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聪终于开口道:“门主……”声音干涩如山岗上的枯草败叶,并很快便被晚风吹得无影无踪,只说出二字便顿住了。
苍封神叹了一口气,道:“老夫看出你们两个年轻人都是极为出色的,也很欣赏二位。只是这世间有两种人注定是难以长命的:一种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另一种不知道本应知道的事。贺易风致命伤口的秘密本不应是你们知道的,你们却知道了;你们应知道老夫决不会让你们坏我大事,但偏偏你们却忘了这一点。”
他的声音更为平缓,就如同一把缓缓劈出的极薄的刀,似乎并不咄咄逼人,却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气势。
略略一顿,他接着道:“所以,你们必须——死!”
说到这儿,他的眼中有了异样的光芒在闪动,在这苍茫夜色中,竟也那般醒目。他望着丁聪,以轻淡的语气道:“你太年轻,所以难免幼稚。别忘了我们能有今日的地位、势力,全是在血腥与死亡中一点一点地打拼出来的!”
丁聪道:“门主果然棋高一着……但我却不明白门主为何要处心积虑对付门中的兄弟?他们对你一向是忠心不贰的!”
苍封神悠悠地道:“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知武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苍封神的话突然被近乎肆无忌惮的笑声打断,赫然是战传说在仰天长笑!苍封神神色微变,丁聪亦心情复杂地望着战传说。
战传说笑罢方道:“可笑,可笑,如你这般不知廉耻之人,竟也妄提什么最高境界!不过,丁兄,今日我倒是明白了无耻之徒的最高境界什么了。”
丁聪不曾料到在这性命悬于一线之际,战传说竟敢调侃嘲讽苍封神。惊愕之余,不由为其无畏所感染,心领神会的接过战传说的话头,道:“是什么?”
“是化腐朽为神奇,化无耻为高尚。”战传说道。
战传说来自一个独立于武界之外的地方,所以,对于如苍封神这般早已成名的绝顶高手,他并无常人所共有的敬畏与顶礼膜拜。在他心中,一切皆以“是”或“非”,“正”或“邪”来判断。苍封神在道貌岸然之后,掩藏着不为世人所知的丑恶,在战传说看来,此人自是决不值得敬畏。
苍封神怒极反笑,笑罢,他以出奇平静的声音道:“丁聪,你因妒恨贺易风获得继承六道门掌门人之位,勾结外人,残杀同门,终被我清除门户,这无疑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丁聪凝视着苍封神,缓缓地拔出腰间之剑,脸色显得越发苍白,忽然道:“其实,二年前晋旗主被杀之事,你也是知道其中内幕的,是也不是?战传说决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无怨无仇的陌生人出手,即使做下此事,也不会在事后主动承认!更重要的是,以六道门的追踪之术,为何总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让战传说从容走脱?”
顿了一顿,又一字一字地接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因为有你在暗中相助!”
苍封神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如此聪明,也不枉‘丁聪’此名。可一个将死之人,聪不聪明,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要”字甫出,苍封神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已掠过数丈空间,骈指如剑,指剑遥指丁聪。
无锋指剑,却有洞穿天地之气势。
甫一出手,苍封神便显露出了远逾贺易风诸人的剑道修为,宗师级高手风范展露无遗。
战传说来自于超脱武界之外的地方,虽然因为不可知的原因,他始终未能使自身的剑道修为达到他所向往的境界,但他在剑法上高屋建瓴般的鉴赏能力却非常人可比,此刻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显然低估了苍封神!
丁聪手中之剑倏然扬起,光芒凄迷如雾,漫卷而出。
战传说、苍封神心中皆是一震,他们赫然发现丁聪的剑道修为与六道门普通弟子的身份是极为不相称的!
苍封神心中之惊愕更甚,毕竟战传说与丁聪只是初识,而他却与丁聪朝夕共处了两年,自两年前丁聪成为六道门弟子后,其所作所为与其他弟子并无不同,此时苍封神才知那一切皆是假象。
苍封神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两个人——近几年来声名鹊起的两个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金童玉女”!
“金童”花犯。
“玉女”风浅舞。
苍封神不曾料到在六道门中,竟亦有如此出色的年轻高手,以丁聪的武功,显然远胜于六道门其他年轻弟子,毋庸置疑,丁聪进入六道门必有非同寻常的原因。
不及多想,双方已悍然相接,犹如闷雷般的巨响声中,丁聪与苍封神同时倒飞而出,直至数丈开外,方各自稳住身形。
一拼之下所激起的无形气劲如千万利刃卷过山岗高处的草木,断草落叶在强风之中毫无规则地旋飞、飘落……
丁聪眼神中的彷徨、绝望忽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敏锐与自信,这使他似乎在短短的瞬息间已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丁聪?!
