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路边的孩子们
- (英)伊迪斯·内斯比特
- 8321字
- 2020-07-09 16:47:31
PART 2 彼得的煤矿
“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妈妈一面在黑暗里摸索桌子上的火柴一面说,“那些可怜的老鼠给吓得多么厉害啊——我根本不相信它们是老鼠。”
她划了一根火柴,重新点亮蜡烛,大家在那闪烁不定的蜡烛光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她说,“你们常常希望发生点事情,现在事情真发生了。就像在历险,对吗?我关照过维妮太太给我们准备些面包、牛油、肉和什么的做晚饭,我想她是把它们放在饭厅里了,我们去看看吧。”
厨房直通饭厅。他们拿着一支蜡烛进去的时候,饭厅看去比厨房黑得多。因为厨房是刷白的,而饭厅从地板到顶板都镶着黑色厚板条,顶板上横架着粗黑的檩条。这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家具,上面都是灰尘——饭厅里这些家具是从孩子们住了一辈子的老家搬来的。回想起来,它离开现在已经很久,也很遥远了。
不错,这儿有桌子,也有椅子,可是没有晚饭。
“我们来看看其他的房间。”妈妈说。他们去看了。每个房间里都一样:家具没摆好,熨斗、陶器和各种用具扔在地上,可是没有吃的东西,连食品柜里也只有一个生锈的饼干罐和一个破盘子,上面搁着些白垩粉。
“这位老太太太糟糕了!”妈妈说,“她收了钱走了,根本没给我们准备什么吃的东西。”
“那么我们就不吃晚饭了吗?”菲莉丝问道,觉得很泄气,退后一步,踩在一个放肥皂的碟子上,它啪的一声碎了。
“哦,对了,”妈妈说,“只要到地下室去打开我们放在那里的一个大箱子就有吃的。菲莉丝,你小心脚底下,那才乖呢。彼得,你拿着蜡烛。”
地下室的门在厨房外面,下去有五级木楼梯。孩子们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正正式式的地下室,因为它的顶板跟厨房的一样高。顶板下面挂着一个熏肉架。地下室里堆着木头和煤,还有那几个大箱子。
彼得举起蜡烛,大家站在一边,妈妈动手去打开一个大箱子。它钉得很牢。
“锤子在哪儿?”彼得问道。
“对了,”妈妈说,“我怕是在箱子里。不过这儿有煤铲……那儿有拨火棍。”
她想用这些东西来打开箱子。
“让我来吧。”彼得说,他想他会干得更好。看着别人用拨火棍打开木箱,或者解开绳结,谁都会这么想的。
“你会把手弄破的,妈妈,”罗伯塔说,“让我来吧。”
“爸爸在这儿就好了,”菲莉丝说,“他摇两摇就把它打开了。你干吗踢我,罗伯塔?”
“我没踢你。”罗伯塔说。
正在这时候,箱子的第一根长钉子嘎吱一声出来了。于是一条铁皮翘起来,接着又是一条,直到四条铁皮都连着长钉子翘了起来。钉子在蜡烛光中闪着光亮,活像一些铁的牙齿。
“好极了!”妈妈说,“第一,这里有蜡烛!你们两个小姑娘去点亮它们。你们去找些碟子什么的,滴两滴蜡烛油在上面,然后把蜡烛竖在油里粘住。”
“我们点几根?”
