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辞了太和殿,寻思先到西山别墅,去向一帮故友告别一下,又一想,告别意味着解释,不如就此离去,虽然决绝,好在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些事,不解释胜过所有解释。
拿定主意,徐世昌出紫禁城,推掉了官派接送的随从跟车轿,只在路边拦了一辆洋车,独自一人坐上洋车,穿过王府井,直拉到东四的家中,闭上门,望着窗外呼号的烈风,盘算着行程、去向,一时拿不定主意,出神想着《朱子语类》“知得心放,此心便在这里,更何用求?”,内心不胜感慨,朱熹知进退,识时务,方修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罢,要归就归到家!
徐世昌已权衡再三,辞去现职,等于公开了与袁世凯之间的裂隙,兄弟情断,老哥俩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当然是件令人心痛的事儿,不过他很清楚,闹掰是早晚的事,这不是他徐世昌愿不愿意这么简单,就如兄弟俩打架,若都各不相让,打到最后必是血光之灾,他不想看到紫禁城里再闹出血光之灾,不愿昔日的结拜兄弟,如今要同室操戈、刀兵相见,那最好的结局,唯有一方主动退出,他自己甘愿做主动退出的一方。
徐世昌的退出,或让历史少了一幕兄弟相残的悲剧,却多了一出闹剧。回想当年,袁世凯、徐世昌年少时于双龙巷“盟誓金兰”的佳话,至此将成为世人的一大笑柄。
徐世昌因去职,曾面见过袁世凯,事前,兄弟二人有过一次深入交流。
“菊人兄,请辞国务卿之职,你可考虑过我的感受?”袁世凯望着徐世昌,眼神里似有挽留,兼有疑惑。
“慰廷,”徐世昌停顿了一下,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此时的徐世昌,披着前清遗老、北洋重臣的双重“马甲”,其圆滑世故非一般人可比,对于袁世凯的“安抚”,他早已想好了托辞,只要不是去天津,就不会碰触老袁心底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天津小站练兵,乃是开创中国近代陆军训练先河之地,作为袁世凯小站练兵的“参谋长”、清末宫廷恶斗的重要谋士,徐世昌当然不会忘记,小站练出的陆军,还未与蛮夷交兵对阵,先成了清廷皇室的鹰犬,成了光绪帝、西太后争夺皇权的筹码,直至铸成了戊戌政变这一惊天事变。
时值眼下这种当口,袁世凯要称帝,我徐世昌跑天津躲藏,那不是等于授人以柄、自寻麻烦?
想到此,徐世昌不温不火,语气平静:“只因家事缠身,我要先回水竹村,另有宅子上的事需要打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琢磨下面的话当说还是不当说,迟疑一番,他觉得不说不妥,也就直说了:“你知道,我在双龙巷有处老宅,多年未去打理了……”
徐世昌的担心应验了,“双龙巷”三字刚出口,袁世凯的眼皮忽地朝上一抬!徐世昌后悔了,真不该如此大意!双龙巷岂能是张口就提的?那儿可是自己跟老袁结拜之地,再深入一层,那更是当年赵匡胤筹谋举兵之地,因鸡儿巷也就是如今双龙巷的一场密谋,于是有了陈桥兵变,对大宋来说,那叫开国义举,可是对后周来说,极易被说成谋反!怎会如此不小心,说出这三个字来?
袁世凯对水竹村并未有何疑虑,水竹村不过是徐世昌的祖籍,假如徐世昌真的弃官还乡,去了水竹村,那当然无可厚非。
可是,他还要去双龙巷!袁世凯心头一惊,眼皮狐疑地朝上抬了抬,故作平心静气:“哦,那里有你徐家的老宅,有何不可以去的?”
徐世昌明明看透了袁世凯的担忧,但他急忙故作镇定,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轻松地解释说:“我家那处老宅子——这你是知道的,已多年无人居住,家人几番催促,要我回趟开封,把双龙巷的宅子了断一下,催得多了,我也心烦,可如今,我已是奔六之人,总不能等到老得不能动弹了,再去做决断……”
袁世凯嘴角抽了两下,挤出一丝笑来,半晌没吱声,心底在咂摸他后面那句“再做决断?”话中的意涵,或许,这才是徐世昌的深意?
