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农业人口、耕地资源

在传统农业社会,土地、劳动力是两大资源要素。人均耕种土地面积决定着农家经济规模。因此我们首先对皖江耕地和农业人口情况进行概述。

一 农业人口

清代自乾隆朝开始实行保甲法,人口统计开始有了比较规范的数据。根据各种资料记录,安徽人口数据变化如表1-1所示。

表1-1 安徽省人口变化

资料来源:安徽通志馆编《安徽通志稿》,民政考稿,户口编,第11~42页。

我们分析表1-1中的数据,嘉庆、道光朝数据仍然按照保甲法统计,数据相对准确。其后因为太平天国战争爆发,直到光绪朝开始重新有人口统计。表1-1中1902年的数据,是义和团运动之后,清政府被迫向外国宣布的人口数据,其真实性值得怀疑。民国之后,1913年数据为国务院统计局报告数字,我们无法得知其具体统计方式。1919年,全国经济调查会成立,安徽省也设立分会,调查土地和直接生产人口的数据,因此数据比较准确。1928年,内政部通令全国调查户口,安徽省率先开始户口调查,数据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吴醒亚编《安徽全省户籍第一次调查报告书》,三江印书馆,1929,第1页。1933年,安徽实行保甲制度,同时清查户口,因此有准确的数据记录。

可见,在近代约百年时间中,安徽省人口仍没有恢复到太平天国战前水平。而皖江区域是太平天国战争历时最长的战场之一,特别是皖南人口损失惨重。1877年芜湖海关报告记载了一名外国人在1871年写的旅游日记:皖南自然资源丰富,通过长江便捷的水路与人口过剩的其他地方直接联系,促使这个区域重新的定居率比浙江省快得多。官府对于新定居者也实施仁慈慷慨的措施,使得最近两三年内,进入皖南的移民数字是令人吃惊的。而对于旅行者来说,经常面临的最大困难是,难以遇到原居民,询问区域路线情况。这位旅行者在沿途中,直至遇到的第二十一人是一名老居民,才询问到需要的信息。这些皖南大多数新移入者来自湖北,也有很多来自湖南、河南、皖北,甚至四川和贵州。尽管有这些移民,但是仍有大量土地等待更多人口开垦。“Wuhu Trade Report for the Year 1877”,见吴松弟整理《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第176册,第427页。据学者统计,在太平天国战争中,皖南广德州和宁国府损失人口均在90%以上,是太平天国战争造成人口损失最为严重的地方。葛庆华:《近代苏浙皖交界地区人口迁移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第37~41页。

二 耕地

战争造成大量土地荒芜,所以耕地面积也发生明显波动。安徽历代耕地面积情况如表1-2所示。

表1-2 1753~1916年安徽耕地面积变化

注:1.前四项数据来自梁方仲编著《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中华书局,2008,第380~385页。1887年数据构成中,明确指出各种类型如下:民田34063630亩,屯田4170289亩,学田18387亩,其他官田2842035亩,分别占82.85%、10.14%、0.01%、7.00%。而“其他官田”是指,除上述的屯田、学田以外的芦田、退滩地、沙涂地、旗地、官庄地、马厂地、牧厂地、开垦及报垦地等。

2.1914~1918年数据,来自农商部总务厅统计科编纂:《第七次农商统计表(1918年)》, 1922年刊行,载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统计资料四种》第8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第2页,“农家户数及田圃面积累年比较表”。该农田面积是水田、旱田、园圃总面积,并不包括荒地3917433亩。

3.1930年数据,来自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中华民国统计提要(廿四年辑)》,商务印书馆,1936,第469页。

4.1932年数据,来自郭汉鸣、洪瑞坚《安徽省之土地分配与租佃制度》,台北:正中书局,1937,第6页,该农田面积包括4323015亩荒地。

5.1933年数据,来源于安徽省统计年鉴委员会编《安徽统计年鉴1934年》,出版情况不明,第43页,“安徽省各县面积及耕地亩数统计表”。

6.1934年数据,来源于安徽通志馆编《安徽通志稿》财政考三,1934年印,第11页。按照《安徽田赋章程》规定,全省田赋分为民赋、卫赋、杂办、芦课四种类型。表数据为前两种数字之和。

