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恶魔之门”的雏形完工后,一些生活中的变动,让他不得不乘船远航。正是在登船时,因看到船首甲板(首楼甲板)下方那一片直角三角形区域,联想到首弦(船首两侧船壳弯曲处)刚好也是一处斜坡,而领悟了新的创意,就此改变了工作重心与设计思路。
回到工作地点,他开始对“恶魔之门”进行改良。因为代币大小是固定的,所以他以每一枚代币的直径为1个单位。利用勾股定理,计算出斜坡能够堆积的代币量,再运用物理知识进行受力分析,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运算和反复试验,最终设计并制造出近乎无懈可击的陷阱。
如果此时剖开“大富翁”,可以看到机台左侧斜坡上奇妙的景象——如同金字塔一般的稳定结构。
从斜坡的起始位置开始,斜坡下方5枚代币整齐叠成一摞;顺着斜坡向上,4枚代币倾斜叠成一摞,每一枚代币的后端,刚好卡在5枚代币前端的接缝处;在4枚代币前方,3枚代币倾斜叠成一摞,后端也是卡在4枚代币前端的接缝处,以此类推。最前端的1枚代币,正是早就悬在悬崖边上,死活都不肯掉落的那枚。
这枚代币下端卡在斜坡最高点,后端卡在两枚代币交错的缝隙中,上端又有筹码镇压,所以尽管4/5已经探出悬崖,依然没有任何掉落的趋势。
这个天才的设计近乎无懈可击,然而也有破解方法。只需设法推动斜坡前的5枚代币中最下面一层的代币,使它冲破斜坡的阻力,向上冲顶,哪怕稍微向前移动一下,前方层层叠叠的代币整体稳定性便会受到冲击,悬空的那枚代币就有掉落的可能。可是因为暗槽的存在,想要冲破斜坡的阻力,破坏斜坡代币整体稳定性的方法,只有一个——短时之内,投入大量代币。
看似是一个简单的方法,然而情况并非如此,这其中包含了一个巨大陷阱。
倘若在投入大量代币的过程中,玩家因为观察局势忽然停手,5枚代币会因上方代币的重力,立刻回归原位。由此产生相对好的结果是,掉落的那枚代币,会使筹码架在斜坡边缘。坏的结果是,在5枚代币归位的同时,由于没有力量接续,筹码会受到一个后拖的力,继而向反方向移动,使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通常在推币的最后阶段,眼看筹码即将掉落,玩家往往会投入更多的精力在观察上。这样的习惯源于没有人想错过目睹筹码掉落的一瞬间;其二通过观察,适当调整玩法,可以有效节省代币;其三预支幸福感,一件好事即将发生,人总会乐于提前憧憬。
由此推想,那位天才在设计游戏的过程中,连人的想法也算进去了。
程致远此时面对的局面,完美的做法是:立刻将卡内余额全部转化为代币。领取代币后,将所有代币拿在手上,一刻不停的投入“大富豪”内。这个过程中,他只需看一眼筹码,降低投币的速度,后续的力量便难以接续,游戏等同于提前结束。
但很显然,他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不仅他无法做到,普通人也无法做到,能够做到的,大概只有不计代价的富豪了。这是“大富豪”之所以被称为大富豪的最后一个原因。
当积分剩下最后3万的时候,机台上还有100枚代币。程致远终于意识到力量远远不够,于是追加了投币的数量,每轮15枚。对他而言,这个决定已经算是惊心动魄了。
他盯着推盘,把握推盘回缩的短暂时机,连续不断的投入15枚代币,尽量让代币摞在一起。
终于筹码移动了,向前移动了不足1毫米的距离。
程致远一面继续投币,一面暗骂自己糊涂,心想:“我早该发现力量不够,这样就能省下不少代币,不过幸好为时不晚,积分还剩下一些,应该可以的,再有几毫米它就掉下来了。”
祁斌看出点端倪,不等程致远投完代币,已经帮他按下领取代币的按钮了。
代币以15的倍数减少着,筹码却在以0.1的倍数选择性地移动着。
程致远这时恨不得搬起机台,用力向下一摔,或者绕到机台背后,猛力向前一推,也不管双重斜坡会不会使筹码提前向后滑动,反正他只想让筹码掉落。倘若这时给他一把锤子,他没准真会砸破玻璃,将筹码取走。
眼看吹一口气筹码都会掉落,偏偏它就卡在那里。突然之间,摇摇欲坠的那枚代币松动了。祁斌激动得站了起来,道:“要……要下来了。”
背后青年和男子闻言,顾不得再隐藏身份,快步上前观看。
程致远这时大脑充血,昏昏沉沉地,什么都顾不得了。因为此时机台上仅剩最后123枚代币了,卡内积分已经归零,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祁斌紧张得连口水都忘了咽,他很清楚,只要这枚代币掉落,筹码失去下托之力,势必一同掉落。
程致远红着眼睛,盯着筹码,好几次投币时,代币都撞在玻璃上。他颤抖着双手,尽力对准投币口。他此时也很清楚,如果筹码掉落,这将是生平最刺激的一次游戏,否则,惨败,血本无归,最惨的一次。
游客陆续聚拢过来,看到这个景象,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筹码的动向。
程致远后背全是汗水,嚷嚷道:“热死了,都退后,都给我退后。”
根本没人移动,程致远只是宣泄情绪,根本无所谓他们是否动弹。
45枚代币又投光了,仅剩最后不到100枚。
程致远看向祁斌,道:“说话。”
祁斌愣了一下,喊道:“加油!加油!”
程致远其实没想过让祁斌加油,只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他心里的恐惧感变得格外明显。祁斌开始在旁加油了,程致远之前还嫌他啰嗦,这时听到他的嗓音,心中不禁感到无比踏实。可是转瞬之际,祁斌的声音便被他忽略了。
又投下30枚代币,程致远感觉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他盯着筹码,眼睛不停的眨,汗水流入眼角,蜇痛的感觉竟也麻木了。
世外桃源的大房子,鱼头的大饭店,许贝妮的公主屋,他全都不敢想了。如果这时有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他一定选择回到一小时前,因为当时他至少还有替秦娈家还债的能力。
他一面在心中念叨:“以后我再也不赌了。”一面继续投币。
蓦地里他大吼一声,那枚困扰他许久的代币终于掉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