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赐洪福,美满伉俪

女子虽弱,却能保护男人。

相亲

1964年,金镇庆任釜山高神大学系主任的时候,同校的吴秉世教授曾给他介绍对象,女方是在梨花女子大学学美术的朴玉姬。朴玉姬的父亲是大实业家,姑祖母就是著名的政治家朴顺天,时任在野党总裁。

当时,吴教授就住在朴玉姬家对面的高神大学住宅,因为高神大学住宅的地势较低,朴玉姬家打开门大声说话,吴教授家就能听到。当时还不是家家都有电话的年代,因此,找吴教授的电话只能打到朴玉姬家。每逢这时,朴家的人都要大声喊一声“来电话了!”吴教授家里人就要过来接电话。可是,朴玉姬正在首尔念书,自然一点都不知道这种情况。

这年暑假,朴玉姬回到家发现有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打电话,就问妈妈那人是谁,妈妈告诉她是高神大学吴教授家师母。朴玉姬跟来人简单行了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吴教授夫人跟朴玉姬的母亲打听道:

“看样子像学生,请问几年级了?”

“大四,快毕业了。”

后来,可能是毕业前一个月吧,朴玉姬突然接到家里捎的信,让她赶紧回家一趟。朴玉姬有些诧异地回到家。没想到妈妈开口就让她相亲,把她吓了一跳:

“干吗呀,突然相什么亲?”

“对面吴教授家师母介绍了高神大学的教授,听说人可好了。课上得好,最要紧的是信仰很正呢。”

妈妈提的这位教授就是金镇庆。朴玉姬虽然不大愿意,架不住妈妈把人夸成一朵花,不得不到了相亲的地方。金镇庆在六兄妹(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当中排行倒数第二,朴玉姬则是六兄妹(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当中的长女。

金镇庆说朴玉姬是自己相亲的第一个对象。其实,从前倒有人给他介绍过几次对象,可就是奇怪一到相亲的日子不是对方有病了,就是金镇庆突然有事,阴差阳错,一次也未能相见。可是,朴玉姬已经是第二次相亲了。

相亲地点定在离家不远的一家二楼茶座。金镇庆那天身穿一身黑色的英国式长外套。可能是留学英伦归来的关系,很像个英国绅士。虽然温文尔雅,颇有风度,可在朴玉姬眼里却显得迂腐,还显得岁数挺大。说不定,那天穿得稍微青春一些、阳光一些,结果会是另一个样子,但朴玉姬却感到金镇庆像个老夫子,没有相中他。倒也难怪,当时伙伴们大都跟同班同学谈恋爱,金镇庆却比她大了六岁。加上她还是学生,而金镇庆早是个少年老成的教授,这就更把两人的年龄差距拉大了。

朴玉姬便推托说另有约会,逃也似的离开了二楼茶座。其实,她不大中意教授这个职业。朴玉姬有个成见,觉得教授这个职业是注定要一辈子钻进古书堆里的迂腐而劳累的差事。真要做书呆子的老婆,说不定以后都没办法出去玩了。想起来,她当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满脑子都是怎样跟伙伴们一起出去玩,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儿,我行我素,不受任何干涉。

相亲回来,妈妈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人家是信耶稣的家门出身,还是前途无量的教授,干吗不喜欢?”

妈妈毫不通融地逼问女儿。妈妈原本就担心女儿这个母胎信仰者,要是碰上个不信耶稣的家门的小伙子不知道怎么办,这次听说相亲的对象全家都信耶稣,先有了三分好感。说老实话,当时在高神大学金镇庆可是人气最高的教师呢。相貌堂堂,讲课一流,加上富有激情、充满魄力,待人亲切随和,不管是学生还是教授没有不喜欢他的。有些学生甚至专门追着选他的课。

