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禁忌:
一、脸色苍白,四颗犬牙的男子,慎嫁!
二、容貌艳丽,颧骨高耸的女子,慎娶!
一
东越飞回古城要三个多小时,我们出了机场已经是凌晨三点。古城咸阳机场距离市区40多公里,这个点儿机场也没几辆大巴。月饼拦了辆出租车说了目的地,却是古城西南角的老城墙。
我忍不住问道:“萍姐怎么会在那儿?”
月饼皱眉看着窗外:“有一种用飞蛾磨粉做成的‘应蛊’,降在两人身上,其中一人遇到生命危险,另一个人能感应到他在什么地方。使用蛊术的人有许多蛊族秘密,如果死在外地,别有用心的人会通过尸体研究出破解蛊术的方法。一般下这种蛊,是为了让另一人方便收尸,保住秘密。”
这三四天就没有歇过,我脑子有些迟钝,没琢磨明白月饼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反而想到在日本,月野说过伊贺忍者家族有一个独特的流派——“暗之忍者”,专门负责回收在外战死忍者的尸体,确保本流派的秘密不泄露,至于使用的方式,着实血腥变态。“应蛊”也差不多这个意思。难怪前几年有专家发表“日本许多风俗习惯与广西十万大山某些少数民族惊人相似”的声明,进一步证实日本人源自中国。
抽了两口烟,脑子稍微兴奋,我才缓过劲:“月饼!你能感应到萍姐,也就是说……”
月饼铁青着脸:“闭嘴!”
“会不会感应错了?”
月饼吼了一句:“怎么可能!”
我上气了:“谁知道应蛊使用期限多少年?你很希望萍姐死么?”
月饼狠狠抽了口烟:“萍姐不会无缘无故来古城!”
司机师傅听见我们俩吵得厉害,透过反光镜偷瞄。我也不好再争论,心里越来越烦躁,索性闷着气不再搭理月饼,闭目养神。
“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月饼从背包里摸出几根桃木钉,在腰带上别了一排,“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看月饼这阵势是要大干一场,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老城墙西南角的传说。
二
老城墙重修于明朝初年,以唐朝皇城为基础重新加固,围绕古城一圈13.74公里,在当时是个大工程。据说重修的时候,朱元璋为了确保坚固程度,立下了一套异常残忍的“死循环”检验方式:城墙交工时,用竹杠敲进去一寸,修城墙的监工要被杀头,全敲进去诛九族;竹杠敲不进去,检验城墙的监工要杀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修墙、验墙的监工借此相互索要贿赂,这份钱自然摊到老百姓头上百姓们苦不堪言,俗语“敲竹杠”也由此而来。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被举报到朝廷,朱元璋大怒,派人用竹竹杠把脑壳敲个洞,灌进热油,一勺勺舀出分给新委派的监工分食。
如此一来,监工们自然不敢再搞小动作,修筑的城墙异常坚固,经历六百多年不倒。
我这人天生好奇心重,知道这个典故后,专门拿着竹杠围着老城墙敲了一圈,反而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城墙西南角是圆形,其他三个城角是方形。
我大感兴趣,查了不少资料权当收集素材。
古城始建于汉朝,从“龙砂穴水”来看,取“九山八水十二门,九宫八卦十二神”的格局。“九山”为终南、翠华、骊、关、玉华、梁、岐、天华、太白;“八水”是泾、渭、沛、涝、潏、滈、浐、灞。
最初的古城由汉朝风水大师萧何负责营造,根据“九、八”格局,以九宫八卦为基,十二生肖为础。城门、街道、宫殿、市场依照《考工记》“巨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设计,依次建了十二道城门,暗合十二生肖,也就是“十二神”。
位于古城西南角的宫殿之所以取名“未央宫”,是因为西南角按照十二生肖排序,是末位属羊,故名“未央”。
老城墙加固的时候,城角向外扩张三分之一,唯独西南角保留原貌。我琢磨着,古城自古王气十足,人杰地灵,朱元璋建都南京,可能担心古城出现颠覆天下之人,故意缺一角损其王气。
西南城墙为圆形,状如羊圈,正好对应未央宫的羊位。“羊喜同圈相斗”,如果古城的王气真的养成,坏了大明江山的话,枭雄也会应气而生争霸天下,必然会出现类似“玄武门之变”的惨剧,还可给明朝朱氏后裔残喘的机会,重夺江山。
二百多年后,“闯王”李自成崛起陕西,攻入北京,眼看天下可得,义军突然内乱纷争,几大领袖相互猜忌,李自成实力大损,最终兵败如山倒,留下“闯王宝藏”这个数百年的谜团,倒也应了“羊喜同圈相斗”的征兆。
只不过朱元璋怎么也想不到,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开关降满清,反倒成就爱新觉罗数百年基业。朱家后裔虽然建立南明政权,也不过苟延残喘几十年,终究亡了。
套用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话:“朱元璋猜到了开始,却没猜到结局。”
我以为这个推断不错,和李奉先唠嗑的时候,却听了一段更离奇的异闻。
三
明朝初年,古城搬来一对年轻夫妇,在城西南买了个小院。丈夫李岩峰白白胖胖的,天生一副笑模样,左腿微瘸,右手食指中指齐根断掉。妻子李氏是个实打实的美人,美中不足的是颧骨高耸,就这,也引得哈怂们(古城方言,“坏蛋”的意思)垂涎三尺。好在明初律法极为严格,犯了淫秽之罪,男剥皮女木驴,哈怂们也就起个念想,不敢做越格的事情。
夫妻俩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每隔十天半个月,李岩峰出门买些生活用品,出手大方,久而久之引来了邻里的闲话,说他是“阴犬”,花钱买了个“四阳媳妇”,在家日夜行夫妻之事,祛体内的阴尸之气。
“四阳媳妇”是指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女人,未出嫁时称为“阳女”,大多容貌艳丽,衰老极慢,最明显的特点是颧骨高。俗话说“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阳女体内阳气太盛,与男子体内阳气相冲后,男子会血气逆行,脉热而亡。倒是得了体虚阴痨之症的男子,家人会寻找年满十六岁的阳女娶进门,以阳克阴治病。
