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的一夜未归,秦家本来也不怎么在意,顶多不是个下人想多偷几日懒罢了,等回来了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找上门来的人竟然是衙门的捕快。
老金一头雾水地跟着出了门,来到案发现场的那间屋子。才踏进去一只脚,迎面而来的浓浓血腥之气差点把他给熏倒在地。胃立刻被重重一击,开始翻江倒海,还好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但也是踉跄着退回到院子里吐出了一小滩模糊难辩的东西,外加好几口酸水。
“真是难为你了。老金,你这是第一次来凶案现场吧?”王捕头替老金拍拍背,“你们秦管家怎么没来?”
“我是想着只是一个下人,自己来认认就行。秦管家事情多着了。”老金拿白布帕子擦擦嘴角。“王捕头,这这这,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手下没说明白吗?”
“说了,说是李勇死了。可,可我没想会…………”老金也不知道形容自己的感受。
“没想到死得这么新鲜?”王捕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捕头。”老金脸色一片苍白,可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玩的。
“好吧。”王捕头恢复一本正经,“你家那个李勇死得挺惨的,被人捅了十、七、八刀,鲜血溅得到处都,床都快被血浸透了。”
天啊!老金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需要佛菩萨加持勇气,“那、那,我不进去看行吗?”
“好吧。但是,尸体你还是得去看看的。另外,我还需要你帮忙认一个人。”那遍地的鲜血自己这个公门捕头看着都有点渗得慌,老金一个四平八稳了半辈子的人没准得晕在里面。王捕头一直都是个心肠不错的人。
“好好。”只要不去刚才那个能熏死自己的屋子就行,老金感谢地说。
尸体已被搬到宅子的另一间房子里,这里也临时充作了仵作验尸的地方。
王捕头带着老金径直走了进去。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王捕头问仵作。
“回捕头,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死因简单,就是被匕首一类的短刃刀具捅死的。”仵作道。“只不过,每一刀的力道都很强,有恨不能把死者扎个穿心透的架式。我怀疑,凶手要么与死者有深仇大恨,要么是个疯子。要不然,寻常仇怨断不会这样。”
王捕头沉默了几秒,对老金道:“你先看看,这死人是不是你家的那个李勇?”
老金捏着鼻子,走上前,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尸体的脸,“没错,是李勇。”然后,瓮声瓮气地回答。
“他有什么仇人?”
“仇人?没听说过。他这人干活还过得去,府里的人处得算还行,不是特别好,但也没和谁红过脸,吵过架。就很平常的一个人。父母早就死了,也没娶媳妇,一辈子都在别院这里呆着,青峪本府都没去过几次,哪里来的深仇大恨的仇家。”老金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李勇的事,挖地三尺地在脑中翻了一遍,这为何会被人杀死也没个结果。
“他昨夜来这里做什么?”王捕头又问。
“他没说来这里啊?”老金把了解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昨天请了另一个下人去一个小店喝酒,结果没带够钱。把人送回府里后,就说出来给店家补钱去。还说一会儿就回府了。”
“可是他一夜未归,你们也不着急吗?”
老金笑了,“捕头,你也知道现在是节前,家里大少爷有交待,下人们只要不过分,愿意出门多玩玩的,就随他去。李勇多大个人了,我也不能事事跟着他吧?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在镇子上,我们还怕他丢了不成?不过一个晚上,天明一准就回来了。”
“可这天明了也没回啊,人没丢,命丢了。”王捕头看着老金,看得很认真。
“是啊,是啊。”老金不由尴尬,“可这事,谁又能想到了?”
“你们没想到,但有人就做出来了。”王捕头脑中又闪过一个问题,“你们秦家有仇人吗?”
“啊?”老金被问得一愣,继而只得道:“捕头,我们秦家有没有仇人您还不清楚吗?”
