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四方桌,墙角摞着几十张塑料凳,林艺认出来,这间屋子是剧组人员的休息室。
因为只在这里拍两天,场地有限,并没有划分太细,大家都在一块儿休息。
此时,白老爷子和律师坐在桌边,白家帮的工作人员坐在他们身后,在他们对面,小三挽着个方脸中年男人,也坐在桌前,他们带来的人坐在后头,其中一个脖子上还挂着照相机。
“干爹啊~人家不太懂这些条款,你帮人家看看啦~”
白家的合作律师来得很快,来了以后也不和人扯皮,直接掏出合同照章办事。
白家本来是不打算掏这笔钱的。
在老爷子看来,这小三要是识相,就不该来。
可她就是来了。
在国内拍电影,没有投资人,导演就可以主导一切。
“王律师,好好看合同,毕竟我们剧组是正规剧组,我们毁约在先,这违约金,该怎么赔就怎么赔。我记得定的是两倍片酬?是吧?”
“是的白老先生。我这就办好,您别担心。”
那位“干爹”一直笑眯眯的坐着,见白老爷子干脆,律师也没有扯皮的打算,他才开口:
“白导也是著名导演,我就说,不可能做这种不合法的事情,刚下班回家,就见这丫头守着她干妈哭,都是亲戚,没办法不管,只能跟着过来了解下情况。”
林艺听着小三那嗲嗲的“干爹”就是一阵哆嗦。
明显这俩人之间有点不清不楚。
还小三守着“干妈”哭?
哄鬼呢?
“干妈”若是看到两人这粘糊劲儿,怕是要撕了这狐狸精!
说起来,这小三也是好本事,前几天还在胡明义车里哭呢,今儿个就挽着干爹出来要钱。
没想到小三还真是来要钱的!脑补的狗血一样没有。
明显没把胡明义当回事儿啊!
难怪白九红幸灾乐祸!要是胡明义知道,他为了这种货色和结发妻子撕破脸皮,怕是会毁的肠子都青了。
窗外两人一边扇着蚊子一边伸着脖子偷窥,屋子里的桌上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上了五万块。
律师见证下,一手交钱一手签字,这事儿就算了了。
“这位先生看着眼生,以后可要多多来往,我们电影人,就爱做朋友!改日请你们杨主任吃饭,你可一定得来!”
如今政策还没有以后那么严,请吃请喝连玩带拿都是正常操作,白老爷子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林艺知道,老爷子可不是肯吃亏的人,现在是小三占着理,该赔就得赔,可赔完了,有的事儿就可以好好聊聊了。
“我姓苏,杨主任是我顶头上司,今儿个要不是亲戚求到头上,她又年纪轻轻不懂政策法规,我也不至于跟她走这一趟。哈哈~白导耿直干脆,以后的确要多多来往!”
老爷子打探这人身份,对方显然也不虚,为“家人”出头,理直气壮么~
林艺看着老爷子使了个眼色,就有个打灯的汉子出来,站在门口开始打电话确认这位“干爹”的身份。
显然,如果这“干爹”身份有问题,这五万块,她们怕是带不走。
小三已经签了字,手续也已经办完,现在轮到他说话,唐人街长大的老爷子是一点也不虚。
“白导这是什么意思?”
那方脸“干爹”脸色立刻不好了。
林艺在这儿都能听到打电话的声音,屋里自然也能听到。
老爷子呵呵一笑:“没什么,主要是最近遇到很多骗子,被骗怕了!万一有人打着相关部门的名头出来欺负老百姓,大概领导们也会看在老百姓日子艰难挣钱不容易的份儿上,管一管。尤其是我们这种归国华侨,家里亲朋好友大多不在国内,也没人帮衬,只能靠着国家政策勉强维持生活啊!”
拍电影出身的,在国外闯出名堂,又回国待了这么多年,他哪个不认识?这人没见过,要么是个小喽啰,要么是个骗子。
绿了他唯一的闺女,还不要脸的想拿他老白家的钱,哪有那么容易?