7.1935年数字,来源于陈筱南《安徽省实业概况》, 《实业统计》第3卷第6号,1935年6月。因当时英山与立煌两县处于初创时期,故面积不在其内。

我们对表1-2进行分析,数据存在明显的阶段性变化。嘉庆时期,因为康乾盛世的影响,耕地面积达到传统中国的高度。其后,因为战争、灾害,耕地面积缩小。太平天国战后,官府加强对垦荒殖业的支持,经过二十多年的恢复,光绪中期得到很大发展。民国时期,1914年的数据可能因统计造成偏差,其后的几年数据比较稳定,而且以1918年的调查统计最为准确,所以学界也认为,该年统计最有价值。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中国民国统计提要》(1935年辑 上),见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统计资料四种》第11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第551页。用1918年数据与1887年数据比较,增长了100多万亩,考虑到统计口径的问题,实际增长应该更大。此后,安徽省的统计中断。直到1929年立法院成立统计处,曾经拟定对全国农业进行查记计划,因为经费未定,调查改为通讯方法,发放表格由各县政府及邮政局填报,再经过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修正公布,因此1930年数据可能存在较大失真的问题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中国民国统计提要》(1935年辑 上),见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统计资料四种》第11册,第551页。。其后年度的调查统计比较准确。之后的年份与1918年相比,耕地面积有着轻微的下降,也许与20世纪30年代灾害频繁和农村经济破产,造成土地荒芜有关系。

可见,从历史的长时段来看,就表1-2统计的耕地总面积而言,20世纪30年代,与嘉庆时期相比,基本相当,没有体现宏观的增长趋势。就表1-1统计的人口而言,20世纪30年代与嘉庆时期相比,人口还远没有恢复到原来水平。因此,安徽省人均占地面积体现了一定程度的增长。

三 农家户均耕地

那么,皖江区域作为皖省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各县人均耕地面积如何?同样,我们首先要弄清人口与耕地的各自情况。

因为在民国以前,各地的户口、农田情况,在地方志的户口、田赋中虽有记载,但因时间不一致,无法科学地进行表格编制。民国以后,1912年农业部开始办理农业统计,1914年,农林与工商合并为农商部,继续办理,先后完成多次全国农商统计。其中以1918年的统计最为齐全,故史料价值较高,现摘录如表1-3所示。

表1-3 1918年皖江区域农家户数及农田面积

注:户均面积为笔者根据表中数据计算得出。

资料来源:农商部总务厅统计科编纂《第七次农商统计表(1918年)》, 1922年刊行,载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统计资料四种》第8册,第40~43页。

对表1-3分析,户均农田面积在10亩以下者,有怀宁、桐城、太湖、潜山、望江、无为、英山、芜湖、太平、贵池、铜陵、石埭、秋浦共13个县;为10~15亩者有和县、泾县、宁国3县。其余17县户均面积为15~30亩。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1935年安徽省建设厅对各县人口与耕地的统计,如表1-4所示。

表1-4 1935年皖江各县农民人口与耕地情况

注:“—”表示原始资料中没有数据。农民人均耕地面积为笔者根据表中数据计算而来。

资料来源:陈筱南《安徽省实业概况》,载《实业统计》第3卷第6号。

我们根据表1-4数据,计算户均耕地面积。近代皖江区域,据1928年人口调查,户均人口多为5~6人,我们按照户均5口人粗略计算,乘以表中的人均耕地面积,则户均耕地面积在10亩以下的有贵池、青阳、至德、东流、繁昌、铜陵,也与表1-3数据并无太大差异。

这两项调查均为政府机关主导。此外,1935年,土地委员会作为学术机构,也曾对皖江区域相关县份田地面积进行调查,情况如表1-5所示。

表1-5 1935年皖江农村人口与熟地分配情况

资料来源:郭汉鸣、洪瑞坚《安徽省之土地分配与租佃制度》,正中书局,1937,第7~10页,第3表“安徽四十二县熟荒地面积表”和第4表“安徽四十二县农村人口与耕地分配表”。

