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家伙也有不那么强势又一本正经的时候。
早上七点,太阳的热量还没散开,偶尔有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空气里还留有凉爽的气息。
向来来得最早的小灿和阿飞,一路说说笑笑过来上班,推开餐厅大门的瞬间却被吓了一大跳。
平日里不到十二点几乎不会下楼的老板,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待在了吧台。
他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用一件黑色的外套罩着脸,不远处的桌上放着几个空掉的酒瓶,手里握着还剩半杯酒的玻璃杯。
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的地方坐着杜清野。杜清野乱成一团的棕发下是两只越发明显的黑眼圈,听见门开的声音,他也只是迷迷糊糊地抬眼看看,然后又重新趴在桌子上睡着。
杜清野这样的情况倒不罕见,放着奢华大气的杜家大宅不住,要么挤在警队里,要么赖在“味谷”不走,时间久了,大家几乎都快要忘掉他是杜家大少这一身份。只不过,他对“味谷”的尽心尽力却并没有讨到老板的半分好,每次勉强赖在“味谷”,老板也从来不会好心地让他上楼睡,别说两个人挤一张床,连睡沙发的资格都没给。
所以,时常会出现杜家大少黑着眼圈趴在“味谷”吧台上睡觉的情景。外面时常有流言称杜家大少为某“网红”一掷千金,仍然未得其芳心,自然也有人传他与陆景琛“关系匪浅”,不过饭后谈资罢了,传传也就过去了。
但是今天,这种两个人都睡吧台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阮千帆揉着脑袋从楼梯上下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起床气还没过去,声音里都夹杂着些隐隐的疲惫与不快:“陆景琛,你这里有没有牙刷和……”
她蓦地收住。
楼下还没来得及放下提包的小灿满脸受惊的模样,而站在旁边的阿飞看到阮千帆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昨晚他被杜清野叫上去照看阮千帆,看她可怜巴巴窝在沙发上的样子,就信了杜清野做好事从外边捡了人这种话,可是……
老板哪里收留过别人过夜啊,更何况还是女生。
而且,看阮千帆这副模样,也不像是窝在沙发上挤了一晚上的样子,所以,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外面的流言还作不作数了?
阿飞盯着楼梯上的阮千帆一动不动,良久之后,嘴角才默默地抽搐了一下。
“我去买牙刷!”小灿最先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往外跑。
她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不管那个女人和老板是什么关系,她都只能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无论真假,老板没有公开的事情,她都不能做知情者,不然要么被老板“咔咔”掉,要么被老板那一帮粉丝“咔咔”掉。
阮千帆在小灿和阿飞异样的表现中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她和陆景琛的关系,但看到他们慌慌张张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陆景琛,模特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啊!”
阮千帆也没解释,心情大好地走下来,也没再打扰陆景琛,自顾自地拿起放在他手边的手机,将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然后再回拨自己的手机,存下他的号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周五的时候你准备一下,我带你去公司签合同!”说完她冲着在一边愤愤不平的杜清野得意地笑了笑。
杜清野哪能心理平衡,一米八的汉子带着一对黑眼圈,冲着闭目养神的陆景琛开始碎碎念:“陆景琛你这是见色忘友!我们俩什么关系,还比不上你和她之间的交情吗?”
“你竟然宁愿牺牲色相和身材去O.M,也不愿意发挥你的智商优势带我一起处理案子吗?”
“陆景琛,我算是看清了,你居然为了妹子抛弃坦诚相见的糟糠之……”
玻璃门“砰”的一声。
“那个……我买了牙……”手里还挥着一把牙刷的小灿愣愣地站在门边,盯着号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杜清野,满脸惊恐。
坦诚相见?糟糠?
果然,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杜清野没工夫去解释,自顾自地对着陆景琛絮絮叨叨:“陆景琛,你到底……”
“我说过我要去O.M了吗?”陆景琛皱着眉头,不耐烦地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别过头对着阮千帆语气淡淡地说,“现在天亮了,你可以走了吧?”
