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假如你手里拥有100万美元,请用英语写出你的梦想。”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交通大学“ESEC(英语交换教育)”班上,在看完根据马克·吐温同名小说改编的原版英语电影《百万英镑》后,美国老师给学员出了这样一道考题。当年还是“万元户”风光无限的时代,100万美元可是个天文数字。有钱真好,有钱才能任性,思维插上翅膀,天马行空,各色各样私人订制的黄粱美梦都随美元飞起来了。彼时作为上海交通大学附属工厂厂长的我写道:“作为一个中国企业家,我的梦想就是能遍访欧美日的世界一流企业,学唐僧西天取经,得到世界500强企业管理的‘真经’,探讨百年企业基业长青的DNA。”

30年过去了,今日回顾,当年的美梦竟然成真。在日本家电航母松下(Panasonic)公司,我做过产品工程师;在全球最大的流体技术设备制造商—美国ITT公司和当今世界500强—美国艾默生(Emerson)公司,我当过合资企业总经理;直到在瑞士苏尔寿泵业(Sulzer)中国区总裁任上退休。可见梦想是人生的原始动力,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有梦想才有未来。

在我65岁退休的欢送会上,苏尔寿泵业总裁专程从苏黎世飞来苏州做最后一次挽留,被我婉拒了。因为我心中一直揣着“ESEC班”的梦想:玄奘西行数万里,历经17年,从西域带回佛法真经。我亲历世界一流企业20年,为何不能在中国复制一个?世界一流工厂并不是欧美日的专利。但正如瑞士俗语所言,“奶酪人人会做,味道各不相同”,无论个人和公司,成功都难以复制。中国崛起无法复制欧美日的模式,国有国情,需要创新中国模式。如果某一天中国经济引领全球,中国特有的经济模式也无法复制到全球。

中国智言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尽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横空出世,成为世界工厂,2017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占世界经济的比重为15%左右,稳居世界第二位,但以历史的眼光和全球的视野来看,这或许只是人类经济发展的一小步。了解世界一流企业从何处来,中国企业往何处去,自己才有底气。振兴中华,匹夫有责。我是66届高中生,经历过“文革”时代;我又是77级大学生,迎来了最好的时光。我的前半生在中国学习,国企工作;后半生在美国求学,全球工作。国企、民企、合资、独资企业的工作经历,使我拥有跨越中美欧日、鸟瞰全球的多向视角。

本书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小故事,也就是美国商学院的“Case Study”(案例学习)。如果连世界500强的大门都没跨进去过,怎么能看到中国制造与世界一流企业的差距?如果没在百年企业长期工作、学习、生活过,怎么能体验到基业长青的企业文化?如果没有下过海,怎么知道中国经济改革水有多深,石头有多大多硬?乔布斯之所以把公司的Logo(商标)设计为“咬了一口的苹果”,就是请用户咬一口,体验一下“Apple是苹果,而不是番茄”。

我有过亲身工作经历的欧美日世界一流企业都属于制造业这样的实体经济。实体是社会经济发展的细胞,生产企业是创造社会财富的主体。企业正常新陈代谢,社会机体才能茁壮成长。如果没有制造业实体作为大国崛起的基础和后盾,全球经济一体化大潮隐退后,虚拟经济就是沙滩上的裸游者。世界金融危机海啸一旦爆发,资本市场到处兴风作浪的“金融大鳄”就是普希金笔下转瞬即逝的“金鱼财富”。

论语道:“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哈佛大学荣休教授、号称“日本通”的傅高义(Ezra F. Vogel)在2015年再版的《Japan As No.1》(《日本第一》)中说:“我希望在35年后通过再印此书,仍能激励人们思考他们为改善自己的国家能做什么。”本书并非强调欧美日企业必定是全球第一流、永远是世界最优秀的,而是意图把它们当作一面镜子,其用处是找出我们自身的不足,探讨中国企业怎么才能更上一层楼、跻身世界一流。“吾日三省吾身”,反省是人类特有的思维活动,学习永远是回报率最高的投资。东方和西方,历史和现实,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都会有先进与落后并存,怎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决定于你自身。正如对于广为人知的伊索寓言《龟兔赛跑》,有人从中汲取的教训是人生梦想不能太多,否则时间会偷走你的梦想;有人则认为故事的精华在于乌龟不忘初心,一步一个脚印,不达目的永不停顿,与做梦无关。经历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快速发展期,此时正处于青壮年的中国企业如果能从这些我亲历的小故事中汲取到一点百年企业基业长青的DNA,那就是我的最大心愿。

最后引用马克·吐温的名言作为自序的结尾:

“永远说实话,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去记你曾经说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