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让人们谈之色变的乱葬岗,残丘断碑遍布了整个山岗。
这是一片死亡之地,方圆三十里之内皆无人烟,但在百年前却并非如此。百年前,这儿只是普通坟场,周围村民亡故后,亦将死者安葬于此。直至三十多年前一个雷电肆虐之夜后,坟场忽然常有诡异可怖之事发生,或是安葬于此地的尸体不翼而飞,或是在夜深时分惊闻坟场有啸声笑声。村民请来道士驱逐妖气,不料翌日这些道士便莫名死去。
更有甚者,竟不时有人在月高之夜赫然撞见已死去多时的人在坟场四周出没!从此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周遭的村民决定举村迁徙。
时至秋日,乱葬岗倍显凄凉,唯有秋风瑟瑟,寒鸦声声。
残阳如血,斜阳下,乱葬岗无声无息。
一个猎人为了追猎一只受了伤的银狐,一路穷追不舍。他的猎犬训练有素,在未见到银狐之前,决不会发出任何吠声,只是凭借得天独厚的嗅觉,紧紧追踪着银狐的气息,在茂密的林中飞速穿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条极为灵巧的鱼。只是它的世界不是河水,而是它熟悉的森林。
猎犬轻盈跃过一道沟涧后,突然一下子止住了脚步,身子微微躬起,双耳竖立,眼中光芒机警而兴奋。
猎人太熟悉他的猎犬的习性了,见此情形,他知道银狐已在极近的距离之内。
当下,他伸手摘下背上的弓,再取出一支箭,又用手触了触腰间以皮套套着的猎刀,这才以如猎犬般敏捷的身手跃过沟涧。
猎犬在他的小腿上轻轻地蹭了蹭,抬头望着主人下最后一道命令。
按往常的习惯,它知道接下来主人一定会让它自另一条道包抄至目标的前方,截断猎物逃走的退路。事实上,它每次都做得很好,从不让主人失望。与生俱来的奔跑与追逐的天性使它在这最后关头热血沸腾,充满力感与美感的躯体已绷得如同一张弓,随时准备射出。
静候片刻,猎人竟没有示意猎犬出击,而是以手掌轻轻按压猎犬的颈部,搓擦着它的皮毛,似在犹豫不决。
猎犬惊讶地望了望它的主人,又透过茂密相间的枝叶向前望去,视线所及,只见不远处有杂乱无章的坟丘掩于枯黄的杂草间,每阵秋风吹过,杂草便“沙沙……”作响。
这正是让人谈之色变的乱葬岗!
猎人不曾料到追猎银狐无意中接近了这片乱葬岗,此刻,光线虽然仍尚属明亮,坟场中一切都很平静,但他仍是感到有股凉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油然而生。血红色的夕阳照在青黄相间的坟碑上,泛出一种诡异而森然的色彩。
乱葬岗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宁,但他却清晰地感到在这片宁静之后,隐藏着可怕的压迫力,使他再无勇气向前迈进,进入乱葬岗中。
热汗很快便消退了,一阵秋风过后,他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唾手可得的银狐的诱惑终是抵不过乱葬岗的莫名惧意,他决定放弃这次追猎。
就在他准备后退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惊人一幕——
只见断碑残丘之间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女子的身影,此女子出现得毫无征兆,就如同凭空幻化而成。
神秘女子沿着那条早已荒芜的山道,径直向坟冢丛生之处走去。猎人只觉喉头发紧,心跳极快,心中充满了难言惧意,已没有勇气正视那女子,但他的目光却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牵引,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虽然仅能望见其侧影,而且对方还戴着幔笠,但他仍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
只是,在这森然凄凉的乱葬岗中出现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反而倍添诡异。
猎人身边的猎犬似亦被眼前这诡异莫名的气氛所慑,已悄然伏下身子,目显惊慌不安之色。
就在此时,那女子站定了。
猎人紧张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速速离去,但事实上他却只是将身子尽可能地隐藏于树林中。
乱葬岗中早已是人迹罕至,一个年轻的女子又怎敢孤身前来?何况她并未带任何祭品,只是身后斜背着一只黑色的长匣,匣子竟是呈罕见的弧度。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猎人的后背已有冷汗渗出,极度的紧张使他虽然始终注视着那女子,却根本无心留意她的衣饰如何。
那女子站定之后,静静立着。
隐在林中的猎人只听得内心狂跳的声音,脑中却已近乎一片空白。
“本座驾临,为何还不相迎?!”
一个冷冷的女子的声音突然在猎人的耳边响起,似乎说话者就在他身侧,而不是二十丈开外的神秘女子发出。
猎人顿时魂飞魄散,那声音冷如千年玄冰,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仿若是来自无情的幽冥之境!
一股绝望之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衣袂掠空之声。
乱葬岗中,蓦然出现数以百计的人影,自四面八方飞速掠向神秘女子这边,便如同无数来自幽冥之境的鬼魅。
猎人低低地呻吟一声,脸色煞白如纸。
数以百计的人影转瞬间已掠至神秘女子身侧,垂手恭立,其中一脸色苍白、目如鹰隼的中年人向神秘女子道:“惊怖流哀邪与三百弟子恭迎圣座大驾来迟,望圣座见谅!”
此时,若是听得这一番话的人是武界中人,而非一普通猎户,必然惊愕欲绝!谁会料到行踪缥缈、不可捉摸的惊怖流竟会在此地倾巢而现?
惊怖流当年曾与不二法门公然抗逆,足见其势力之盛,兼其行踪诡秘莫测,诡诈百出,且出手狠辣至极,故提及惊怖流,各大门派莫不变色。当年惊怖流门主龙妖虽最终败亡于武界第一人——“不二法门”法门元尊之手,但凭其绝世魔功,向来被乐土人视作邪道魁首,法门元尊亦需与之七战方才将其诛杀。
龙妖战亡,惊怖流势力大为削弱,最终隐出江湖之外。世人皆知惊怖流决不会就此烟消云散,但以惊怖流的神出鬼没,武界中人即使存有将之一网打尽之心,也是难以做到。
眼前哀邪既然成为继龙妖之后的惊怖流主人,自然决不简单!但当他与这神秘女子相见时,竟对其甚为恭逊,不知此女究竟是何来历?
那女子淡淡地道:“你,就是哀邪?”
哀邪并未因她的直呼其名而动怒,他平静地道:“正是。”
神秘女子身着一袭红黄相间的裙袍,式样极为独特罕见,在皆着黑衣的惊怖流属众中显得极为醒目,而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竟亦能凌驾于让武界中人闻之色变的邪道高手之上!
异服女子轻哼一声,道:“本座听说惊怖流可如水银泄地一般,在乐土武界无孔不入,没想到却是虚有其名,竟容得他人随意接近!”
哀邪哈哈一笑,道:“哀邪只是不愿在圣座驾临时杀人而已,其实方圆十里之内的风吹草动,无不在我惊怖流掌握之中。由此向西五里处,有一药农;向东南方向七里处,有一樵夫,他们皆已准备离去。除此之外,在离此二十丈外,尚有一人一犬……”
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随即接着道:“既然圣座不愿他人接近,我便让人将他们一并杀了!”
异服女子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哀邪向其身后属众轻轻挥了挥手。
立即有三道人影自三个不同方向飞掠而出,其中有一人,便是直取追猎银狐的猎人这边。
本已因过度惊吓而浑身发软的猎人眼见一黑色身影以快如鬼魅的速度逼近,不知由何处生出一股力量,腾地跃起,向来者疾射一箭后,也无暇看是否射中对方,立即转身逃命。
但仅跑出三步,便倏觉后背一疼,一股凉意直透胸膛。他猛然低头,赫然发现刚才射出的箭此时竟已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低低地哼了一声,这猎人如同被伐倒的朽木般向前轰然倒下,无声无息。
猎犬狂吠一声,向那人影疾扑而去。一道寒光闪过,立时身首异处。
哀邪对左近发生的事并不去留意,因为他知道结果决不会出乎他的意料。哀邪向异服女子道:“自从惊怖流老门主亡故后,惊怖流面临重重危机,不得已之下,才将这乱葬岗内部掘空,作为隐身之处,请圣座移步至地下殿堂说话。虽然此次为迎圣座,惊怖流皆现身相见,但我等早已作了部署,惊怖流隐身于此的秘密,仍决不会为他人发现!”
