能使用自身的理智，这种不成熟性是自己所造成的，因为这种无能为力的原因不是缺乏理智，而是由于没有其他人指示就缺乏勇气和决心去使用自己的理智，因此，启蒙运动的基本口号就是：鼓起勇气，大胆地使用自己的理智。鼓励大家用理性去大胆地判断创新，去闯出自己的事业来，在这个意义上说，强调理性的重要性，但同时也隐含了后来因为过分强调理性所可能造成的新的危机和矛盾。

在上述定义中，康德特别强调人敢于独立自主，使用自己的理性的重要性，他特别用拉丁诗人贺拉斯的一句名言“敢于去认识”作为启蒙运动的基本口号。显然，康德首先把理性当成启蒙的首要因素，接着，他又把知识当成理性的主要表现，并把敢于掌握知识和追求真理当成启蒙的主要目标。作为哲学家的康德，他把理性和非理性的状态给抽象成干巴巴的理性，这是有问题的。

从19世纪中叶开始，经历工业革命后的蓬勃发展后，那时期最敏感和最有思想创造能力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及哲学家们，如德国的马克斯·韦伯、法国的波德莱尔和德国的尼采等人，最早发现资本主义社会及文化的双重矛盾性、悖论性、双重性格和双重面貌，既推崇科学又最野蛮和最富有侵略性，既推崇法治又最伪善。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经历数百年的发展，一方面构建了发达的现代社会，拥有先进的文化、科学技术和军事装备，另一方面又加剧了其本身的内外矛盾，面临发展和危机循环并行的悖论。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的《劳动分工论》和《自杀论》，揭示随工业化、城镇化和科技化而产生的社会病态；德国的社会学家韦伯也揭示了社会合理化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一方面形成高效率的社会，另一方面也由于科技的广泛运用而把人关在牢笼里。

德国鲁曼分析，资本主义现代化的矛盾及其风险，源自整个社会体系的分工极端化；而哈贝马斯也揭示了西方现代化引起的“制度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化”恶果。资本主义现代化在国际上靠弱肉强食、零和博弈以及西方中心主义的原则进行对外扩张和侵略性战争，导致20世纪上半叶连续两次发生世界大战。21世纪的现代化，我们要走相互平衡、互利共赢之路，进行和谐的竞争，在这个基础上来进行全球化的现代化，才能避免过去现代化所遇到的问题。

必须发挥人的主动创造性

第三个问题，现代化进入新的时代，我们在总结了现代化所面临的基本内容和目标矛盾以后，可以谈论关于现代化的路径选择的问题。

现代化是社会的自然发展过程和人类创造活动的双重产物。社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会进入下一个现代化的进程，但是它不是完完全全自发性的，只是很被动的发展结果。这里面包含着人类本身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的创造活动，是它们跟社会发展的规律相结合的一种结果。人类社会根据自身的发展规律，在一定发展阶段，自然地形成了现代社会的客观基础和基本条件，但不靠人的主动参与、选择和干预，只有以我们的勇气、智慧，甚至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促进现代社会的形成和实现。

什么是现代化这个问题，涉及很复杂的方方面面，我作为一个书生可以从理论上进行探讨，历史上不断认识，但究竟怎么样选择、判断问题，我没有这个能力。不管怎么样，我有能力说的就是要强调，必须发挥人的主动创造性，作为领导者，我们在决策、在发现问题的时候，必须自己进行广泛的深入调查，特别是深入基层老百姓中去了解。

现代化离不开民生问题

我顺便很简单地谈一个问题，实际上调查判断社会的基本矛盾，既是复杂的，同时又非常简单，关键是能够体察民心，能够真正地了解人民生活中的基本问题。谈到现代化，老百姓关心得更多的是民生问题，这可能需要用决心、智慧去分析。但同时也很容易，关键在于是不是能够体察老百姓的生活，我觉得这很重要，包括现在的房地产发展问题，要通过创新，帮助老百姓解决这些最烦恼的问题。领导层要针对问题，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关键在于人的参与和创造。领导者要积极鼓励老百姓参与，同时要开放思路，多从大多数老百姓的利益出发，决定做什么样的抉择。