朴玉姬一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家族,他们信耶稣可以上溯到祖父那辈儿。算起来,可以说是安德伍德(Underwood)传教士把福音传给他们的。当时,朴玉姬的祖父在釜山机张面大边里当参奉参奉:朝鲜时代官职名,从九品。后来也以此泛指乡里有点权势的人。。有一天,他从里上到机张面办事,正坐在某个小店的凉床上歇脚,忽然走进来两个脸色白白的洋人,没想到他们开口说出流利的韩语:“请问,我们能在这儿歇歇吗?”朴玉姬的爷爷就说“请坐”,挪地方给他们让了座。三个人就那么聊了起来,爷爷明白了他们就是在首尔建了大学的传教士,深受感动,就托付店掌柜说:“请给他们上热饭热菜,我来付账。”

打那之后,每逢星期天爷爷就揣几块饭团,一大早出去,也不跟家人说去哪儿。就这样忙碌了几个月,就跟妻子(朴玉姬的奶奶)吐露自己这些日子去了教堂,然后开始带妻子一起去教堂。

他的儿子,也就是朴玉姬的父亲年轻时也曾热心上教堂,可自从事业做大,去教堂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爷爷一看儿女或其他家人不去教堂,就大声斥责,赶也要把人赶到教堂去。家风如此,朴玉姬的妈妈自然也要找个信耶稣的女婿的。

与朴玉姬不同,金镇庆一眼相中了她。朴玉姬颀长的个头、白皙的肌肤、端庄而有异国风味的外貌固然吸引人,那贤淑文静的姿态更令他心驰神往。他就顾不上矜持,跟媒人吴教授师母直说自己很喜欢她了,拜托师母一定要玉成此事。没想到女方的回答却是婉拒,说金镇庆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金镇庆没有气馁,照样给朴玉姬打电话,请求见面。妈妈也推波助澜,左一口好小伙子,右一口很有前途地催她谈下去。没想到这倒起了反作用,朴玉姬每每以“和朋友约好了”及“有别的事”等为借口,拒绝与金镇庆见面。妈妈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对金镇庆说:“我那孩子实在太拗了,你还是放弃她,找更好的对象吧。”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过了些日子朴玉姬竟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重续旧缘

有一天,朴玉姬的远方叔叔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有要紧事相托。朴玉姬很是纳闷儿,要说两家也不那么走动,也没有密切到可托付什么事,这是从哪儿说起呀。

“你是不是跟一个叫金镇庆的人相过亲?”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所以才托你嘛。你能不能再跟人家见一次面?说老实话,你要是错过他,会后悔的。那人实在太好了。你不知道人家讲课有多棒。这么说吧,学生为了听他讲课,天天盼着那天快点到来呢,你都不知道。”

“可我们已经结束了呀。”

“那人身上不知有多少可学的东西呢。这样吧,你先别考虑结婚不结婚,就跟他处处看吧,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的。”

话说到这里,朴玉姬不禁纳闷儿这个远房叔叔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起自己的婚事来。原来,这个远房叔叔从釜山大学辍学,后来考进了高神大学,正在听金镇庆总长的课。这几天他发现全校出了名的乐天派金镇庆总长突然变得没精打采,不禁问道:“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看教授您好像很郁闷,是不是该成家了?”

金镇庆听了这话,苦笑着说:

“我倒是想结婚啊,可相亲了没成。”

“您相中女方了吗?”

“我相中了,人家没相中我。”

“哎呀,什么女的眼眶子那么高?胆敢相不中我们的金教授?”

“釜山大新洞教会姜执事千金啊。”

“是吗?姜执事是我远房嫂子呢!我那侄女都到找婆家的年龄了?”

“可是,怎么也说服不了那小姐啊,太拗了。”

“哎呀我的教授,您不用担心。只要您相中她,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要说拗,这个远房叔叔也不遑多让,从那天起他居然不知疲倦地天天给侄女打电话。说金镇庆这个教授,就是见君一面胜读十年书的人,你要是不见,吃亏的只是你自己,到了后来简直变成哀求了。假如不是这位热心人死命相劝,两个年轻人也许不会再见面吧。朴玉姬也不是硬心肠的人,觉得长辈这么相劝,自己一味地拒绝,未免太过分了。到头来便答应见面,可说好了不以结婚为前提,只像个朋友似的没有负担地相处。