这次换阮千帆愣住。
原本以为他态度有所缓和,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而且明明她留他电话、说这些事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啊!
“陆景琛,你怎么……”
“出尔反尔”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门口传来一阵巨响。
阮千帆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门外浓烟四起,紧接着一群人迅速拥进来,她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人围了个严实。
长长短短的镜头伴随着交错的闪光灯不断拉近,阮千帆在人群的簇拥下后退到楼梯口,混乱之中踩到谁的脚又迅速退开,脚下一空整个人斜靠在陆景琛身边。
“扑通”一声,有人直直跪了下来。
一瞬间,所有的镜头都围过来。
她尚且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哪有面对镜头的勇气?更何况,根本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情急之下,她先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奈何挤不过风风火火的记者的夺命狂拍。
她有些力不从心,下一秒眼前一片漆黑。
有人将衣服蒙在了她的头上,她手腕一紧,被人半推半拥着挡在了身后。
“恩人!”
带头跪在地上的那人西装革履,可情绪极其激动,一时间涕泗横流,上来就要抱陆景琛的双腿,被陆景琛后退两步躲开:“你是我们祝家的大恩人!”
杜清野招呼着阿飞过来,赶紧将人扶起。
阮千帆被遮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见外面一片混乱,然后头顶响起一道冷静自持的声音:“您先平静一下,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出来可以吗?”
不同于以往的冰冷,他的声音清透而富有耐心,明明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好像在一瞬间控制住了整个局势。
阮千帆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混乱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偷偷拂开衣服,从缝隙中打量着周遭的情况。
“我一直在找陆先生。”
刚刚跪下的人在杜清野的搀扶下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头发已经半白,隔着衣服的缝隙,阮千帆还偷偷瞄到,他浑身上下都是低调的名牌,想必出身地位都不差。可这么一个人,一上来竟然就对着陆景琛下跪,饶是现在坐在椅子上,眼角仍有残留的泪痕,声音里都夹杂着明显的哽咽:“多亏了陆先生啊,真的是多亏了陆先生。”
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他对着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有人立马抬着各种花篮送进来。
“大概半个月之前,我曾与陆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他抬手拭了拭眼角,“说来惭愧,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家务事,家父被人陷害,等我察觉事端追过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不慎落水,我急着救人可惜不通水性,旁边倒有小船只,可是……”
“人心不古啊,那么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说到这里,他痛心地摇了摇头,“他们报出天价才肯下水救人,这也就算了,可他们竟然非得要现金,荒郊野岭的,我上哪儿拿那么多现金出来?”
周遭人无一不摇头叹气,不用再说下去,事情原委大家也猜得出来——路过的陆景琛二话不说下水救了人。
“老爷子怎么样了?”陆景琛好像才想起来这回事,后知后觉地问道。
他抹了抹眼角,遗憾地摇了摇头:“家父一把年纪了,心脏又不好,落水受了寒没撑几天还是去了。”
“但我还是得找来当面道个谢,”他颤着身子又要跪下来,被陆景琛立马拦住,而后他虽然竭力克制着情绪,声音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哽咽,“那天事出突然,之后又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真的很感谢。”
他伸手朝外面的记者示意,一堆镜头立马迎过来,他说:“听说陆先生在网络上本身就有相当的知名度,我觉得年轻人所具备的这种正能量更是要传播开来,所以今天还特意邀请了记者过来,也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做些正向引导!”
陆景琛看着成堆的镜头,一时间有些愣神。
媒体舆论,既能成人,也能毁人。
他不由得想起四年前自己经手的案子,凶手不持一棍一棒,却能借助舆论的力量杀人于无形。四年之后,竟然又有与当年“判官”案件极为相似的案子发生。
陆景琛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插手案子的事情,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联系到那些事情上。
面前的中年人俯下身子再度鞠躬致谢,陆景琛立马回礼,但因为他还紧拽着阮千帆的手腕,所以连带着她也弯了弯腰。
蒙在衣服下的阮千帆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古代的拜堂仪式,从第一次遇见陆景琛时他浑身湿漉漉的腐臭味道,对他的好奇与揣测,再到后来看见他的颓废懒散、他的好心好意……
所以,她身边的这个人,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实面孔呢?