谁会料到在渺无人迹的乱葬岗的地下,竟有如此结构缜密、气势恢弘的殿堂?
这在象征死亡的坟场中建成的地下殿堂,也正显示了惊怖流惊人的生命力。惊怖流就如同一颗充满神奇邪魔力的种子,即使历经了干旱风雪,只要未被空气摧毁,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它照样能疯狂地滋生蔓延。
正殿中,异服女子与哀邪相对隔席而坐。纵是在这地下殿堂内,异服女子依旧未曾除去头顶幔笠。她身上所着衣袍式样奇异,显得十分宽大,背上背着呈弯弯弧形的黑色长匣置于她身前长席上,黑色的长匣长约八尺,泛着幽幽冷光,竟不像是金铁铸成。
异服女子道:“哀邪,凤凰重现隐凤谷之日将至,主公对此很是心切,有关隐凤谷的事进展如何?”
哀邪身为惊怖流一门之主,身负不世之技,面对这异服女子直言相问,竟能不怒!他道:“一切进展顺利。隐凤谷本就安插了我惊怖流的人,谷内情形如何皆为我所掌握。在武界销声匿迹近二十年的歌舒长空果然未死,而是隐身于隐凤谷地下洞穴中,只是那地下洞穴具体情形如何,尚不得而知。近二十年来,歌舒长空从未离开过地下洞穴,据说他是身患不治之症,不能行动自如所致。”
“身患不治之症?”异服女子重复了一句,随即轻哼一声。
哀邪立时察觉到了什么,道:“难道圣座知道其中另有内情?”
异服女子缓缓地道:“歌舒长空定非患了不治之症,而是在习练武学时不慎反伤自身。”
哀邪道:“无论是什么原因使歌舒长空困于地下,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那便是歌舒长空已再成为我们进入隐凤谷的阻力。今日的隐凤谷谷主声色犬马,奢靡无能,沉迷于声乐中,毫无当年歌舒长空之雄心,而且与其胞妹不和,其属下对他亦暗怀不满,所以也不足为虑。剩下的唯一劲敌只有一人,此人并不属于隐凤谷,但却与隐凤谷上下共处了近二十年,连隐凤谷弟子亦只知称其为‘石老’,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而早在数十年前,此人就已是武界万众共仰的人物,唯有他才是如今我惊怖流最大的对手!”
“此人不属于隐凤谷?那么,他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异服女子道。
“当年玄流三宗之一的石敢当!”
五十年前,玄流至高无上的天玄老人归天后,玄流经历了一段风雨动荡的变故。内部分裂,一时派系林立,争战不休,最终玄流分化为三宗:术宗、道宗、内丹宗。道宗之主便是石敢当,只不知为何石敢当在二十年前忽然从江湖中消失。
玄流乃正道中最大门派之一,石敢当身为玄流三宗宗主之一,在江湖中地位之尊崇可想而知。为何以其地位之尊,竟会甘心默默无闻地屈就于隐凤谷中?
异服女子沉默了片刻,道:“据说中原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当的玄道修为已臻逆化五行、虚化神奇腐朽之境。石敢当寄身于隐凤谷,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他也是在等待凤凰重现的时机?”
哀邪道:“据我所知的情况,石敢当在隐凤谷行事低调,平时很少过问隐凤谷中的事。他之所以留在隐凤谷中,是因为他对歌舒长空有一个承诺,答应为其办三件事。”
这一次,未等异服女子发问,他已接着道:“至于石敢当为何要对歌舒长空许下这个承诺,却是不得而知了。”
异服女子道:“那么,他们对石敢当有何应对之策?”
哀邪道:“我已让人设法离间隐凤谷谷主尹欢与石敢当之间的关系,使尹欢对石敢当存有戒心,此事已有成效。”
异服女子忽然轻轻一笑,淡然道:“其实,对付区区隐凤谷,根本无须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她的言语中,隐然透着一丝狂傲自负之气。
哀邪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莫测的光芒,但仅在刹那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以平缓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天照神的传人!”她的声音轻缓,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惊人力量。
在清欢阁的正堂中,尹欢约见了被隐凤谷称为“石老”的老者,十二铁卫中除已死的古惑外尽皆在场。
石老是否真的如雕漆咏题所言,是当年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当?
如果是,那么他定是作了易容乔装,否则以石敢当的赫赫名声,纵是隐身于隐凤谷深居简出,也瞒不过世人的耳目。
尹欢正视着“石老”道:“石老,有人告诉我,‘石老’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当年玄流三宗中的道宗宗主石敢当石前辈,不知此言可属实?”此言甫落,正堂内鸦雀无声。
“石老”目光一闪,略作沉默,轻叹一声,缓缓点头道:“此人所言不假,老朽正是石敢当!”
尹欢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了,他道:“石前辈乃正道中备受尊崇的一宗之主,为何甘愿屈就于隐凤谷中?莫非……石前辈留在隐凤谷中另有深意?”
十一铁卫已对“石老”承认自己是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当已很是吃惊,一时难以接受这不可思议的事实,此时听尹欢如此发问,心中又不由暗自嗟叹。叹尹欢骄妄自恣,石敢当乃正道前辈高手,备受世人尊崇,尹欢此言近乎暗指对方有所图谋,实是太过狂妄失礼。隐凤谷十二铁卫一向忠贞不贰,但此时亦难免心感寒意。
唯有雕漆咏题脸上毫无表情。
石敢当怆然一笑,并不动怒。他缓声道:“依谷主看来,老朽有何深意?”
尹欢道:“在下不愿妄加猜测,只是想到若是玄流道宗的人知道失踪近二十年的宗主石前辈竟是在隐凤谷中,只怕会与隐凤谷发生争端,不知石前辈是否想到了这一点?”
“老朽正是顾及这一点才易容乔装,以免为隐凤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石敢当道。
石敢当身为一宗之主,定然自重身份,决不肯轻易乔装易容,虽然不知其内情究竟如何,诸铁卫仍是不由为石敢当感到英雄气短。
石敢当站起身来,目光凛然,宗师风范显露无遗。他正色道:“谷主,老朽曾坦言相告,老朽之所以留在隐凤谷的原因,是因为当年曾对你父亲有一承诺,而无其他图谋。此事即是为他保隐凤谷二十年平安,二十年期限一满,届时自会离开隐凤谷。”
尹欢道:“石前辈能为一承诺耗废近二十年光阴,诚信至此,实是让我辈自叹弗如。照在下看来,当年家父与石前辈之间的约定,本就有不妥之处,亦让在下深感内疚……”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尹恬儿的声音:“二哥所虑不无道理,所幸爹已决定只要石爷爷为爹办妥最后一件事,二十年之约便立即中止。”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尹恬儿出现于正堂前。众人对尹恬儿所说的事都颇为好奇,急欲知道老谷主歌舒长空要石敢当做的事是什么。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最先发问的人竟是雕漆咏题。
雕漆咏题向尹恬儿施礼后道:“请问老谷主要石前辈办的是什么事?”
尹恬儿道:“我爹要石爷爷助他一臂之力,以救陈籍性命!”
石敢当乍听此言,顿有茫然不解之色,他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怎会……如此?”
莫非,他为歌舒长空要他办的事是为“陈籍”而大感意外?
独处坚冰中的歌舒长空近二十年来第一次与他人同处于一个狭小空间中。
石敢当在尹恬儿的引领下,进入冰殿,虽然他居于隐凤谷已有十数年,且多是在石殿中出入,但进入冰殿却还是头一遭。
尹恬儿与石敢当素来亲近,她见石敢当身形枯瘦,唯恐他难以忍受冰殿苦寒,便让隐凤谷弟子为其备好皮裘厚衣,却被石敢当制止了。
此刻,石敢当安然立于冰殿中,脸色如常,毫无异状,尹恬儿这才放心。
石敢当望着冰台中的歌舒长空、战传说二人,神情复杂,显是被勾起百般思绪,一时间冰殿内静寂如死。良久,石敢当长长喟叹一声,道:“歌舒长空,果不出我所料,你并非身染不治之疾。”
尹恬儿一怔,愕然失声道:“石爷爷,我爹的确是身染重疾,唯有以寒冰方能保顽疾不会发作……”
话未说完,便被歌舒长空的声音打断了,他道:“恬儿,他所说的确是事实。爹之所以一直未告诉你真相,是担心此事为世人所共知后,会给隐凤谷带来灾难。”
石敢当沉声道:“歌舒长空,以你的禀性,既然愿让我进入此地,说明你已有绝对的信心突破此境,是也不是?”