这个偏方出自于盗墓贼。古城作为数朝古都,陵墓多不胜举,单是秦岭就有“百丈一墓,千丈一陵”的说法,成了盗墓贼大展身手的宝地。为了防盗墓贼,陵墓建得越来越隐蔽,布下重重机关,最凶狠的防御措施当属“阴尸煞地”,又称“血墓”。
血墓起源于夏朝,兴盛于商周二朝。汉朝有一本奇书《方物志》,对血墓有详细描述:“封匠、仆、活牲于墓,众皆争相吞食,哀嚎声怖,十里可闻。十日墓成,阴煞二气成形,或厉鬼、或戾虐,是为‘血墓’。入墓贼中气立毙,有八字偶合者逃之,阴驻阳走,面白如丧,咳血三月必亡。唯寻阳女,交合可治,生子似犬,满九岁至亲,食之可制。”
由此看来,古代的人殉是为了防盗墓贼而设的机关,从血墓逃出来的盗墓贼只能寻找阳女活命,至于阴犬娶阳女祛尸气的说法,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元朝末年,战火纷飞,古城作为军事重镇,更是城池残破,百姓遭殃。老百姓们眼看着日子没盼头,拖家带口往昆仑山逃命。据来古城贩卖牛马羊的牧民描述,昆仑山水草丰盛,土地肥沃,只要舍得力气自然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遇到仙人点化,脱离凡胎肉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且不说昆仑山隔着十万八千里,单单流寇就是躲不过的黑白无常。流寇沿途逢人就杀,抢夺财物女人,一时间尸横遍野,满地荒骨。流寇虽说异常残忍,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杀七岁以下的孩子”。
至于原因,说来好笑!流寇自知一生杀孽太多,算是提前预定了死后下地狱的VIP专享门票。留下孩子,一是能多少赎点罪孽,起码十八层地狱少下几层;二是孩子长大报了仇,也算是遭了现世报赎罪,给自家的后人消了阴灾。
李奉先讲到这儿的时候,我很不以为然:“不到七岁的孩子,荒郊野地,饿都饿死了。坏人做恶事,还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从古至今没什么两样,心理安慰而已。”
李奉先眨着小眼睛:“南爷,满地食物,怎么会饿死?”
我愣了一下,琢磨出奉先这句话的意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老百姓不是傻子,兵荒马乱的露了财那不是死路一条?逃荒前,很多人把钱财藏在……”李奉先左手做了个剪刀形状,对着大腿虚剪了几下,再摆个缝合的手势,“阴犬是那些为了活命,像野狗一样吃死人肉长大的孩子。那个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肉吃完了,钱也有了,人长大了,如果寻不到阳女,身体里那么多尸气,相貌身材迟早会异化,月圆时分变成怪物。”
我忽然想起唐代杜牧写的《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秦始皇于公元前212年建造阿房宫,穷尽天下人力物力,就连小孩子都被拉了壮丁。庞大的工程,繁重的劳动,每天都有大批饿死病死的工人,尸体捣碎混着泥石当了建筑材料。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月圆之夜兴致大发,夜巡阿房宫染了风寒,没几日再次东巡,七月死在沙丘(河北广宗西北),所有工人调派到骊山陵,这才暂时停工。
骊山陵完工后,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极力劝阻秦二世胡亥继续修建阿房宫。胡亥大怒,三人被送交司法官署问罪处死。
西楚霸王项羽一生豪杰,被后世史学家最为诟病的错误就是“火烧阿房宫”,口诛笔伐这种莽夫之举。我也一直纳闷,项羽绝不是没脑子的人,天下都打下来了,干嘛要一把火烧了阿房宫?
我乱七八糟想了这么多,是因为民间流传着另一个说法:为了保证食物供应,修阿房宫死去的工匠,被偷偷制成肉羹当了工人的口粮。
由此推断,工人中的小孩子们吃多了死人肉,尸气造成形貌变化,成了阴犬。秦始皇大半夜在阿房宫转悠,搞不好遇到这么一只两只,吓出毛病,急忙东巡求仙药续命也是大有可能。李斯等人是秦始皇的亲信,知道阿房宫出了怪物,又不能明着对胡亥说“您家闹鬼”,只好找个“各地叛军势大,阿房宫耗尽国力,当停建”的借口。
项羽攻进咸阳,大肆掠夺囤积在阿房宫的财宝,遇到了阴犬。自古以来,就有“火克妖孽”的说法,项羽为了杜绝后患,放火把阿房宫烧了。
李奉先哪里知道我一瞬间联想了这么多事情,还以为我被“阴犬”的来历吓着了,有些得意地舔了舔嘴唇,接着讲述——
四
药铺老板包好草药,用手掂量着:“岩峰,怎么样了?”
李岩峰“嘿嘿”一笑,摸出几枚铜板:“谢谢徐大夫,好多了。”
“钱就算了,都不容易。”徐大夫从药柜取出一颗黑红色的药丸,“血灵子,取五步蛇的血熬成,有奇效。”
“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不了,这钱您一定收下!”李岩峰把钱往药台一放,揣起药包急匆匆走了。
“狗崽子,又来买药?”几个醉醺醺的哈怂(古城方言,“坏蛋”的意思)敞着怀迎面走来,“你家婆姨嫩得能掐出水,啥时候让大爷们尝尝鲜?”
李岩峰递上一小块碎银子:“爷爷们,这点……银……银子,您拿去买酒。”
“下次叫她陪大爷喝酒,”领头哈怂打了个酒嗝,“这几天城里二半夜经常有狼叫,丢了几个小孩,是不是你又想吃人肉了偷偷摸摸造的孽?”
李岩峰低头哈腰:“爷,我是本分人,您说笑了。”
哈怂掂量着银子,甩手给了李岩峰一个耳光,一摇二摆地走了。李岩峰被扇了个踉跄,药包飞出,草药洒了一地,围观的旁人们嘻嘻哈哈议论着——
“看不出李胖子还挺有钱。”
“阴犬能没钱么?”
“呵呵!伤阴德的事儿还是少干,迟早遭报应。”
“老天没眼啊!”
李岩峰仿佛没听见,一点点捡起草药,抖掉土灰重新包好,踉踉跄跄往家中走去。
“爷爷,什么是阴犬?”徐大夫的孙子躲在门后探头看着,小声嘟囔,“是因为他的影子像一条狗么?”
徐大夫正在配药,听到这话手一哆嗦:“你说什么?”