“你们要点多少就点多少,”妈妈高兴地说,“要紧的是高兴热闹。在黑暗里,除了猫头鹰和睡鼠,什么人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女孩们于是去点蜡烛。第一根火柴的头飞起来,粘在菲莉丝的手指头上,可是罗伯塔说,这点烧伤算不了什么,如果她活在古罗马时代,她还要做殉教者,把自己活活烧死呢,那时这种做法可时髦了。
等到饭厅里点起了十四支蜡烛,罗伯塔又拿来煤和木块生起了火。
“五月还这么冷。”她说,觉得说了句大人话。
火光和蜡烛光使饭厅完全变了样,现在可以看到墙上镶的是木板,到处雕刻着花束和花环。
女孩们急急忙忙收拾房间,也就是把椅子都靠到墙边,把所有零星的东西堆在一个角落,前面用一张皮的大扶手椅遮挡住,这把扶手椅是爸爸饭后常坐的。
“好极了!”妈妈端着满满一盘食物进来的时候叫起来,“这就像个样子了!我现在去拿一块台布来,那么……”
台布放在一个锁着的箱子里,用钥匙开而不用铲子撬。台布在桌子上一铺,一桌丰盛的饭菜就摆起来了。
大家都非常非常累,可是看到这顿有趣又诱人的晚饭,全都高兴起来。这里有各种饼干、沙丁鱼、糖姜、蜜饯葡萄干、蜜饯果皮和果酱。
“爱玛姨妈真地道,把食物柜里所有的东西都装来了,”妈妈说,“你呀,菲莉丝,不要把果酱匙塞到沙丁鱼里去。”
“好,我不塞,妈妈。”菲莉丝说着,把它放在饼干上面。
“让我们为爱玛姨妈的健康干杯,”罗伯塔忽然说,“要不是她把这些东西都装上,我们可怎么办呢?为爱玛姨妈干杯!”
祝酒喝的是姜汁酒掺水,用的是画柳树花纹的茶杯,因为玻璃杯没找到。
他们都觉得当初对爱玛姨妈不够好。她虽然不及妈妈可亲,可到底想到了装来各种各样吃的东西。
也是爱玛姨妈把所有的床单熨好了。搬运行李的人把床架都放在一起,因此床很快就搭了起来。
“晚安,小宝贝们,”妈妈说,“我保证没有老鼠。不过我还是让我的房门开着,有老鼠只要叫一声,我就会来教训它们。”
接着她到自己的房间去了。罗伯塔醒着,听到小旅行钟敲了两下。她一直想,这声音听着像遥远的教堂钟声。她也听到妈妈还在她的房间里走动。
第二天早晨,罗伯塔轻轻地拉菲莉丝的头发要把她叫醒,可叫醒她实在不容易。
“什么事?”菲莉丝咕噜着问,她还没醒透。
“醒醒!醒醒!”罗伯塔说,“我们如今在新房子里了——你忘了吗?没有人来帮我们做事了,我们起来动手干吧。我们像老鼠那么悄悄地下楼,在妈妈起床以前把样样事情做得好好的。我已经叫醒彼得了,他会跟我们一样快地把衣服都穿好的。”
于是他们一点没有声音,很快穿好了衣服。他们的房间里当然没有水,可是一下楼,可以在院子里的抽水机龙头底下洗个痛快。一个人抽水另一个人洗。水花飞溅,真是好玩。
“这比在脸盆里洗脸好玩多了,”罗伯塔说,“石头缝里是星星点点的小草,还有屋顶上的青苔……噢,还有花!”
屋后厨房的茅草屋顶低低地倾斜下来,上面长了青苔和草花,那边角上还有一簇紫色的菖蒲花。
“这比老家漂亮多了,”菲莉丝说,“我不知道花园是个什么样子。”
“这会儿千万先别去想花园,”罗伯塔一本正经地说,“让我们赶快进厨房动手干活吧。”
他们生起了火,把水壶放上去,摆好陶器餐具准备吃早饭用。有些东西他们找不到,就用玻璃烟灰缸做盐碟,假使有面包的话,放在一个新的烤盘里看来也很适合。
等到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天也亮了,他们走出厨房到外面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
“我们现在到花园里去吧。”彼得说。可是他们把房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找不到花园。后面是院子,院子那边是马房和棚屋。另外三边是田野。房子就在田野上,没有花园把它和平坦的草地隔开。可昨天晚上他们看到了花园墙。
这里是在山冈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铁路,一个隧洞张大了口。火车站看不见。一座有高拱的大桥通到山谷的那头。
“别管花园了,”彼得说,“我们下去看看铁路吧,也许有火车开过。”
“这里就能看见了,”罗伯塔慢慢地说,“让我们先坐一会儿吧。”
于是他们全坐在草地上一块很平的灰色大石头上,这种石头在山坡上有不少。等到八点钟左右妈妈出来找他们时,看见他们都睡得很沉,舒舒服服地睡成一团,让太阳晒得热热的。
他们五点半钟就生起了火,火弄得很旺,把水壶放在火上烧开水。到八点钟,火已经熄了好一会儿,水也烧干,壶底也烧坏了,他们也没想到在摆桌子前先洗干净陶器餐具。
“不过没关系……我是说那些杯子和盆子,”妈妈说,“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房间——我完全忘记了还有一个房间。简直是变戏法!我已经用平底锅烧好了水沏茶。”
那忘掉了的房间就跟厨房相连。昨天晚上又忙乱又黑,把它的门当做柜子门了。这是个四方形的小房间,桌子上好好地摆着冷的烤牛肉、面包、牛油、干酪,还有一个馅饼。
“早饭吃馅饼!”彼得叫道,“多妙啊!”
