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开场,没有精致的汝窑酒壶也没有薄可见手的白瓷酒杯。在杨念如不甚合理的请求下,他们换上了普通的大号瓷碗。
三人相对而坐,只谈风月,专讲见闻。酒兴酣时,杨念如不免又叩桌而歌。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李贺《将进酒》)
一歌方罢,掌柜先是赞了两声,方自出言道:“李贺这诗,美则美矣,却与今日之景及公子性情不太相符。不知公子可愿再歌一阙?”
杨念如笑道:“我读书不多,只能徒添笑料。仅不知掌柜想听谁人之歌?”
“古之好酒而歌、潇洒快意者,实无人能出太白左右。与李贺一般,太白也有一首《将进酒》,公子可愿歌?”
“能与太白饮,当属此生幸事,我便再歌一阙又如何?”
杨念如长身而起,左手端酒碗,右手叩桌弦,一唱一饮一叩桌,豪情顿染。一时间,楼中饮酒会歌者,竟都随着杨念如音调,歌出了太白那首闻名千古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曲唱罢,就有余兴未了者端酒上前,道:“公子豪兴,不知我金陵马靖忠,能否有幸与公子同饮一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杨念如并未坐下,酒碗满酒,道,“此夜无雪无绿蚁,但有这十年陈的杏花村,马兄又何必再生此一问。”酒碗前伸,碰上了马靖忠那两寸酒杯。“干!”仰头,那价值十两银子的净透之酒,瞬间被他尽吞于腹。
“公子果然豪兴!”马靖忠并不立饮,返身取碗倒酒,待酒满边,方自仰头一饮而尽。
一时间,起身进酒者十有五人。
“绍兴刘沛,敬公子一杯。”
“苏州杨峥,斗胆敬公子一杯。”
“扬州齐世承,敬公子一杯。”
……
十数碗酒喝尽,杨念如却始终谈笑自如。陪同那人已止杯停著,见杨念如面色如常,也不多加劝阻。
杨念如好饮不善饮乃天下皆知之事,但看他此时模样,却也不是那等喝酒误事之人。
他不好奇,却是有人面带疑惑。
杨念如方自停杯坐下,掌柜就赞道:“公子之海量,似和江湖所传有所不符啊。”
“江湖所传?”杨念如笑笑,酒已喝尽,确也到了说些正事的时候。
“江湖有传,金银锏好饮不善饮,往往只三两下肚,便已烂醉如泥。公子今日又何止三两,三十两也不止了吧?”
杨念如摆手否认,也不去问此中缘由,道:“这都是沈杨那厮的刻意诋毁,我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这般不中用?”
掌柜也不深究,抱拳行礼道:“正所谓酒逢知己,今日得识公子,实乃在下之荣幸。”
“能识掌柜,亦是念如之荣幸。”杨念如抱拳回礼。“仅不知掌柜是这谢家的哪位高人?”
“公子可真会说笑。”掌柜也不否认。“在公子面前,我谢初充其量不过一个看门人,一守这谢家门户而已。”
“掌柜毋须自谦,这偌大个谢家能安稳乌衣巷,想必也是费了掌柜不少心思的。”
“公子这可就羞煞我了。”还是自谦之语。“别人不知道,但公子肯定是知道的,两天前,就在这乌衣巷中,我家少爷还与人相斗而伤呢。”
“谁人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公子这又何必呢?”
“掌柜何出此语?”
谢初答非所问。“对了,公子与那人乃至交好友,我家少爷日日寻他,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
“念如知交满天下,不知掌柜说的是哪位?”
“半月前还和公子饮酒烟雨楼的那位。”
“他啊,”杨念如笑道,“我也正想请教掌柜的,你谢家乃南京豪门,他入南京,想必也难逃谢家耳目。掌柜若愿行个方便,全念如义重之名,念如定当感激不尽。”
“公子又说笑了。”谢初看向那和杨念如一块走进酒楼却始终不言一字的男子,道,“有周捕头那双能识万物的鹰眼在侧,若连公子都探不到那人行踪,我谢家又从何处去寻此自信?”
“掌柜识得我这朋友?”
谢初道:“若是大名鼎鼎的‘鹰捕’周文元都不认识,我这二十年的江湖,真就算是白走了一遭。”
“我就说嘛,”杨念如看向周文元。“当初也该给你弄张人面皮子。”
周文元不语,仅指指他那张没了面具的脸,所表之意再明显不过。
杨念如知他所表,所以就摇头叹气,不再纠结于此。
“唉!你们就说说,那家伙何以就这般不安分?人在杭州,他就去惹振威镖局四海山庄。现在身处南京,他又忙不迭跑来谢家生事。大伙倒是说说,他怎就这般不安分,这般爱多管闲事?
“振威镖局联手四海山庄屠了姚家满门又如何?那不过个死人的承诺,不履行又能怎样?我最看不惯他的,还属他在这南京城里的一番作为。
“你说人人生来各异,兴趣爱好也不尽相同,他何以就要去揭人短处?‘大燕先行床头暖,小燕离时衣裘寒。’我虽不甚承认,但他确实也算个江湖名人,怎就能写出此等下作之语?你们帮我想想,这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见他提起今日在南京传得沸沸扬扬的家族丑闻,谢初非但不恼,反是笑道:“公子若是不确定那人是否为往日旧识,在下倒是有个好主意。”
“哦!”杨念如坐直身子。“谢家果然人才济济,还望掌柜能不吝赐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