丁聪在风中凝立如一尊雕塑,他的五官线条非常俊逸,微微抿起的双唇,微微泛白的指关节,以及坚定不移的目光……这一切皆让人感觉到,只要必要,他可以永远保持着这种姿势。
如果一个人能够为了某种需要而彻底地改变自己,亦能为了某种需要而作不懈的坚持,那么此人定然决不平凡。
他的衣袂在秋日的晚风中猎猎飞扬。
战传说的心变得异常平静,平静是因为他已没有任何的犹豫。
无论丁聪是为了何种原因而掩饰自身,他都已成功地凭借这一计谋使苍封神失了警惕之心,自以为稳操胜券,以至于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虽然战传说与六道门本毫无纠葛,但此刻他却并不想置身事外。
苍封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眼中的光芒隐匿在极深处,让人根本无法看透他此刻的所思所虑。
夜色渐浓,苍封神的身形似乎即将完全融入夜色之中。
“沙……沙沙……”苍封神脚下的草木忽然如被劲风吹拂般疯狂舞动,发出惊人的响声,草木起伏如浪,向丁聪这边卷至,情景诡异骇人。
丁聪本是凝然不动的剑尖忽然在虚空极小的范围内划出一道弧线,看似无迹可寻,却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节奏、韵律。
草木起伏掀起的“波浪”在丁聪一丈远的地方,便如被森严壁垒所阻,立时停滞不前。
战传说屏息凝气,似已为这诡异的场面深深吸引。
苍封神轻哼一声,缓缓踏进。他的步伐极为独特,左脚踏出之后,跟进的右脚在离地时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后方落下。
丁聪手中之剑所掠过的空间逐渐扩大,所闪掠过的角度、线路更为玄奥莫测,无形气劲透剑而发,牵制着对方的气机。苍封神的气势暗蕴杀机,自每一角度、每一寸空间对丁聪施以可怕的压力,只要丁聪稍有闪失,立可趁隙而入。
丁聪眼中倏然精光迸现,一闪即没,但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冲击,以至于久久印于脑海之中。
他的剑亦在同一时间倏然长驱直入。
本是如波浪般起伏有致的草木在丁聪剑出之后,为凌厉剑气牵引,拔地而起,犹如万剑齐发,向苍封神席卷而去,遮天蔽日,一时天地间更显昏暗。
一声沉喝,苍封神剑指疾出,气劲团旋如盾,犹如铜墙铁壁,将自身团团护住。
双方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蓦然接近,其速之快,予他人视觉以极大的冲击。
刹那间,丁聪的剑以变幻莫测的角度、方位击出了数十次,剑法快至无形可遁,唯有剑气与杀机以鬼神莫辨的轨迹纵横闪掣,交织成可绞杀万物的攻击之势。
其剑势之中隐隐暗含悲恨戾气,战传说察觉到了这一点,暗自心惊。转瞬间,双方已拼杀了二十余招,丁聪攻势愈发凌厉,苍封神竟是守多攻少。
“当……”丁聪长剑倏然下指,剑尖及地,疾划而出。剑身曲伸之间犹如灵蛇幻动,地面岩石火星激溅,犹如蜿蜒前行的火龙,火星明灭不定之间,剑影愈发飘忽无定。
“哧……”一声轻响,长剑紧贴苍封神腰间闪过,带起一抹血光,但其剑势并未有丝毫停滞,而是如附体幽灵般侧旋暴撩而上,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取苍封神的咽喉。
此刻,丁聪的剑法与寻常剑法大相径庭,剑的每一点变化都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刁钻、玄异至极。
苍封神的身形顿时完全淹没于这凛然诡异的剑势中,似乎随时都会被噬灭其中。
一声清越得似将冲破九天云霄的锵鸣之后,苍封神如同一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倒飘而出。
不知为何,丁聪竟持剑而立,放弃了乘势而进的难逢良机。
甚至,他的剑在手中,竟没有丝毫的动作。
血,自他的虎口缓缓渗出,随后沿着剑脊滑落,一滴一滴地滴落地上。他不曾料到苍封神受伤之后,竟仍准确无比地以剑指击中自己的兵器,一击之下,苍封神的右臂立时有一股强大的真力疾涌而上,丁聪感觉胸中逆血翻涌,几乎把持不住自己的剑,更勿论趁机扩大战果了。他自知这是性命悬于一线之际,当下强自提聚真力,及时封住了对方的致命一击。
苍封神心中亦吃惊非小,方才那一击看似不起眼,其实已暗蕴他八成功力,没想到丁聪虽然受挫,却仍能化险为夷!他本欲以丁聪的性命来补偿自己所受的伤,没想到一时之间竟难以如愿。
苍封神略作沉默后,冷笑道:“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定是‘大易剑法’的传人!”
武道向来难定高下之分,但有一事却是世所公认,那便是乐土中有四种武学被共推最为玄奇,此四种武学无一不是因百变莫测而倍显神秘,其中就有“大易剑法”与刀法“不堪七式”。“不堪七式”刀法乃千里宫宫主公孙断桥之绝世武学,正是凭此“不堪刀法”,公孙断桥被世人尊为“刀尊”。与之相比,“大易剑法”决不逊色,只是自四十多年前起,“大易剑法”便鲜有人提及。
丁聪内息渐稳,他直视苍封神,寒声道:“你识得大易剑法,就更应知道我为何要进入六道门!”
苍封神的神情在夜色中显得越发模糊不清,丁聪的话似乎给了他极大的震动,以至于过了良久他才缓声道:“可惜,老夫并不明白。”
“难道你不知二年前被害的晋旗主晋连之妻,是晏家的后人?而大易剑法正是晏家先人晏道几误入异域废墟却奇迹般脱身而出后创悟而成的!”丁聪道。
异域废墟,犹如鬼神之地,误入其中者,无不命丧九泉,也许五十年前晏道几是唯一的例外。晏家乃豪门,晏道几自幼嗜武如命,为求武而遍行天下,终不慎误入异域废墟。孰料十日过后,他竟自异域废墟中脱身而出,性命虽保,却性情大变,变得暴戾躁乱,返回晏家后,便闭门不出,终日不思茶饭,对家人亦视如陌路。半月之后,晏道几忽然广约九大剑门高手,向九大剑门高手公然挑战,最终竟无一人能胜过晏道几!晏道几所用剑法,乃世人闻所未闻,刁钻诡异至极,此即晏道几自创之“大易剑法”,一时间令世人为之瞠目结舌!
没想到此战之后不过七日,晏道几突然暴疾,吐血而亡。暴毙前晏道几曾一直自闭于一密室中,晏道几身亡后,其家人在密室石壁上见到无数以剑尖刻下的文字,竟是“大易剑法”之剑诀。
“大易剑法”虽然名动天下,但晏家却将它视作不祥之物,而且石壁上所刻的“大易剑法”之剑诀仅有六式,尚缺三式,从此“大易剑法”在昙花一现后,再未重放光芒。
晏家本非武界世家,时日一久,世人渐渐淡忘了“大易剑法”与晏家的联系,只记得武界中曾有如此剑法。此后晏道几孙女晏摇红嫁与六道门四大旗主之一晋连,武界中人对此亦知之甚少。直到二年前晏摇红与其子被杀后,世人亦只知她乃晋连之妻,而不知她是晏道几的后人。
丁聪如此年少,却能道破此事,岂非极不寻常?