户均10亩以下者,有太湖、怀宁、潜山、望江、铜陵、青阳等县,户均10~15亩的有宿松、无为、庐江、舒城、东流、至德等县。可见,上述政府、学术机构的统计数据,除了少数县份有较大差距之外,体现出基本稳定。

结合上述表格,我们可以得出,近代皖江,以芜湖口岸为中心,从人口、耕地资源分配关系来说,存在着中心地-腹地之间的差异问题。处于沿江平原地带的原太平府、庐州府属大多数县份,可耕田地面积较大,以产量高的水田为主,因此经济比较富裕。处于丘陵和高山地带的皖南宁国府、池州府、安庆府,则耕地资源有限。如“万山重叠,绝少平衍,人多地少”的泾县,虽全境“纵广百余里,而山居其半,水又去其一,可耕之田仅三分之一焉。以是虽水耕火耨,而一岁之食,半皆仰给于外,承平以来,户口较多,而田只此数”嘉庆《泾县志》卷5《食货》,第1页。。旌德县“山陵十之五,池塘十之一,溪谷、流水十之一,村邑、蹊道十之一,山田十之三,良田十之一”。嘉庆《旌德县志》卷1《疆域·风俗》,第40页。百姓为了生存,大肆烧山毁林,辟地垦荒。如太平县“土薄石肥,耕不以牛以锄,山居无田者,艺麻、穄、粟、豆、稗、茨之属,用火耕法,三年一易”;嘉庆《宁国府志》卷18《食货志·物产》,第12页。旌德县“居民万家垦山为业,昼佃宵紝,莫赡其家”;旌德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旌德县志》,黄山书社,1992,第102页。宁国县“环山以为封,犁锄火耨之迹交于其间”;民国《宁国县志》卷4《政治志下·风俗》,第22页。绩溪县“山地层累而上,指数级不能为一亩,耕牛不得旋其间,刀耕而火种”;嘉庆《绩溪县志》卷3《土田》,第3页。建平县“旧时养山止以樵采供赋。其后垦辟渐多,山农莳种麻、靛、仁草之属”。光绪《广德州志》卷4《塘坝》,第29页。所以经济也相对落后。这种自然资源分布的不均衡,也为口岸-腹地区域经济圈形成奠定了区域资源布局。

当然,我们仍然需要指出的是,上述表格中的耕地面积都是册亩数据。因为近代皖江始终没有进行过土地清丈工作,显然田赋的册亩与实亩之间存在着差异。安徽地方志书也指出,安徽田亩原有上、中、下等则之分。又有田地、山塘、湖荡、滩陂各种之别,各县亩数有以四百八十弓为一亩,也有以二百四十弓为一亩。册亩系实亩折合而成,小者两三亩折为一亩,大或十余亩折为一亩《安徽通志稿》财政考三,第12页。。1935年,中央政治学校地政学院,曾对皖省各县折算田亩进行过汇总具体可参看陈宝忠《安徽田赋上亩法之研究》,载箫铮主编《民国二十年代中国大陆土地问题资料》,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第10062~10079页。,显示册亩与实亩存在着巨大差异。此外,民间为了逃避缴纳赋税,也多有匿报隐瞒田地或以多报少的行为,因此造成数据差异较大。