“那可不一定,”王捕头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同寻常,“翠语峰上那四个人死人有三个和你家二太太有关系,现在这里又死了你们府里的人,你可别说都是疯子干的。就算是个疯子,这疯子只找与秦家有关的人杀的话,背后也是不简单的。”
这大冬天的,老金突然觉得无数的汗珠齐齐冒上了额头,“捕头,我是真不知道啊!”早知道,还是让秦管家来吧,对付王捕头,他可比自己有经验多了。
“好吧。”看这样子,过多逼问也是没什么结果,王捕头大发善心地放了老金,“你跟我来。”
一听不用把这问题讨论下去,老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快步跟在王捕头后面,走出了放尸体的房门。
然而,已有人快了一步,把王捕头准备让老金做的事给做了。
另一间厢房门口,一个小沙弥正在被捕快们盘问。
“怎么回事?”王捕头问。
“回捕头,这小沙弥说他认识里面那个人。”一个捕快回答道。
“喔?”王捕头招手叫过那个小沙弥,“你真的认识里面躺着的那个昏迷的人?”
“是。”小沙弥双手合什,一礼,“这位是在寺里住了几年的吴施主。”
“他住在净意寺?”
“吴施主家中突遭变故,心灰意冷,来寺里请主持收他为徒,想要剃度出家。”
“那他怎么又跑到这凶杀现场来了?”难道出不了家,就想杀个人让官府给他个痛快,死掉算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前几日,吴施主的表妹来了寺里一趟,吴施主就离开了净意寺,说是表妹有事相托,他得去邻县跑一趟。结果,今天我出来采买蔬菜,客栈的伙计拉着我说,吴施主昨天住他店里了,但是半夜就不见了人。又说人在这里,让我来这里来一趟。”小沙弥说话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可见师傅教的好。
“客栈的人怎么知道人在这里?”王捕头挑了一下眉头。
“这个就得小人来说了。”一个矮胖的男人从旁边走了过来,给王捕头一拱手,“小人正是客栈的老板。”
“你说。”
“小人常去寺里烧香,因此见过吴公子几面,才认得他的。昨日,他是和秦家的下人邱实一起来小的店里投宿的。只是到了半夜,两人一前一后都忽然要出去,伙计不敢拦就给开了门,可在这门口等到天亮就只见邱实回来了,说是没看到吴公子。小人早上一听到这院子出事了,就想来看看,看看与吴公子有没有关系?没想到,还真是他本人躺这里了。所以,给伙计说看到寺里的人,就一定给他们个消息。”
“嗯。”事情算是有点眉目了。“邱实了?”
“他今早就结账离开了。”
“回秦家了。”客栈老板和老金一起说道。
“一会儿,我跟你回秦家一趟。”王捕头一面对老金说,一面接着问客栈老板:“你知道这吴公子为什么来这宅子吗?”
“小人不知。”
“你了?”王捕头对小沙弥道:“吴公子认识死去的李勇吗?”
“吴施主住在寺中以来除了他表妹定时给他送些衣物、食物和银两,没见有其他访客。”
“他表妹又是谁?”
小沙弥道:“这个吴施主到是提起过,是秦家二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好像叫阿圆。”
老金越听头越大,这、这,绕来绕去全都绕回到秦家了。这年可还能平平安安的过吗?
“你们先回去,不要走远,衙门的人随时会找你们问话的。”王捕头安排了客栈老板和小沙弥,转头有些同情地看着老金,“老金,我陪你回府上吧。”
“捕头请。”老金很无奈地说。
王捕头这一趟来秦家别院,要见的人可多了,基本把秦家在别院的主人全都点了名。
一时间,小花厅内满满当当的坐了一屋子的人。
“在下也是公事在身,多有叨扰,还望各位见谅。”王捕头先有礼貌地给每个人抱了抱拳。
“捕头言重了,此来到底所谓何事?”秦少均问道。不就是在外面死了个下人而已吗?怎么连女眷也要叫出来问话?
“本来,我也是不敢请内宅诸位出来的,但是怎耐这案子里牵扯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与二少奶奶有点关系。我就只得斗胆了。”王捕头看出了秦少均的心思,就直接把话挑明了,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
“我?”杨心儿心中好一番莫明奇妙,“与我何干?”