“这可不是鸽肉馅饼,”妈妈说,“只是个苹果馅饼。这是一顿该在昨天晚上吃的晚饭。维妮太太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她的女婿胳臂断了,她得早回去。今天早晨她十点钟来。”
这顿早饭真棒。一天刚开始就吃苹果馅饼,这是少有的,可是孩子们都说比吃肉的好。
“瞧,我们说是吃早饭,还不如说是吃晚饭,”彼得说着递出他的盆子还要添一点,“因为我们起来太早了。”
一整天他们帮着妈妈打开包裹和收拾东西。各人把自己的衣服、陶器用具和各种东西放到各人自己的地方去,六条小腿都跑痛了。直到下午很晚了妈妈才说:“好!今天就做到这儿吧。我躺一个钟头,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可以跟一只云雀一样活蹦乱跳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张充满表情的脸都表现出一个想法。这想法是一问一答,就像《儿童知识手册》上的样子。
问:我们上哪儿去?
答:上铁路去。
于是他们上铁路那儿去了。他们一动身就看见了花园藏在哪儿,就在马房后面,围着高墙。
“噢,现在别管花园了!”彼得叫道,“妈妈早晨已经告诉我它在哪儿,明天它也在那儿的,我们上铁路去吧。”
到铁路去要顺着平坦的草地下山,一路上有荆豆矮树丛和灰色的、黄色的岩石,那岩石像大蛋糕上露出的蜜饯果皮那样。
路尽头是一个陡坡,还有一道木栅栏——下面就是铁路,有闪亮的路轨、电报线、电线杆和信号柱。
他们爬到木栅栏顶上,忽然传来一阵隆隆声,他们马上向铁路右边看,那儿是岩壁下隧道的黑色大口,一转眼,一辆火车响着汽笛喷着气从隧道里出来了,在他们面前隆隆地开过。他们感觉到了它开过时的冲力,铁路上的小石子在它开过时欢蹦乱跳。
“噢!”罗伯塔吸了口长气,“就像一条长龙冲过去,你们感觉到它用它的热翅膀扇我们吗?”
“我想龙洞大概就像那条隧道。”菲莉丝说。
可是彼得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能离火车这样近,这太棒了!”
“比玩具火车头更棒,对吗?”罗伯塔说。
(我叫罗伯塔这个名字叫烦了,我看不出我干吗要这么叫,别人都不这么叫。大家叫她的小名伯比,我也看不出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叫。)
“不知道,这是不同的,”彼得说,“看见整列火车太怪了。它长得要命,对吗?”