下面我们选择芜湖、当涂、南陵3县作为样本,对耕地面积重新考证。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主要为了增加政府田赋收入,浙江省、江苏省先后进行过土地陈报工作。20世纪30年代,中央政府开始在全国推行土地陈报运动,安徽省政府也积极响应。1935年,安徽省选取在和县、当涂县进行第一批土地陈报试点工作。当涂县土地陈报工作成绩斐然,据统计,陈报前当涂县剔荒征熟册亩面积达901895.627亩,陈报后熟征的册亩面积为1197805.291亩,溢增册亩多达295909.664亩,而且尚有30万~40万亩丹阳湖滩荡草地,因为与江苏省高淳县发生湖泊产权的纠纷,所以面积还没有列入陈报数据之中财政部整理地方捐税委员会编《安徽省当涂县办理土地陈报概略》,出版社不明,1935,第16页,第2表“当涂县土地陈报溢增熟征田地册亩比较表”。,可见当涂县田亩面积的庞大。我们以120万册亩耕地面积的保守数据和前述表1-4中记载的当涂县农业人口计算,则当涂县农民人均耕地面积,也可达4.7亩左右。至于芜湖县田地面积,以上统计数据,均是以民田为计量范围,以赋税册亩为计算单位,近代芜湖田地面积也有待重新论证。如据1919年刊印的《芜湖县志》记载,芜湖县各类田地总面积约43万余亩根据民国《芜湖县志》记载,芜湖县各种类型田地面积分别如下:民田306832.332亩;万春圩田84041亩(万春圩田原为官荒招佃垦种,1916年改为民业,但赋税征收与普通民田尚有区别);各类官田中省卫田4468.507亩,屯卫田12867.857亩,芦洲地365.199亩,牧马厂田18276亩,养马官田650亩等;以上田地共约43万亩之多。资料来源:民国《芜湖县志》,卷23《赋税志·田赋》,第9~14页。,此种数据也得到地政学院30年代统计的证实。在这43万亩田地中,其中民田面积约为306832.22册亩,再按上述县志中记载的0.734册亩等于1实亩折算率计算,则芜湖实亩总数可达54万余亩。此外,20世纪二三十年代,芜湖围垦湖田面积就有如表1-6所示之多。

表1-6 20世纪芜湖新垦圩田面积

资料来源:洪迥《安徽省水灾查勘报告书》,出版社不明,1931,第46页。

这些湖田并不及时纳粮升科,有人指出,“近年沿江一带,新筑圩堤甚多,原为芦洲及新涨洲地,亦均圈垦成田,兴种各种作物,蔚为厚利所归,而钱粮或则纳芦课或则根本不报,全不完粮,似此民亩日增,赋额仍旧”, 傅广泽:《安徽省田赋之研究》,载萧铮主编《民国二十年代中国大陆土地问题资料》,第8361~8362页。并没有被统计在以上田亩面积之内,如果合并计算,则近代芜湖农田面积可达60余万亩。

根据以上分析的芜湖耕地面积,我们来重新计算户均耕地面积的情况。为了避免夸大数据,以及考虑到新垦湖田的产量有限等各种因素,耕地面积我们仍保守地以54万亩计算,农民人数以表1-4中的数据为准,则农户人均耕地达3.7亩左右。

南陵县田地亩数,根据地方志资料记载,1实亩折算为0.9册亩,依据表1-4中的耕地和人口数据来重新保守计算,南陵县农民人均田亩可达3.5亩左右民国《南陵县志》卷15《食货志·田赋》,第1页。

我们再来计量三县户均耕地面积,根据1934年《安徽省统计年鉴》对三县户均人口统计,芜湖户均6.4人,当涂县5人,南陵县4.8人,安徽省统计年鉴委员会编《安徽省统计年鉴: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度》,出版情况不明,第52页,《安徽省各县户口分类统计表》。与以上重新核算得出的户均耕地面积结合计算,则芜湖、南陵、当涂3县户均耕地面积均在15亩以上。

四 农家经济调查

那么这种户均耕地面积,意味着农家生活如何,或者说,近代农家维持正常生活水平,需要多大人均或户均耕地面积?关于近代中国普通农家维持生活,所需耕地及年收入的数据有多种。由于各地经济环境不一样,物价水平存在着差异,对于最低生活水准的理解不同,以及对农家收入、支出的计算门类不一样,学者们提出的生活标准数据差距较大。有关观点:1.戴乐仁(J. B. Tayler)估计华北每户贫农最低生活界线为150元,见戴乐仁著《中国农村经济实况》,李锡周译,北平:北平农民运动研究会,1928,第62页;2.利得(Bnard E. Read)估计中国五口之家农户,每年最低限度生活费为187元,见符致逵《商业银行对于农村放款问题》, 《东方杂志》第32卷第22号,1935年11月;3.金陵大学根据对六省十三处的调查,认为年最低生活费为228.32元;古楳收集冀皖苏浙川五省间接材料,估计平均数为310.09元;汪馥泉将古楳的数据扩大到七省,估计最低生活费为187.80元;李宏略在汪氏估计数据基础上增加大连,沈阳城市以及上海周边农村的数据,主张耕地约30亩,年收入290元为维持最低生活之标准。见李宏略《数字中的农家生活》,《东方杂志》第31卷第7号,1934年4月;4.李金铮认为李宏略的数据反映地区广泛,代表意义更强,而且鉴于长江中下游地区农民的生活程度较其他地区高,李主张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最低生活费应高于292元,见李金铮《近代长江中下游地区农家的收支对比及其相关因素》, 《学海》2002年第4期。