“不错!我虽受此厄难,但在我的精心安排下,总算既保全了隐凤谷,也使自身虽困于冰殿却未遭不测,但今日我歌舒长空却非欲为此事与你相议。与我同在冰台中的年轻人名为陈籍,不二法门托付我儿尹欢为其疗伤。因为此子曾救过恬儿,所以我想见见他,在冰殿中,我见他难以抵御严寒,便让恬儿将御寒心诀传授于他,不料因急于求成,此子真气逆岔,性命堪忧!今日要救他性命,凭借你的‘星移七神诀’,合我之力,方能成功!只要你办妥此事,你我之间的约定就算全部兑现,从此你我互不相干。”
尹恬儿忖道:“久闻‘星移七神诀’乃玄流三大绝学之一,但因为此绝学唯一传人——道宗宗主在武界已销声匿迹近二十年,所以从未能有机会一睹绝学真相。没想到石爷爷就是失踪了近二十年的道宗宗主。石爷爷心地善良,休说与爹爹早有约定,即使仅为救陈籍,他老人家也定会出手,看来我今日可大饱眼福了。”
孰料石敢当却未急着应允,他道:“歌舒长空,虽然你被困于冰殿中已有近二十年,但我知道你的武学修为定然已臻更高境界,陈籍小兄弟究竟有何不妥,连你也无法相救?”
歌舒长空道:“我本亦自认为可以将他救醒,没想到辨他内息,已逆乱纠葛,若仅以内家真力,非但无法救其性命,反而会使他情形更为不妙。我久闻‘星移七神诀’分为阴、阳双诀,阳诀固然是克敌制胜的不世奇学,而‘星移七神诀’之阴诀却更为玄奥,依此绝学,可使他人与自己异体同息,然后借导纳自身内息真元的方式,控制对方,为其理顺逆乱的内息。”
石敢当道:“既然如此,我愿以‘星移七神诀’一试,但愿能将他救起。”
歌舒长空却阻止道:“若是当时便由你出手相救,自然可将他救醒。但在此之前,我已把自身功力灌入他体内,实不相瞒,我隐身于这冰殿中近二十年,自身真元功力已充满了寒劲,若是此时以‘星移七神诀’使他的内息与你相融,那么他体内的玄寒之气必将作用于你,其时你一方面要全力调理自身内息以求导理对方,同时又要受此玄寒气劲侵蚀之苦,稍有不慎,就会祸患无穷。此举太过冒险!”
尹恬儿不由担忧地看了看石敢当,见石敢当疏眉微蹙,立知父亲所说不无道理,才使石敢当踌躇不决。
果然,石敢当轻叹一声,道:“所谓奇则不厚,以‘星移七神诀’的阴诀为他人疗伤扶正,实属奇道。一旦有何差错,我与这位小兄弟可是要一亡俱亡了。”
尹恬儿心知石敢当平时看似寡言孤僻,其实古道热肠,而且今日看来,他对大家之所以寡言少语,与他同隐凤谷复杂而尴尬的关系有关。既然他这么说,就定然事有棘手之处。
她想到“陈籍”之所以会成如此模样,定是因为自己将其领来冰殿之故,不由很是为他的安危担忧。尹恬儿的目光投向冰台深处,依稀可见战传说一动不动的身影。
歌舒长空胸有成竹地道:“我有一策,既可救此子,又不会让石宗主有危险。”
石敢当清瘦的脸上有了一丝疑惑之色,他道:“是吗?”
歌舒长空道:“石宗主是玄流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武学修为之高,自不待言。只要你以‘星移七神诀’作用于这冰台上,我再设法将此玄门气劲聚于冰台中央,使自身与陈小兄弟达到异体同息之境,他体内的玄寒真气对我丝毫无损,而我则可逐步调匀其内息,一旦他的内息顺畅,剩下的事自然迎刃而解!”
歌舒长空所言不无道理,因为调理自身内息人人可为,这非“星移七神诀”的独到之处。“星移七神诀”的独到之处在于能以强大的内家修为产生玄道气场,此气场犹如神、元之廊桥,使双方互融互通,虽异体而同息。只要石敢当能以惊世骇俗的玄流道宗旷世修为为歌舒长空营造一个“星移七神诀”气场约束下的空间,歌舒长空极可能能凭借自身的不世修为救下战传说。
石敢当犹自有些犹豫,歌舒长空催促道:“虽然此策并非十全十美,但除此之外也再无他策可行。何况此举最稳妥之处就是即使救不了此子,至少你我二人都不会有所损伤,此后再图他计亦无不可。”
虽然双方相隔着重重坚冰,但石敢当仍是由歌舒长空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急切。
他有些感慨地道:“看来近二十年来,你的性情已改变了不少——好,我答应你!”
歌舒长空如释重负地道:“恬儿,你暂且退出冰殿,在入口处为爹爹及石宗主守护吧。事关陈籍小兄弟的性命,你要多加小心,不可让任何人惊扰!”略略一顿,又补充一句,“包括你二哥!”
尹恬儿依言退出。
对于歌舒长空、石敢当、尹恬儿三人之间的对话,战传说皆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无法动弹,亦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清楚地知道在此之前,歌舒长空虽将其真力输入自己的体内,但自己非但未因此而感到寒劲入侵,反而因为那股真力的缘故,使自己已不再如初入冰殿中那样感到寒意不可抵挡了。
战传说隐隐觉得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凭歌舒长空的修为,应该能够将自己救醒,因为此刻他除了身体不能动弹、嘴巴不能言语、眼睛不能视物外,并无其他任何不适之感。
让战传说不解的是,歌舒长空为何要求助于他人?而且歌舒长空又称自己气息紊乱、纠葛不清,这与自己此时的自我感觉亦是大相径庭!
思及此处,战传说忖道:“究竟是因为歌舒长空没有察明我的真正情形,抑或另有原因?”
心神不定间,又听得歌舒长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石宗主,即刻开始吧。”
战传说与石敢当并未谋面,当然也无法由歌舒长空的口中听出他所谓的“石宗主”就是玄流道宗的宗主。战传说由他们双方的言语中知道“石宗主”决不会是隐凤谷的人,否则不会直呼歌舒长空之名,不由暗自揣度此人的身份。
战传说对武界各派的事知之甚少,加上石敢当早在近二十年前便忽然消失于武界之中,所以无论如何,他也是无法准确地把歌舒长空口中的“石宗主”与“玄流道宗”的石敢当联系在一起。
此刻却听石敢当道:“歌舒长空,老夫有一事尚不明白,不知你敢不敢以实相告?”未等对方答复,他已接着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应不会有何顾忌吧?”
战传说先是一怔,随即明白在“石宗主”看来,自己既然内息紊乱,处境危险,定然是处于昏迷状态,是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的。
歌舒长空沉声道:“此时救人要紧。”
石敢当忽然仰天长笑,笑声在冰殿中回荡开来,久久不绝。
笑罢,石敢当道:“歌舒长空,你太低估我石敢当了。其实,甫一进入冰殿中,我便已知你所说的急待救助之人并无大碍,他的内息也并非如你所说的已紊乱不堪!虽然我暂不知你让我以‘星移七神诀’相助的真正目的何在,但至少明白一点,以你心计之深,此举要达到的目的也许会让我大吃一惊!”
战传说心中吃惊非小!他没想到歌舒长空与他近在咫尺,却称自己已危在旦夕,而相隔重重坚冰,没有任何试探的石敢当反而洞若秋毫!
黑白是非相互混淆,倒是战传说一时糊涂了。他多么希望此时能睁开双眼,看一看此刻歌舒长空的脸部表情,借此判断出事情的真相如何。
但无论如何,他仍是感激歌舒长空为了助他恢复如常所做的努力。
“莫非,被称做‘石敢当’的人,其修为更在歌舒长空之上,方能比歌舒长空更轻易地洞察自己此时的情形?”战传说暗自忖道。
歌舒长空沉默了。
少顷,他哈哈一笑,笑声显得有些干涩空洞。只听他道:“不愧是玄流三宗之一的石敢当!精明胜狐。现在,我倒有兴趣听一听你究竟有何疑问了。”
他这一番话,无异于默认了石敢当所说的话,“陈籍”的情形并不像他在此之前所说的那么不妙!