可是,女方再不以结婚为前提,也抵挡不住男方认定“这是我的女人”,那结果就不用说了。一来二去,朴玉姬也渐渐被金镇庆的魅力所打动。金镇庆学识渊博不说,口才又那么出众,一开口就有一股魔力,能够吸附周围的一切。更重要的是有着一副热心肠,性格又那么随和,没多久朴玉姬终于被金镇庆俘获。

金镇庆和朴玉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釜山龙湖洞麻风病人康复村的教堂。两人一起为病人唱赞美诗,跟他们一起礼拜,真诚地安慰他们。

以父亲的名义

经过10个月甜蜜的恋爱,两人终于在1964年10月23日喜结连理。婚后,就有了可爱的女儿,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

不管多么忙,金镇庆晚饭一定要跟孩子们一起吃,一定要攥着孩子们的手一起祈祷。他还有意跟孩子们多做对话。他总是倾听孩子们说话,哪怕是多么琐细而无聊,先让孩子们说完,才说出自己的意见。他的对话方式,不是大人判断对错,而是让孩子们自己思考,自己领会。他注重的不仅仅是结果,更是过程,有意让孩子们带着各种疑问接触问题,然后让他们自己思考和摸索解决的途径。

他严格地把三个孩子当成独立的人格体,给他们足够的尊重。他从来不对孩子们进行比较或定优劣。因为,拿弟弟与姐姐比较或将兄弟俩进行比较,都不利于把孩子们培养成拥有独立人格的人。因此,身为人父的金镇庆最关注的不是子女能力的差异,而是他们不同的个性,操心的是怎样开发孩子们的潜能和培养孩子们的个性。同时,格外重视培养孩子们重视互相关爱、互相照顾的亲情。

因为金镇庆常年在外,处罚和管教孩子自然成了朴玉姬的工作。每当孩子们受到妈妈的责备,委屈地哭泣,金镇庆总是苦口婆心地说“妈妈打你们,不是恨你们,而是为你们好”,慈祥地开导和抚慰孩子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右手惩罚”由妈妈担当,而“左手爱抚”则由爸爸完成。

可是,金镇庆也不是一味地宽容孩子们,他间或也有保持沉默的时候。他认为教育子女惩罚是必需的,但是无论犯什么错,一概用同样的方式惩罚却是不可取的。为了使孩子们确切地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儿,错误的程度,惩罚也需要有相应的等级。假如惩罚的等级和强度掌握不当,孩子们不仅感受不到一点愧疚,反而会产生逆反心理,养成不好的习惯。于是,根据过错的轻重,孩子受到妻子责罚的时候,金镇庆有时会默默地关注,一言不发。父亲的沉默,对孩子们来说却是沉重的负担,那可不是屁股挨几下打所能比拟的。总是那么和蔼可亲的爸爸,竟然一言不发,保持凝重的沉默,这本身就是威严的惩罚。

金镇庆懂得,沉默也要分时候,白天再怎么责罚、数落孩子,到晚上也要与孩子们进行有趣的对话,读一段圣经,一起做反省一天的祈祷。等到孩子们躺下,就用抚摸头发等身体语言,彻底消除孩子们的不安和担忧,让他们安然入睡。金镇庆主张身为父母,一定要让孩子们用身心感受到父母多么爱他们,这样才能让孩子们快活健康地长大,做一个充满爱心的阳光少年。

金镇庆深深感到育儿无小事,关系孩子的事儿再小也不放过。因为,大人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处理不当也会伤害孩子,甚至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有一天,金镇庆接到妻子激动的电话,原来小儿子高考考法律系,考取高分,成绩名列前茅,跻身顶尖的2%。做父母的望子成龙,古今中外皆然,金镇庆当然高兴极了,可他没有给小儿子打电话,而是先给大儿子打了个电话。他感到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细心关照,不要让大儿子有无谓的自卑感和受到刺激。跟大儿子通过话,才给小儿子打电话祝贺,小儿子高兴地说:

“我能得好成绩,都是托爸爸祈祷的福啊!”

