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冥府行

不待我心里叫苦,白狐子带着我们一头扎进了鬼门关区域,似乎此处张着透明的空间结界,甫一接触便感觉人被卷入了传送带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地被裹了进去。就在我眨眼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变换了光景。

一座云雾缭绕,高耸无顶的巍峨高山,坐落在一片广袤的大地上,大地丘坡菏泽星罗、草丛森林满布。纵然我等身处半空中,也是抬头难望高山之腰,低头不探高山之围。其山势之奇、山拔之高、山貌之巨世间无有,似是人工,人工难凿,只应天造,天造奇观。只见一层一层的山台宽阔无边,每层都错落着楼宇屋舍,作业着耕男织女,走兽如常,鸡犬自在,鹤唳纵羽云间,雀啼掠影风里。如斯山台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累叠至巅。山巅没入云中,只有白光由云层中透出,普照大地,滋养万物。

“噫,太山哉!”于吉叹道。

翠岩生坐在后面忙不迭地四处打望,满是新奇。我也是——合着不管你的身份是城里人还是村里人,死后都是山头人的?

这个冥府,怎么跟但丁同志画的地狱景象不一样?我记得小时候翻《神曲》这本神奇的世界名著,看到里边虽然有很多令人驻目的白胖裸体,但各种在水深火热中饱受折磨而扭曲的人脸和肢体,还有头顶山羊长角股绕箭头尾,面容丑陋奸邪的恶魔,实在很倒胃口。就算阴间也分东西方吧,东方民间印象中的阴曹地府那就更别提多恶心了,不是油炸,就是剜心,基本就是历史上各种变态的封建地主们放飞自我创造出来的酷刑大集锦,也令人难受。话说就在哥们那个宇宙的地球上,中国重庆的一个地方还建有一座酆都城,人造了诸般传说中的阴间光景作为旅游卖点,基本实体化了所有民间对阴间的想象。我琢磨着,这得多想找虐才会去那里玩啊。

可是眼前这番光景,一片祥瑞之色,做鬼的还都挺安居乐业的不是?不禁令我挠首道:“这死后的世界还算不错的嘛。”

“哼,那是你还没见到泰山地下的那十八层。”白狐子随口回道,然后便收云息风,降落在山脚一条野郊林道上。待我们滑下狐背,它抖抖一身雪白的锦丝毛,丝毛纷纷洒落,化成轻烟,随风卷散。一名白袍翩翩的英俊美公子负手而立,不管是人是狐,这只妖怪的唯一任务就是诠释“美”这个字。可惜啊,咋是只公狐,他奶奶的真没劲。

白狐子道:“再往前就是泰山府了,我的修为还没有办法直上山台,先去山脚报关吧。”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出发往泰山方向走,不一会儿就出了林荫小道,来到了大路上,就能看到很多行鬼了,其中大都是从鬼门关进来的鬼差与亡魂组合。这种组合双方都冰冷着脸,面无表情,黑白鬼差是例行公事的面无表情,而亡魂,则大都是知死而心灰意失。也有不识抬举的,比如在黄泉道上就有两位孔武大爷,一副不服死的态度,放肆地揪着鬼差上抽下踹。估计鬼差们也是见怪不怪了,反正不痛不痒,所以随他们抽,自己手中的锁魂链该拉拉,该拽拽,都给本差爷速速向前滚。在去泰山的大路上我又看到他俩,自过了鬼门关,眼下他们似乎是接受了死亡现实,仿佛打了镇静剂一般,安安静静,默默泪眼朝天地跌撞而行。我也没在意,随意跟在他们后面,却闻其中一名大爷说道:

“老丑,你死得……难看。”

“难看?颜兄,你可先端好你自己那颗木头脑袋吧。”另一名大爷回呛道。

“呸!”只见先开口唠叨的大爷往一旁扭过头,竟是满脸木材的纹路,空空地吐了一口唾沫,道,“奶奶的,说到脑袋就来气,也不知哪来的长胡子小贼,竟然单骑就冲进老子的兵阵。被他阴了一刀,怪老子大意啊!大意!”

“悲哉我颜兄,后来我们打听啦,哎,你猜那长髯猛男是谁?”

“老子早死得透透了,哪里他妈知道。”

“就是投靠咱主公的大耳猴他二弟,名叫关羽,字云长。”

“什么,就他?姥姥!名不经传的玩意儿,老子河北第一猛男,竟死在他手上。哎?这个二五仔怎么背着他大哥投了曹贼?”

“谁知道呢。吕布都能杀义父成瘾,大耳猴这帮结义兄弟算个嘛?”

“说的也是,不过我说老丑,你身上这么多丑不啦叽的窟窿眼儿……不该啊,想你也是河北仅次于老子的二等猛男,谁扎的你?”

“你奶奶才二等。我……唉……只恨阿瞒老贼实在奸猾歹毒,使出诱兵之计,弃粮草于半道之上。我手下那群龟孙,丢枪弃弩跑去搬,叫都叫不住。结果不知哪里冒出大批曹贼骑兵,全军都给扎死了。我可是抡死了二十多个贼兵,才气竭而亡。”

“哈哈哈哈哈,你我一世英名,死法如此窝囊,真他妈的不爽。老丑,咱家愧对主公啊。”

“唉……兵败身死,无话可说。”

咦?听此谈话,前方俩鬼莫不是冀州牧袁绍底下两员驰名一时的大将颜良与文丑?我突然萌生了个小心思,这俩猛男也算史上有名之人,且去看看长啥模样。于是我快步疾走,毫无痕迹地穿过他们一行,估摸着有一段距离了,就转过身来,冲着于吉几个大声喊道:“嘿,先生,你们速度快点。”然后边后退边假装随意四处瞟瞟,借机将木头鬼颜良和窟窿鬼文丑的样子看了个清楚。

嗯,不愧是袁绍麾下首屈一指的先锋大将,确实堪称武冠三军之士,二人都是一米九的海拔,身披金光战甲,足踏步云皂靴,熊腰如缸捆红绦,虎背如钟挂锦披。站则似宝塔般矗立于平地,行则似城墙般推土而进,令人望之急避,临之胆颤。再观旁边押送的黑白鬼差,都矮他俩一半,身材也单薄如纸。要不是府君赋予鬼差们对亡魂的绝对控制权,颜良文丑一巴掌就能把鬼差扇成齑粉,而换成我的话,则会被扇成麻花。至于颜良为何顶着个木头脑袋,大概是袁绍军收尸殓葬的时候刻的。怪道乎古人死后力求全尸,大概是为了下去做鬼可以美观些。再瞧瞧文丑这囫囵死法,尸是全了,被乱兵扎得跟蜂窝似地,也不太好,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