石敢当以其苍老之声道:“我所不明白的是恬儿长兄尹缟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话音未落,战传说倏然感到犹如具有实体的可怕杀机!杀机如此凌厉强大,使战传说凛然大震。
难道,这强大得几可使人窒息的杀机,是来自于歌舒长空?
惊凛之后,战传说更为石敢当所说的那一番话震愕莫名,忖道:“此人说话毫无道理,尹缟既然是尹恬儿的长兄,那么就是歌舒前辈长子,歌舒前辈又怎会无故加害自己的儿子?无怪乎歌舒前辈如此震怒,以至于心萌杀机!”
一时间,冰殿中静寂如死。
良久,战传说感到那凌厉杀机开始如潮水般退去,歌舒长空缓声道:“尹缟天赋甚高,且心怀大志,尹欢与他相比,相去千里。实不相瞒,倘若让我歌舒长空再作一次抉择,我必在二子之中选择尹缟,尹欢他……太让我失望了。我早已看出尹欢难担大业,奈何自身难以离开冰台半步,对隐凤谷的种种变故,我亦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我能获得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清我儿尹缟英年早逝之真相!”
歌舒长空虽未直接否定石敢当的话,但事实上却等于断然否定了此事。一则他行动不得自由;二则在二子之间,他更器重尹缟,而这两点,都是他人所不可否认的事实。歌舒长空以这种方式应对石敢当突如其来的提问,显然比勃然大怒断然否认更具说服力。
石敢当苍老的脸上有着无限忧郁,他心情沉重地道:“此次你让老夫救醒陈籍,而事实上他并无大碍。由此看来,此事背后必然有更深内幕。事已至此,老夫亦无法左右,但愿你不是在利用老夫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此事完结,你我之间的誓约既然已一笔勾销,那么老夫决不会坐视你为祸乐土而不理,必会取你性命以谢罪天下!”
歌舒长空平静地道:“你多虑了。若是倚借你就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我又愿意为之,那么我就决不会等到今天了!你道困于这冰台近十数年时光数千个日日夜夜的滋味是容易忍受的吗?当年我身为隐凤谷谷主之时,虽然时时有心怀叵测者窥我隐凤谷,屡屡进犯,但我歌舒长空未睚眦必报,从未滥杀一人,何以今日你会对我有诸多顾虑?”
说到这儿,他喟然长叹:“当一个人被困于与外界隔绝之境近二十年,那么他心中必然只存一念,就是只要获得自由之身,所有的权势荣华皆如浮萍,所有的恩怨皆如云烟……唉……如此心境,又岂是他人所能理解的?我以誓约使你屈尊于隐凤谷,曾是我自认为的得意之举,但现在想来,却是让我心中不安。陈籍的确并无大碍,我之所以让你相助,是因为想借此机会让你做到当年誓约中所说的三件事,从此再不必受誓约约束。虽然你我素有怨隙,但最了解你的人,也许就是我歌舒长空。我知你禀性,若是直接提出让当年誓约一笔勾销,以你之耿直性情,决不会答应,所以才想出此策。为了不让你起疑,我才有意将陈籍的情形说得更为严重……不过,以我一人之力,要救他的确不易,毕竟我困于冰台中已有近二十年,早已非当年的歌舒长空了!”
石敢当心中思绪如潮水般汹涌翻腾,难以平静,他相信歌舒长空所说的是事实。是的,数千个日日夜夜,独自一人处于玄寒冰殿中,还有什么世情冷暖不能堪透?
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一幕幕往事涌上他的心头,使他情难自禁。歌舒长空困于冰殿中近二十年,而他又何尝不是在怨愤郁闷的枷锁中度过近二十年?
萧索之余,一股豪情涌上了石敢当的心头,他大声道:“今日我不但要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即使誓约解除,我仍要保隐凤谷渡过迫在眉睫的劫难!”
虽然近二十年来石敢当一直是在为保隐凤谷平安而默默地做了许多事,但唯有这一次,是他自己作出的选择。
战传说默默地闻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他越来越感到歌舒长空与石敢当之间的关系复杂玄奥。
隐于乱葬岗下的惊怖流地下宫殿。
异服女子以其白皙如冰雪雕就的玉指轻轻抚了抚她形影不离的长匣,冷冷地道:“哀邪,主公雄谋霸志绝非仅仅止于隐凤谷。区区隐凤谷,我等当以风卷残云之势一举荡平,决不可再作拖延!”
哀邪道:“对付隐凤谷的确不难做到,但一旦攻取隐凤谷,必会惊动不二法门!哀邪所虑,便是不二法门!”
“不——二——法——门?”异服女子声音低沉地道,“本座早已存有与不二法门中人会一会的念头,看看他们凭什么自诩天下武道最高权威!今日即使是法门元尊亲自出手,也无法挽救隐凤谷谷亡人灭的结局!哀邪,久闻你麾下高手甚众,犹以‘青衣红颜’两大杀手最为突出,何不让他们在隐凤谷一展身手?”
哀邪肃然道:“‘青衣红颜’并不是杀手!”
“哦?”异服女子颇为惊讶。
哀邪正色道:“他们的智谋武学皆完全超越了杀手之境,他们已是杀——神!”
水气氤氲中,尹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巨大木桶中的水温正合适,他将身子半仰半隐于水中,仅有肩部以上露出水面。在氤氲水气中,越发显出他肌肤滑美如处子。
尹欢静静地半仰着身子,不发一言,守候在浴桶外的两名侍女自然也不敢出一声。她们知道,谷主尹欢每次沐浴时,都会这般沉默良久,也许他是在这一刻默默地想着心事,也许是在默默地享受……总之,此刻他决不允许别人惊扰他这份清静!
这一次,尹欢出神的时间格外久。甚至热气开始渐渐消退,尹欢才回过神来,也不言语,只是“嗯……”了一声。
那两位侍女显然在尹欢身边侍候久了,自然会意,立即将干爽的浴巾递上,然后退开几步,垂首而立。
“哗哗……”的泼水声时断时续,又过了一阵子,方听得尹欢轻声道:“出去吧。”
尹欢更衣之时,从不喜外人观瞻。两名侍女立即退了出去,并反手掩上门,在外面等候着。
就在此时,十二铁卫中排名第八的关寇子匆匆而至,急切地道:“谷主何在?”
其中一名侍女道:“谷主在沐浴更衣,关卫……”话未说完,已被关寇子打断:“速禀谷主,惊怖流两大统领‘青衣红颜’率五十名杀手已杀入谷中,谷中兄弟伤亡惨重,请谷主定夺!”
两侍女惊闻此变,相顾之间花容失色,但她们仍是道:“谷主沐浴之时,不许外人随意惊扰,关卫稍候。”
关寇子震怒道:“祸难将至之际尚不知变通!若误了大事,看你们如何担当!”关寇子一向恭谨儒雅,罕见其动怒,此时一怒,倍显威凛,加上惊怖流攻入隐凤谷之事对二侍女亦震动极大,于是不再坚持,匆匆入内向尹欢禀报。
关寇子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闯入。在尹欢的内室,除了其近身侍女外,即使是十二铁卫,也极少踏足其间。
正等待间,忽闻内室有异响,并伴随有女子的低声呻吟。关寇子心中一惊,想到惊怖流之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再不犹豫,“砰……”的一声,撞开虚掩着的门,闯入内室。
一个声音让关寇子顿然凝身止步:“关卫,何事如此惊慌闯我内室?”语气平缓柔和,说话者正是尹欢。
尹欢此刻已着衣妥当,一袭银色锦袍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如玉树临风。
关寇子正要答话之际,这才发现方才入内室禀报的两名侍女竟已倒于地上,咽喉处各有一抹并不显眼的血痕。
关寇子顿时失语,愕然呆立当场。
尹欢道:“她们已死了。”言语显得极为平淡,白皙纤长的右手手指轻轻地抚弄着左手戴着的指环。
关寇子惊道:“难道方才有刺客?”他想起了刚才室内的异响,起初还担心尹欢有何不测,没想到遭殃的却是两位侍女。
尹欢道:“没有刺客,她们是被我杀的。因为她们不依规矩,贸然闯入内室!”