孙子看到爷爷凶神恶煞的模样,撇撇嘴“哇哇”哭了起来。徐大夫跑出铺子,此时天色已暗,夕阳余晖拖着李岩峰的影子,越看越像一条直立行走的狗。
徐大夫右手缩进袖子,手指飞速掐算:“是时候了。”
“爷爷,我肚子饿了,”孙子眼巴巴瞅着爷爷,“想喝肉汤。”
五
李岩峰推开院门,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粉末。他打了个喷嚏,舌尖舔着胡须,走到茅厕边上的老树跟前,摩挲着粗糙的树皮。老树早已枯死,树皮龟裂,树身糊着两尺长短的红黑色阴泥,白蛆钻进钻出,乍一看倒像是泥巴在蠕动。
李岩峰探手插进阴泥,取下一块木头,露出漆黑的树洞,一根形似架在井口的摇撸横贯树身。
他抬头望着月亮,咧嘴一笑,露出四颗尖锐的犬牙,在树旁支起锅,舀了一桶茅厕的秽水,倒进草药熬着。不多时,院子里满是恶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儿,令人欲呕。
李岩峰凑到锅前深深吸了几口,眼睛变得幽蓝,脖子和脸上长出乱蓬蓬红毛,耳朵从头发里钻出,骨骼“咯咯”作响,犬牙露出唇外,嘴巴向前凸起,活脱脱一只巨大的人狼模样。
人狼伸出满是涎水的舌头,探着脑袋对着树洞哀嚎。
洞里污水慢慢浮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高耸的颧骨爬满芝麻大小的水虫,睁开糜烂的眼皮,眼球早已不见,眼窝里漂浮着几根肉丝。
“岩峰……岩峰……不要再管我了。”
人狼眼神变得温柔,“呜呜”哼唧,张嘴咬住棕绳,爪子深深陷进泥里,绷直身体向后拽着,棕绳磨烂了嘴角,鲜血滴滴掉落。
“轰!”几声巨响,乌云遮月,天边划过数道闪电,如同巨大的蛛网遍布夜空,漆黑的院子瞬间变得雪亮!人狼用力咬着棕绳拖拽,从树洞中拽出一个泡得肿胀肥大的女人。
“吧嗒”,女人像滩烂泥糊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摸着人狼粗糙的毛发:“我拖累你了。”
人狼轻轻舔舐着女人的胳膊,泡烂的碎肉块块脱落,露出森森白骨。人狼歪头怔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黄豆大小的雨滴砸落,似乎是老天不忍再看这个景象滴下的泪水。女人眼窝漾满雨水,顺着脸侧流进耳窝:“岩峰,我不觉得疼。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想结束了。阳女,命该如此。”
人狼这才想起什么,拱着鼻子把药锅推到女人身边,含了满嘴滚烫的药汁,全身颤栗着,强忍着疼痛,直到药汁温了,才小心地喂给女人。
六
第二天清晨,古城百姓们谈论着三件奇怪的事情——
一是开了四十多年的“徐记药铺”突然关门,只留下了“咸阳省亲 七日必回”的字条。
二是城里几个有名的哈怂去逛窑子,结果变成几具只剩人皮包裹的骷髅架子,窑姐们不知去向。倒是领头的哈怂,喝醉了醉卧街头逃过一劫,再不敢留在古城,不知所踪。
第三件事情更是诡异,林家丫头起夜如厕,觉得有什么东西伸着黏糊糊的舌头舔她屁股,吓得跑回屋里昏了过去。醒来后神志不清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茅厕里有一只长着人脸的狗,叼着一颗女人脑袋。”
城南算命的半瞎子说,那几个窑姐是狐仙变化人形,专吸男人精血渡劫,昨晚劈雷正是征兆。林家丫头中了狐仙应劫的邪气,出现臆想。
家里人按照半瞎子教的法子,子夜时分趁着女儿熟睡,用缝衣针挑着纸钱烧成灰,拿了几件女儿小时候常穿的小袄站在门口喊了三声“回来吧”,把袄盖在女儿身上,清早灌了一碗掺着纸灰的水,依然不见好转。
一时间古城人心惶惶,过过了晌午就关门闭户,连更夫都两人结伴,请了符贴在额头,喝了雄黄艾草酒才敢巡夜,乍一看倒像是两只被茅山道士封符夜游的僵尸。
“徐志,你说那几个窑姐儿是不是狐仙?”张凯敲着梆子,总觉得身后有人往脖颈吹凉风,偏偏不敢回头看。
徐志灌了口酒,大着舌头道:“二半夜别乱说话,当心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张凯缩缩脖子,再没言语,敲着梆子有气无力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时分,两人走到古城西北角附近,蹲在墙角闷头抽旱烟。徐志打了个激灵:“老张,那是什么?”
张凯吓得一哆嗦,顺着徐志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半弯着腿,双手垂过膝盖,腰部长出一条毛蓬蓬的尾巴。
张凯“啊”了一声,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只人狼!
人狼耳朵摆动,听到了张凯的呼声,冷森森地看着两个更夫,嘴里喷着雾气,一步步走近。徐志和张凯哪还迈得动腿,缩在墙角筛糠似地哆嗦,梆子、更锣掉到地上,“咣咣”直响。
人狼似乎受不了尖锐的金属声,转身夹着尾巴跃进一户院落。
徐志和张凯大口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说道:“李……李岩峰,阴……阴犬!”
七
李岩峰靠着灶台伸了个懒腰,热乎隔夜剩饭。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他哼着乡下小曲,铁勺敲着锅台打拍子,边唱边瞄着老树,新糊的泥已经干透,爬满苍蝇。他拾起一截柴火扔了过去,苍蝇“嗡”的飞散,盘旋着落回。
李岩峰嘴角挂着一丝笑:“委屈你了,还有六服药,一定能治好。”
“李胖子,开门!”门外有人吆喝。
李岩峰推开门,还没看清门口站的是谁,一盆黑狗血劈头盖脸泼了过来。
“干……干什么!”话音刚落,一根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李岩峰只觉得嗓子一紧,喉咙被紧紧箍住喘不过气,一直拖到院子外面。棍棒雨点般落下,砸着他肥胖的身体,“噗噗”作响。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号:“你还我孩子!天杀的阴犬,不得好死!”
