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名街,是天下有名的学府云集之宝地,学子求学之胜地。
老聃巡游列国,今日受王畿邀请,特来洛邑名街的思道学馆讲学。
思道学馆与平生书院齐名,是道家学派的重要的一处学馆。
老聃修为达到了参天六阶,甚至高于孔丘两阶有余。
这天下修士的修为分别为修生、修子、结元、凝丹、筑神、不惑、天命、凡仙、圣者、地仙、参天、仙人共十一个级别。每个级别依据元气的多少又分为十阶。天地下已知修为最高者为鬼谷子与彭祖二人,老聃与孔丘的修为亦使二人成为世间巅峰的存在。
于是听闻老聃在洛邑讲学,天下修士为之动容。
思道学馆六进六出,规格略逊于平生书院,但也早已挤下了数千名修士。思道学馆所在的洛邑也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洛邑城外近数里之地都有修士打坐在地而等候老聃讲课,整个天下为之沸腾。
于是王畿开了禁令,破例开放洛邑上空以供修士飞入天空听课。王畿还遣凝丹修士八十人特地开辟出八盏数十丈高的同位镜以供城外数万人听讲参学。
同位镜就是一种能将一个空间里正在具体发生的事情通过灌输元气从而将其展现在另一个空间的镜子。同步做位,人们故而将其称之为同位镜。
同位镜直播需要往镜中灌输大量元气,非凝丹修士不能驭之。周王畿一次性出动八十名凝丹修士,足以见王畿对于此次老聃讲学的重视了。
同位镜画面闪烁一二,云集在洛邑中的修士皆被其惊动了。
于是乎,元气五彩斑斓点点起于天地,光辉竟使太阳黯淡畏惧,能量引得天地变色。满城上下,凡修为达到筑神阶段的,莫不操使元气飞向天空。一时间,天空竟然密密麻麻全是修士站立。
远远望去,天上修士列之如麻,千彩万颜,衣袂飘摇,遮天蔽日,使投向洛邑的阳光四散逃窜,使洛邑上空的云彩遁匿天际,令得空中无一敢飞之鸟,山间无一敢鸣之猿,地下无一敢动之虎。
底下盘坐着的数万修士也在同一时刻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离其自身最近的同位镜上。自天往下看去,列坐之人竟多于井田之禾苗,多于岸滩之沙砾。阳光被天上的高修为修士所挡住,在其投影之下,只觉得地面黑压压的一片,令人心惊胆战!
同位镜彻底亮了起来。画面中,是一位青衣老者眯眼养神。老者精神极为矍铄,白发苍苍飘逸双肩;眼窝深邃眯眼但却直勾观者灵魂;皮肤红润真乃鹤发童颜;神态祥和使人就想亲近但却又令人想远他而去;直裾青裙盖住下身,一派仙风道骨,不愧是道祖老聃也。
老聃轻声一笑,随即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众人闻之,皆醉于其中。
然而嬴道平却立马睡着了。
十五年前吴玲子奇袭陵秋山阳蕴二军大营失败,齐国顶着燕国背刺的强大压力,同其余八国一鼓作气攻下函谷。秦国河东之地尽失九国之手。由于九国联军就占领土地多少一事出现分歧,秦国河东之地暂由晋、郑、楚、阳、蕴、扬车六国共同治理。郑、楚、阳、蕴四国内皆出现了一大块飞地。然而阳、蕴二国转卖飞地于晋,加之晋国崛起,郑国势微,短短三年时间,晋国吞扬车而克郑楚,河东之地大半已经收入晋国囊下。而秦国也已几乎销声匿迹,再未东出夺关。
赢道平家境贫寒,是秦国没落的旁系公族中的一员。赢道平爷爷那一脉的封地本在秦国河东央曲。而央曲现已经成为晋国属地。秦国已经无力东出,河东又久逢战事,致使民不聊生,于是赢道平之父赢项便携嬴道平和嬴母迁移至周王幾之地洛邑。
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更有甚者居然在听课途中触碰修为门槛,一鼓作气突破了修为。
而赢道平却是在塌上跪着呼呼睡觉。
嬴道平被父亲嬴项在鸡鸣之时就赶至名街街上席榻而坐,早早抢占了位置,等候老聃讲课。可是嬴道平昨日晚间与邻家黄毛小孩黑大手玩耍过于兴奋,子时方才睡去。今日鸡鸣便被赶至名街跪坐等课,令他极为疲乏。
待父亲一走,他便顿时神游天地之间,睡梦去了。然而快到辰时,他却被领座的一位长者摇了起来。他只好直起身来,让睡梦散去后,便长跪给长者作揖。
长者微微一笑,随即升入天空。
嬴道平跪坐时久,关节颇有疼痛,他想活动关节,却发现怎么也活动不开——他的四周全是修士,老的少的小的大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密密麻麻跪坐了一片,见其颅而不见其身,闻其声而不见其影。两两肩膀对肘,身前身后相距不过一尺,嬴道平断然是无法活动了。