说完这句话,尹欢直视关寇子。
关寇子心中泛过一阵寒意!
季真在十二铁卫中排名第三,但他的冷静却绝对可在十二铁卫中排名第一!
刀紧握于他的左手,短而且厚,让人感到那已不再是刀,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身后,就是通往遗恨湖三十六间水舍的浮桥。
虽然三十六水舍是隐凤谷精心布置而成,暗蕴阵法玄奥,可作御敌之用,但同时遗恨湖又是隐凤谷秘密的隐藏之处,所以若非迫不得已,决不会让来犯之敌轻易进入遗恨湖。
湖面平静,不泛丝毫涟漪。
三十六水舍由一百零八名隐凤谷弟子守卫着,只是此时他们都已隐身于水舍之中,环绕遗恨湖的石径上,赫然有数十具尸体!
与季真相隔三丈遥遥相对的是一女子。
——三日前一举击杀隐凤谷包括十二铁卫古惑在内数十人的绝色女子!
她,就是惊怖流门主哀邪视为左臂右膀的“青衣红颜”中的“红颜”!
“孤剑”断红颜!
断红颜之所以被称为孤剑,是因为她剑法已臻鬼神莫测之境,而且性情冷漠坚忍,每每受哀邪之命出击时,都是孤身涉险,不屑与他人携手。三日前袭击隐凤谷时亦是如此!
这一次,断红颜愿与“青衣”一道出手,已是非同寻常。一则“青衣”是惊怖流除哀邪外唯一能与断红颜相提并论的人,同时也因为此次行动关系重大,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断红颜破例与青衣联手。
除了知道“青衣”已以隐凤谷十二铁卫之一雕漆咏题的身份进入隐凤谷外,她对“青衣”并无太多的了解。
事实上,惊怖流的人彼此间都不知其来历如何,唯一知道他们所有人身世秘密的只有哀邪一人!
真正的雕漆咏题自然已死了,对于惊怖流而言,这种偷梁换柱之术不过是小试牛刀。尹欢及隐凤谷其他人决不会对“青衣”易容而成的雕漆咏题起疑,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惊怖流有绝世无双的易容术,更因为易容成雕漆咏题的人是“青衣”!
断红颜!
扶青衣!
断红颜太过冷漠绝情,所以她只能成为最可怕的杀手。而扶青衣却不同,他太富智谋,若是官宦,必然官居一品;若是商贾,必然富甲一方;若是工匠,必然巧夺天工。所以身为惊怖流杀手的扶青衣,自会成为杀手中的“神”级人物。
扶青衣居然能在一夜之间就与雕漆咏题那只极富灵性的灰鹰融合共处,单这一点,连断红颜也佩服不已!在她看来,做到这一点决不比杀十人更容易。
当扶青衣与那只灰鹰一同返回隐凤谷,又有谁会对“雕漆咏题”起疑?正因为对他深信不疑,尹欢才当面诘问石敢当的真实身份,若非尹恬儿及时赶到说出其父的吩咐,只怕尹欢已公然与石敢当决裂。
惊怖流早已觊觎隐凤谷,所以晏聪与战传说进入隐凤谷的事亦未逃过惊怖流的眼线。尹欢欲利用瓷药瓶追踪晏聪的手段没能瞒过晏聪,同样也没能瞒过惊怖流。惊怖流立即断定这是进入隐凤谷的一个突破口,当下便利用晏聪抛弃的瓷药瓶引雕漆咏题进入圈套。
扶青衣假言晏聪是惊怖流的人,尹欢就更不会对他的“铁卫”身份起疑了。扶青衣最想达到的目的就是让尹欢与石敢当不睦,乃至相互残杀,但他这一目的显然未能达到。
扶青衣听说石敢当之所以留在隐凤谷,是因为他与昔日谷主歌舒长空有一誓约,而助歌舒长空为他人疗伤已是石敢当必然做的最后一件事。扶青衣便欲请门主哀邪再拖延一两日,待石敢当与隐凤谷分道扬镳后再出手。但哀邪根本未听从他的建议,今日便由断红颜率领五十人强攻隐凤谷。
断红颜的身后尚有三十七名惊怖流属众,他们终年隐身于坟冢之内,早已习惯了死亡的气息,隐凤谷弟子及同伴的死亡使他们热血贲张。
断红颜目光落在季真身上,冷冷地道:“没有人能挡得住惊怖流,你还是让尹欢前来归降,交出我家门主所需之物吧!”
季真不发一言,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断红颜忽然轻轻一笑,在她那冷艳至极的脸上笑容乍现,竟有异样的动人心魄之处。断红颜望着季真手上的兵器,道:“左手刀,刀身厚而短——你一定是季真!据说季真在十二铁卫中排名第三,但即使是排名第一的应宗,我亦能一举击杀!”
她的嘴角处浮现出一抹轻蔑不屑之意。
季真竟不为之所动,神色依旧。
断红颜并非喜言善道之人,她之所以说出这一番话,其实是为了能观察遗恨湖三十六水舍。此时她自感已将三十六水舍的位置大致记下,当下再不多言,一振手中异形长剑,长驱而入,身形犹如天马行空,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已凭空闪过三丈距离,长剑径取季真!
季真的心脏因为危险的逼进倏然收缩,血液似乎突然停止了奔涌,他的瞳孔也本能地收缩了。
左手刀破空而起,虚空为短刀所破时,发出惊人的啸声,犹如龙吟虎啸!季真在对方予己空前强大的压力下,自身修为顿时被激发而至最高境界,刀势若惊涛骇浪般迅猛无匹。
极为短暂的爆响声倏然在刀剑相交的一刹那响起,季真立觉一股强大至无以复加的气劲以不可逆转之势狂侵他的躯体,似欲使其躯身爆裂!
季真一声石破天惊的吼叫,倒跌而出,身形过处,脚下的浮桥顿时断裂,仿若被一柄无形巨刀凌空劈断!
一直退至离岸最近水舍的外侧连廊,季真方止住退势。
他的脸色苍白,口角溢血,显然受伤极重,唯有他那柄短而厚的刀,仍在他手中紧握。
季真生平经历无数恶战,对手中不乏绝顶高手,但从未有人如断红颜这般予他以不可抵御的感觉!断红颜是他步入江湖后遇到的最可怕的剑客!
她的剑,赫然已成死神的咒念!
当年惊怖流曾一度让整个武界为之惶惶不安,决不会没有理由。
断红颜沉声道:“能在我一剑之下保全性命,总算没有太让人失望!”开口之际,她尚在水舍对岸,话音甫落时,她已如影随形而进,逼近季真,异形长剑挥出必杀的一击!
季真重伤之下,功力涣散,新力未生,绝无可能避过断红颜出神入化的绝杀一剑!
事实上,季真根本没有试图闪避,相反,他竟出人意料地径直迎向断红颜的剑!
杀劫虽然同样难免,但不同的是季真此举是在绝望中的一种主动,虽然回天无力,却为他自己赢得了极短的一瞬间机会。
“哧……”长剑毫无阻挡地刺入了季真的胸部,强大的剑势将季真的身躯震出,加上这一剑所刺的部位在季真的掌握中,他的刀顺势在对方剑身上一抹,由此产生一股力道,将自己的身躯送出。
季真突出奇招,使他从鬼门关前擦身而过!那一剑虽然洞穿了他的身躯,但不足以让他即刻死亡,若非如此,断红颜的剑所取的将会是更为致命的部位。
断红颜既惊且怒,没想到季真在最后一刻竟以独特的方式使她势在必得的一击抱憾而终。
惊怒之下,断红颜整个身形如怒箭般标射而出,后发先至,在季真的身躯尚未落地之时,她已掠过了他的身侧。
剑出如虹!