苍封神声音忽然变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道:“知道又如何?晏道几死后,大易剑法不是已销声匿迹了吗?晋连亡妻晏氏若是身怀‘大易剑法’之修为,战传说又如何杀得了她?”
战传说隐隐感到苍封神极为平静的言语中,似有某种不安的因素在暗自涌动。
丁聪忽然凄声长笑,笑声中隐含了无限怨愤之气,让人闻之心惊不已。
笑声倏止,丁聪一字一字地道:“晏摇红之死,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苍封神心口一震,沉声道:“莫非,你并非姓丁,而是姓——晏?”
“不错!”丁聪竟未否认,他以低哑的声音道,“心因焉而不能知,口闭焉而不能言,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苍封神,这就是你一心想要得到的‘大易剑法’的剑诀!可你所能听到的,永远只有这么多了,六式大易剑法的剑诀,皆在我心中,即使你杀了我,也无法得到它!”
苍封神沉声道:“我‘六道归元’神功名震宇内,晏家的剑法未必入我之眼!”
丁聪——也许应称其为晏聪——晏聪道:“但大易剑法与异域废墟有莫大的渊源,这正是你垂涎大易剑法的原因所在!”
苍封神一向以沉稳内敛、不轻易喜怒于形著称,此时亦勃然大怒,怒喝道:“小子,你太狂妄无知了!方才老夫只是为探明你的真实身份才手下留情。现在,老夫要让你见识见识六道门神功的威力!”
言语间,他双掌徐徐上扬,为气劲所切割的草木被其无形真力所牵引,自四方会聚。刹那间犹如风起云涌,残木断草迅速汇集成一柄虚幻巨剑。
双掌一错倏吐,苍封神沉喝一声:“去!”
“巨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晏聪破空穿射而至,草木与虚空发出的摩擦声交织成可怕的尖啸,慑人心魄。
晏聪不发一言,长剑闪电般疾刺而出。
就在“巨剑”即将与晏聪刺出之剑相接的那一刹那,苍封神右足斜踏一步,看似不经意的举步间,竟已暴进逾丈。
就在同一时间,虚幻巨剑倏然散开,避过刺来利剑的锋芒,而自四面八方聚集的无形气劲挟裹着草木悍然趁隙而入,晏聪的人与剑仿若置于可怕的飓风之中。
霹雳暴喝一声,晏聪之剑划过无数让人目眩神迷的弧线,在对方强至无以复加的气劲中,竟游刃有余,及时破招而出。无数断草落叶为剑气所激荡,如凄雨纷飞。
甫破此击,苍封神已近在咫尺,一声沉哼,右足倏然下踏!
“轰……”暴雨如沉雷,碎石飞射,苍封神右足所踏之处竟犹如无形巨刀劈过,地面暴现出一道闪电状的裂痕,并以快不可言之速向晏聪延伸而去。
没想到苍封神有疾之腿一击之下,竟具有如此可怕的威力。猝不及防之下,晏聪只觉脚下一痛,已为之所伤,身形不由一个踉跄。
苍封神右手箕张倏收,浩然真气急速会聚,并在极短时间内催运至极高境界,掌指间竟有豪光迸现,光分六色,煞是骇人。
六色豪光迅即幻化为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刹那间已纵贯其臂,使苍封神的右臂有如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兵刃。
这无疑是苍封神赖以名动天下的“六道归元”神功!
晏聪重心甫失,立知不妙,真力疾吐,手中之剑发出可怕的颤鸣声,脱手疾射而出!长剑掠空之疾,犹自颤鸣不已,所掠过的路线,竟仿若为无形之力驱使,万变莫测,直取苍封神!
“大易剑法”果然诡异至极,每一变化无不是超越常人所能想象的范畴。
苍封神冷笑一声,胸有成竹,举臂便挡。
“当……”长剑与其右臂接实,竟传出犹如金铁交击的声响。
悍然相撞之下,晏聪的剑竟未被震开,而是犹如毒蛇般附于其臂旋飞而进,挟带一抹冷风,自下而上直切向苍封神的颈部!纵是旁观之战传说,亦不由为这刁钻得近乎邪异的剑法所震撼。
苍封神的应变更是出人意料。
他左手疾出,第一时间拍于剑柄上。剑身一抡,“哧……”的一声轻响,剑已刺入其右臂之中。
战传说一愕。
却并未见有鲜血自伤口处流出!
“当啷……”一声,刺于苍封神右臂的剑竟已断成两截!
苍封神一字一字地道:“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六道归元,无苦无厄——你,根本伤不了我!”
“我”字甫落,苍封神蓦然暴进,右手骈指如剑,径取晏聪前胸,其势之盛,凌然万物。
晏聪失去兵器,顿处下风,勉力挡了数招,脚下所受的伤使之身手略显滞缓。而苍封神的“六道归元”已臻巅峰之境,其右臂与一柄真正的兵器所产生的威力相比亦决不逊色。激拼之时,晏聪甚至感受到对方的右臂有如兵刃般的森寒之气透出。
倏地,晏聪感到腹部奇痛彻骨,低吼一声,整个人飞跌而出,已然受了颇重的伤。
苍封神如影随形而至,剑指疾戳,劲气如割,欲给晏聪以最后一击。正当此时,身侧冷风倏现,来势甚疾,苍封神轻哼一声,右臂仍是径取晏聪,左手单臂圈送而出,封挡身侧的袭击。
袭击者自是战传说,苍封神虽为晏聪的武功之卓绝而惊愕,但却料定战传说的修为与晏聪相比,必有不及,故并未太过在意。
孰料他竟未能从容封阻战传说的攻势,苍封神招势甫出,战传说脚下一错,竟借鬼神莫测的步法闪身而过,右腿闪电般扫向苍封神的胸前要害!
苍封神又惊又怒,若不撤招,晏聪多半难逃此劫,但他自身亦将受伤不轻!此时,他自忖已稳操胜券,又怎愿冒此风险?