自从起了要当皇帝的念头,老袁的疑心越来越重,对这位双龙巷结义的兄弟,因为两人都太知根知底,那真是更加的不放心。他嘴角又抽动了一下,右耳根部的皮肤朝上提了提。
袁世凯的心思,徐世昌当然明白,于是,他故作黯然地叹息道:“一言难尽啊,双龙巷那处老宅,被族人给盯上了,我人还没死,竟然来觊觎我的田宅!”
“哦,是这样。”听到这里,袁世凯微微松了口气。
眼下,军阀各系人马庞杂,为首的个个都以“小皇帝”自诩,且人人都想当一回真皇帝,可放眼大中华,我袁世凯傲视天下,已成雄霸之势,连清廷旧臣、前朝遗老都拥戴我做皇帝,你徐世昌可谓是我老袁肚里的蛔虫,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思?要么,就是你徐世昌也想当这个皇帝?
袁世凯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他清楚地记得,二十六年前,也就是光绪五年,与徐世昌在双龙巷拜把子的那一幕……月夜,二人喝过结拜酒,站在太祖龙头前对天盟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嵇阮一面,契若金兰!”
袁世凯把这次结拜看成是天意撮成,果然,这一拜,终引来了中华大地乾坤挪移,天翻地转,细想一想,每件大事的促成,无不凝结着徐世昌的智慧,无不因徐世昌的运筹帷幄。难道说,徐世昌籍此也起了帝意,想谋大位?只是为了顾忌我这个拜把兄弟,他才暂时隐退,意在图谋长远,东山再起?此时,他又想起徐世昌刚才那句“再做决断”的话来,心中越发起疑,这人若是回了双龙巷,当真只是为了田宅吗……一边思忖,一边又朝徐世昌觑了一眼。没错,我袁世凯承认,你徐世昌有雄才大略,你是光绪十二年的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曾经的护帝太保、钦差大臣,前朝汉人大臣里,数你威望最高。更重要的是,小站练兵,推翻清廷,直到袁世凯做到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这一路走来,你徐世昌可谓功高盖世。但问题也正出在了这儿,正因你辅佐有功,再加上你老奸巨猾,让我袁世凯无数个夜晚辗转悱恻,睡觉都不得安稳……
现在想想,袁、徐老哥俩刚柔相济,一文一武,互为同道,尽展雄心大略,直闹到天翻地覆,这一切,不都源于二十六年前那一次结拜金兰?不过,权力这事儿,细想极恐,奇异的是,两人名字里还都有个“世”字,世昌、世凯,平心而论,这一“世”可真是非同小可,清末民初的大局,没他两人的参与,历史将要重写,他二人,都无愧于经天纬地的旷世奇才、济世英才,可是,事情也或许正坏在这一笔写不出两个的“世”字上。
袁世凯那个纠结,双龙巷啊双龙巷!为什么是双龙?兄弟归兄弟,可是这一次,我可不想有谁与我平分天下!
想法看似幼稚,可历史有时就巧合得近乎幼稚,几个月之后,徐世昌“再做决断”的俚语竟一语成谶,变成了现实!略微不同的是,袁世凯是做皇帝,他徐世昌是做民国大总统……当然,这些是后话。
此时的袁世凯,想着想着,就有些心灰意冷:我袁世凯梦寐以求,冒天下之大不韪谋登皇位,为的是我老袁家世世代代,假如半道儿冒出个徐姓的人来篡权,那我袁某不是白忙活了?徐世昌,你去双龙巷,一定也跟我的想法一样,是去找登上皇帝宝座的感觉的吧?告诉你,有我老袁在,你永远不会得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山容不得二虎,既然上天这么安排了,我袁世凯也就无话可说,想走,你徐世昌就走吧,爱去哪儿去哪儿!不过,假如你胆敢以退为进,另谋大事的话,等于是你徐世昌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老袁不义在后了!
不过,出于兄弟情面,袁世凯仍要再示挽留:“菊人兄,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就把家看得那么重吗?有国才有家,跟着我,好好当你的国务卿,以你的威望,帮我协理朝政,调理鼎鼐,没有做不好的事,咱哥俩把国家治理好了,有什么家事不能解决?有多少人在盯着国务卿这个要职,你知道吗?”
