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大家都去食堂吃晚饭了。
温姝惦记着程致远,本来也没什么胃口,走到食堂门口,想到程致远这时应该也没胃口,当下转个弯,走去宿舍楼下,进超市里买了牛奶面包,打算送去程致远班级。
从超市出来,经过食堂,她忽地想到:“娈娈在里面吃饭,不如把面包交给娈娈吧,让她送过去。致远一见到她,保准什么烦心事都没了。”随即想到上午秦娈发火,起因便是自己多管闲事,寻思:“我得想出合理的理由,让娈娈心甘情愿来做这件事。”
她脑中一面想着,口中一面念念有词:“娈娈,刚才我经过33班就餐区,发现致远没在。我想买点吃的给他,可是我突然间有事,只能请你代劳了。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你顺便哄哄他吧,他看到你这样秀色可餐的大美人,一定食欲大增,狼吞虎咽……”
想到这里,自己吓了自己一跳,暗忖:“秀色可餐,是说看到姿容艳丽的女子,不必吃饭,肚子也能一下子就饱。致远见到娈娈,居然狼吞虎咽,岂不证明娈娈不美?”
赶忙否定这个主意,又想:“我让娈娈送餐给他,娈娈多半怪我多事,何况这件事娈娈没有承认是她做的,我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犹豫再三,还是自己送去的好,免得又要激恼秦娈。
来到程致远班级,果见程致远趴在桌上。温姝见教室没人,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她将牛奶面包放在程致远课桌上,轻轻唤道:“致远,致远,该吃饭啦。”
程致远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睛道:“你怎么又来啦。”
温姝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并未发烫,稍感宽心,问道:“你一直在睡觉吗?”
程致远坐直身子,笑道:“春困秋乏,多睡觉对身体好。”
温姝道:“你倒是会养生。”瞥了他一眼,见他状态比上午好些了,在他前方椅上坐下。
程致远看到牛奶面包,心知是温姝买给自己的,他三顿没吃东西了,也不客气,拿起便吃。
吃完面包,他感到口渴了,当下用嘴撕开牛奶盒,结果用力过度,挤出一大滩奶,全喷在校服上。
温姝赶忙摸出手帕,探身为他擦拭前襟,笑道:“是原始人么,喝牛奶都不用吸管的。”擦干净后,取下粘在盒子上的吸管,插入封口,递到他面前。
程致远接过牛奶,盯着温姝的手,怔怔流下眼泪。
温姝观察程致远前襟,道:“还好没透到里面,先将就一下吧,放学时我在二楼楼梯口等你,你把校服给我,我拿回去洗,一晚上就干了。”想到昨晚害他扣分,微笑道:“明早上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你穿上校服再来上课,免得又要被扣分了。”笑着看向程致远,突然发现他脸上挂着泪珠,登时笑容僵住。
程致远含着眼泪将奶喝完,假装察看是否鞋带开了,低头时偷偷抹掉眼泪。
温姝假装没看到他落泪,侧过身子望向窗外。
忽听程致远道:“姝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温姝应道:“好啊,你也睡了一天了,该出去走动走动。”
程致远将包装扔进垃圾桶,抻个懒腰,道:“咱们去体育场吧。”
二人沿着塑胶跑道走过一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主席台前方旗杆顶端,五星红旗正随风飘荡。象征豪壮热烈的红旗,在霞光秋夜的陪衬下,异常的鲜活温柔。
程致远呼吸着新鲜空气,放眼看台后远处的高山,压抑的心结渐渐得到纾解。他走到旗杆底下停步,抬头向上仰望,感慨道:“启明小学的红旗过去也这样高。”
方才散步时,程致远心中一片空明,根本没想过交谈。温姝却心有所想,只因担心戳到程致远的痛处,反复思量,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开口,这才沉默下来。耳听程致远语调平和,状态似乎好些了,应道:“记忆总不会骗人的。”
程致远点点头,道:“是啊,记忆从不骗人,现实才会骗人。”
温姝道:“被骗的次数多了,人也就长大了。”
程致远问道:“你被人骗过吗?”
温姝道:“我不知道。骗过就骗过吧,我不在乎,反正都过去了。”
程致远道:“所以说你永远不会长大,这样真好。”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温姝快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道:“谎话也不一定都是坏话,就好像过生日的时候,大家会祝愿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听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却也没人怀疑过。还有对待身患绝症的病人,哪怕明知这人时日无多,他的妻子还是会说白头偕老之类的话。”
程致远听她说得天真,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温姝又道:“人生在世,不过一个情字。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唯一值得看重的就只有感情了。感情有很多种,也不全都是令人开心的事,也有不开心的。”
程致远向旁走出几步,离开跑道,停步说道:“姝儿,你看出我心情不好,我知道。你陪我散步,希望我心情转好,我也知道。我不想你受到我情绪的左右,咱仨来这里散步,目的是消遣时光,不是来慨叹命运的,否则对你们太不公平了。”说到这里,方才察觉到冉冉不在,奇道:“冉冉呢?”
温姝道:“她回家了。”
程致远笑了一下,道:“又无端请假啦。”
温姝道:“她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请假了。”
程致远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冉大小姐,有什么事需要她亲力亲为?”摇头苦笑一下,望向天边云霞。
徐徐清风,姗姗吹送,温姝只觉神清气爽,忽然很想高歌一曲,微笑道:“原来只要置身天地之间,无论心中多大的愁,多少的怨,都会变得轻描淡写。难怪古人不辞车马劳顿,也要游历山水,看一看壮丽的景象。”忽然冒出个念头,问道:“致远,你想不想写首诗?”
程致远哈哈一笑,问道:“你觉得这时景致很美,所以想要我赋诗一首,以诗助兴?”
温姝道:“正是,只怕你没这份雅兴。”
程致远听她提到雅兴,立时想到小阑,道:“姝儿,我有个妹子名叫小阑,她是孤儿,不知姓氏,唯有名字。她于文房四艺:琴棋书画,除不愿写字外,余下三样皆样样精通。尤其古乐吹弹方面,真乃曲高和寡、当世第一流的水准。小时候我听她弹琴,好几次都被感动到,还哭过呢。”
温姝心下暗喜,问道:“她也在咱们学校吗?”
程致远道:“不在,她没上过一天学。”
温姝道:“真想听她弹奏一曲,或是吹奏一首。我从小喜爱古风,只可惜没有遇见高士,无法仰慕一番。”
程致远道:“有机会的,我介绍你们认识。”
温姝点点头,问道:“你从小受小阑妹妹音乐熏陶,想必也是样样皆能了?”
程致远苦笑一下,道:“不怕你笑话,我天生五音不全,唱的歌儿难听至极。”
温姝捂嘴笑下,道:“好听至极的暂且无缘相会,难听至极的不妨这时听听,总也能算大开眼界了。”
程致远哈哈大笑,道:“你要听我唱歌?姝儿,勇气可嘉啊。”
温姝浅笑嫣然,道:“那就请吧。”
程致远被她这样怂恿一下,还真有些想一展歌喉。他略微准备一下,便要开唱,忽然又觉不好意思,摆摆手道:“算了,还是别唱了。”
温姝道:“唱嘛,我不会被吓倒的,背后还有国旗,更能让人勇敢。”
程致远道:“我怕吓到别人,人家毫无防备,我一开腔,如似放炮,这附近还有鸟儿,又是大晚上的,暂且记下吧,等将来到了没人的地方,单独折磨你的耳朵。”
温姝道:“那样也好,我记下了,到时你可不许耍赖哦。”
程致远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你不怕死,我也豁得出去。”说完,见温姝笑了,也禁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