血光乍现,化为血雨,洒在遗恨湖中。
季真胸前血箭标射,同时身形如陨石般跌落。
断红颜飘然落在了与季真坠落处最近的水舍舍顶——不知不觉中,她已离开了湖畔较远的一段距离。
脚尖刚刚触及舍顶,舍顶突然向四侧弹滑,断红颜身形顿坠!突遇此变,她并不慌乱,长剑倏出,剑尖在正弹开的屋檐上一压,便要借力飞身掠起,蓦然脚下有冷风袭至!断红颜一声长叱,剑气暴涨,凌空长劈而下,顿将水舍舍顶劈得四散飞射,同时长剑如一缕清风般顺势扫过她的下盘,“叮当……”声中,数枚暗器已被长剑荡开。此时,断红颜已明白季真是在以其性命为代价将她引至这间水舍。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以断红颜孤傲的性情,加上隐凤谷内她一直所向披靡,所以并未太过在意。尤其是水舍无法抵挡她的剑锋,竟是木制结构,更是使断红颜毫无顾忌。
她自忖仅凭一间木舍,尚决不能困住她。就在此刻,蓦闻“嘭……”的一声,水舍突然烈焰四起,刹那间断红颜竟已置身于一片腾腾火海中。
与此同时,有洞箫之声遥遥传至,其声诡异,以断红颜之内家修为,竟无法分辨出洞箫之声的来源!
断红颜冷哼一声,异形长剑倏然疾扬,无形剑气如排山倒海般激荡而出。
“轰……”爆响声中,水舍再难与这空前强大的剑气相抗衡,顿时分崩离析。
但与此同时,万道火舌不退反进,齐齐向断红颜席卷过来。
断红颜纵然坚忍冷酷,终是难脱女人天性,只恐被火焰烧伤殃及容貌,当下将自身内力空前催发,长剑铮鸣声中,无形气劲将万道火舌生生逼开。此时断红颜如怒发之矢,冲天而起。
身形腾空掠起的那一刹那,断红颜眼前倏然暴现一片炫亮至极的白光,犹如光之利箭,侵入她的视野。同时,那不可捉摸的洞箫突然变得高亢尖锐。
断红颜一声大呼,双目顿时出现短暂的失明,眼前一片灰暗!惊怒之下,她将所有怒火全凝集于一剑之上,一声长啸,长剑暴卷而出,剑势强大至无以复加,仿若一剑之下,便可吞天灭地。遗恨湖中的湖水被剑势所挟裹,搅起滔天巨浪。
剑势未了,断红颜眼前蓦然复见光明!
她赫然看到自己剑势所取的方向,竟是一个与自己容颜、衣着完全一样的女子。此女子柳眉倒竖,一脸愤怒,正挥剑疾取她的要害部位。
洞箫声愈发缥缈无定,充满了蛊惑心志的玄异力量。
恍惚间,断红颜竟感扑朔迷离,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自我!
“……如果我所看到的就是自己,那么我又是谁?如果我所看到的不是自己,那么她又是谁?如果……”
错综复杂的千头万绪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齐齐涌入断红颜的脑海中,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使断红颜一片茫然,头痛欲裂。
而在这极短的瞬息间,她眼中所看到的另一个“断红颜”已迅速接近。
两柄完全相同的剑,以完全相同的剑式疾攻而出。
长剑没体而入——断红颜似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剑准确地刺入了对方的胸部!但同时又有强烈的感觉感到长剑是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神志已有些混乱的断红颜倏地凛然一惊,一个强烈而又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绪。
“——我杀了自己!”
断红颜不由自主地强行止住自己一往无回的剑势,刹那间汹涌激荡的剑意无从宣泄,倒卷而回,断红颜只觉胸前一痛,内脏如受重重一击,顿时鲜血狂喷,狂嘶一声,仰首倒跌。
“哗……”断红颜重重地跌入湖中后,紊乱的神志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顿时明白方才自己所见的那个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女子只是幻觉!而这一幻觉,显然是因部署于遗恨湖中的神秘阵法所致,而那洞箫之声则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断红颜的身躯在湖中不断地下沉,身不由己地下沉,她被自身的功力伤得甚重,真力涣散,一时竟难有作为。
此时,水中有几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自几个不同的方向朝断红颜迫近……
尚在湖岸的三十九名惊怖流属众将断红颜斩杀季真后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看到断红颜所在的水舍突起火焰,随即断红颜破水舍而出。惊怖流属众亦听到了洞箫之声——但与断红颜不同的是他们并未见到那道夺目炫光,而只是忽见一直隐身于水舍中的隐凤谷弟子突然现身。惊怖流属众正自疑惑间,倏闻断红颜厉声长啸,手中异形长剑以惊人声势遥击虚空,情形诡异,状如疯狂。而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断红颜剑式甫出,倏然强行收式,随即见她鲜血狂喷,跌落水中,却久久不见她自水中浮现。
一时间众人愕然失声,不明白何以会出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经历了这惊人一幕之后,遗恨湖复归平静。断红颜没入水中后,竟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莫非,她竟就此死亡?
惊怖流属众自攻入隐凤谷后,尚是第一次受到重挫!
“你们坏了本谷主的清闲雅意,实是罪该万死!”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众惊怖流属众身后响起。
众人心中一凛,蓦然回首。只见尹欢正在他们身后负手而立,气定神闲,俊美绝伦的五官在一袭银色锦袍相衬下,更显飘逸。
在他的身后,尚有关寇子等数十人,其中由惊怖流“神”级杀手扶青衣易容而成的雕漆咏题亦在其中。
三十九名惊怖流属众中一个地位仅次于神级杀手“青衣红颜”的统领级杀手蓦然怪笑一声,对身边的人嬉笑道:“诸位可知此人是男是女?”
话音甫落,惊怖流属众哄然大笑,其中一人道:“若是女子,倒是一个俏娘……”
“们”字尚未出口,眼前突然有异芒闪掣,未等他有任何反应,只觉喉头一紧一甜,一声低吼,此人顿时仰身而倒,气绝身亡。
出手的人正是尹欢!
他手中赫然多出了一件奇兵!此兵器与世间任何兵刃都不相同,它竟是薄如一纸,且如弱柳一般可扭曲舞动,绝非寻常软剑可比。尹欢内家真力吞吐间,兵刃颤如秋水,异芒闪掣,让人目眩神迷。
待惊怖流属众回过神来,尹欢已退回原处,静静伫立,唯有手中兵器犹自轻鸣不已。
惊怖流中忽有人失声低呼:“长相思!”
他的众同伴心神一震,旋即醒过神来,不错!那奇异的兵器正是名声赫然的奇兵——长相思!
在“龙之剑”及“天照刀”尚未在武界中出现之前,江湖上有四件兵器被尊为四大奇兵:长相思、断天涯、玄流九戒、红尘朝暮!
“长相思”在四大奇兵中排名最前,但因为它百年来从未露面,故其名声反而不如后三者显赫。玄流的九戒戟乃五十年前玄流至尊——天玄赖以名动天下的奇兵。“断天涯”的最后一个主人是顾浪子,但顾浪子借诈死遁隐武界之外后,“断天涯”与它的主人顾浪子之名一同消失。世人寻不着活着的顾浪子,自然再也没有见到“断天涯”。
至于“朝暮剑”,则总是在红尘俗世中时隐时现,不可捉摸其行踪。“朝暮剑”不断地更易主人,却从未落入武界名门大派手中。朝暮剑的主人每每能倚仗此剑一鸣惊人,但终不免如流星般陨落。此剑之所以称为“朝暮”,正是人们将之暗喻为“朝现暮隐”。
而“长相思”,已有百余年未在武界中出现了,且武界中人并未听说此奇兵有何显赫一时的战绩。但世人相信它既然能名列四大奇兵之首,久被世人称颂,必有其不凡之处,它之所以一直未曾大放光芒,只因尚缺渊源。
那么,可让“长相思”名而符实的渊源又是什么?
谁也不知。
更无人知道此刻尹欢手中的“长相思”是否已具有与其名声相符的可怕威力!
有人识出尹欢所持的“长相思”后,惊怖流属众的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此奇兵上。他们奉门主哀邪之命随“青衣红颜”攻袭隐凤谷,只知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夺取一件极为重要之物,除此之外,他们便再不知更多的事宜。毕竟他们五十余人的攻袭只是哀邪计划中的一个步骤而已,若仅凭五十余人便可一举成功,那么异服女子就根本不必前往惊怖流了。惊怖流中的人皆明白,被门主哀邪尊为“圣座”的异服女子出现在惊怖流进攻隐凤谷之前,足见此次攻袭隐凤谷一事的重要性。
众人皆心忖道:“门主欲取之物,是否就是尹欢手中的‘长相思’?”