于是他调动起自己丹田处的微量青色元气,顺着经脉往踝、膝关节汇去。嬴道平的元气属性为木,根据阴阳学说,嬴道平元气的颜色自然而然就是青色了。
元气汇聚在关节处,关节也便没有先前那般疼痛了。木属性元气让他感到舒服和愉悦,同时还带有一丝麻醉的作用。他眯上了眼睛,感受着元气轻轻地滋润关节。
老聃开始讲课了。
讲课声从上空同位镜中飘入嬴道平的耳中——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在木属性元气的麻醉和老聃讲课声的双重作用下,他立马就又沉入了梦乡。
对他来说,老聃讲的课实在是太深奥太深奥了。自己乃何人?不过是一没落秦国的没落贵族了;自己天赋如何?不过是个八岁修为还停留在修生阶段的普通人了;自己学问如何?至今甚至连《诗》、《书》、《礼》、《乐》都未能背会。
即便是他嬴道平想一跃成为人间龙凤,也是没有条件容许的。
没有书院收他为学生…没有先生看他聪慧能够点拨一二…父亲修为低,他也没有修士指导…功法千金难求而自己家境贫寒……
什么都没有……
要是自己可以进入学院,哪怕任何一家都行,那么自己就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然而人命天定,命途舛平早有因果安排,可容不得他来改变一二。
于是他沉入梦乡去了。
直到夕阳西下,他方才睡醒。见那同位镜依旧光彩夺人,老聃在镜中喋喋不休的吧唧着——“名可名,非常名……”
他感觉老聃的吐沫星子好像就要穿过镜子飞到他的脸上了。
名街依旧是人山人海,天空依然有修士密密麻麻的列座着。
洛邑偶有一二突破修为的元气爆裂声,也会偶现一二突破修为所使空间能量发出波动,但四周充斥着的更多的还是老聃的声音。人们都在听着,学着,练着……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要打算回家了。
他奋力挤出名街,一路挤到家门口。
他推开他那简陋的家门,捡起了地面上的一块碎木屑,又把它扔到围墙外去了。
家中有四间茅草夯土硬山房。房后有一豚棚和厕所,平时拉撒都在那里——房前一小片菜园,一年常种甜菜。他家在洛邑城只有城外十亩井田,但他从没去过那里。四间房子,一间做饭,一间堆放杂物,一间是客房和父母的卧房,还有一间则是他的房间。
一路上他的肚子都咕咕叫个不停——他一日未食,早已饿了。他推开客房的门,拿起了木几上的一块粟面馍馍,然后走出客房,坐在门槛上吃了起来。
夕阳垂至西方沃原,天、地、阳三者交为一体,烧的远方火云滚滚东窜——起西风了。烧云滚至洛邑上空,将满天修士包裹在内,隐隐流露出一二衣袂和半壁同位镜,腾驾洛邑上空,好似仙境。
嬴道平不由得痴醉其中,直到手中的粟面馍馍掉在地上,他才被惊醒过来。
他刚拾起粟面馍馍,抖落了下上面的灰尘,卧房就传出了母亲的话——“饭毕进来,你父要与你交话。”
“哦。”嬴道平将剩余的粟面馍馍全部塞进了嘴中,几近噎住。
可吃完粟面馍馍,肚子不饿了,但渴。他刚想起身去井里面舀水喝,他父亲便从客房出来了。
他父亲慢悠悠的说:
“八岁始龆之年,你该上学堂了。”
赢道平心中顿时一乐:
“哪家的书院?!”
“名街中儒家的平生书院——推荐书已经找人写好了,学费也交了,旬日就得去念。”
赢道平一想,这儒家道家两大学派齐名,这两家的先生们会不会都像老聃那样讲课呢?若是如此,他进了书院定会被折磨至死!嬴道平转喜为哀,不由得哭了。
嬴项纳闷了,道:“秦人不哭天地不哭鬼,不哭因果不哭命,况且是教你念书,你哭个屁甚?”
“我就哭个屁甚!”
嬴项抬起巴掌就要甩过去,但还是在最后将巴掌收了回去。嬴项轻叹一气,没有管他,自个儿回到屋子里去了。
赢道平止住了哭,起身就往井边去舀水。他舀起满满一瓢冷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井水落于肚中使他振奋。他躺在大院地上,任由黄土附上衣衫,任由蛰虫爬上裾裙,任夕阳挥洒脸庞,任星河东起长空。远方桂宫应于角亢分野,青芒也已经压下了太阳玄宫。
他已经开始想着十日后自己跨入学院大门是何等的荣耀。在阳光之下,轻踩块块板路,看那庑顶大殿琉璃玉瓦灿烂,看那影壁青鳞神龙腾云驾雾;读尽《礼》、《乐》,背尽《诗》、《书》。先生一定极其和蔼,断不像老聃那般疏远人间好似天上人仙;自己或会遇到一二红颜丽人,那人定然生得多情貌美,就像嫦娥仙子一般;食堂饭菜定然极为可口,后厨会将彭泽鹿肉弃之蝇居;里面的孩子们举止淡雅,定然不同于邻家的黄毛小子黑大手……
嬴道平似乎睡去了。
然而洛邑却从不在夜晚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