他的“六道归元”武功已至巅峰之境,心念所至,聚于右臂的气劲已在极短的瞬息间转移至左臂,旋即疾斩战传说扫来之腿。
战传说唯一支撑身体分量的左脚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滑,整个身躯在将倒未倒之际,不可思议地贴地飘出数尺,苍封神势在必得的一击竟堪堪落空。
战传说的武功修为虽未臻绝世之境,但他的步法已妙至毫巅!
苍封神惊怒之余,一声长啸,身形如鹰隼般掠空而起,居高临下,双掌一阴一阳蓦然交击,六道真元轮回再生,迸出夺目豪光,刹那间浩然气劲汹涌如潮,以吞天灭地之势向战传说席卷而出!如此气势,纵然战传说身负步法再如何神鬼莫测,亦难以全身而退。
避无可避,战传说唯有将自身真气全力催发,正面迎向苍封神的攻击!
“轰……”双方全力一拼之下,战传说惨呼一声,如断线风筝般飞跌而出,顿时口角溢血。
晏聪不顾一切地团身而起,挡在苍封神身前,以防苍封神再对战传说施以杀手。但数招之后,晏聪再中一拳,内家真力几被击得完全涣散,一时间再无力阻拦苍封神。
战传说跌落地上,触手处有冰凉之物,原来是晏聪已被折断了的剑,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起断剑,咬牙跃起。苍封神目睹此情形,不屑地冷笑一声,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
战传说以断剑疾挡,其剑法似乎超然卓绝,让人叹为观止。晏聪、苍封神目睹此剑法,皆不由暗自一凛,苍封神尤是如此,顿时收起小视之心,谨慎应对。
数招之下,苍封神已察觉战传说的剑法看似超凡入圣,但事实上却总有所残缺,犹如质地绝佳的美玉,却有瑕疵一般,以至于使战传说的剑法威力大减。
也许,是因为战传说未能尽得剑法神韵?
苍封神将“六道归元”之卓绝修为融入“六道剑法”中,攻势犹如滔滔海潮,绵绵不绝。战传说身陷重重剑网之中,仿若惊天海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他的形势有如累卵,岌岌可危,仅凭顽强意志苦苦支撑着。
其实苍封神心神感受亦颇为复杂,虽然他处处占尽上风,但每到关键之时,对方总有玄奥卓绝的剑式倏然闪现,立时可予他心灵以极大的震撼,顿生无可抵御之感。
但战传说却并未能将剑法之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否则遭劫难的恐怕会是苍封神,而并非战传说了。
苍封神已不知几次腋下生凉。
这种感觉,对身为六道门掌门的苍封神而言,自然是颇为罕见的。正因为如此,他对战传说更添忌恨之心,当下攻势更为狠辣,欲将战传说完全吞噬。
“哧……”数声劲气破空之声响过,战传说如兽般低吼一声,身形狂跌而出!电光石火的瞬息间,苍封神已在他的身上留下四处伤口,顿时浑身浴血,犹如血人。
晏聪神色大变,堪堪强自掠起,苍封神脚下一挑,数颗石子电射而出,直取晏聪!受伤甚重的晏聪已如强弩之末,竟无法将之悉数避过,其中一颗石子竟洞穿了他的右腿!晏聪痛呼一声,重重地跌落地上。
苍封神犹如鬼魅般飘然而前。战传说未及站稳,便觉眼前一花,胸口承受力逾千钧的重重一击,立时鲜血狂喷,如败草般孤弱无援地飞出二丈开外,跌入一丛灌木中。
战传说已近乎昏迷,他的神志有些模糊不清。跌落灌木丛中时,他的身上又因树枝以及灌木中的乱石再添几处伤口,但这些伤口的疼痛早已被原有的巨大伤痛所掩盖了,根本觉察不出。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极沉,似乎重逾千斤,正在向着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中不断跌落,却总没有尽头;转而又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极轻极轻,轻如鸿毛,轻得已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甚至连自己的意识也有如游丝,似乎随时都会随风飘散。
他感到自己胸腔内的气息仿佛被完全抽干了,枯燥而火辣辣的,心脏似在不断胀大,随时都有可能爆碎。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感觉到吸入的气息甜腥而青涩。
微甜的腥味使他有些清醒了,记起这微甜的腥味一定是因为他已受了伤,而青涩气息则是来自灌木丛。
“我败了……彻底地败了……随后,便该是死亡吧……”战传说思绪时断时续。
“我本不应败的,父亲的剑法远比苍封神高明……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完全领悟父亲的剑法?为什么?!”
“是了,那古庙中的怪人说我永远也无法身负绝世武学,永远也无法成为家族中的佼佼者。为什么?难道这是命运使然,抑或是我太过愚钝?”
这时,他的上方有“咔嚓……”声响起,灌木纷纷折倒,并有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那是苍封神以“六道剑法”的无形剑气在挥斩灌木,使战传说无隐身之地,从而消除战传说借地形之利作最后反击的可能。
苍封神的脚步因为绝对的自信与胸有成竹而显得极为沉稳。
“沙沙沙……”脚步声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十分清晰,仿若一记记重锤敲击在战传说的心坎上。
“难道,上天注定我只能拥有平凡而短暂的十几年生命,而最终将结束于苍封神这样阴诈者手中?”
“不!”
战传说竟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不知因何处生出的力量使他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一跃而起!
苍封神一怔,惑然止步。
月光下,战传说的身躯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他的衣衫已褴褛不堪,破开处如乱蝶般在夜风中舞动。
在无限苍茫暮色的映衬下,战传说的身影显得那般苍凉而倔傲,如同一尊不肯倒下的塑像。
那截断剑竟仍握在他的手中!
剑斜斜地指向地面,似乎此时的战传说连剑的重量都已难以承受。
苍封神本以为战传说应已命丧他的剑下,因为还从未有人在被他连击数剑之后,还能保全性命。“六道剑法”一旦得手,便可借势而作,将战果迅速扩大至最高限度,这正是“六道剑法”最可怕之处。没想到今日却有了例外,战传说身中四剑,竟然仍幸存下来!