阮千帆越来越好奇,她想了解他更多的事情,想知道他明明心存善意,为何却总要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打发走声势浩大的记者,人群才慢慢散去,陆景琛也松开一直紧拽着的阮千帆的手腕,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嘱咐小灿放到洗衣机里去。
阮千帆再看着陆景琛的时候,有些莫名地脸红了。
“那个……”
难得她也会有说话像杜清野一样吞吞吐吐的时候,陆景琛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等着她说下去。
毕竟,对待口吃患者,要有耐心。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陆景琛,虽然以前也没有说过你什么坏话,”阮千帆有些心虚,“但是,我还是收回以前有关于你的所有负面评价……”
这是她总结了今天这件事情之后得出的结论?
陆景琛紧绷的嘴角垮下来,等着她说出最终的目的。
果然——
“陆景琛,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并不是靠刷脸才得以维生的那种花瓶。”她每次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似乎都害怕他一走了之,所以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陆景琛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等着她的后话。
“所以,O.M的时装展,你会去做主模的吧?”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话题最后还是落到了工作上。阮千帆像只狡黠的狐狸,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径直踩着八厘米的高跟“噔噔噔”迅速溜走。
陆景琛望着门口的方向,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原来,这个家伙也有不那么强势又一本正经的时候。
阮千帆跑出很远,才偷偷摸了摸剧烈跳动的心脏,想到刚才自己联想到拜堂仪式的那一幕,脸颊有些发烫。
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她用力吸一口气,恢复平日里的冷静模样,哪有什么心跳,一定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对,就是这样的。
她转过街角,在理发店里洗了个头,重新化好妆,正好是早高峰前,因为没能避开拥堵的车流,所以到公司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开早会。
见阮千帆迟到近半个小时,一众人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她倒一点也不在意,心情大好地绕过一室的低气压,径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他们关于时装展的筹备进展报告。
“所以,现在除了模特以外的事情,全部都已经安排妥当,确保进度正常?”骆深起身总结性地问了一句,得到大半人的肯定后,她继续开口,“至于模特的事情……”
她朝着阮千帆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后又有些犹豫地说:“我们都相信阮阮的能力,但是,凡事有备无患,也不得不做好发生任何意外状况的安排,所以我建议,在这方面做出应急的B套备用方案!”
这种方法虽说会多耗费一点心思,但至少能够确保服装展顺利进行,是极为稳妥的一种办法。
在座的各位小声议论之后,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吧。”阮千帆抬头,没有往日的压抑严肃,嘴角多了一抹淡笑,“我不阻止你们筹备B套方案,但是,我确定的是,无论怎么样,你们所谓的应急备用方案都不会有任何用武之地。我虽然建议你们不必多费心思,但也不勉强你们……”
她笑了笑,“犯蠢”这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已经挖到了陆景琛这块宝,既能完美地诠释和融合传统与现代时尚之美,又是大众视线里新的中国面孔,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黎总,如果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这周五我会带他过来签合同,你觉得这样可以吗?”阮千帆越过所有人的注视,询问的目光直直投向黎牧遥。
骆深的提议又被驳回来,虽然没有直接被否决,但阮千帆这样笃定的语气,无疑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骆深侧过头去看黎牧遥,他端坐在正前方的位置上,对于阮千帆这种看上去无比冒险的做法却不加任何阻拦,反而点了点头,投去支持的目光。
骆深觉得心里梗着一根刺,为什么一直以来,阮千帆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欣赏,而自己明明比她辛苦和用功数十上百倍,却得不到任何一点青睐?
她望着黎牧遥的眼神,慢慢晦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