他可不是那种一听总局名头,就任人宰割的。
说句不好听的,白家有海外关系,要是国内混不下去,可以混的地方海了去。
可这口气不出了,让这小三潇洒的拿着钱走人,他怕是晚上都睡不着觉!
听得老爷子毫不掩饰的质疑,以及“归国华侨”几个字,那中年人立刻干巴巴的笑了起来,话也谦卑许多:
“哈哈~您这是多虑了!我真是电影审核委员会的!委员们平日里各有各的工作,本人不才,专门负责后勤招待工作,每逢看片会,都是我来组织安排,您随便给哪位委员打个电话,他们都认得我!”
电影审核委员会的委员来自各行各业,组成很复杂,他们决定一部电影能否过审,能否在国内上映,委员会日常工作却是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听他说得这么详细,门口打电话的很快就确认他说的是真的,做了个确认的手势。
老爷子也不为难他,继续笑眯眯,一副拉家常的样子:
“还请你莫要多心!主要是最近,我们真是被骗子骗怕了!”
小三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包,挽着“干爹”不撒手。
她要的是钱,可不在乎他们怎么打机锋。
反正回头分一万给这位“干爹”,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四万块就到手了。
那“干爹”却不能无视老爷子的态度。
老爷子一副想聊聊的架势,他自然得陪着。
原先他也不知道这事儿里头还有这么多纠葛,现在老爷子一副“这里头故事很多我慢慢说给你听”的样子,他才发现,这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可惜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哦?最近骗子是很猖獗!公安部门也很头疼呢!不知您遇到的是哪一种?报警了吗?”
老爷子皮笑肉不笑,看了一眼小三紧紧挽着“干爹”的手,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这位干女儿啊,跟我那不成器的女婿,有点感情纠葛,利用女婿的关系进了剧组。我那女儿碰巧把他们堵在卧室里,实在气不过,就把你这干女儿开除了,原以为她会有点廉耻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日后桥归桥路归路,结果却拿着合同找上来,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稳赚不赔,你说,这是不是骗子?”
“啊?哈!哈哈!”
男人就是这么神奇一种动物,哪怕他和这小三时常和谐的为爱鼓掌各种浪,他也猜得到她不是那种守身如玉的良家女人,可若是被人当面指出,你的女人在别人身下恩恩哦哦,还被人当场逮住了。
那感觉,就像绿光照顶,滋味难言。
尤其是,片场无处不在的摄影机,都在提醒他,逮人的是个导演,没准儿那些龌龊场面还被拍下来了……
“干爹”闭嘴不说话了,默默的撸开小三挽着他的手,就能表明他到底有多膈应。
小三冷笑一声,心底不屑的哼了句“呵~男人!”,也干脆的撒了手。
老爷子随即盯着小三:“这位小姐,你说,这是不是骗子?”
白家的钱不好拿,既然决定了老虎头上拔毛,那就要做好被奚落、自尊扫地的准备。
白九红已经被护短的爸爸感动得满眼热泪,蹲墙角擤鼻涕去了,林艺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父爱是什么滋味,就这么看着,就足够羡慕了。
上辈子她孤单到死,一方面是她标准高,从未遇到值得托付的人,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她表面坚强,其实脆弱,最怕受伤,所以没有勇气去赌。
正在她心有戚戚想东想西的时候,屋子里,那小三抱着挎包理直气壮反驳道:
“骗子?什么骗子?你要是让我演,我自然演啊!我又不是不能演!现在你们不让我演,我不用干活儿就能拿双倍片酬,我干嘛不拿?就算光明正大打官司,我也不怕!我骗你们什么了?我和谁有什么感情纠葛,是我的私事,我干嘛要告诉别人?再说了,这和剧组有什么关系?因为不相干的感情问题毁约,影响我的工作,就是你们的错!现在对我讲这些有什么用?赔偿合同都签了!违约金都赔了,想反悔啊?我可不怕你!”
林艺目瞪口呆!