“我们从前看见的火车总是被火车站拦成两半。”菲莉丝说。
“我不知道这火车是不是开到伦敦去,”伯比说,“爸爸在伦敦。”
“我们到火车站去问一问吧。”彼得说。
于是他们上火车站去。
他们顺着铁路边走,听到头顶上电线嗡嗡响。坐在火车上,你只觉得一根根电线杆距离很近,接连地过去,连数都来不及数。可是在地上走,电线杆却像是很稀,距离很远。
孩子们终于来到了火车站。
过去他们除了赶火车——或者等火车——谁都没来过火车站,而且总是由大人带着,大人对火车站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把它看做一个要从这里动身离开的地方。
过去他们也从没有这么近地走过信号室,可以看到那里的电线,听到神秘的“乒乒”声,还有机器很响很有力的格格声。
铁轨下面的枕木是走起来很好玩的小路。伯比马上让大家玩“过小溪”游戏,一根枕木正好是一块踏脚的石头。
接着他们不是经过售票处而是从站台一头的斜坡上溜进车站,觉得这样溜进去很好玩。
看搬运工人的房间也很好玩,里面有灯,墙上贴着铁路年历,一个搬运工人用一张报纸遮住脸在打盹。
车站里有许多交叉道,有一些一直伸展到车场就断了,仿佛没有力气再伸展下去,想好好休息一下似的。好些卡车停在铁路这儿,一边有一大堆煤——可不是你们在灶间看到的那样松松的一堆,而是堆成四方形结结实实的像一座大楼似的,外面围着方形的大煤块,煤堆看着像《儿童圣经故事》里画的“平原诸城”。靠煤墙顶上的地方有一道石灰线。
当火车站大门上的铜锣连续发出两声震耳的当当响,搬运工人听见响声慢吞吞地走出屋子,彼得就上前用最有礼貌的口气对他说了声“您好”,赶紧问他,煤堆上那道白线是干什么用的。
“标出那儿有多少煤,”搬运工人说,“这样就知道是不是有人拿走了。所以你别把煤放在口袋里带走,小少爷!”
这话当时听来只是句笑话,可彼得觉得这搬运工人很友好,也很严肃。后来彼得再想起这句话,就感到有另外的意思了。
你们进过农家厨房,看到他们烤面包吗?你们看到一大块放在火旁发酵的面团吗?如果你们看到过,又正当你们年纪小,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的时候,那你们就会记得。那时你们忍不住要把手指头去戳戳烤盘里那个像大蘑菇似的面团。你们会记得你们的手指头在面团上戳个洞,但它慢慢地自己会消失,恢复你们没戳时的原状。除非你们的手特别脏,那当然就要留下一个小黑印了。
孩子们在爸爸走后和妈妈不快活时所感到的难过就是这样。印象很深,可是没有多久。
爸爸不在身边,他们很快就习惯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不上学,很少见到妈妈,因为她现在老是一个人关在她楼上的房间里写啊写,他们也习惯了。她只是在吃茶点时间下楼来,把她写的有趣故事念给他们听。
岩石、山冈、山谷、树木和运河,特别是铁路,全都那么新鲜,那么无比可爱,想起在老家的旧日生活来,几乎就像做梦了。
妈妈不止一次告诉他们,他们“如今很穷了”,但这只像是说说罢了。大人,包括妈妈在内,常常说出一些似乎没有意思的话,不过就是随便说说。他们还是吃得饱饱的,还是穿原来那些好衣服。
可是六月接连下了三天雨,雨笔直地落下来,像长矛,天气变得很冷。大家出不去,直打哆嗦。他们上楼去敲妈妈的房门。
“什么事?”妈妈在里面问道。
“妈妈,”伯比说,“我可以生火吗?我会生火。”
妈妈说:“不行,我的小宝贝。都六月了,我们不能再生火——煤太贵了。你们觉得冷,就到顶楼上去玩吧,玩玩会暖和起来的。”
“妈妈,生火只要一点儿煤。”
“那点钱我们也花不起,小宝贝,”妈妈快活地说,“现在去吧,乖乖的……我忙得要命!”
“妈妈现在老是忙。”菲莉丝对彼得悄悄说。彼得没有回答。他耸耸肩。他在动什么脑筋。
不过他的脑筋也没动多久,因为顶楼正好可以布置一个强盗窝。彼得当然当强盗。伯比当他的头子同时又当菲莉丝的妈妈。菲莉丝当被绑架来的姑娘,后来花了很大一笔赎金(用马蚕豆代替)才把她赎出来了。
他们下来吃茶点时满脸通红,就像任何一个山中强盗一样快活。
当菲莉丝要在她的牛油面包上加果酱时,妈妈说:“涂果酱或者牛油,亲爱的,不能同时涂果酱和牛油。现在我们可不能这样浪费了。”
菲莉丝默默地吃完那片牛油面包,再吃一片果酱面包。彼得一面喝没加糖的茶,一面又在动他的脑筋。
吃完茶点回到顶楼上,彼得对他的姐姐和妹妹说:
“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她们规规矩矩地问他。
“我不告诉你们。”没想到彼得竟这样回答她们。
“哼,那好极了。”伯比说。菲莉丝接着也说了一句:“那就别告诉我们算了。”
“你们姑娘总是一碰就发火。”彼得说。
“我倒想知道你们男孩子怎么样!”伯比用不屑的口气说,“我可不要知道你的什么傻主意。”
“你迟早会知道的,”彼得说,他沉得住气,真是个奇迹,“如果你们不那么凶,我就会告诉你们了,正是因为好心,我才不能把我的主意告诉你们。可现在根本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们——就这样!”