这话等于是说:你徐世昌只要顾及兄弟情谊,帮我恢复了帝制,登上大位,我当皇帝,你徐世昌就是当朝宰相。
徐世昌细察袁世凯的眼神,那眼神告诉他,这样的慰留,不过是个姿态。他猜准了,自己不过是他袁世凯谋求帝业的一枚棋子、一个筹码,假如这种预测没错,已是别无选择,该是激流勇退的时候了!
徐世昌淡然一笑,平静地说:“家务成为羁绊,后院就会起火,因个人的家事而无心朝政,那就是我的罪过,我不能贻害国家!”
话已至此,袁世凯算是对他有了底,同时,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徐世昌同样也松了一口气,心想,“你老袁爱当皇帝就当去吧,老哥我呀,这回真不陪你玩儿了。”
分别时,袁世凯以诗《感事》赠予徐世昌:“菊人兄,这是我年少时的拙作,咱兄弟曾对天盟誓,本该有福同享,可是……唉,不说了,今日分别,我把这个送给你,希望你理解我的志向。”
徐世昌接过一看,是袁世凯当年在陈州时所作手稿:“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
“好诗!果然是气吞山河!”徐世昌虽然早知这首诗,却是第一次看见手稿,细致观看、揣摸,他能读懂袁世凯此时心底的强烈希求。
袁世凯面向窗外的天空,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徐世昌听的:“兄长是最知我心的人,借兄长吉言,我一定会天随人愿!”
徐世昌微微颔首,嘴上却不再接腔儿,谈话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太了解袁世凯了,曾几何时,两人协作共事,并肩作战,在清末民初的中华大舞台上,二人成就了无数个惊天壮举,面对袁世凯的孤注一掷,此情此景,他已彻底明白,恢复帝制,已成定局,依朝野眼下的各派能量,任谁也阻挡不了这一局势。
想明白了这一切,徐世昌心如止水。他开始曾以为,袁世凯想过回皇帝瘾,以当时情势并不奇怪,只要想明白复辟帝制的路途有多么凶险,再犯晕的脑袋也会慢慢清醒。随着事态发展,他看懂了,袁世凯不仅自己要做皇帝,他还要“承天建极,传之万世”,要老袁家世世代代把皇帝做下去,这一点,他从老袁的长子袁克定筹备拥帝的过程中悟到了,袁世凯的真实图谋,让他的心冷到了冰点,以他清末重臣的身份来判断,袁世凯的皇帝之梦不仅有违国情,更不合民意,明摆着是要逆潮流而动。
呵呵,什么金兰之好、兄弟之谊,帝制的回潮在历史的巨浪面前,终将变得雾淡云轻,兄弟裂痕已现,弥补已是徒劳,若干个不眠之夜,他都在慎重考虑与袁世凯之间的关系,你不肯悬崖勒马,我更不想成为连带的罪人。分道扬镳已成定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称帝大戏登场,各项仪式折腾完毕,袁世凯已是心力不支,然国事初定,百废待举,再累也得硬撑,这一日,袁世凯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回到书房,本要再阅批几本方案,刚一坐下就困顿难支,干脆解衣松带,就着书房床榻躺下,想安稳地睡上一觉再说。
忽有一个婢女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见袁世凯斜倚床榻,衣冠不整,面色苍白如蜡,吓得惊叫一声,盘中汤碗“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婢女自知闯了大祸,因她听说过这个汤碗并不是一件平常器物,而是慈禧太后亲赐予袁世凯的玉碗,被袁世凯视为珍宝,如今碗破玉碎,恐怕小命难保!
袁世凯惊醒一看,发现太后亲赐的玉碗被打碎,立时火冒三丈,正要动怒,小婢女忽动心机,“扑通”一声跪地诉道:“皇上息怒,奴婢闯祸,实在是事出有因,奴婢刚一进书房,就见一条金龙盘踞书房,奴婢一时害怕,不小心丢了参汤托盘,还把玉碗给摔碎了,奴婢知罪!”
袁世凯听了“金龙盘踞”,蜡白的脸瞬间涌上一丝血色,顿时怒气消散不少,虚弱地朝婢女挥了挥手。婢女被赦,赶紧跪下,脑袋捣蒜一般叩头谢恩。
婢女刚刚退下,袁克定急匆匆破门而入。
“父亲!”袁克定呆呆地站在书房中央,神情沮丧。
袁世凯白了袁克定一眼:“有话直说,别大惊小怪!”