绳子越勒越紧,李岩峰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双手护着脑袋,双腿踢蹬挣扎。人群中冲出两个壮汉,举着钉耙扎透他的双腿,生生钉在地上。
“啊!”李岩峰剧痛之下竟然拽断了绳索,奋身而起,却忘了双腿不听使唤,又重重摔倒,鼻梁砸在坚硬的地面,顿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他要异化了!打死他!”
“钉住他!”
壮汉们举起钢钎,对着李岩峰的手掌、肩膀、腰部钉下,血水四溅。李岩峰疼醒,勉强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扫视着众人扭曲变形的脸,低声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求……求……”
“放过你?”为首乡绅冷笑,“这些年淘来的死人家当拿出来,也许还有条活路。”
“对!把钱分了大家过好日子!”
“这间房子也分了!”
“人人有份。”
“还有他的婆姨。”
“阳女,你消受得起嘛?”
“哈哈……老子身体结实得很!”
众人见李岩峰出气比进气多,心说阴犬也不过如此。胆气壮了,你一言我一语上演着众生相。那几个丢了孩子,刚才还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女人立刻换了一副市侩嘴脸:“我们几家要多分一些。”
李岩峰咳着血沫:“我没钱,放过我吧。”
“砰!”一根铁棍击中他的脑袋,脑壳凹进一个血洞,红的血、白的脑浆,“汩汩”向外冒着。
“再有六服药,六……”李岩峰手脚抽搐,手指颤抖指着老树方向,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头一歪,死了。渐渐上翻的瞳孔映着老树残影,终于被布满血丝的眼白替代。
众人或多或少沾着血,像一群狼围着猎物,眼里透着贪婪凶残的目光。
“抢!”
这群真正的狼,踩着李岩峰的尸体,争先恐后地冲进院子。
八
时间很快,三年过去了。
古城百姓们早已忘记曾经有个叫“李岩峰”的阴犬,路过古城的人都记住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异事——
城西南住着一户王氏妇人,丈夫早死,只留下一个儿子。王家多年从商,家底殷实,孤儿寡母不愁生活。有人看中王家财产,托媒婆上门提亲,都被拒之门外。乡亲们竖着大拇指佩服王氏的贞洁。
王氏平日乐善好施,没留下多少家底,儿子和儿媳早对母亲救济穷人心生怨恨,眼看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想出一条毒计。
夫妻俩把母亲绑在床上,手足钉入木钉,灌了哑药,对左邻右坊称“母亲得了重病”。平日得到恩惠的百姓们知恩图报,酒肉财物往王家送。王家夫妇天天有吃有喝,哪还管老母亲的死活?可怜王老太太当了一辈子好人,却被亲生儿子活活害死。
日子久了,邻居们起疑心报了官。差役们闯入王家,砸开锁着王老太太的柴房,只剩一具爬满蛆虫,臭气熏天的腐尸。唯独一双眼睛完好如初,不停地涌着泪水。仵作验尸时,王老太太的眼睛骨碌碌滚落,眼仁儿不偏不倚盯着搁在柴房角落的木偶,那是王家儿子小时候的玩具。
官府把王家夫妇押至城墙西南角台吊死,为了警示后人孝敬老人,重修时保持了原貌,故此另外三角为方,唯独西南角为圆。
夫妇俩的尸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莫名其妙不见了。自此之后,每逢月圆,守夜士兵就能听到妇人“呜呜”哭泣;还有人在月圆之夜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沿着城墙“窸窸窣窣”地爬着。天亮时几个胆气壮的士兵凑过去一看,城墙上面满是指甲抓出痕迹,距地面三尺三寸三分的位置印着几排牙印,地上残留着一滩粘液。更恐怖的是,每隔三个月的月圆之夜,古城人家必丢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孩;每年秋天,古城会爆发一次瘟疫,多亏了徐大夫妙手回春。
百姓们都说这是王老太太对儿子的一股怨气不散,化成厉鬼索债。有人念着老太太平时为人偷偷祭拜,城角经常摆放着祭品。。
传说口口相传,久而久之,城墙西南角成了古城百姓谈之色变的禁地。
春来秋往,又是一年过去,古城来了两名风尘仆仆的两个老者。圆脸老人走街串巷打听些奇闻异事,捎带手给百姓治病;黄衫老人每天拎着酒囊满城溜达,偶尔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过了半个多月,两人出了城,三天后背着包回来,直奔西南城墙。
九
圆脸老人从包里拿出罗盘对着城墙,眼神越来越诧异,思索了半炷香时间,沿着城墙钉了七七四十九根桃木钉,用红绳连接,绳头系了铃铛,无风自动,响个不停。黄衫老人脸色一变,从护城河里抓了只蛤蟆,喂了几条红色怪虫放回河里。
忙活停当,两人从腰间取下酒囊,就着干馍边吃边喝。零星的路人见两人行为怪异,远远张望不敢靠近。过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晌午时分,城墙里传出蛤蟆“咕咕”叫声,墙砖渐渐向外膨胀,聚成一尺见方的圆包,鼓成一张人脸。
黄衫老人冷哼一声,拿着造型怪异的匕首刺入城墙。只听见几声凄厉惨叫,人脸尖叫着正要缩回去,黄衫老人一拳砸开墙砖,活生生拖了出一个遍体绿毛,手掌长着鸭蹼,双脚黏连成一根肉条的怪物。遇到阳光,怪物“嘶嘶”惨叫,冒着淡蓝色的腥臭烟雾,挣扎着往阴影里爬。
“水猴子?”圆脸老人问道。
黄衫老人扬扬眉毛:“阴尸成煞,遇水成蛹。”
“说人话!”
“尸蛹。”
“当年萧何建古城布下了‘九阳封阴阵’,这么强的气场怎么还会有尸蛹?”
“怨气不散啊!”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看来那个哈怂说得没错。”
尸蛹强撑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个老人,蓝烟越来越浓,身子渐渐萎缩,蜷成一个肉团,“呜呜”哀鸣,两行白色的脓汁从眼窝滑落。
圆脸老人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扭过头假装看风景。黄衫老人摸出一枚桃木钉,蹲在尸蛹面前:“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切该结束了。”
尸蛹眨了眨眼睛,指着护城河,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放过他吧,够可怜了。”圆脸老人灌了口酒,“不是他的错,干嘛要他承担?”
