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域丹心:第七批援藏干部人才的心路故事
- 本书编委会编著
- 3511字
- 2020-08-26 14:44:16
是的,船开过了
辽宁省援藏干部
那曲地区索县县委常务副书记岳伟
“船来了!船来了!”
欧珠惊喜的欢呼声把我已经融入到周围环境的思绪拉了出来。
我赶快从盘坐的石板上站起来,不顾麻木的腿,向桥中间,怒江水最深最平静的地方跑去。欧珠正挥舞着手里的红色救生衣,在尼木村的吊桥上来回奔跑着,一边向下游河滩上等着接绳的老尹和老唐呼喊着,一边向还是一个白点的船欢呼着。
欧珠一边舞动着手里的救生衣一边还在兴奋地问:“书记,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船,是不是以后我也可以坐船了?”我看着这个大眼睛、高额头、出生在1989年的藏族小伙子,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微笑着说:“当然,欧珠是见证历史的功臣,一会儿船到了终点就让你试试坐船的滋味。”“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他们会羡慕死我的!我去看看路。”欧珠兴奋地向前跑了。
我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定格在了2015年11月9日13点59分。从这个时间往回倒推两年多,是我来援藏、到那曲地区索县担任县委书记的日子。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到藏北。来到索县,让我这个从大连来的人多少有些不适。我从滨海地区来,对水有着特殊的感情。当地干部告诉我,怒江流经索县境内,江面和沿线都非常美。正巧,我去乡镇调研,走遍了索县十个乡镇,有七个都在怒江沿岸。
在这七个乡镇间行走的过程,就是命悬一线的过程。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距离车轮只有一寸的地方就是悬崖,我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开始还心慌,后来就已经习惯。我的司机第一次带我走这条路的时候,对我说:“书记,你死、我死。”他用普通话表达得不清楚,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同生共死!”
路险,交通不便,沿线的乡镇、村子经济都不发达;可是和经济落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怒江沿线的绝美风景。因为人迹罕至、不曾开发,这一路的景色被我誉为“天上人间”。我想不出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这里的美,我只能说这里的景色不输给西藏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具备了阿里的苍凉雄伟,也兼有林芝的纤纤秀色,一步一个风景。春天漫山遍野的野杜鹃,夏季飞流直下的瀑布,秋天里群山叠嶂、层林尽染,冬日里的雪山和冰川……如果乘着船一路走来,会有人在画中游的感受……等等,乘船?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西藏是万水之源,可是,还没有哪个地方开过航运。怒江,行不行?
7月份到索县报到,8月份我有了在怒江上开航运的“异想天开”。我马上找专家做调研,考察怒江沿线,考察怒江水流、地质……调研的结果说明,这里具备开通航运的条件!我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更“疯狂”的想法,我要在怒江开游船、客船,把沿线的景观串起来,把索县境内怒江沿线的七个乡镇串起来,把这里打造成和三峡齐名的航线。
西藏从来没有过航运,我知道,自己这一“疯”会带来怎样的变革。县里领导班子支持、那曲地区支持。我从大连、北京找来研究海运、航运的博士专家团,找来造船的企业,我“讹”上他们了:“我是来援藏的,你们也当自己来援藏吧!”
十几个专家、博士跟着我走了一圈,热泪盈眶,决定不挣钱也要做。勘探、设计、去厂家定做适合怒江的船只。11月份,正是索曲河和怒江的枯水期,最有利于测绘和设计,但行船就变得困难了,水位至少下降了两米以上。还好,索曲河和怒江没有辜负专家踏勘时的结论:适合航运!索曲河能设计7级航道,怒江能设计5级航道。5级航道?我当时嘴都乐得合不拢了,5级航道那可是能行驶300吨船啊!