事实上战传说之所以能在致命一击中保全性命,是因为他的步法已完全超越常人所能想象的空间,玄奥诡异,在生死存亡的刹那间,正是他的步法使苍封神未能如愿取其性命。战传说身上的四处伤口虽然都极重,却无一处是在致命要害处。
纵然如此,苍封神仍断定那一掌足以让战传说再也无法起身应战,没想到事实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但,无论如何,战传说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无论是苍封神、晏聪,甚至还包括战传说自己,都明白这一点。
秋夜清凉如水。
战传说亦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渐渐地变凉,因为血液的流失而变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显得极为遥远而空洞,仿若来自另一个空间。
“你,根本不配用剑!”苍封神冷漠而不屑的声音传入战传说的耳中,“你所习练的剑法决不寻常,可惜你并不能将它完全领悟,以至于暴殄天物!事实上已并非你驾驭剑法,而是剑法驾驭了你,这便注定了你的平庸!”
战传说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躯体中!
剑的光泽,剑的轻灵,剑的飘逸超然,剑的声音……这一切对战传说而言,都有着无尽魅力,但他却无法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剑中。
他的身躯像怕冷似的开始战栗,唯有握着断剑的右手凝然不动,仿佛这只手并不属于他所有。
苍封神双目犹如寒星,直透人心,他一字一字地道:“如你这种剑之奴仆,只配死在剑下,而不配用剑!”
战传说的心在颤抖,灵魂在颤抖,他缓缓地闭上双眼,心中一片悲凉:“难道,我真的仅算是剑之奴仆?为什么我会如此庸俗无能?为什么……”他的思绪再度变得缥缈而不可捉摸,他的双手皆握在断剑剑柄上,握得那么用力,似乎要让剑融入他的躯体中,融入他的生命里!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的气息已成了可以触及的实体,气息如潮般起落皆清晰可感,清晰可辨。他已感受到气息在不断地减弱,而自己的身躯却在无限制地膨胀!
劲气破空之声清晰入耳!
定是苍封神已出手了。
战传说竭力想睁开眼来,竟无法做到。
而他的双手却越握越紧,青筋暴突,关节“咔嚓……”作响,以至于最终虎口迸出鲜血。
劲气破空之声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战传说的眼前却是无边无际的昏暗,只有隐隐如乌云般的阴暗物质在以极为复杂的方式涌动着。
战传说残存的一点心念在思忖着:“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蓦地,那无边无际的昏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极亮的光点,仅有绿豆般大小,似乎显在遥远的天际。亮点甫一出现,便以极快的速度扩大,犹如无数银白色的线条在涌动翻腾,似将充斥于天地之间。
战传说为这诡异的景致所深深震撼。
莫非,这便是人死后,将去的天国?
此刻的晏聪倒在地上,难以起身,他极度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情景:苍封神剑指凌厉如惊电,直取战传说;而战传说却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静立着,似乎根本未曾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亡于一瞬间!
极度的吃惊甚至使晏聪无法出声提醒战传说。
此刻,战传说眼前突然有一道金光现出,并冲天而起。
是一金色的矫龙,气宇轩昂,声势慑人!
不!
那并非金色的矫龙,而是一柄穿掠舞动的剑!
是剑?!
是龙?!
战传说深深地陶醉其中,他感到一切的一切都已与自己的躯体相分离,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穿舞如龙之剑!
蓦地,他的胸口一热一痛。
——那是劲气破体而入的感觉。
战传说的心神为那舞动如矫龙的金色之剑所牵引,心中剑意已被撩拨得无以复加,但这剑意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封挡,无从释放!当苍封神的右手剑指刺入他前胸的那一刹那,战传说心中的汹涌剑意突然有了宣泄的突破口!
他终于动了——在苍封神的指剑刺入他肌肤的那一刹那!
断剑扬起……
嘭!
一团凄迷的血雾倏然飘散开来,并扬起一道凄迷的弧线,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一声极为短促的闷哼后,一个身躯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跌落在躺着的晏聪身侧数尺之外。
死寂!
唯有晚风拂叶的轻微响声。
月色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依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如雕塑。
跌落于晏聪身侧的人赫然是苍封神!他的胸口鲜血如喷泉般汩汩而出,很快他的身躯已一片湿漉!虽未立时气绝身亡,但他已无法作出更多反应,只是不时地抽搐一下,生命的感觉随着鲜血的流逝而渐渐散失。
这一变故绝对令人难以置信,晏聪亲眼目睹了战传说在生命即将消亡前倏然挥出的那一剑,但却根本无法将之描述出来。他只知道这是充满洞悉天地至理的一剑,这本不应是属于世间所有的一剑!
晏聪自忖自己对剑法的领悟应属不俗,但目睹战传说那一剑后,即使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仍是无法想出破解之法。
纵是占据绝对优势时,仍是如此,无法抵挡那一剑的可怕!所有的优势在那一剑面前,必然会变得极为苍白而薄弱,消失殆尽!
良久,晏聪仍无法作出任何反应,而是沉沉地沉浸在战传说那一剑之中,直至战传说低低地哼了一声,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时,晏聪方如梦初醒,他就地一滚,并非滚向战传说那边,而是向苍封神这边而来。
就在他即将接近苍封神之际,倏闻“泼啦啦”之奇异破空声响起,一道黑影若惊电般划空而至。
晏聪一惊,未及有任何动作,只听得“噗……”的一声响,那道黑影已贯穿了苍封神的身躯。
是一杆旗,一杆黑色的大旗!
铁制的旗杆穿透苍封神的身躯后,深深地插入土石中,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旗为黑色,中央绣有一柄金色的剑。
赫然是不二法门的旗帜!