“善恶,一念之间。”黄衫老人把玩着桃木钉,既像是对圆脸老人说,又像是对尸蛹说,“已成妖孽,迟早迷失本性,与其等到那时,何不现在解脱?你说的话我听懂了,会替解开这段冤孽。”
“真正的妖孽,不是他!”圆脸老人吼道。
“放心吧,我的朋友会寻找一处佳地,把你安葬,来世不用受苦。”黄衫老人摸着尸蛹脑袋,桃木钉对准天灵盖。
尸蛹似乎听懂了黄衫老人的话,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桃木钉,一点一点,刺了进去。
一道淡灰色的气体冒出,化成半人半狗的形态,飘过城墙,停在护城河边。
“我说话算话!”黄衫老人喊道,“走吧!”
灰气犹豫片刻,向两名老者作揖鞠躬,“砰”地散了。
圆脸老人用粗布包住尸蛹,扛在肩上,随着黄衫老人来到护城河边。黄衫老人深深吸了口气跳进河里,不多时水花翻腾,黄衫老人冒出水面,拖出一具容貌艳丽,颧骨高耸,头发长到脚踝,手脚指甲仍在生长的女尸。
那几个围观的路人疯了似地跑回城里。
“他们发现了。”圆脸老人伸了个懒腰。
黄衫老人冷笑着:“也好,省得今晚解释太多。”
“但愿他们能相信。”圆脸老人说道。
“这座城,已经被邪恶笼罩。”黄衫老人抱起女尸,“真正邪恶的是人心。”
十
夜晚,子时,月圆。
两个人翻入徐记药铺后院,躲在墙角阴影里。厨房亮着微弱的光芒,传出阵阵肉香。圆脸老人咽了口吐沫,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噤声!”黄衫老人瞪了一眼。
“肚子饿了,我有什么办法。”圆脸老人紧了紧扎腰的布带,“大半夜的居然煮肉当宵夜,大夫果然有钱。”
厨房门“吱呀”开了,徐大夫捧着一碗肉汤,吹着香喷喷的热气,四颗犬牙分外明显,小心翼翼走向卧房。
圆脸老人刚要起身,被黄衫老人一把摁住:“等他异化再动手。”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徐大夫慢悠悠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惜只有肉汤,没有佳茗。”
黄衫老人从阴影中闪身而出,指尖夹着几根桃木钉:“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圆脸老人紧跟着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块板砖,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你的时辰到了。”
卧房响起一阵小孩的剧咳:“爷爷,我好难受。”
徐大夫示意两人不要说话,高声说道:“宝蛋儿,肉汤熬好了,爷爷这就给你端来。”
“爷爷真好。”
“给孙子喂了药,我任你们处置。”徐大夫压低声音,深深鞠了一躬。
两个老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互相看着。黄衫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徐大夫进屋。徐大夫感激地点点头,闪身进了屋。
卧房灯光亮起,一老一幼的身影映在窗上。孙子依偎在爷爷怀里,一口口喝着肉汤,时不时伸手揪着爷爷的胡子。爷爷刮着孙子小鼻子,两人哈哈笑着,很温馨。
“他真的是?”圆脸老人挠着头,“不太像啊。”
黄衫老人眯着眼盯着窗户:“你再看看。”
圆脸老人仔细一看窗户里的影子,徐大夫轻轻摁着孙子的后脖颈,孙子昏倒在他的怀里。他的嘴巴从面部凸起,长长的舌头耷拉在上下两排獠牙中间。
灯灭,门开。雪白毛发的人狼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狼。
“我的父母,逃荒时被流寇杀了。我从小吃死人肉长大,成了阴犬。”
“你的孙子,怎……怎么会?”圆脸老人突然明白了,“你这个畜生!偷城里的小孩子熬人肉汤喂给孙子,把他也变成了阴犬!”
人狼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让他说完吧。”黄衫老人打了个哈欠,“困了,早处理完早睡觉。”
人狼摸着小狼额头,缓缓讲述……
十一
十岁出头的徐友贤靠着从死人身上淘来的钱财,一路辗转回到古城。吃死人肉长大这件事,深深地隐藏在心里,他绝不敢对外人提起。身体发育的时候,他发现新长出的体毛不是别的孩子那样的一层绒毛,更像是狗毛。
每隔三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醒来时明显感觉到喉咙向外凸起,声音沙哑,全身骨骼膨胀得疼痛。盖的被子也扯了几条口子,像是野兽爪子抓出的裂痕。
他越来越怕,到药铺求医。大夫把了脉,长叹一声“天意啊”,就把徐友贤引进后院。直到那时,徐友贤才知道什么是“阴犬”,也明白了身体出现异化,这是变成阴犬的前兆。
大夫的女儿偏巧是阳女,“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这句老话在古城百姓心里根深蒂固,自然没人敢娶。女儿体内阳气过盛,随着年龄增长,血热体燥的病症越发严重,大夫虽精通岐黄之术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女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活不了多少日子。
徐友贤阴差阳错当了上门女婿,夫妻俩阴阳调和,再配上大夫的草药,就这么活了下来。过了几年,岳父去世,夫妻俩打理着药铺,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天有不测风云”,妻子难产死了。徐友贤拉扯着儿子长大,儿子也没有异化迹象,这才放心张罗亲事,娶了普通人家的媳妇,准备安度晚年。
没曾想小两口婚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撇下遗腹子双双命丧黄泉。徐友贤这才意识到,儿子虽然没有变成阴犬,体内还是有遗传的阴气,等于是他间接害死了儿子儿媳。
徐友贤悔恨莫急,要不是孙子,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念想。宝蛋儿更是从小喜欢乱咬东西,毛发、牙齿长得比同龄孩子都快,三岁时就有了异化的征兆,睡觉时变成了半人半犬的怪物。
徐友贤为了救孙子,用上了岳父传的秘方。他的血经过阳女交合,再辅以七岁以下男孩的血肉,用肉苁蓉、菟丝子、芡实、冬虫夏草、枸杞子、杜仲、何首乌做药引熬制肉羹,可延缓变异的时间,等到孙子成人后再娶阳女化解尸气。
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到哪里找小男孩做药引?徐友贤只得用体血和那几味药材熬汤喂孙子。在一个月圆之夜,孙子还是变成了阴犬!徐友贤血气损耗过多,体内尸气不受压制,也成了阴犬。
阴犬身体机能远胜于常人,反倒成了入户偷小孩的有利条件。他在月圆之夜偷了几次小孩熬药,总算压制了孙子的病情,却也终日担惊受怕,一旦被别人发现,自己这条半人半犬的破命倒也罢了,可是孙子一定要活下去。
李岩峰第一次来抓药,方子里的草药居然和岳父传给他的秘方一模一样,重量都分毫不差。徐友贤大吃一惊,找了个借口给李岩峰把脉,阴气虽重,却不是阴犬的脉象。
李岩峰走后,他有意无意从病人那里打探,得知李岩峰的老婆也是高颧骨的漂亮女人,夫妻俩平日从不出门,分明是阴犬阳女。
当天夜晚,他跑到李岩峰家偷窥,看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李岩峰竟然从老树里捞起一具溃烂的女人,喂食用血熬制的草药。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以阴养身,阳血去阴”的秘术。
回药铺的路上,一条毒计在他心头慢慢成形——李岩峰耗损体血,迟早变成阴犬,他先制造几个恐怖事件(哈怂被吸成人皮骷髅,林家女儿中邪),故意暴露行踪让人看到,李岩峰必然会被除掉。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前段时间丢失小孩这件事嫁祸给李岩峰,往后再有类似事情,百姓们也会认为是阴犬鬼魂作祟,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十二
“李岩峰被活活打死,女人从树洞拖出当成妖孽暴尸,”黄衫老人打断徐友贤的讲述,“可怜夫妻俩,就这么冤死了。”
圆脸老人神色激动:“你他妈的有良心么?”