不枉乃父的苦心,金镇庆的两个儿子从小相亲相爱,长大也是手足情深。金镇庆最为称道、最难忘的是这样一则故事:

一个小男孩几乎认定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孩子,因为患脊髓灰质炎而留下了瘸腿和参差不齐且突出的牙齿。他很少与同学们游戏或玩耍,老师叫他回答问题时,他也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一个平常的春天,小男孩的父亲从邻居家讨了一些树苗,他想把它们栽在房前。他叫他的孩子们每人栽一棵。父亲对孩子们说,给你们一年时间,谁栽的树苗长得最好,就满足谁的心愿。

一年后,父亲领着五个儿子去小树林里。

他们惊奇地发现那个病弱的小男孩种的树,与兄妹们种的树相比,更高更绿,根深叶茂,勃勃有生气。

父亲兑现了他的诺言,问小男孩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可是,病弱的小男孩一时不知道自己的心愿到底是什么。父亲就对他说:“你能把树侍弄得这么好,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植物学家。为了让你实现这个愿望,我这个当爹的将不惜一切。”父亲当着大家连声夸赞那个病弱的孩子。

父亲的赞赏,令那个小男孩激动不已,真的开始做起当植物学家的梦来。当晚,小男孩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窗外那明亮皎洁的月光,忽然想起生物老师曾说过的话:植物一般都在晚上生长,何不去看看自己种的那棵小树。当他轻手轻脚来到林子里时,发现小树周边有个晃动的物体。走近一看,却看见父亲用水壶在向自己栽种的那棵树泼洒着什么。

顿时,他明白了一切,原来父亲一直在偷偷地为自己栽种的那棵小树浇水!他返回房间,任凭泪水肆意地奔流……

几十年过去了,那瘸腿的小男孩虽然没有成为一名植物学家,但他却成为美国总统,他的名字叫富兰克林·罗斯福。

罗斯福父亲的育儿经验,给了金镇庆宝贵的启示和借鉴。

即使出门在外,金镇庆也总是记挂着孩子们的生日和考试等重要的日子,一次不落地打电话祝贺或叮嘱。在孩子们的心目中金镇庆既是慈父,又是好朋友,三个孩子有什么事,哪怕是结交异性朋友的事也无不跟父母倾诉。因为有了父亲的慈祥和细心,孩子们安然度过了“疾风怒涛”的青春期,一个个长成正直、善良的人。孩子们长大成人了,金镇庆意味深长地叮嘱他们说:“比别人出色的人,并不是真正出色的人。只有比过去的自己出色的人,才算是真正出类拔萃的人。”意思是与其一门心思琢磨如何赢别人,不如孜孜不倦,不断超越自己,这样有朝一日就能成为出类拔萃的人。

是不是从小聆听父亲教诲的关系呢,三个儿女如愿长成了不是总想跟别人攀比,而是总是刻苦努力,试图战胜自我的诚实、正直的人。大女儿毕业于美国威顿学院,女婿在美国空军任军医官。大儿子则念了美国波士顿大学,曾经供职于证券公司,现今为东北亚教育文化财团企划室长,儿媳为美国律师,目前在韩国工作。小儿子也是律师,目前在香港。

2011年,在结婚47周年的日子,金镇庆深情地对妻子说:“我遇到了你这样的好心人,过得这么好,也是一辈子的福气啊。”金镇庆说得没错,对他来说,妻子朴玉姬既是妻子又是朋友,有时甚至像母亲。说起来,他在外奔波的时间远比在家的时间多,可妻子从来没跟他说过“你去哪儿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 “你出去都干什么了?”之类的话。她总是理解丈夫,对丈夫的事业总是给予默默的关注、帮助并且愿意静静地等待。她总是如影相随,不露声色地跟随着丈夫,也许很多人看不见她,可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丈夫。提起这样的贤内助,金镇庆的脸上至今仍浮现出少年般的喜悦,不无夸耀地说:

“世上恨我的人不少,可我敢断定,不会有一个人恨我的妻子。她这个人就是能讨人喜欢。我能做出一点事,全都是因为有了她,我能遇到这样的妻子,真是上天给的福气啊。”

1964年10月23日,婚礼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