晏聪一怔,心中暗叹一声,他不曾料到不二法门的人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苍封神显然已必死无疑,晏聪心中一松驰,顿时瘫软在地。
苍凉的夜色中,浑厚的声音自二十余丈外遥遥传至。
“苍封神觊觎他人剑法,勾结外人,残害门中弟子,阴谋败露便欲杀人灭口,罪不可恕!”
其声清晰如在近侧,充满了无限威仪。
“不二法门明辨是非,公正不二,果然如此!”晏聪心中暗忖道。
轻微至难以察觉的衣袂掠空声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飘然落于山岗之上,紧接着又有四道黑色的身影如影随形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肃然默立。
战传说低低地呻吟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他第一眼便看到与之相距数尺而坐的晏聪。晏聪的眼神明亮,身上有几处包扎得严严实实,这使得他端坐时的姿势有些古怪。
此时已不再是黑夜,此地也不再是山岗之巅。
战传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似床非床的平台上,周围的空间并不宽敞,地面与四侧皆为木板。完全清醒后,战传说惊讶地感觉到地面竟在微微晃动,他心头微怔,凝神一听,竟有“哗哗……”的水声,声音轻微而显得很有节奏。
“也许,这是在一艘船上?”战传说自问道。
晏聪见战传说醒过来了,向他笑了笑,道:“你醒了?”
战传说微微点头,支撑起身子,惑然道:“这是在何处?是……在船上吗?”
晏聪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古怪姿势端坐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在隐凤谷中。”略作停顿后,又补充道,“你知不知道,你已昏迷了二天二夜?”
战传说却并未因此而显出多少惊讶之色,他心道:“若是有人与我一般,曾在昏迷后醒来已是四年之后,那么对自己昏睡二天二夜,亦决不会有何惊讶的。”
此时,战传说已记起遭遇六道门的人之后的一幕幕。他对乐土诸多门派了解得并不甚多,当下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与“隐凤谷”有关的事宜,结果一无所获,不由皱眉道:“隐凤谷?”
晏聪略有些意外地看了战传说一眼,道:“隐凤谷在武界中也算名声赫赫了,尤其是隐凤谷谷主尹欢,更是如此!”
“想必此人武功甚高?”战传说反问道。
晏聪摇头道:“尹谷主武功如何,世人知之甚少。”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转而道,“与他相见之后,你自会明白的。”
战传说亦不再追问此事,道:“苍封神……是否真的已被我所杀?我隐约记得自己将他杀了,但同时又感到似乎是他杀了我……”
战传说有些迷茫地说完这一番话,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真的像是在梦中发生。
晏聪神情复杂地道:“苍封神已死——你那一剑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绝妙的剑法,但我却根本无法看出此剑法源自什么门派!”
说到此处,他似想起一事,问道:“尚不知陈兄大名?”
战传说一怔,先是不明他为何称自己为“陈兄”,随后记起自己在客栈中曾对六道门的人自言姓陈。在他的感觉中,自进入神秘莫测的荒漠至今,不过十数日,初入荒漠时,他仅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在他的意识中,晏聪本决不应称自己为“兄”。四年时光的莫名流逝使战传说在心理上尚未能适应自己年龄的改变,他迟疑了片刻,方道:“在下姓陈名籍。”
虽然晏聪与他携手共对苍封神,但他仍是不敢轻易自言是真正的“战传说”,从种种迹象看来,一旦他道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必然会平添无数枝节,甚至会处境危险。
如此半支着身子说了一阵话,战传说感到有些吃力,而身上几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当下支起身子,挪到一旁靠着侧壁,道:“你……真的并不姓丁,而是姓晏?”
晏聪颔首认同,未再多说什么,他那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与阴郁之色。过了少顷,他轻吁了一口气,向战传说笑了笑,道:“你可知是谁将你救起,并送到隐凤谷的吗?”
未等战传说回答,他已接着道:“是不二法门四大使者之一的灵使!”说此话时,他的神情看似平静,但语气中已有难以掩饰的激动。
对武界中人而言,能见到不二法门的四大使者,已是莫大的荣幸,更何况与之共处?
乍听此言,战传说不由心中剧震,神色微变。
因为他想到不二法门四使在父亲与千异一战时,曾见过自己,虽然今日自己的容貌已与先前截然不同,但以不二法门四使的修为,这一切是否能瞒过他们的目光?
晏聪见战传说神情有变,误以为他因自己是被武界共尊的不二法门四使所救而激动,当下又道:“灵使非但把你送至隐凤谷,请隐凤谷谷主出力相救,而且还留在隐凤谷等你醒转。灵使决意过问此次六道门的变故!”
战传说见晏聪眉目间似有喜色,不觉有些意外,心中忖道:“苍封神乃六道门门主,你我将之击杀,只怕会引来公愤。世人只知六道门乃正道门派,却不知道其中另有纠葛,更不知苍封神乃奸诈之人。如今苍封神已死,诸事死无对证,不二法门又如何能得知真相?如此一来,你我处境岂非凶多吉少?”
旋而又想到苍封神死后,在六道门看来自己与晏聪二人便是其不共戴天之仇敌,这隐凤谷谷主尹欢为何敢收留六道门的仇人,而甘愿为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六道门?