“我害死了所有亲人,只有这个孙子了。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圆脸老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几年,我经常带着祭品祭拜他们夫妻,希望地下有知,灵魂安息。”
“可是你没想到李岩峰变成了尸蛹,仍然守护着他的母亲。”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你祭拜他们,无非是不想让厉鬼妨了你,假慈悲而已。”
徐友贤全身一震:“你说什么?那个女子,是他的母亲,不是妻子?”
“难道你不知道?呵呵……”黄衫老人厌恶地皱着眉头,“别装了,你让我觉得恶心。”
“真难为你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故事编的这么好,当然咯,大部分是真的自然也好编。”圆脸老人把板砖搁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听了这么久,站得腿发麻。”
徐友贤沉默不语,突然把怀里孙子往空中一扔,几步跑到墙边,前爪扒着墙壁纵身跃上墙头。圆脸老人急忙接住宝蛋儿:“虎毒不食子,你这个畜生!”
徐友贤正要跳墙逃离,墙外忽然火光大亮,整条街挤着上百个举着火把的古城百姓,眼神或愧疚、或痛恨、或愤怒、或鄙夷。
两道黑影直奔徐友贤,板砖砸在墙头,桃木钉正中徐友贤后脑。一团血雾蓬出,散落在火把上,“嘶嘶”作响,化成淡淡的烟雾。
徐友贤摇晃着身体,“扑通”落下,百姓们纷纷避让,任由徐友贤抽搐着死去。
黄衫老人走出院落:“他是罪魁祸首。”
圆脸老人抱着宝蛋儿,神色黯然道:“完全异化。”
黄衫老人高声喝道:“他是关西最有名的盗墓家族后代。他的长辈们误入血墓,只有他的父亲逃了出来,娶了阳女生下这个畜生。”
“那李岩峰的母亲是富家女儿,因为是阳女无人敢娶,只得贴了丰厚嫁妆嫁了一户普通人家。李岩峰三岁时,父亲得血热病死了。家人认定是‘阳女克夫’,把母子俩赶出家门。还好母亲有些积蓄,拉扯着儿子长大,但不幸也得了重病。”
“李岩峰带着母亲来古城求医,徐友贤传授了‘以阴养身,阳血去阴’方子,又用自己的血炼药让李岩峰异化,暗中散布‘阴犬阳女’的谣言。他的孙子也是治病的药材,只不过要养到九岁……剩下的事情和他说的差不多,我不想再解释了。”
“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人群里冒出一句。
“我看见他们在城西南抓了两个妖孽,他们会妖术!”
“呵呵,说不定是看上了徐家财产,用了障眼法糊弄咱们。”
“贼喊捉贼!”
火把烈烈燃烧,火光映着百姓们血红的眼睛,隐藏着最深刻的邪恶。
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圆脸老人摸着宝蛋儿长满犬毛的脸:“还好你没看到这一幕,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不能放过他们!一起上!”众人嘴里嚷嚷,没人敢往前走一步。
黄衫老人扬扬眉毛:“走吧。”
圆脸老人犹豫:“我不甘心。”
“有什么不甘心的?”黄衫老人轻蔑地扫视众人,“如果咱们没有进那座墓,就不会发现盗墓徐家的尸体,也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古城,更不会排查到在这个惊天冤情。”
“他们是盗墓贼!杀了他们!”人群里有人喊道。
“你们这些混蛋!李家那棵树连着城里的地下水源,喝井水必中阴气,你们没发现井水里有许多灰色的东西么?我这段时间给你们治病去阴气,都忘记了?”圆脸老人越说越激动,指着黄衫老人,“他用了半个多月,满城寻找阴气重的家宅下蛊导出,耗了多少元气,你们知道么?”
“谁知道是不是用了妖术,又冒充好人?”
“你们就没注意到么?有些人的影子没了,那就是阴气……”
“解释这些有什么用?”黄衫老人轻咳一声,“这些人眼里只有这座院子的财产,就像当年对待李岩峰母子。为了掩饰对李家母子的恶行,他们还编了王家老太太受虐而死,儿子儿媳吊死城西南的谣言。时间久了,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谎话。最后谣言成了真实,真实却被遗忘。呵呵……他们还不如那个逃走的哈怂,一直欺辱李岩峰,心中有愧,偷跑回来把尸体葬在护城河边。虽然养成尸蛹僵女,却也让我们知道来龙去脉。”
“人,怎么能这样?”
“人,就是这样!有欲望就有贪婪,有贪婪就有邪恶。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圆脸老人沉默片刻:“嗯,我懂了,走吧。”
“人不是菩萨,也不是禽兽。但不幸就在于想表现为菩萨的人却表现为禽兽。”黄衫老人哈哈一笑,“走吧,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十三
“咚!”
