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移民外星是很多科学家早已意识到的必然道路,那么这样的移民必定是有组织且按计划实施的。是“地球守望者”吗?不一定。从今天和秦嘉木的交谈中,他似乎并没有过多提到移民的计划和安排,甚至也没有提到第二批移民的去向。难道另有其他神秘组织?
Bill独自坐在武英殿外的长椅上,径自陷入无边的遐想中。他抬起头,向着重华星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他和妻子温暖的家。可惜,日光太烈,他根本看不到任何星星。
时光倒流六千万年,彼时在山岭河流之间昂首阔步的是地球的上一任王者——恐龙。即使雄霸地球一亿七千万年,却终究没能进化出高级智慧,葬身于天崩地裂的浩劫。而今日,人类不光走出地球,成功移居重华星,还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宇宙的更深处无数等待被发现被开拓的宜居行星
一亿七千万年,这是何等漫长而又浩瀚的时间长河!从人类真正出现到现在才不过三百五十万年,人类文明的征程甚至还不到万年!如果人类也拥有一一七千万年,又将会给宇宙带来怎样的改变?毫无疑问,今日大街小巷中流淌的烟火气,将于百年千年后,同样熏染着这颗或那颗星的土地;眼前熙来攘往的游人也将会奔往不同的星系,以种种甜蜜的烦恼来抚慰那些星星过往亿万年的寂寥。
宇宙,无垠广袤,星辰多如恒河之沙。行星、小行星、彗星、恒星、白矮星、超新星、红矮星、中子星……物质和能量永不停息变换着外形,时而惊艳,时而平淡,时而喧嚣,时而寂静。倘若无人欣赏,最瑰丽的星云也只能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听凭红萼纷纷开且落;倘若无人仰望,宇宙只能在原子的聚散中一遍遍重复自己孤独的游戏;倘若无人参透,宇宙的神力又如何在各种定律和公式中尽情挥洒炫耀?造物的妙笔一挥,星尘的轮回无限,此世聚为人,彼世又凝为星。假如宇宙也有知觉,她会最珍惜什么?假如每一颗星星也都有知觉,她们又最期待什么?
Bill正沉思间忽觉身上一阵温热,原来,是阳光悄悄挪动脚步直射到他身上。他并没有躲开,反而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任那些跋涉了1.52亿公里的光子恣意在他脸上撒欢儿。这,是来自八光分之外最炽烈的问候!叫他如何舍得辜负?
“你不嫌热吗?”顾溪影细细赏完武英殿的字画来找Bill。
原本Bill就生得高大英俊,如同一尊行走的大卫像,在一众纯天然生长的地球人中极是出挑,他又独自在三伏天的艳阳之下呆呆发愣,引得来往游客频频侧目。顾溪影看见Bill傻傻的样子,不禁笑起来,“你发什么呆啊?这大太阳的”。
“你看了几遍啊?这么久?”
“这里的字画都是极其珍贵的古董,每一件历尽千百年沧桑幸存至今,我们根本仿造不出来!既然万里迢迢寻到这里,为什么不好好赏赏呢?”
“还是你更懂这些珍宝。”
“故宫博物院珍藏很多历经千年岁月的稀世珍宝,比如东晋陆机《伯远帖》王献之《中秋贴》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还有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相对于恒星和行星动则亿万年的生命,一千多年当真是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于那一幅幅薄如蝉翼的艺术品来说,一千多年的光阴已经接近他们生命的永恒了。”
Bill觉得妻子说得很有道理,的确,一片纸、一尺素何其柔弱,光是日晒、雨淋、虫蛀、霉侵这些自然的消磨就已经吃不消了,更何况还有战火兵戈、家国离乱种种人祸?有多少绝世名作都烟消云散在过往的时光里,能流传至今的吉光片羽,又是何其之幸!