一时疑云重重,无以分解。
晏聪见战传说并无颓丧之色,不由感慨地道:“尹谷主的医术果然神妙无双,我身在六道门,自知‘六道剑法’的威力,何况苍封神身负的‘六道剑法’修为已臻巅峰之境,一旦为他‘六道剑法’所伤,对手必然会同时出现几处伤口。据尹谷主所言,陈兄身上被苍封神以一招‘六道剑法’击中所留下的伤口,却只有四处,实是极为罕见。而尹谷主能让陈兄伤处痊愈得如此快捷,亦是匪夷所思。”说完轻声叹了叹,接道,“唉,此次若非陈兄出手相助,晏聪必已亡于苍封神之手了。”
战传说心忖道:“你为何会隐姓埋名,进入六道门?这其中必有蹊跷。”
虽然伤势恢复奇快,但战传说身子毕竟因受伤而有些虚弱,言谈一阵后,他渐感疲倦,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言,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来时,已不见晏聪的身影。从唯一一扇窗子透入的光线来看,此时应是黄昏时分了。如金色轻纱般的夕阳斜斜照在地面上,与战传说相距不过数尺。战传说望着这轻柔的夕阳,不觉怔怔出神。
“扑扑……”战传说的心绪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鸟儿振翅声所打断,一团阴影突然将那轻柔如纱的夕阳完全搅乱了。战传说一怔,循声望去,却见一只鸟儿在那窗子上扑腾了一阵子,然后一头扎落,正好落在战传说脚侧。鸟儿浑身羽毛洁白,以至于让人感到它是通体晶莹剔透。它的身子比鸽子略大,喙部呈可爱的粉黄色,落在战传说脚侧后,它的身子在微微战栗,发出低低的哀鸣声。战传说这才留意到它的下腹部有少许血迹,想必是受了伤。
他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低声道:“我受了伤,你也受了伤,你我可真是同病相怜。”说着,伸出手来。那鸟儿竟不闪避,任战传说用手抚摸着颈部。
战传说正待为它查看一下伤势,忽闻“砰……”的一声,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个高大精壮的汉子昂首而入,道:“小姐,只剩这一间‘水舍’未寻找。”两人倒退几步,分立于门的两侧,并未看战传说一眼。
战传说略有些不安。
思忖间,战传说忽觉有一股淡雅幽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心中莫名一动之时,门口处已响起裙裾轻擦之“咝咝……”声。战传说愕然相望,一绝色少女已出身于眼前。
此绝色女子年约十六七岁,身着鹅黄绣花罗裙,身材婀娜挺拔,曼妙至无可比拟,容颜俏俊,目若秋水,其鼻翼因格外高挺而显出异乎寻常之美,让人顿生不可侵犯之感。
战传说今日的体形、容貌皆已与成人无异,但他对男女之情仍是停留在十三四岁的少年时不谙风情之朦胧状态,见此女子,他虽没有非分之想,却本能地为其美丽所震撼。更因他未解风情,所以神情举止之间不知掩饰,在他人看来,反而更显急色之相,却不知这其中另有原因。
那美少女妙目流转,环视四下,便落在了战传说身上。奇怪的是她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而是嘴角轻撇,显出不屑。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战传说脚侧的白色鸟儿,目光一跳,神色一变,飞快地看了一眼战传说后,立即举步上前,躬下身来,将那只白鸟以双手捧起,眼神中满是怜爱之色。她以食指轻轻叩击着那白色鸟儿的小脑袋,低声道:“花花,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先回家?姐姐可要生气了……”说到这儿,她嘟起香唇,做生气状,模样可笑可爱,让人忍不住想笑。
战传说听她自称为鸟儿的“姐姐”,少年人的心性使他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那绝色女子瞪了他一眼,似要发作,忽然“啊……”的一声尖叫,叫声尖锐而突兀,充满了惊愕、愤怒,乃至悲痛。猝不及防之下,战传说被唬了一大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少女如此激动。
只听少女伤心欲绝地道:“花花,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白鸟在她的掌心低低地鸣叫了两声,少女神色间更是哀伤欲泣,神情楚楚。战传说见她为一只鸟儿的受伤如此激动,本是颇不以为然,但此时见她如此哀伤,心中不免生起了恻隐之心,恍惚间忖道:“她的心地未免太过善良了。”
思忖间,少女已站起身来。战传说好心劝道:“姑娘不必太过……”
“伤心”二字尚未说出,倏觉风起,未等他作出丝毫反应,只觉腹部伤处奇痛彻骨!痛呼一声,战传说倒跌而出,重重地撞在木壁上,顿时有冷汗渗出。
战传说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勉强睁开眼来,只觉那绝色女子正神情平淡地望着他。若非战传说是亲身承受了刚才那一击,否则决不会相信方才是这美女在他腹部伤口处重重踢了一脚。他身上伤痕累累,却以腹部这处伤口最为严重。
少女身后的两名精壮汉子虎视眈眈地望着战传说。
战传说又惊又怒地喘息道:“你……为何踢我?!”
少女美眸一转,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战传说,道:“你敢伤本小姐的花花,本小姐自然要好好惩治你!”
战传说怒道:“我何时伤了它?即使我有此心,此刻身受重伤,亦难以做到!”