随后,我们出发去找下水点。专家从亚拉镇开始,跑了热瓦、若达,在索曲河上找到了四个下水备选方案。我们直奔条件最好的下水点:热瓦乡朗多村。
船顺利下水,船上6个人,有人开船,有人在船头瞭望,专家在船前面观察水情,我在船尾保护发动机,全神贯注两边的石头。开局良好,我在船尾,还有工夫看看清澈见底的河水,把眼光放远,河水就变成了醉人的蓝绿色。我正向岸边的人挥手做着“V”字手势,船骤然摇动起来,我们的第一个考验到了!此处水突然变浅,船底触到了暗礁,大家赶快用铁管撑住船,船底与礁石磨得咔咔直响,我们顺利通过。接下来的航程用心旷神怡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过了第一个险处,我们马上到了一段峡谷,河水平静得像一块蓝色的玻璃,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左侧的峭壁,立陡的崖壁上还有数棵侧柏顽强地绿着;右侧是一个长满桦树的山坡,树叶早掉没了,可树并不显得秃,漫坡的白桦枫桦的梢头摇曳着柔柔的灰白色的生机,像一片芦苇;我在船后面回头,顺着碧蓝色的水往远处望,圣洁的雪山就在眼前,雪山的背景是纯粹的蓝,一点杂质也没有,一片云彩也没有的天空。那一刻,我觉得我不存在了,没有惊呼、没有思考,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我是木了!或者是虚了,融进了这片大自然。我对同船的专家们说:“自豪吧,从这个角度看如此胜景,我们是亿万年来的第一个!”不知此行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将创造几个第一,但眼前这天下最美航道肯定是跑不掉了。
美妙的景色还没阅尽,前方峡谷陡然收窄,水势湍急,好在有个深槽,船急速而过。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岸上工作人员焦急的声音:小心小心,前方浅滩,河心有大石头。我眼睁睁地看着船轰然撞上了大石,“船完了!”脑海中只来得及一闪念,船就打横滑过了大石,我们胡乱地用手中的铁管划拉着。好在索曲河和怒江非常慈悲,每过一个险处,马上就给你一个风平浪静。船刚稳下来,有人就大喊:快淘水!我们才反应过来,船舱已经灌满了水,船快沉了。我们把准备的自加热饭盒撕开,顾不上午饭了,淘水要紧。我们一人一个饭盒,拼命向外淘水,船稳下来了。刚想脱下鞋子倒水,又出了状况。船搁浅了,船底正好搁在了水下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开船的人强作镇定,大喊:稳住稳住!不要乱动,船要翻了!然后又降低声音嘟囔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耳朵能听到所有声音,目光却只能死死地盯着水面,水很急,船没动却感觉像在飞速奔行。钢管入水近三米,我握住的一米多在振颤,眼看就撑不住了。开船的人站在船头当翘板,我们喊着一二三,一齐用力。船终于救了出来。
在我们试验成功之后,企业用最快的时间为怒江航运打造出了定制的大船。随后,我们的大船运到索县,开始第一次试航。
得知我们要在怒江上开通航道,附近乡镇的百姓们都来看我们试船。桥面上、沙滩上、坝子上挤满了盛装的群众。他们还在路和沙滩之间的草坝子上摆满了食物,帅气的小伙子捧着切玛,美丽的姑娘端着青稞酒,小学生们还准备了乐队,像过节一样。乡里的干部给我鞠躬对我说:“书记,你们为群众办好事,大家是真高兴噻。”
眼看着大船靠岸,船上的专家也走了下来,群众们马上围了上去。老人、女人、孩子纷纷献上了洁白的哈达,等我抢过去和他们拥抱在一起时,他们已经被哈达给包起来了。
我紧紧地抱着专家,趴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是的,船开过了。”话音未落,已是四行热泪,专家哽咽着答应:“是的,船开过了。”青稞酒,我喝了满满一大碗。专家喝了两大碗。我们是跪着喝的,跪在怒江面前,跪在雪山面前,跪在百姓面前!此时,风停雪消,又是一片祥和的风和日丽,我们都醉了。
在回去的路上,欧珠在前面挥舞着红色的救生衣,蹦蹦跳跳地走着,欢快地和偶尔骑摩托车还有走路过来的乡民用藏语打着招呼,大意是:船从怒江开过了,怒江从此有船了。
我们第七批援藏干部处在历史的临界点上,援藏已经进行了20年,又赶在十二五结束、十三五开启的节点上。如何援藏、怎样创新,是历史交给我们的试卷。我们被历史选择,又带着上天的垂青,我身上有满满的使命感。怒江航运一旦通航,将实现三个世界第一: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航道;世界上最美的航道;世界上最年轻的航道。
到时候,我会让来怒江、索县旅游的游客在这条航道上停留三天,沿线的每一个景点都将作出规划和休整,我要让全世界的游客在怒江沿岸看到白桦林、看到碧蓝的江水、看到猕猴、看到原始森林。我还要让索县沿怒江的七个乡镇的百姓们吃上旅游饭、喝上怒江水。我还计划在索县境内修建机场,让这里成为那曲地区水路、空路、陆路的交汇点。这是一个硕大的工程,到现在,全国已经有50多位专家、博士正在义务为我们服务;大连市、辽宁省乃至全国有十几个援藏干部都被我“拉下水”,全心全力在帮助我、帮助索县做这个以怒江航运为龙头的“神秘亚拉”旅游大工程。
在2015年年底,那曲地区组织部正式找我谈话,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能否继续留下来把我一手勾画的宏伟蓝图实现。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只要组织上信任我,让我继续负责这个项目、这项事业,我一定留下来,再干三年。让我感动的是,当得知我的这个选择的时候,和我一起工作的专家、博士们都表达了强烈的支持,连同我的十几位援友都表示也要留下来支持我、完成这个项目。
既然来援藏,就要带着“在藏、建藏”的热情和干劲,我们会变“介入”为“融入”,会为这片土地奉献出自己的每一分力量。我相信历史的使命会推着我们每一个来那曲援建的干部前行,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