我的额头撞到硬物,猛然惊醒,原来是撞到座椅靠背。
“到了。”司机师傅指着计价器,“你们俩睡得真踏实。”
我揉着脑袋,心说这一觉舒服啊,居然把李奉先讲的异闻都回忆了一遍,这么好的素材不写进小说可惜了。
“车费你的。”月饼先一步下了车。
我本来还要争两句,一想萍姐的事儿大,也就不情不愿结账了。
此时天色微亮,寥寥几个晨起老者,有的慢悠悠打着太极,有的吼起秦腔,有的甩动鞭子,抽着巨型陀螺,击打声如同霹雳,震得耳膜生疼。
我四处瞅着,哪里有萍姐的身影?
月饼显然也有些意外,摸着鼻子:“难道感应错了?”
“阿华,晓楼,你们过来。”
我顺着声音寻去,护城河边的长凳坐着一个白头发脱落大半,脸皱得像核桃的老太太,正在向我们招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分明是萍姐的声音,可是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是萍姐?我立刻意识到,萍姐通过蛊术改变模样来古城,一定遇到了极度危险的人,说不定那个人就在附近。
想到这一层,我暗中观察晨练的老者里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一旦露出蛛丝马迹,立马做了他。月饼或许是关心则乱,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抿着嘴唇直勾勾地望着萍姐,双手在胸前合成坛子形状。
“阿华,不用怀疑,确实是我。”老太太回了个同样的手势,眼皮耷拉着,“我没有易容。”
我的心脏仿佛被重重打了一锤,胸闷地喘不过气:“萍姐,你……”
“她只不过老了。”月饼扬扬眉毛,笑了。
我没想到月饼居然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头一股邪火蹭蹭上蹿:“月无华!你这是什么态度!”
月饼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从南平回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古城、南平,老馆长、陈永泰、明博之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这么痴迷所谓的‘窥得天机’,怎么可能隐忍这么多年?”
我脑子完全混乱了,理不出一点头绪:“他们……他们的终极任务失败,摁上手印,出现名册,重选异徒行者。”
“你写的书里有一句话,‘你能确定你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么?’”月饼伸了个懒腰,“‘可是,你能确定么?我不确定’。”
古城深秋的空气冰冷透骨,我打了个寒战:“所有的一切……假的?”
“有真有假,直到我在精神病院看到阿娜,”月饼摸出一枚桃木钉把玩着,“她画的也是《远山夕阳图》。”
月饼探望阿娜时,我懒得做电灯泡,只是远远看到墙上的简图,经月饼这么一提醒,我才猛地想起来!
难怪月饼拉着我站在山头遥望故乡的时候,我觉得这么熟悉。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同图像碎片,终于在脑子里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
南平的经历,精神病院的阿娜,偶遇的胖子万莫,萍姐饭店的阴气,“不挽奶茶”的传说,萍姐向我讲述传说时月饼一脸紧张地推门进来……原来不是担心我和萍姐发生什么,而是担心萍姐会对我做什么!
这一切太过可怕!如果真是这样,阿娜早就发现了这些秘密,只能装疯躲进精神病院,万莫在精神病院监视她,当我们探望阿娜的时候,万莫会装疯卖傻地出现。阿娜只能通过那幅画给月饼暗示,难怪阿娜当时那么激动。
那些阴气并不是什么比目鱼的,绝对是人的。明博需要用蛊族的血祭祀《远山夕阳图》,除了南平的别墅,还有另一个蛊族肯定会去的地方——萍姐的餐馆!
我想到在饭店某个地方堆满腐尸,顾客们却吃得很高兴,还有人拍几张美食图发朋友圈,恶心得不敢再想下去了。
“当年那个决定,真不知是对是错,”这么几分钟的时间,萍姐好像又老了几岁,脸上长出好几块暗褐色的老人斑,“阿华,你确实很聪明。”
十四
清晨的太阳终于从地平线喷薄而出,把月饼的影子映得很长很长,笼住了萍姐。
阴影中,我再看不清萍姐的模样。
月饼迎着阳光笑道:“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黑暗;有人心的地方,就有欲望。如果你不来古城,我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姐,你是上一代异徒行者,我说得对么?”
我突然转过劲儿来,暗骂自己没长脑子,也是太相信萍姐,就没往这方面想。萍姐打电话说了我丢的手机是她放进去的,肯定不是旅游观景顺手扔进大佛耳洞,能干这事儿的只有异徒行者。我又想到了更深一层,我和月饼在从十年前至今一直被暗中监视,或许这个时间更久,难道从我们出生就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恐怖,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突然知道他的命运其实是被安排好了,有无数个人偷窥、掌控、监视、安排他一生,那种滋味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
“西山大佛,我们参透了如何开启水晶墙,在人蝠那里失了手。在你们执行任务前,我把晓楼的手机放进大佛耳洞。生死关头‘应蛊’会发出感应,我发了提示短信,算是救了你们。”
除了手机的神秘短信,另一个疑惑也终于解释通了。我把“西山大佛”的经历写出来发到网上,有网友问过“人蝠虽然能学人话,可是千年之前说的是古语,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用现代语言和南晓楼有问有答?”
我看到这条留言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想当然地认为人蝠天生脑子好使学得快,根本没想过有人曾经进过大佛内部,人蝠通过他们的交谈学会了白话。
“姐,那个人是谁?”
我第一反应和萍姐搭档的异徒行者肯定是阿普,转念一想,按照时间推算,阿普那时候已经被炼成活尸囚禁在别墅里,自然另有其人。我忽然想到一个人,脱口而出:“万莫!”
“狐族蛊女,生生世世,相互吸引,不死不休。”萍姐的脑袋越垂越低,声音含糊不清,“直到遇见他,我才知道世间真有宿命。为了我,他装疯这么多年,暗中陪我执行异徒行者的任务,真是难为他了。”
我回想着萍姐讲的“不挽奶茶”传说,再脑补两人的关系,眼前一黑,本来挺灵异的事儿居然整出了多角恋!
“姐,你自始至终都在骗我哥,对么?”月饼掰断了桃木钉,木茬扎进手指,血涌了出来。
“呵呵……他永远不知道,是我把他制成活尸的。”萍姐嘴角带着一丝很干净的笑容,缓缓闭上眼睛,“异徒行者……异徒行者……”
我,从未,像现在,这么,愤怒!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因为,萍姐,留下一堆谜团,就这么死了!