少女的嘴角处有笑意浮现,如此喜嗔不定,让战传说瞠目结舌。只见她嫣然一笑,甚为愧歉地道:“原来如此,都怪我莽撞。”言语婉丽,声如天籁,战传说心中怒焰顿时全消。
少女望着战传说身上包裹着的几处伤口,咋舌道:“竟伤至如此?谁人好不心狠!”转而对身后的精壮汉子吩咐道,“雷大,速去取我的天符圣丹。”
其中一额阔鼻隆的汉子恭声应是,却未立即动身。
战传说暗忖此女虽然性情古怪,但却算不得乖戾。心知她命人取天符圣丹必是要为自己疗伤,忙道:“不必了……在下伤势并无大碍。”
少女趋近少许,低声道:“你定是恨我方才的举止了。”其声幽幽,甚为自责。
战传说只闻幽香袭人,不由心慌意乱,尴尬强笑道:“姑娘不必介怀。”
“这伤口所敷的是什么药?我略懂医术,让我看看吧。”
战传说忙道:“不必了……”那绝色女子却已用那纤美柔荑拉住了他受了伤的右手。肌肤相触时,战传说只觉一片柔润,不由大窘,急忙错过目光,以免与她对视。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立在门侧的二人脸上隐隐有幸灾乐祸的笑意。战传说心中一动,暗叫一声:“不好!”正待抽回手臂,却已迟了。
“咔嚓……”一声轻响,战传说右腕突觉一紧,一只构造精巧绝伦的铁环突然自少女衣袖间闪出,一下子将战传说的右腕紧紧扣住!铁环内侧置有十二个锋利的铁齿,顿时深深地没入了战传说的皮肉之中,血肉模糊。
那只白色的鸟儿立即飞出,落在了雷大肩上,低声鸣叫。
与此同时,那女子已如轻羽般反身倒掠而出。
她的手中紧握一根细链,而细链的一端正是系在战传说腕间的铁环上。战传说为免去断腕之厄,只好顺势而动,同时双腿闪电般踢出,但因为受铁环牵制,他的攻势大打折扣。那女子一声娇笑,轻易避过,人已凌空侧旋,右足顺势而出,所取角度、线路诡异至极,正好可将由铁环而得的先机发挥得淋漓尽致。
战传说避无可避,后背中了重重一击!这粉雕玉琢般的绝色女子的功力之高出人意料。战传说受此一击,顿感体内气血攻心,剧痛如裂。惊怒之下,战传说骈指如剑,不顾伤势未愈,将自身修为发挥至极限,左掌如剑削出,用的是与对方两败俱伤的攻势。
那女子见他的身法甚是不俗,微有诡异之色,虽然凭借手中的铁环可取战传说一臂,但她自身却也可能因此而难以避过一击,心中转念如电,已一振玉腕,“锵啷……”一声,那铁环竟自弹开。
与此同时,“哧哧……”破空声中,无数乌光穿破窗口,如飞蝗般直扑战传说。无奈之下,他唯有强收攻势,双掌翻飞,气旋如盾,乌光终被激得暴散。原来是细小的锥形暗器。
战传说伤势未愈,强催真力之下,虽暂时化险为夷,却感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热血,脚步顿时虚浮,踉跄退出两步方站定。他身上几处旧伤口同时迸出鲜血。
那女子手中的铁环已不知隐于何处,她双手背负于身后,望着战传说浅浅而笑,眼中有得意之色。战传说暗自咬牙切齿。
只听得那女子道:“没想到你倒有不错的武功,只是恐怕没有料到会有被我二哥抛弃的一天吧?”
战传说愕然,不知她口中所谓的“二哥”是何人,当下吃力地道:“我只是因谷主尹欢为我疗伤而在此处,与你的二哥毫无关系……”
那女子咯咯而笑,笑得花枝乱颤,笑罢方道:“我二哥便是隐凤谷谷主,谁不知隐凤谷谷主有一位貌如天仙的胞妹尹恬儿?”
战传说呆了一呆,忽然“哈哈……”笑出声来,道:“原来如此。”
那女子柳眉一竖,嗔道:“有何可笑?”
战传说并未作答,他想到晏聪曾说过见了尹欢自然会知道其为何在武界中颇有名声,当时不知就里,现在见了眼前这女子,顿时恍然。忖道:“有其妹必有其兄,其妹已刁钻古怪至此,其兄可想而知。”
尹恬儿见战传说不做声,顿感被其轻慢,杏目一瞪,正待发作,忽然那只白色的鸟儿一声低鸣,竟如一颗石子般栽落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
战传说、尹恬儿等四人皆吃了一惊,一时间谁也未出声,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谁也不曾料到,一只鸟儿的突然死亡,竟会予人以如此大的震撼,何况众人皆是已见惯了生死的武道中人。
也许,这是因为太过突兀之故。
尹恬儿花容失色,娇躯轻颤如风中秋叶。雷大及其同伴惶然不安,一副大难临头的神情,看来尹恬儿对这只鸟儿的确极有感情,否则雷大二人不会如此惊慌。
少顷,雷大方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就在这时,地上的“花花”忽然动了动。雷大大喜过望,高声道:“小姐,它还活着!”说着他已蹲下身子,试图将“花花”捧起。
就在那一刹那,猝起变故!本已一动不动的“花花”突然自雷大掌心中一跃而起,双足死死扣在雷大的肩上,向他脸部、颈部疯狂啄去,雷大顿时惨叫不止,脸上、颈上血肉模糊。
剧痛之下,雷大一把抓住了“花花”。尹恬儿急忙大叫:“别伤它!”
雷大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花花”在他手中疯狂地挣扎,发出尖锐而可怖的叫声,让人不忍多听。
战传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却一时想不出蹊跷在何处。
尹恬儿一边飞快地低声说着什么,一边欲从雷大手中接过“花花”。就在那一瞬间,战传说蓦然发现雷大的眼中有一抹诡异而可怖之光芒闪过,心头剧震,脱口呼道:“小心!”
话刚出口,倏闻雷大一声凄厉长啸,右手一紧,“噗……”的一声,鲜血迸溅,尖锐的鸣叫戛然而止,“花花”竟被雷大生生捏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尹恬儿全身顿时僵住,脸上的神情亦在那一刻凝固了,她怔怔地望着雷大,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
待她醒悟过来,怒极而喝道:“大胆奴才!”挥掌便向雷大掴去,蓦觉脚下一紧,双腿已被人抱住,一股力量拉得她失去重心,向一侧倒去。同时,听得战传说大喊道:“雷大有异……”
抱住尹恬儿将她拉倒的人正是战传说,原来战传说察觉雷大有异,尹恬儿也许会有危险,想到此女虽然可恶,但她的兄长尹谷主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不能置其妹于危险而不顾。他伤势未愈,又因尹恬儿而添新伤,腾走挪掠已有些力不从心,情急之下,竟就地一滚,以此方式接近尹恬儿。尹恬儿因为雷大杀了“花花”而激愤无比,心神剧震之下,对其他事情自然有所疏忽,竟未避开战传说的一抱一拉。
战传说的预感得到了印证,雷大低声嘶吼,双手箕张,直扑尹恬儿。恰好因为战传说的缘故,使雷大扑了个空。
跟随尹恬儿的另一名汉子乃雷大之弟雷二,他惊呼道:“大哥不可莽撞,大哥……”迅即将雷大紧紧抱住。
这时,一声闷哼,却是战传说发出的。原来尹恬儿一时并未领会他的好意,被一陌生年轻男子拉倒在地,她如何不怒火中烧?一怒之下,连踢带打,战传说受伤势所累,反应迟缓,连中数招,转瞬间已被踢得贴地倒飞出丈许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