王捕头笑笑,“说起来与二少奶奶关系不大,我原来也不打算请您的,但听说阿圆姑娘是您的陪嫁加贴身丫鬟,就不得不麻烦您一次了。”
这话响在一旁的林玉竹耳朵里,如炸了一个小小的雷,最近能和阿圆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一个人,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被衙门捕头提到名字,阿圆真的好慌,但还是勉强站定,等着王捕头的下文。
“事情是这样的。想来诸位都知道了今天早上,在镇上的一座宅子里发现了贵府下人李勇的尸体,据我们所查,乃是被人所杀。凶手逃走,还在追查。但是,”王捕头故意停了一下,环顾四周观察众人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才接着说道:“但是在凶案现场,我们还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据客栈老板和净意寺小沙弥辨认,此人姓吴,是阿圆姑娘的表兄。”说完把目光锁在阿圆的身上,看她如何反应?
“表哥?!”阿圆心头刹时乱成一团麻,好像有头绪,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表哥他怎么了?!”
“令表兄怎么了?”王捕头又笑笑,“这就要问阿圆姑娘了。听说,前几日,你上净意寺去找了令表兄一趟,托他到邻县帮你跑个腿,不知,所托为何事?”
“是,”阿圆看看杨心儿,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要怎么说?去查瑞清他们的事要是说了,王捕头必定会追根究底的问下去的。这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搪塞得过去了?
“二少奶奶可知道?”王捕头并不死盯阿圆,他猜测的范围很广。
“我?”杨心儿又是一脸“迷惑”。
“是我让阿圆托吴先生去邻县的。”林玉竹心思已定,不慌不忙地接下了王捕头的问题。
“林姑娘?”林玉竹的话不但出乎王捕头意料之外,也让其他人吃了一惊。
“好孩子,”沈夫人立即就开了口,“你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帮忙,非要找个外人了去办了?”
“是啊,妹子有事只管跟我说,这又是何必?”秦少均也稍有微词。
林玉竹连忙起身对二人扶了扶,“多谢二太太和大哥哥关怀,这也是临时起意,并非有意不言。那日,阿圆说她表哥吴先生在净意寺一心想出家当和尚,但吴先生家中又只有这一条血脉,万万是不能断的,阿圆为这事苦恼的很,就请我给她想想办法。我想这人之所以钻牛角尖,就是因为天天眼里看的,耳朵里听的事物都在自身周遭,心胸不能开阔所至,若能心宽意高,自然烦恼就解了。就给阿圆说让吴先生多出去走走。可阿圆担心,平白无故的让吴先生出去,吴先生是必定不肯的,须得找个由头才行。我想来想去,就想起了顾小哥,他家就在邻县,他这一走许久,我也不知道他回去没回去?就出了个主意,请吴先生替我去邻县跑一趟,打听打听顾小哥的下落。至于,吴先生去了邻县之后的事,我们就一概不知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出了人命案来,看来都是我太莽撞了。”
邻县那里发生过什么,秦少均和沈夫人都是清楚的。虽然不知道吴安民为什么会去邻县?但他和邱实去过瑞清两兄妹所住宅子的事,心里门清。如今,吴安民又昏迷在另一件命案的现场,这事情必不简单。背后之事,哪些是能让官府知道的,哪些是不能让官府知道的还没摸明白。林玉竹能先把吴安民去邻县的理由跟秦家撇开,是很好的。
“原来如此,”沈夫人配合着说道:“好孩子,这是好事,难得你有慈悲心肠,连下人的事也肯帮忙。”
这理由听上去也确实没什么可疑的,王捕头心头思索着暂时可以相信,“谢谢林姑娘替我解开了疑惑。看来这事,与内宅诸位关系不大。”
“捕头这话,是说这事与我们秦家还是扯不清楚吗?李勇虽是我们秦家的人,但他可是受害人,我们秦家也算得上是苦主了吧?怎么这凶手一方好像也与我们秦家有关似的?”秦少均听出了王捕头的话外之意。
“凶手是谁,我还没查出来,不敢枉下断言。但与案子有关的事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捕头还要问谁?”
“他。”王捕头指着邱实,“老板说他是和那位昏迷的吴公子一起投宿的客栈,半夜又一前一后出了店门,但是全身回去的,确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