的确花了好些工夫才引得他重新开口,不过开口也只有两句话。他说:“我不能把我这就要干的事告诉你们,因为这件事可能是错的,我不想把你们拉扯进去。”
“如果这件事是错的,你可别干,”伯比说,“让我去干吧。”
可是菲莉丝说:“如果你们都要去干,这错事我也愿意干!”
“不,”彼得听到她们这种牺牲精神,很受感动,“这是一个不可靠的希望,就让我先来。我只求你们一件事,万一妈妈问我在哪儿,你们别泄露啊。”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泄露的。”伯比生气地说。
“噢,你们有!”彼得把马蚕豆从手指间漏下去,“我完全信任你们。你们知道我要单独去冒险,有人会认为这样做是错的,可我不认为。如果妈妈问我上哪儿去了,就说我在玩开矿。”
“开什么矿?”
“你说开矿就是了。”
“告诉我们吧,彼得!”
“那我就告诉你们,是煤矿。不过煤这个字你们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要挨打。”
“你不用吓唬我们,”伯比说,“我断定你会让我们帮点忙的。”
“如果我找到了煤矿,你们可以用车帮我运煤。”彼得算是客气,答应了。
“你要保密,就保守你的秘密吧。”菲莉丝说。
“你能够保守秘密,就保守你的秘密吧。”伯比说。
“我完全能够保守秘密。”彼得说。
在吃茶点和吃晚饭之间,即使是时间安排得最紧凑的家庭也有一段间隙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妈妈总是在写东西,维妮太太回家去了。
在彼得动出他那个脑筋的两夜之后,他在傍晚时候秘密地召唤两个小姑娘。
“你们跟我来,”他说,“把罗马战车带着。”
所谓罗马战车就是一辆老掉牙的童车,它在马车房上面的阁楼里搁了好多年了。孩子们给它加了油,直到它走起来没有一点儿声音,像一辆自行车,像它在当初神气的日子里那样乖乖顺着轮子走。
“跟着你们无畏的领袖前进。”彼得说着带路下山,朝火车站走去。
在火车站上面,许多岩石在草地上伸出头来,好像跟孩子们一样对火车站大感兴趣。
在三块岩石之间的一个小坑里,放着一堆黑莓的干叶子。
彼得停下来,用一只磨损的靴子踢开干叶子,说道:“这是圣彼得煤矿的第一批煤。我们用战车把它们装回家去吧。准时交货,对所有订单严守信用,不同形状的煤供应不同的顾客。”
战车装满了煤。可是装好以后又得卸车,因为太重了,三个孩子推不上山去,尽管彼得用皮带绑在两个把手上用身子来拉,加上两个小姑娘在后面推。
彼得的煤都加到了妈妈在地下室里的煤堆上,来回总共走了三次。
接着彼得又一个人出去,回来时浑身乌黑,一副神秘的样子。
“我上我的煤矿去过了,”他说,“明天傍晚我们用战车去把黑宝石运回来。”
一个星期以后,维妮太太告诉孩子们的妈妈说,最近一次买的煤真耐用。
孩子们在楼梯上听到这话,相互拥抱,扭来扭去,悄悄地大笑。这时他们全忘记了彼得曾经怀疑过的:开这个矿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终于到了一个可怕的晚上,站长穿上夏天在海边度假时穿过的一双橡胶底旧帆布鞋,悄悄溜到堆煤的广场,溜到那画着一圈白粉线的大煤堆那里。他在那里等着,像猫等在老鼠洞旁边。在煤堆顶上,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在拼命挖煤,弄出沙沙的声音。
站长躲在一辆有个铁皮小烟囱的司闸车的阴影里等着,直等到煤堆顶上那个小东西停止沙沙地挖掘,走到煤堆边上,小心地爬下来,背上凸起一样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站长把手举起来,放到一条衣领上。彼得一下子被牢牢地抓住了上衣,他发抖的双手抓住一个木匠用的旧布袋,里面装的都是煤。
“好,我终于捉住你了,你这个小贼!”站长说。
“我不是贼,”彼得非常强硬地说,“我是采煤的。”
“谁信你那一套。”站长说。
“我说的是真话。”彼得回答。
“当场捉住,”抓住他的人说,“别唠叨了,你这小鬼,跟我走。”
“噢,不要!”黑暗中一个极端痛苦的声音说,那不是彼得发出来的。
“不要上警察局去!”黑暗中另外一个声音说。
“还不到上那儿去的时候,”站长说,“先上火车站。怎么,一帮子的,除了你们还有人吗?”