尹欢脸色阴沉,冷哼道:“‘长相思’已沉寂百余年,今日再现,便以你们的血洗去它的百年风尘!”
忽闻易容成雕漆咏题的扶青衣道:“谷主且慢!”
尹欢目光一跳,并未回转,只是淡淡地道:“雕漆卫尚有什么事?”
扶青衣从容自若地道:“谷主取他们的性命自是大快人心,但还要请谷主留下一个活口加以利用!”
尹欢的脸色顿现和缓,他哈哈一笑,道:“不必留活口了,因为应卫、令狐卫他们早已擒得更为重要的活口!”尹欢口中所谓的应卫、令狐卫便是守在遗恨湖水舍中的应宗、令狐丘二人,应宗在十二铁卫中排名第一,令狐丘排名第五,除此二人之外,尚有排名第二的司马有礼。应宗在武学修为比其余铁卫高出甚多,而司马有礼学识广博,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医卜乐礼无不精通,由他们三人共守遗恨湖,足见尹欢对此地的重视有加。
而尹欢话语中所谓的活口,自是指断红颜。惊怖流属众闻言,不由皆为尹欢的胸有成竹所震,心中忖道:“莫非湖中真的隐有世外高人?否则‘孤剑’怎会莫名受挫?以‘孤剑’的修为,除非是如门主那等级别的高手,否则决不可能有人在瞬息间击败他!”
“莫非,扶青衣所传出的讯息有误,石敢当并未如他所说的那样在冰殿中助歌舒长空救人而无法抽身?”惊怖流属众心中不由闪过这一念头,但很快他们便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即使是身为玄流道宗的石敢当,要胜“孤剑”断红颜亦无绝对把握。
“何况,扶青衣行事之缜密人尽皆知,又怎会出此纰漏?”
所有的念头仅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过惊怖流属众的脑海,而且惊怖流一向以冷酷无情著称,纵使心中疑虑重重,但在他们脸上却几乎丝毫未显现出来。
“孤剑”断红颜莫名败亡使他们对遗恨湖有了戒备,而尹欢在武界中向来有奢靡而不思进取之名声,当下那统领向众属使了一个眼色,发出讯号,示意动手!
此统领名为胥替,在惊怖流地位不低,其修为与“青衣红颜”相比,亦仅是略逊一筹而已。他心意一定,蓦然拔刀,闪电般迫进丈余,其速之快,让人感到他位置的移动已突破了空间与时间的范畴。
刀势犹如乘风破浪般划破虚空而过,直取尹欢。顿时,尹欢的身躯已完全在这骇人刀势的笼罩下。
与此同时,惊怖流属众亦一齐发难,向对手席卷过去。
尹欢笑意从容,手中的“长相思”蓦然轻鸣,其声悦耳犹如凤鸣,奇兵颤若秋水,转瞬间化作一团凄迷的光雾。光雾看似轻盈犹如无物,却不可思议地轻易穿透胥替空前强大的刀势,似无孔不入的水银在流泻!胥替刀势在“长相思”的渗透侵袭下,顿时支离破碎。
但胥替决不简单,在间不容发的瞬息间,他的刀已一连闪过超乎人想象的诡异空间、角度,在刀势即将涣散前的瞬间,重新组合成势不可摧的刀劲气墙!
尹欢却已脚下一错,斜斜滑出,“长相思”犹如轻烟般飘然而进,准确无比地与另一惊怖流杀手手中的短矛相接!“长相思”与短矛甫一接触,立即弹起,似若注满了奇异的灵性,在虚空中划过一道轻盈优美的弧线之际,那名惊怖流杀手一声低哼,颈部已添一道血痕,血痕似乎并不足以取人性命,因为血痕处只有几颗血红的血珠渗出。
但事实上此人的喉管早已被完全切断,就此断送性命。
他的身躯尚未倒下,尹欢已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闪入惊怖流众杀手群中。一团凄迷的光芒与他的身形完全融为一体,犹如一道不可违逆的死亡旋风,在惊怖流属众之间倏忽进退,每一步的踏出都充满了极度的智慧与气息,使“长相思”的杀伤力发挥至极限巅峰。
没有任何金铁交鸣声!
蓦地,尹欢的身形化为极静,目光冷然扫过所有惊怖流属众,眼神中充满了从未在他身上显现过的凛然万物之气度。
包括胥替在内的惊怖流杀手皆是愕然而立,既为尹欢方才所显现的鬼神莫测的身法所惊愕,更因为尹欢此举似乎毫无意义而愕然不解。
就在此时,忽然有奇异而森然的声音响起,犹如淤塞的水流所发出的声音。
众人怔愕之际,赫然发现有近二十名惊怖流杀手的颈部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血痕处的几颗血珠迅速连为一道血线,并迅即变粗,随即如喷泉般汩汩而出,最终化为血箭标射而出。
十九名惊怖流杀手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仰身轰然倒下,气绝身亡。
被杀者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当他们从同伴的眼神中感到异常时,生命力迅速飘离了他们的躯体,使之未能作出任何反应就已毙命。
那奇异而森然的声音正是鲜血在业已被切断的血管中喷涌形成的。
如此可怕的杀人手法深深震撼了场中每一个人的心灵,一时间众人连呼吸也顿滞了,周遭一片死寂。
少顷,惊怖流中幸存者方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出数丈!惊怖流属众无不是不畏生死之徒,但此刻竟亦不由心萌寒意。
胥替的瞳孔倏然收缩!
这时,遗恨湖水舍中突然爆发出哄然喝彩声!谷主尹欢举手投足之间毙杀十数人,使在惊怖流阴影下压仰多日的隐凤谷弟子大感痛快。
隐凤谷西侧一处危崖上,灌木丛生,灌木树影之后正有两人静静地遥望遗恨湖的情景。其中一人为中年男子,肤色苍白,神情沉郁,眼神犹如黑夜般深不可测。与他相隔丈许的是一异服女子,娇躯挺拔,其容颜却隐于幔笠之下,弧状长匣正负于其身后。
他们正是惊怖流门主哀邪与神秘的异服女子。
在他们的身后草丛中,有四具尸体,死者乃隐凤谷弟子。尹欢在隐凤谷东西山崖上皆暗中部署数人,但对于哀邪而言,这些人便犹如摆设。
哀邪声音低沉地道:“看来,尹欢的糜奢无能也许只是一个假象,他的武功比我们想象的更高!”
异服女子所说的却是与此并不相干的事:“你的‘青衣红颜’中的红颜已败了。”
哀邪平静地道:“但‘青衣’仍在,只要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尚在,对隐凤谷而言,都是一个潜在的致命威胁!”
异服女子道:“门主果然自信!”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这是嘲讽还是由衷的赞叹。
这时,异服女子身后所背负的弧状长匣内忽然有颤鸣声响声,长匣颤动不休,情形诡异!异服女子低低地“呀……”了一声,以左手按在弧状长匣上,诧异地道:“难道在这隐凤谷中竟有可引动本座神兵战意的不世奇兵?”
“隐凤谷乃乐土奇地,如隐有奇兵亦不足为怪!”哀邪道,“此时离凤凰重现之时已相隔不远,待我察辨隐凤谷阴阳应象!”
言罢,哀邪自怀中取出一物,此物状如圆镜,约有二寸厚薄,通体泛着晶莹光芒。细细一看,赫然可见此物可透视如清水,只是并非如清水般透明清澈,但见此物内部竟有五彩流动,变幻不定,似轻烟,似浮水。
异服女子一见此物,脱口道:“此物便是紫微晶?据说紫微晶可判五行命理,洞察天机,此言是真是假?”