在这些近代中国农家经济的调查中,金陵大学农林科教师卜凯组织该系师生在20世纪20年代从事的系列调查,其学术价值得到公认。1922年夏,该校农林科农业经济及农场管理系芜湖籍学生陶延桥,对家乡芜湖南郊,离城十余里3个村庄102户农家进行调查。此次调查因为得到亲族介绍,声明以学术研究为目的,从而消除了乡民的顾虑,调查比较客观。〔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4页。调查结果认为,就不同农户而言,在生产要素的利用中,以半自耕农户的规模效益体现最为明显,生产效率最高,现金收入也最高,对市场反应也最为灵活,具体情况如表1-7所示。

表1-7 各类农户周年现款收入及自用农产品价值比较

资料来源:〔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43页。

可见,在三类农户中,以佃户家庭经济状况最差。而佃户家庭自用农产品的实际构成,又如表1-8所示。

表1-8 佃户各家耗用自产品之种类分量及价值

注:每担等于100斤。

资料来源:〔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37页。

我们分析表1-7和表1-8, 13户佃农,平均每户租种15亩农田,每年农田收入在除去地租和各项资本费用后,平均每户年收入包括现金63.43元和价值125.19元的自用农产品。在自用农产品中,农户留有33担粮食和60.2担稻草秸,用于口粮和燃料消费,占自用产品总价值的96%。〔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43页。那么最为重要的是,这13家佃户每年收入能否维持家庭生活?根据20世纪30年代中央农业实验所统计,安徽省男女老幼平均每人每年消费各种粮食数额如下:稻谷356.1斤、小麦106.8斤、大麦17.4斤、玉米16.4斤、高粱44.6斤、小米4.5斤、黍米1.0斤、燕麦1.3斤、荞麦13.7斤、大豆18.6斤、蚕豆10.0斤、豌豆16.8斤、黑豆0.7斤、绿豆21.5斤、甘薯59.6斤。《我国乡村人民常年食粮消费概况》, 《农情报告》第5卷第6期,1937年6月。根据张培刚主张的折算标准,我们可将以上各类粮食,换算成稻谷计算,约等于643斤。张培刚等考虑到各种粮食作物所生热量和所含营养成分不同,为了便于消费比较,主张折算成标准单位来衡量,其将每斤种籽作物折合为1斤“粮食单位”,将每四斤甘薯和马铃薯等块状作物折算为1斤“粮食单位”来进行计算。见张培刚、廖丹清《二十世纪中国粮食经济》,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2,第162页。而13家佃户,户均5.3口人,留给自用的33担稻谷,按照上述标准,已经足够全家人的口粮消费(佃农留存自用粮食本身就是按照全家口粮消费标准来储备)。当然,我们要指出,此次卜凯组织的调查,在计算佃户收入时,并没有列入自有房屋的租金收入,在消费支出中也没有列出住房开支。因此在不考虑佃户居住消费的情况下,佃户留存的自用物品,基本上解决了吃饭问题,而穿衣及其他消费情况,则主要依赖现金收入。

除了此次卜凯组织的调查以外,陈正谟也曾估计,在长江流域各省,每名壮农在妻子辅助家政情况下,最多每年可租种田地12亩。并核算过租种12亩田地的收入,他估计每亩水田出产粮食价值12元,在扣除地租(按长江流域田地缴纳平均42%的地租率计算)后,佃户可挣得84元收入。陈正谟从而得出,佃种12亩田地维持1家3~4口人生活实在不容易的结论。陈正谟:《中国各省的地租》,商务印书馆,1936,第32页。显然,陈正谟对每亩水田收入12元的估计,与卜凯对芜湖水田亩产水稻400斤,每百斤价值3元,水稻亩产价值12元的统计完全相符,但是陈正谟显然忽视了对田地冬季作物产出的计算,如果我们增加芜湖每亩农田收获冬季作物油菜1担,价值5元,冬季作物一般没有地租负担,则租种12亩水田的农户收入就不止84元,而有近144元之多。〔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10页。