路径选择不会一次性完成

路径选择的根据存在于社会本身的历史和现实基础，包括政治、经济及文化思想的因素。路径选择具有两面性：既有创造性又有继承性。一方面要靠创新，即现代化的道路到底怎么走；另一方面要继承，要总结我们自己过去走过的现代化道路的经验，作为决策者很重要的参考，还要参考别的国家的经验。这个两面性还包含着开创性、历史性；既有冒险性，又有进取性，既有风险，又要对风险抱着正确的态度，在决定路径选择的时候，这是很重要的原则。路径选择还包含着可行性和潜在性的矛盾，我们的路径选择是不是能够根据现实的状况去实行？它可行不可行？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考虑现实是否完全可行，应该看到即使不可行，我们是不是可以发挥潜在的部分，也就是看不见的因素，作为路径选择，必须看到潜在的因素。它既有探索性，也有持续性，这使得路径选择的过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会一次性完成。

路径选择的前提是，对中国人来说，必须消除对西方现代化的误解，这个误解是长期的历史造成的。现代化不是西方国家的垄断发明，每个民族发展到一定阶段，根据自己的需要，根据创新的可能性，都可以进行现代化，因此必须走出西方现代化的笼子。现代化并非只有一个模式，不能只看到西方那套，认为凡是现代化就必须那么做，现在中国的现代化就证明这一点。在西方现代化的模式之外，我们还可以走出自己现代化的可能路径，结合中国的农业基础、文化特点以及历史状态，我们跟外国力量对比的状态，以及我们的地理位置，所有这些都是我们进行路径选择的时候必须优先考虑的，而不是首先考虑外国。模式要靠自己去创造，西方现代化不是最好的模式，西方现代化只是人类现代化整个长期的历史过程第一阶段的经验，只有四五百年的历史，这个阶段相对整个人类现代化的进程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是第一步，而且它局限在西方。对整个地球而言，西方只是地球的一小部分，而且就人口而言，西方也只是人口总数的少部分，更大多数人分布在西方以外的地球各国。文化方面也是这样，西方文化从古希腊开始，而中国的文化更早，还有印度的、巴比伦的，整个拉丁美洲的文化都有自己更远的源泉。所以，不要把西方现代化当做最好的模式；相反，只能把它看作我们的开端而已。

现代化不应该有固定标准

现代化并不总是沿着进步的方向发展，要特别警惕在现代化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会遇到战争、灾难、各种各样的走回头路的现象等，引起新的矛盾，在这个意义上说，新的现代化的选择要不断针对现代化进程的发展阶段作出判断，不断拿出新的方案解决问题，所以现代化没有固定不变的现成标准。

现在西方人也在反省，法国大革命以后，提出人类只有进步才有希望，但实际上进步本身也有问题，因为过分强调进步以后，就会忽略人类在现代化以前特别是原始社会以来所包含的许多丰富的因素。我们要不断地去发现，不断地重新把它拿出来，然后再用到现代社会，比如中国如何实现现代化，不能只看到现代化只带来进步，因此不考虑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何况我们现在的历史中，甚至更早的历史中，包含西周以前甚至原始社会非常丰富的、带有自然朴素色彩的人类智慧，都可以在现代化过程中把它发挥出来，所以要进一步对现代化进步这个概念进行反思。

过去所谓现代化就是在数字上提出标准，每人平均多少钱收入，工业化达到什么程度，这种说法都是受到西方人负面影响的结果。实际上现代化不应该有标准，人类的现代化标准是在现代化过程中不断变化的，关键在于要使得现代化能够不断地发展起来，使得它不要停止在一个固定的水平上，按照固定的僵化标准去衡量。

对西方现代化的误解，在客观上由于现代化对于我们来说是从未实现过的事业，主观上根源于我们对历史真相的迷茫，西方人多年来传播的现代化论述形成霸权，即西方中心主义思想。

增强道路、理论、制度自信

1998年，中国学者何传启发表《知识经济与第二次现代化》一文，随后出版《第二次现代化——人类文明进程的启示》一书，全面提出第二次现代化理论，认为从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演进是人类第一次现代化。从工业时代向知识时代、工业文明向知识文明的转变过程是第二次现代化，文明发展具有周期性和加速性，知识时代不是文明进程的终结，而是驿站，将来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现代化。

所以路径选择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反复不断地学习、调查、认识、总结、比较、实践、纠正、再实践的过程，一方面反思分析中国在经济、政治和思想文化传统上的特色以及潜力，不断丰富中国本身的现代化经验；另一方面要有全球视野，学习、分析和提炼。

21世纪以来中国和全球的最新现代化研究成果，使我们有可能越来越清楚地探索解决现代化的路径选择问题，这就是，一方面越来越完善地总结自身和世界的现代化经验，另一方面不断增强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