哀邪道:“这正是紫微晶。”对于异服女子后面所问的,他却避而不答,而是将紫微晶持于手中,暗中把自身内家真力灌入紫微晶之中,以求阴阳五行应象。
浩然真力灌入紫微晶中之后,紫微晶玄力大增,晶内五彩之气飘游之速更快,并渐渐分离重合。
哀邪定神一看,神色剧变!他脱口惊呼道:“紫微晶北侧有青、赤、黑三色之气,且青、赤二色在不断交融,青为木气之色,赤为火气之色,木气之形为龙,火气之色为凤,木火相生——一旦龙凤交融时,夺取天地造化机……难道……”哀邪的眉宇深纠,神情不安,陷于苦思之中。
“……莫非,是歌舒长空?”哀邪忽有所悟,急切地道,“看来,我不但低估了尹欢,还低估了歌舒长空!此老贼好不狡诈,不行!我决不能让他计谋得逞!且请圣座为我留意遗恨湖战局,我誓要让歌舒长空功亏一篑!”
不等异服女子说话,哀邪已如怒矢般标射而出,涉危岩绝崖如履平地,其速之快,使其身形淡若虚无,功力稍弱者根本无法分辨其身形。
隐凤谷地下冰殿中。
石敢当已将自身的“星移七神诀”之玄流绝学催运至最高境界。
巨大的冰台在“星移七神诀”的作用下,豪光乍放,且整个冰台内部变得朦胧不可透视,似若有烟雾渗透至冰台之中。
石敢当盘膝坐于冰台前,双掌对叠,须发、衣衫猎猎飞扬。
战传说与歌舒长空共处于冰台中的同一空间,两人双掌相对,战传说感到一股暗蕴火劲的浩然真力自他左臂汹涌而入,在体内沿七经八脉流窜奔走,如炽热烈焰炽烤着他的躯体,以至于使战传说感到自己的躯体将与灵魂一道化为青烟。如炼狱般的痛苦使他心生幻觉,似乎听到了自己的骨骼发出如被烈焰炽烤后爆裂的“噼啪……”之声,以及血液干涸的吱吱声。
面对这极度的痛苦,战传说除了无声忍受外,竟不能以任何方式宣泄这种痛苦,他依旧不能动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战传说能清晰地感受到肉体的痛苦,却已无法驱动自己的躯体。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并无大碍,歌舒长空为何还大动干戈为自己疗伤,更不明白歌舒长空所用之疗伤方式何以要承受如此可怕的痛苦。
痛苦并非战传说的唯一感觉,与此同时,他还察觉到体内有一股淳和的力量在与这暗潜火劲的真力相抗衡,并在抗衡中不断纠缠、消长、融合……
他不知这股奇异的力量由何而生,但此刻他已无法提聚运用自己体内的任何真力。
他隐隐感到,这股神秘莫名的力量,也许就是他从炽热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希望!
与此同时,他还感到与歌舒长空相抵的右臂有一股真力源源不绝地外涌,这股真力是那般淳正,与炽热火劲予他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
渐渐地,又有七彩光线在他的视野中出现,并如千万精灵般飞速游移,其轨迹万变莫测。七彩光线在不断分散聚合,绚丽而诡异,不知不觉中,光线再度组成了他在进入地下冰殿前于石殿中看到的石刻壁画的线条!
战传说惊愕莫名!
他不明白为何那石刻壁画会一再出现于他的眼前——也许是脑海中,因为再度出现这一情形时他皆是双眼不能视物——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但此次情形与上次已有所不同,七彩光线组成了石壁画中的情形后,并非凝形不变,而是在短暂的静止后,再度发生着莫测变幻。
此时此刻,他与歌舒长空共处于同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由此产生了战传说根本未能察知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对战传说的一生起着极大的影响。
在石敢当“星移七神诀”的笼罩下,歌舒长空与战传说不仅内家真力息息相通,而且他们一呼一吸、一血一脉都已浑如一体,纵然是极为微小的变化,二人也相呼相应。
天地苍穹有阴阳五行,人之孔窍四肢,皆通于天。故人之躯体心神,便与天地苍穹之玄奥暗相吻合,犹如千千万万个独立而微渺的苍穹。天有九重,人有九窍;天有四时,以衍十二月;人有四肢,以衍十二节;天有十二月,以衍三百六十日;人也有十二肢,以衍三百六十节。天人之间,遥遥相应,祸福兴衰,生老病死,无不是人之阴阳五行演变之故。
但在石敢当玄流绝学“星移七神诀”的惊世修为作用下,战传说与歌舒长空的阴阳五行已合而为一,因此此刻战传说所有的感觉,歌舒长空也一样感觉到了。
这正是歌舒长空所希望达到的目的——这一目的,绝非是为战传说疗伤!
事实上,战传说进入冰殿后的一系列遭遇,皆是歌舒长空精心安排的结果。
换而言之,战传说从穴道被封,到尹恬儿向他传授御水心诀时突然无法动弹,口不能言,以及歌舒长空口中所谓的以一己之力无法替他疗伤,相反却使他情景更为不妙……这一切,皆是歌舒长空捏造而成的假象。
石敢当双掌互叠,盘膝而坐,双目微合,全力催发自己的功力,“星移七神诀”已发挥至无以复加的境界。
他因为与歌舒长空之间的誓言而隐于隐凤谷中近二十年,这十数年的时光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所以,当歌舒长空提出只要他施出“星移七神诀”合二人之力为战传说疗伤,便可解除誓约,石敢当纵然已有古井不波的心境,也不由为此而激动,毕竟他为歌舒长空做三件事其实有违其本意。人世间也许再也没有比违心之举更让人痛苦,石敢当今日终于有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机会,自是不会推辞。
虽然他已察觉到战传说的伤并不如歌舒长空所说的那么严重,歌舒长空此举未免有些蹊跷,但因为心绪激动,石敢当还是大意了。
此时,石敢当见冰台之中久无动静,不由暗自起疑:难道以自己与歌舒长空二人的修为,竟会毫无效果?
与此同时,他隐隐有了力乏之感。
这种感觉使石敢当心中一震,蓦然睁开双眼,向冰台内望去。只看了一眼,他顿然失色!
只见冰台中流窜的如雾状的玄流气劲此时赫然已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形,笼罩在整个冰台内,并且不断地胀大,变得更为明显。
惊愕之中,石敢当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有所悟!当机立断,欲立即收功。
岂料石敢当刚欲不再催运“星移七神诀”,立觉自身的真力汹涌而出,如江海般一泻千里。
他的身躯亦被一股巨大的无形吸引力牵引得向前飞跌而出。
大惊之下,石敢当急忙再度以内家真力与这股牵引之力相抗衡。而这时,他心生的力乏之感越来越强烈,不由脱口呼道:“歌舒长空,你……”
歌舒长空倏而长笑!
笑声倏止,歌舒长空得意地道:“多谢石宗主以‘星移七神诀’助我重现江湖!此子身怀龙灵,与我内息相辅相成,已化为无穷太极,此时即使你想退出,也是欲罢不能了。因为你的阴阳五行所成之太极,绝对无法与龙凤相融化成的无穷太极相抗衡!”
石敢当闻言神色大变!
战传说亦是心头一震!
尹恬儿离开冰殿返回地面后,便在石殿中漫无目的地穿行。自从大哥尹缟去世后,尹恬儿从不在石殿中逗留,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她知道石殿中有不少隐凤谷弟子,就是为防止外人随意闯入地下冰殿。而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人闯入地下冰殿,所以尹恬儿对父亲交代让她守候于地下通道外一事,并未太过在意。
尹恬儿在石殿曲折复杂的门户中穿行,石殿中光线昏暗,不时有隐身于暗处的守卫为尹恬儿的脚步声所惊动,待看清是三小姐尹恬儿后,守卫自然不再过问。
恍惚间,尹恬儿忽然听到了悦耳的风铃声,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她心头不由一震,猛一抬头,只见身前不远处的房门前,正挂着一串风铃。
尹恬儿心中一颤,一股酸涩之情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她知道,不知不觉中,她已走到了大哥尹缟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尹恬儿居于疏雨楼,尹欢的居所是清欢阁,无论是疏雨楼还是清欢阁,都显然精致风雅。但不知为何,唯有尹缟却始终住在这虽然恢弘,但未免过于森严的石殿中。尹恬儿在尹缟生前常来此地,后来尹缟不幸英年早逝,尹恬儿不忍再看到这儿与大哥尹缟息息相关的一切,所以再未踏足此地。
尹恬儿望着那串风铃,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地走近,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般小心翼翼。尹恬儿抬头凝视着风铃,风铃上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埃,她伸手轻轻地触了触风铃,尘埃飘然而落,风铃响过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这静寂的石殿中显得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