除了耕地面积之外,作为个体佃户,其家庭经济情况,与个体的勤劳程度、道德品行等方面,也有着极大联系。在上述卜凯组织的调查中,详细介绍了一家半自耕农户的上升轨迹。该农户主在33岁时,拥有5亩祖遗田地,同时租用17亩田地,但负债400元。经过20多年的勤劳耕作,到55岁时,已上升为拥有17亩田地的自耕农户。并且获得乡董身份。〔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14~15页。当然,像卜凯前妻赛珍珠(Pearl S. Buck),在其获诺贝尔奖作品《大地》中所描述的主人公王龙,由贫民上升为地主的案例,在中国并不具有代表性。方前移:《〈大地〉叙事的思想性与现实性解读——以20世纪前期宿县生态为视角》, 《兰州学刊》2014年第6期。除了个体因素之外,农户经济的变迁与粮食收成、价格联系紧密。而粮食收成,受到劳动力、资本、生产技术等诸多生产要素和自然条件的制约。例如,上述拥有17亩耕地的自耕农,经陶氏统计计算,在一年耕种之始,投入各种资源要素资本(除劳动力成本之外)共达1894元,这是其父子两代几十年努力的结果。在1894元资本构成中,17亩田地的价格自然是资本主体,此外就属传统农具和畜力的投资。〔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9页。农户仍然沿袭着几千年的传统耕作方法,使用着犁、锹、耙等传统农具。陶氏在调查中列出的图片,都是反映农民耨草、车水等传统劳动方式情景。〔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35~36页。这种传统劳作情形非常具有代表性。不仅在近代芜湖,在整个皖江区域,都很难有现代农具的运用。芜湖海关作为近代皖江进出口贸易中心,历年海关贸易报告和统计数据中都很少有现代农具的进口记录,只是在1922~1931年十年报告中记载,1926年一个由本地商人筹建的普利公司,从英国租来几台电动犁,也从江苏省引进电力泵,推广现代耕作技术,但是对普通农民来说,这些电动机器价格太过昂贵,又需要专人管理,他们宁可使用古老工具,也不愿意使用这些现代农具,所以公司未能取得什么成绩。《芜湖海关史料1922-1931》(史料选刊), 《安徽史学》1989年第1期。

肥料情况也是如此。据20世纪30年代中央棉产改进所对安庆的调查,即使在城市郊区,也没有现代肥料的使用,农户们多是利用地理邻近的优势,向城内居民订购粪料,按时挑用,年终时,再给以白菜、糯米等物回报。此外,就是火粪、灰粪之肥料。只有水稻田,在出苗之际,每亩用石膏三四斤,价约1角。朱海帆:《皖赣湘鄂农田施肥调查记》, 《农报》第3卷第17期,1936年6月。