说起来,胡明义除了是导演老公,既不是投资人,又不是工作人员,她和胡明义有什么感情纠葛,还真和剧组没关系!
可这绿了导演,还要求导演公私分明,继续用她,也太无耻了吧!
还真是算得精啊!
要是白九红没发现,她就老老实实演戏拿片酬走人,要是白九红咽不下这口气,她就理直气壮要违约金!
“你、你这……”
“寡廉鲜耻还是不讲道德?哧~谈恋爱只要能挣钱,和谁谈不是谈?男人都是王八蛋!钱才是真的!我又不是卖的,他又不是嫖的,我俩彼此乐意,又没同居!你还能告我重婚啊?讲真的,我又不揣着孩子逼他们离婚,其实挺厚道的!干嘛跟我过不去?难道不该跟你女婿算账?我这免费帮你们看清枕边人是个什么东西,说起来她白九红还得谢我!”
屋里的人瞠目结舌,被这奇葩三观震到了,林艺也无语了。
老爷子深呼吸好几下,总算成功说出话来:
“姑娘,你还年轻,做事何苦这么极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都是娱乐圈讨饭吃的,就这么几万块,你总不能花一辈子吧?我觉得,我女儿脾气挺大的,我们家朋友也挺多……”
老爷子明显三观有点裂,他想不通啊!难道这小演员就不怕得罪他们吗?
然而那小三只是“哧”了一声:
“我又不想当影后!这个圈子对我来讲大得很!您还能一手遮天,管我跟谁谈恋爱啊?您也别威胁我了!咱好聚好散,别送了!”
小三收好东西,带着身后那群人干脆的走了,那“干爹”也不尴不尬的快步跟上。
林艺深吸了口气,感受着夜风中独属于初秋的凉,这才感觉自己真的活在世上。
是啊!不管什么圈子,对于想要登上顶峰的人来讲,都是很小的,可对于只想捞钱,又豁的出去,不在乎感情,也不在乎肉体的人来讲,却是大得没边。
白家人再怎么有本事,也管不了她和谁yp交易。
想要当女一,不是容易的事情,可她如果只想当女三女四甚至女五,只要睡对了人,她就永远不会缺戏拍——甭管怎么封杀都没用!
这个世界真奇妙啊!
有的把清白、爱情和婚姻,看得无比贵重,有的人,却可以弃如敝履。
只要钱。
也只把钱当真。
关键是,她还很理智,不求一夜暴富,只是几千几万的捞。
说她眼界狭隘吧,她除了偶尔可能被原配揍一顿,其实大的损害完全没有。
要是技术够好,说不定事后还能打官司让原配赔一笔,顺便从男人身上榨一笔。
毕竟,出轨不犯法,打人犯法啊!
又不是谁都有插人13刀,经鉴定只是轻伤的本事。
林艺想不通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为何会有人甘愿这样,毫无自尊的在泥潭里滚上一生,就为了那么点钱!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会为那么点钱折腰!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
喜欢钱,堂堂正正的靠自己不可以吗?何必付出清白来和男人交换?
她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道有男人会为五斗米折腰,她把婚恋和清白看得很重,不理解为何有人会这么堕落!舍得放下这些。
她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久久都缓不过来。
晚上因为这事儿耽误了时间,原定的拍摄计划挪到了第二天晚上。
林艺早早回到剧组在附近租的旅馆,洗漱完,看看书写写作业和日记,躺床上却久久的睡不着。
她现在超想找个人聊聊天。
可惜这年头通讯不便,她这间屋子很小,除了一张床,连个卫生间都没有,更不用说电话了。
林艺翻来覆去许久,总算想起来,她还有个可以联系的人。
从背包里摸出来一只迷彩的通讯器,林艺想了许久,决定赋予那位板板正正的年轻人一个神圣的“知心弟弟”任务。
按键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唉!你说,为了钱出卖自己,真的值得吗?”
发完消息,林艺翻来覆去的等回信,可那通讯器毫无动静。
累了一天,不知不觉,她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