“只有我们。”伯比和菲莉丝从另一辆卡车的阴影里走出来。
“你们这样偷看是什么意思?”彼得生气地说。
“我想是有人在偷看你,”站长说,“上火车站去吧。”
“噢,不要去!”伯比说,“现在你还不能决定怎么处置我们吗?我们和彼得一样有错。我们帮他把煤运回家——我们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不对,你们不知道。”彼得说。
“对的,我们知道,”伯比说,“我们一直知道。我们只是装作不知道,逗逗你。”
彼得气坏了。他采煤,给抓住了,现在他还知道他的姐姐和妹妹“逗”他。
“别抓住我!”他说,“我不会逃走。”
站长松开彼得的衣领,划亮一根火柴,就着火柴闪动的光看他们。
“怎么,”他说,“你们是上面‘三烟囱’的孩子,而且穿得那么好。现在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做这种事?你们从来不进教堂,或者读《教义问答手册》什么的,不知道偷东西是坏事吗?”现在他的口气温和多了。
彼得说:“我不认为这是偷东西,我一直认为这不是偷东西。要是我从煤堆外面拿也许是偷,可我从当中挖,我认为这只能算是开采。这么多煤够你烧的,一直烧到当中的话,得烧好几千年。”
“不用这么多年,你这样做是为了好玩还是怎么的?”
“运这么重的东西上山,可没什么好玩。”彼得不高兴地说。
“那又为什么?”站长的口气变得那么温和。彼得回答说:“您知道那些下雨天吗?妈妈说我们太穷,不能生火。在我们老家,天一冷我们就生火,可是……”
“别说!”伯比轻轻打断他的话。
“那么,”站长一面擦着脸颊一面动脑筋,“我告诉你们我要怎么办。这一回我放了你们,不过你要记住,小少爷,偷还是偷,不管你说开采不开采,这所谓的煤矿不是你的。现在回家去吧。”
“您是说不把我们怎么样了?噢,您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彼得激动地说。
“您是一个慷慨大方的好人。”伯比说。
“您是一个心肝宝贝。”菲莉丝说。
“那没什么。”站长说。
于是他们分了手。
“别跟我说话,”三个人上山时彼得说,“你们是间谍,是叛徒——你们就是这种人。”
可是两个女孩有彼得在她们中间,太太平平,自由自在,上“三烟囱”而不是上警察局,觉得太高兴了,也就不计较他说她们什么。
“我们可是说了我们和你合伙干的。”伯比温和地说。
“不过……不是那么回事儿。”
“在法庭上就是那么回事儿,”菲莉丝说,“别嚷嚷,彼得。你的秘密那么容易拆穿可不怨我们。”她拉他的手,可他甩开她。
“不管怎么说,地下室里有许多煤了。”他说下去。
“噢,别说了!”伯比说,“我认为我们不该为这件事高兴。”
“我不知道,”彼得振作起精神说,“到现在我还不能断定开矿是错的。”
可是两个女孩断定了,同时她们断定彼得也断定了,尽管他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