因此,在资本、技术约束之下,农家生产主要依赖劳动力投资,土地耕种规模受家庭劳动力规模的制约。陶氏在上述调查中指出,就近代芜湖能力特别突出之农民而言,1人也仅能种田10亩。〔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53页。芜湖县农民也认可一名体力壮健的男子种田多在10亩的观点。《安徽芜湖及浙江永嘉平阳县关于发生佃租及处理不服控案》,全宗号:二,案卷号:3618,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那么,农户是否可以充分发挥土地潜力,扩大家庭经营面积?近代皖江区域,盛行一年两季轮种作物的耕作方式,一季水稻,一季油菜。陶氏在上述研究中,将一名普通农人一天做工10小时计为1个工作单位。陶氏认为,种稻每亩需要6.3个工作单位,种植油菜需要6.1个工作单位。〔美〕卜凯:《芜湖一百零二农家之社会及经济的调查》,第25页。那么,以租种15亩的佃户家庭为例,一年种植两季,作物面积就有30亩,每年就需要186个工作单位。而皖江区域基本家庭为5~6口人,应该可以看成夫妻两人,加上三四个孩子,则家庭劳动力可以看成在2名成人之上。因为皖江地区的农家,除了丈夫以外,无论是芜湖、无为等沿江平原的大脚妇女,还是安庆等山区的裹脚妇女,除了家庭农活以后,也从事田间劳动,承担的劳动甚至超过男性。王恩荣:《安徽的一部——潜山农民状况》,载《东方杂志》第24卷第16期,1927年8月。但是由于农作物存在明显的季节性,劳动时间非常集中,制约了家庭扩大生产规模。例如在一年之中,春忙、秋忙、冬忙接踵而至。清明前后,农民开始春忙,进行泡种、打肥田草、割菜籽等农事活动,小满前即须插秧禾、耘草、车水;立秋前又开始秋忙,收割稻谷、播种油菜。必须赶着季节,否则误了农时,会影响收成。10月又进入冬忙,开始挖河泥、锄油菜地、碾米、挑圩。一年四季,农家很少有空闲时间从事副业劳动。《芜湖独山圩农民生活》, 《合作汛》(副刊)第5期,1932年6月10日。如陶氏在上述芜湖调查中,46家佃农和半自耕农租种的田地,全为36家城居地主所有,该36家地主,在芜湖拥有田地数万亩,都用来出佃。但是每户佃农,平均租种仍仅15亩,最主要原因就是受到家庭耕种能力的限制。卜凯在另一项统计中,曾对1932~1933年芜湖100户农家进行调查,在对男工、女工和童工从事的所有工作统计中,发现田场工作占据所有劳动力比例的95%,副业占3.7%,田场和副业兼有从事的仅占1.3%,副业收入也仅占农户全部收入的3%。见〔美〕卜凯主编《中国土地利用统计资料》,商务印书馆,1937,第304、310页,第1表“从事田场工作及副业者之百分比”,第6表“田场工作以外之副业及他项工作之进款”。20世纪40年代的另一个机构调查也认为,在芜湖乡村,农民很少从事副业活动。因为田地8/10~9/10为圩田,土力不厚,灌溉施粪,颇费劳力,6/10~7/10的农户往往举家尽力劳作,劳力仍感不足(如10亩之田,冬季种植往往只种5~6亩,其余农田,则弃置以待夏季种稻,若勉强种植,土力耗尽,冬季作物很难丰收,如施以极大人力灌溉,则得不偿失),没有空闲时间从事副业。《芜湖附近农村经济综合报告》, 《中国经济》第2卷第9期,1944年9月。皖江区域副业也极不发达。如据1932年内政部对各省农民副业经济统计,在安徽55县的呈报数据中,平均每县生产总值只有630999元,在全国仅高于贵州、新疆、山西和绥远。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中华民国统计提要1935年辑 上》,载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统计资料四种》第11册,第620页,第152表“农民副业之生产价值”。可见,户均耕种15亩,基本上达到农家生产能力的最大边际。

当然,就皖江区域而言,人地资源分配情况存在着极大差异。因此山区充分利用山林资源,副业成为主业,获取收入,弥补生计。如皖西六安、舒城、潜山、太湖、桐城、庐江等县,以及皖南的宁国、池州都将植茶作为重要产业。张本国:《皖西各县之茶业》, 《国际贸易导报》第6卷第6号,1936年6月。而养猪、鸡、鸭,更是皖江最为普遍的副业。陈筱南:《安徽省实业概况》, 《实业统计》第3卷第6号,1935年6月。此外,山区多种植茯苓、竹、漆、靛等物。但是与沿江平原县份相比,由于田地生产能力不足,经济存在着一定差异。这样资源禀赋的差异,符合施坚雅提出的中心-边缘理论。中心地应该形成于流域盆地或河谷之中,可耕地、人口和资本等关键性资源,应集中于中心地带,而越接近山地边缘地带,此类资源越稀缺。〔美〕施坚雅主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叶光庭等译,陈桥驿校,中华书局,2000,序言 第2页。

综上所述,太平天国战争造成皖江区域人口大量锐减,土地荒芜。战后,域外人口入迁和人口自然繁殖,刺激人口增长,垦荒殖业,人均耕地面积较战前增长。但是,由于现代技术和资本等因素,约束了农家耕种田地能力拓展,农家只能通过人力投资,精耕细作,农家经济仍然处于相对低水平的均衡状态,但并不存在黄宗智所说的“过密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