十五
月饼吮着手指流出的血,走到萍姐身旁,慢慢地蹲下,握着萍姐渐渐冷却的手。
“姐,你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这样,你还是我姐姐。”
“月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饼像是察觉到什么,扒开萍姐稀疏的白发。我看得真切,萍姐后脑臌胀着一条暗青色的血管,形成“控”的字样。月饼摸出军刀,挑开一块头皮,捏着血管向外拽着。一条筷子长短,香烟粗细,沾满鲜血的“蚯蚓”被拖了出来。那东西“咿咿呀呀”怪叫,满是须毛的身体悬在半空扭动,忽然挣起缠住月饼手掌,搭在月饼手指伤口,使劲吸着血。
月饼任由“蚯蚓”吸血,膨胀地如同一段新鲜大肠。我心里着急,正要把“蚯蚓”拽下来,月饼摆了个阻止的手势:“控蛊,在宿主七岁前种入脑部,以血液为生。宿主平时是正常人,在下蛊人需要的时候受到控制。控蛊吸食不同的血,等于喝毒药。”
话音刚落,那“蚯蚓”脱离月饼的手指,喷着像是搅拌了辣椒油的豆腐脑状的红白粘液,瘪成了一截灰白色肉皮,“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月饼拾起肉皮对着阳光观察,用军刀豁开顶端,抽出一簇火红色的长毛。
“这是什么?”
“狐毛。”月饼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磕了几个响头,“姐,我错怪你了。”
我心说萍姐自小就被万莫用狐毛降了蛊,可是狐族怎么会蛊术?难道万莫跟明博暗中勾结?他们控制萍姐当异徒行者,到底为了什么?我理不出头绪,隐隐觉得异徒行者这件事情越来越不真实。
我们只是局中棋子,任由摆弄。
月饼如同中了魔怔,对着萍姐絮絮说着往事。前几天萍姐还有说有笑,今天却是死去的老妇人。我鼻子一酸,突然觉得生命很没有意义。
活着,就是为了死去,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根本没有区别。
“月饼,我累了。”
“我知道。”
“咱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想继续了。”
“随便你。”
之后,我们许久没有说话。
“南瓜,”月饼深深吸了口气,“我处理姐姐的后事,蛊族的事情你跟着不方便。先不要回图书馆,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行踪,随便找个宾馆住下,等我回来。”
东越博物馆的千年老怪物胡晓飞,收到一张我们在图书馆吃饭的照片,至今没弄清楚谁拍的。我们通过胡晓飞的反应,判断出韩立一家子没问题,月饼才把后续事情交给他们。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李奉先,月饼知道我的性格,对朋友狠不下心,所以等他回来。至于我刚才说的“不想继续”这句话,他根本没当回事儿。
月饼望着东南方向:“希望她没有事情。”
我心说等月饼忙活完萍姐后事,少不了陪他去南平解决万莫。但愿月饼能控制住火气留个活口,把一切事情整清楚,目前最担心是阿娜的安危。
“万莫不会对阿娜怎么样吧?”
月饼嗓子沙哑:“如果……”
月饼不说我也明白,虽然弄不清万莫既然明目张胆这么做就不怕暴露身份,阿娜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纠结。”月饼拍了拍我的肩膀,“住进宾馆,微信发个位置给我,我最多一天就回来。”
“我又不是小孩,还能让中年妇女拐跑了不成?”我心里难受不愿多说,“你丫手上还带着血,刚淘的牌子货就这么糟蹋了,二百多块钱呢。”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月饼抱着萍姐的尸体,沿着护城河边远远走了,“这个世界,有欲望就有贪婪,有贪婪就有邪恶。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我望着月饼背影,想到一件事,冷汗滴滴落下。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不,绝不可能!
十六
回了古城,我进家面馆子就着二锅头吃了碗臊子面,就近找个干净宾馆开好房间,给月饼发了微信定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随手丢了什么东西,却又想不起来那种难受劲儿。
我摸了摸手机钱包这些零碎,什么都没少,纠结了半天索性闷头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我渴醒了。房灯刺得眼睛生疼,我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居然晚上十一点多。QQ、微信除了编辑关于封面设计的留言和样图,再就是读者提的问题,几个朋友和微信群的日常聊天,月饼还没联系我。
我拿起床头柜的矿泉水,灌了一整瓶觉得不过瘾,又开了瓶啤酒喝了大半瓶,心里才觉得不那么渴了。那种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更加明显,我下意识地抬手,往床下看了看,终于知道少了什么东西!
灯下,会有什么?
古城老城墙西南角浮尸之谜
民国十二年(1923年),古城发生一件轰动一时的奇事。女校学生刘克清夜晚回家失踪,三天后在从城墙西南角护城河边发现刘克清生前所穿的红色绣花鞋,除此之外再无线索,最终不了了之。
三个月后,正值夏季,天降暴雨。古城民众趁着雨汛在护城河结网捕鱼,看到河里浮起一具躶体女尸。容貌艳丽,栩栩如生,头发、手脚指甲仍在生长,身体完好无损,正是失踪的刘克清,唯独一双眼睛不见了。
经过验尸,确定刘克清生前被强奸后杀害,抛尸护城河。至于尸体为何完好无损,却没有明确解释。
一时间古城人心惶惶。有人说刘克清含冤而死,一口怨气不散,故形体不灭;也有人说古城西南角为方形,状如棺材,前有河水环绕,是“尸变”之地。
家人给刘克清守灵时,灵堂蜡烛忽然冒出绿色火焰,灵帐无风自动,香炉冒出的烟雾聚成一张模糊的男人相貌。
家人按照形状画出肖像,正是刘克清的表哥张意映。几乎同时,张家传来噩耗,张意映脚穿红色绣花鞋,身着女人衣服在卧室上吊自杀。
验尸过程中,法医发现张意映的眼睛形状极不协调,像是女人的眼睛……
这件事越传越广,造成极大影响,被民国政府勒令禁止才渐渐平息。
自此之后,诸多小说、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一双绣花鞋”这个恐怖素材,灵感是否来自“古城老城墙西南角浮尸之谜”,不得而知。
异闻:
明朝修建老城墙之前,古城有位王老太太,遭受儿子和儿媳折磨,最终饿死街头。当地父母官得知此事,在城墙西南角台附近,将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问斩。百姓们认为二人无德不孝,而方形代表着堂堂正正做人,因此在重修时保留了西南城墙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