顾溪影看Bill默不做声,便滔滔不绝继续讲起自己观画的种种感悟,“我最喜欢的还是《清明上河图》,不过一幅5米多的长卷,贩夫走卒、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有人说只这一幅画上就有1695人,这么一算,每个人可真是只有立锥之地了。”顾溪影越发眉飞色舞,“即使画中的情景已经永远地尘封在历史中,但是看一眼这幅画似乎就又可以立时看到当时人的衣衫举止、行色面容;闻到街上茶饮美食的香味;甚至还能听到画中人说话、叫卖、争吵的声音。从画首看到画尾,就如同在千年前宋都汴梁的闹市中走过一遭,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还没看过瘾?那就再再回去看看吧!”Bill看着妻子一脸神往的样子,怕她心中遗憾,便提议重返武英殿。
“我记性有那么差吗?”顾溪影一面娇嗔,一面又忍不住回头往那座绿树掩映下的雕梁画栋看去。
武英殿,与其他宫阙一样,红墙琉璃瓦,轩冕帝王家,可是这里却见证过一幕幕江山易主、王朝鼎革:李自成登基、多尔衮入关、康熙擒鳌拜……如今铁血狼烟已随风去,依然还是这方天地这片屋宇,却淡泊自守不与纷争,只为珍藏数千年来中国人对人间烟火最执着的向往。
历史,是何其自相矛盾,一面是凶残的杀戮,一面又是脉脉的温婉;昨日尚是寇仇,今朝又成了兄友。顾溪影看着这所院落里的一草一木,想象着这里的并不宁静的过往,一步三回头久久不肯离去。
“你在想这里的曾经的故事,是吗?”Bill看着妻子的神情便猜出她的心思,“还好这里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爱情悲剧,不然你岂不是又要跟着伤心?”
顾溪影没好气白了Bill一眼,“人家只是在怀古,怀古……有文化的人走到有历史的地方都会做做白日梦的。”
“好好好,你负责做梦,我负责做你的拐杖和导航。老佛爷请!”Bill假装成一个旧时的宦官对夫人毕恭毕敬,只为博她解颐一笑。
“这还差不多!起驾吧!小李子!”顾溪影一脸小人得志,伸出手搭在Bill手上。两个人随即一阵狂笑,倚在桥上的栏杆旁,半天都走不动路。
游客来来往往,看见这两个一对璧人,都纷纷收了看古董的兴致转而观赏起他们来。他二人都一身白T黑裤地球上最简单的装束,可耐不住五官身材俱是比例匀称韵味无限。先时在武英殿外,仅Bill一人就已颇引人瞩目,尤其是女游客,几乎分分钟花痴附身。而此时,他们夫妻携手并行于游廊之下,美学效果自然成倍放大。他二人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便疾步向东躲进文华殿中去看瓷器。
无数人惊叹过的雨过天青色胎釉,面纱般精致的冰裂纹,汝瓷之美宛如天成。顾溪影久久凝视着汝窑天青色三足樽承盘,她天蓝色的釉面泛着缕缕幽光,每一缕光线都美得勾魂摄魄。一千二百年的风霜非但没有令她容华失色,反而愈发显得风姿绰约。遥想当年,徽宗皇帝一句“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全国上下技艺高超的工匠都被这瞬息万变的天光云影难住,唯有汝州工匠匠心独运,以玛瑙为釉烧制出这等风华绝代的传世珍宝。顾溪影看了又看,这小小一尊承盘竟然暗藏着一股巨大的魔力,牢牢吸住她的眼睛和脚步,让她再也不舍得离去。
在重华人眼中,地球不过是一个原始落后、拥挤不堪的所在,除了美食,重华人对地球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有人甚至声称,重华星便是传说中的仙境,重华人个个都已“得道成仙”;远在一千四百光年之外的地球,乃是肉身凡胎们生老病死的无边苦海。而眼前,紫禁城的一砖一瓦还有她守护的百万件书画、瓷器,都在无声诉说着地球厚重的过往。没有几千年前的刀耕火种,何来今日的超光速飞行;没有最初的嘶吼嚎叫,又何来今日复杂的语言,甚至是省略语言的交流?
地球,这颗蔚蓝色的母星,孕育了怎样辉煌的文明?
顾溪影深深为重华人的狂妄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