袁克定关上房门,掏出密电。
“念!”袁世凯瞅一眼袁克定手里的密电。
袁克定双手颤抖,有点口吃:“贵州……贵州方面正在酝酿独立,广西军队异动,已部分集结,图谋起义……段祺瑞、冯国璋唯恐天下不乱……”
“够了!”袁世凯连咳嗽几声,“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想着,手一挥,断然止住袁克定,“快,快传卜五兄来紫禁城议事!”
袁克定为难地:“徐世昌?他……恐怕已不在北京……”
“你没去找,怎知道他不在北京?快去!”袁世凯吼着,大难当头,方知铁杆兄弟、左膀右臂的重要,此时没了徐世昌,那真叫武王阵前无姜尚,中军帐内失孔明,叫我这洪宪皇帝如何坐稳江山?
袁克定得令,刚要转身去请徐世昌,袁世凯“忽”地站起身来,绷着脸道:“备轿,去东四!”
袁世凯坐一乘暖轿,连夜赶往徐世昌家。他不是对袁克定不放心,而是对徐世昌没有底,若徐世昌闭门不出,袁克定跑再快也是白跑,他必须亲自面见,只要能请徐世昌出山,朝中大局,立等可转。
徐世昌辞官而去,开始,袁世凯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后来,又反复想起这位仁兄的好处,每当政局动乱让他坐卧不安,他就会想起他的卜五兄,想起二人同舟共济的辉煌往昔。
暖轿停好,袁克定滚鞍下马。
徐宅早已是大门紧闭,人去屋空。
袁世凯叹息一声,又咳嗽起来,袁克定慌忙扶其坐回轿子。
“回吧!”袁世凯微闭双目,神情黯然。
他不相信徐世昌会从此回乡、颐养天年,人称“水晶狐狸”的徐世昌,怎可能就此一走了之,再无野心?那他就不叫“水晶狐狸”了!
……
辞去中华民国国务卿之职,徐世昌收拾行囊,一驾马车悄然离京。
徐世昌一路颠簸,一路感慨,叹人生像个变脸儿的孩童,忽而跌宕,忽而倥偬,变幻莫测,捉摸不定。徐世昌七岁时亡父,寡母隐忍持家,教子识学,管教甚严,十几岁时,徐世昌就能四处讨生计、坐蒙馆,奔波中,在开封结识了袁世凯,两人义气相投,结为金兰,几番波折,渐成气候,直至权倾朝野。
徐世昌不忘穷困潦倒时袁世凯的慷慨接济,帮袁世凯实现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自己也成为清末民初炙手可热的国家栋梁,曾官至清廷宰相、民国国务卿,为权倾一时的股肱之臣。
水竹村毗邻辉县山水秀美百泉,徐世昌的田宅距百泉有五里之遥,每当官场失意,他会来此隐居,徜徉于山水景色之间,与乡间故里的文人名士盘桓留连,其乐融融,一时也能忘却不少烦恼。在这里,他耕田、养鱼、种荷、植苇,样样都会,尤其喜爱田宅四周错落生长的竹子,正合他的“竹隐”之心,他还自捐银两,亲自搬砖建桥,挖土修路,闲居之中,除了吟诗宴客,还做过不少善事。
水竹村屋舍被徐世昌命名“归田别墅”、“退耕堂”,田园色彩,浓淡尽收,有诗《水竹村宴集》为证:
岁晚农闲万事轻,鸡豚社酒各言情;
一湾绿水分桥路,十里青山绕县城。
避世何人传朴学,逃名今日合躬耕。
夕阳扶醉村边立,闲听乡人话稻粳。
水竹村的宁静与野趣瞒得住世人,瞒不住袁世凯。早在宣统元年,袁世凯遭摄政王载沣解除官职,徐世昌将袁接到水竹村隐居,二人一起韬光养晦,暗地里伺机复出。在那花香草绿、泥土芬芳中,袁世凯并未真的心归本真,他写的《自题渔舟写真》留下了明证:
百年心事总悠悠,北山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
勃勃雄心,早已尽在诗中。
望着这首《自题渔舟写真》,徐世昌身在水竹村,心仍有些不安宁。
丙辰年春节悄然而至。
大年初一,邻家女孩儿巧儿前来拜年。别的乡邻前来,有的作揖,有的磕头,巧儿见了徐世昌,一不作揖,二不磕头,站一旁不言不语。
乡亲有好事的问:“巧儿,你不给徐大人拜年,等着徐大人请你吃年饭么?”