开创现代化的新内容新精神

最后讲一下中国现代化的历史意义，因为中国现代化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尽管西方现代化比我们早走了四五百年，但那只是开始，只有当有着13亿多人口的中国，有着5000年文化传统的中国，其现代化进程开创以后，世界现代化才能发生重大转变。中国现代化开辟了人类社会现代化的新时期，使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发生了新的转折，对人类现代化作出了决定性的历史贡献：现代化从西方国家的范围内走向全球；丰富更新现代化在全球实现的经验；开辟现代化多种路径的新前景；开创现代化的新内容和新精神；现代化的全球实施过程，是和平而不是战争，是合作而不是对抗，是共赢而不是零和。

前面提到，西方现代化一开始是在本国进行工业化、城镇化，同时为了积累资本，为了发展本国经济，它们不惜用各种各样最野蛮的手段，去侵略别的国家，所以当时西方国家，如西班牙、葡萄牙通过海上霸权进行奴隶买卖，占据殖民地，掠夺殖民地的所有资源，而且标榜自己是很文明的西方人，到殖民地残酷野蛮地杀害当地民众。法国著名思想家特别揭露了500多年前哥伦布发现美洲的时候，那时候被哥伦布谩骂成野蛮民族的印第安人，抱着欢迎态度迎接哥伦布的船队；相反，哥伦布的船队对待他们用的是大炮、长枪，使500多年前的拉丁美洲血流成河。然后哥伦布船队把本来是美洲主人的印第安人变成人口很少的一个民族，他们占据了拉丁美洲绝大多数地方，在这一点上，西方人的全球化现代化采用了两种策略，创新了标准，在国内给予本国人民自由民主，在国外由他们来决定别国人民的命运。

除了使用枪炮以外，西方国家还用宗教传播这种虚伪的方法奴役殖民地人民，这种现代化的模式，我们不能够重演。如果全球化不断发展，21世纪只能走新的道路，那就是和平发展的道路，不能用战争，这是中国现代化提出的明确原则，而且实际上也是这样进行的。

中国可以作出特殊贡献

中国现代化提出了很多新的问题，最重要的启发就是，当代科技特别是信息技术和网络文化的突飞猛进，不但开辟了文化创造的多元化、多边化及动态化的新平台和新媒体，而且促使创造主题走向网络化、个体化、微型化、流动化及散播化，构成文化创造中的有形与无形、汇集与多样的张力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从实体性转变成虚拟性、从静态到动态、从中心化到网络化，社会行动和日常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几乎都有可能通过数字传递方式而与他人及整个社会分享，为人类及其文化创造开辟广阔前景，有助于构建多元文化的崭新创造生态。这是中国现代化有可能在这方面作出贡献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完全有可能作出特殊贡献。

在数字图像新时代，人类可以尽可能地发挥自身的自律性和创造性，灵活运用数字图像与语言及日常生活中的密切互动，摆脱传统语言和文化的约束，将图像的不确定性与语言的确定性的悖论，引导到有利于文化重建的新方向。但数字图像隐含的悖论性改变了原有创造和生存模式，为破除传统观念和开创新思路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又为新生活引入不确定性，既利于文化的普及与传播，又为强势文化的霸权提供方便。现在人人都可以上网，人人都可以说话，人人都可以不受控制地去创造话题，发表言论，这有利于大众发挥积极性。同时网络的发展又使得一些媒体、企业、集团以自己的优势去控制网络，这又是矛盾的。而图像的直观性，既有利于人民大众直接参与文化创造，又为速食文化的泛滥推波助澜。它既开拓了文化创造的想象力，又侵蚀了文化创造的自然基础，继而使图像时代成长的青少年处于图像与语言、沉思与快捷、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悖论状态。这种状态是中国文化发挥作用的一个很好的基础。

中国文化的最大优势

西方的哲学思想模式决定了它们的现代化以主体中心主义的主客体二元对立模式为基础，造成人和科学技术同自然的对立，使现代化过程中危机重生。值得指出的是，文字作为中国文化的基础，具有独一无二的优点，西方文字是靠语音和意义的二元关系来确立的，同时，它又以单向单维度的展现方式，突出地显示西方语言中的主体中心主义。人文思想所表达的是人类的创造力量以及人类力图不断提升自身生存能力的坚毅精神，它集中了人类自然本性及其文化创造的积极能量和无限潜力，旨在不断地丰富人性本身的内容并提升其持续发展的可能性，说到底，人文思想无非一种不断更新和不断重建的思想精神力量，它的生命力体现在它的持续自我重建和不断自我创造过程，因而它势必随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思想文化的提升而一再更新和重建，因此，现代化进程中人文思想的保持和提升是社会健康发展和全民生活幸福的基本保障。恰恰在这点上，中国文化可以发挥它的最大的优势。

今天要讲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