巧儿把一对羊角辫一甩,甜腻地冲人家一笑,仍是一言不发。
拜年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巧儿瞅了个空档,这才来到席夫人跟前,语带神秘地说:“夫人,前几天进村买羊的人,今天又来了,有点可疑!”
原来,巧儿是席夫人在村口安插的“小探子”,徐世昌料到紫禁城定会有探子跟踪,提前吩咐席夫人,托付邻家巧儿,放羊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儿,若是遇见可疑的陌生人,“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番。巧儿心眼儿极细,每日在村头放羊,凡有陌生人接近村庄,绝逃不过她的眼睛。
年节临近,村头果然来了两个陌生人,正在村口转悠,巧儿赶着羊上前问道:“来村里找人哦?要不要我领路?”
探子上下打量巧儿,是一个牧羊少女,一探子没往心里去,正要正经问话,被另一探子给阻止了:“小女子真够热心,咱不找人,是来买羊的。”
巧儿笑吟吟,挥鞭指了指自己的羊:“好呀,我家正有两只羊要出栏,你们要不要?”
那探子一愣,支吾道:“哦哦,我们想挑几只肥羊,越肥越好,你这几只嘛,嘿嘿,都瘦了点儿。”
巧儿心里明白了,这俩人,恐怕不是真来买羊的。
徐世昌听了巧儿的描述,知那两人定会再来,私下跟席夫人商议:“这两个探子,都是紫禁城派来的,大老远的,就让他们得个实信儿回去吧!”
席夫人诧异:“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诉袁世凯,你在这儿过得很安逸很舒心?让老袁放心当他的皇帝?”
徐世昌笑道:“哈哈,若如此,他就不必用那些探子了。”
席夫人也笑了:“我就说嘛,所以呢,你还是处处当心点儿好!”
“当心?”徐世昌摇头道:“我越是躲闪,袁某人会越不放心,干脆,我跟他敞开行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徐世昌去了双龙巷,他袁某人说不定就睡踏实了!为何?我辞官之前,已实话告诉过他,双龙巷徐家老宅子久未打理,再不关照,族人就要打我家宅子的主意了,这是堂堂正正的家事,如今不妨来个大张旗鼓,探子省去了许多力气,咱前去双龙巷,途中又有人明里暗里给咱当‘保镖’,岂不是两全其美?”
席夫人笑道:“嗯,将计就计,好一个两全其美,让这两个远道儿办差的探子欢欢喜喜回去复命,说不定还能回家过上个年尾巴,这办法可谓周全了。”
商议已定,席夫人对巧儿面授机宜:“巧儿,如此这般……”
巧儿细听完毕,摇着头,瞪着两只纯净大眼,似有些不信。
徐世昌劝道:“巧儿,探子想要的,无非是我的去向,徐世昌言而有信,巧儿不妨叫上全村的羊倌,大家帮我一个忙,把徐世昌要去河南省府的消息散播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巧儿捂嘴笑着:“嘻嘻,这好办,我把全村的羊倌叫来,咱给他来个三人成虎,这可是徐大人教的,咯咯!”
徐世昌开怀大笑:“哈哈,巧儿这话,道理是没错,不过,我可不是唬人,咱丁是丁卯是卯,说到做到,不跟他来虚的,双龙巷我是一定要去的!”
席夫人也道:“没错,让大家传出去好了,双龙巷我们去定了!”
巧儿叫来村上的羊倌,几人一番合计,分头放羊,各自放话,“徐大人去双龙巷打理旧宅”被迅速扩散,探子多方打听,全村一个说法。
年节一过,大地回暖,徐世昌、席夫人收拾行装,驾上马车,直奔省府开封城,两个探子寻思,这山野村庄,还真是民风淳正、童叟无欺,开始他俩怀疑孩童们童言无忌,乱说一气,眼见徐世昌、席夫人驾车南下,这才放心,小孩嘴里无谎言,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跟啊!
两探子扮成贩子模样,一路骑驴盯梢,跟过黄河,徐世昌的去向确定无疑,这才一人回京复命,一人继续跟踪。
趁着夜色,徐世昌命车夫马不停蹄,打北门入得城来,悄然入住徐家旧宅。
静谧的古巷,旧城如烟,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