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场 ————
[背景音] 一颗心跳加入了另一颗心跳,前者平缓稳健,后者节奏要快上三分之二,又慢下来,带着一种紧张的活力,两股心跳相互缠绕律动,音色逐渐冷下来,变得机械,融入更为复杂宏大的电音织体中。
[字幕] 2015年春,北京大学人文学院新设置的“影像人类学”课程要求学生以小组形式完成作业,第二年夏课程结业时共收到小组作业8份,其中以徐昕玥、Ibanca Singh(留学生)、袁骁、Sebastian Schwarz(留学生)为小组成员提交的作业《新·生》(New Newborn)获得了全班最高分,并入围当年度大学生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决选名单。
《新·生》探讨了科技如何改变人类自然生育过程及其背后的复杂语境,被作为一项长期选题保留在课程设置中,截至2040年8月,已经收集了超过300小时的影像资料,受访对象遍及全球各地,时间跨度长达25年,正好是人类一个代际的平均长度。
本片由其中部分素材重新剪辑制作完成,并获得受访者及拍摄团队授权。
部分声音画面内容应要求进行过后期处理。
———— 黑起 ————
画外音(O.S.)
是什么让你有了生宝宝的想法?
▷ 吴英冕
(37岁,中国粤港澳湾区,企业家)
作为女人,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你能感受到那种,就是身体里的那种涌动,就好像在告诉你,时候到了,该要一个了。另一方面,整个环境,包括身边的人,都对你有这样的期待,毕竟我们这个社会,是吧,几千年来对于女性的定位……
▷ 大野敬二(Keiji Ohno,缩写:K.O.)
(33岁,美国波士顿,多媒体艺术家)
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体验。我知道外面很多人会说,K.O.只不过是在哗众取宠,向来如此。我*哔——*一点也不介意。那些媒体最扯淡的就是一直把PC(Political Correctness,政治正确性)挂在嘴上,可到了我这里,他们又*哔——*不讲PC了。我觉得我在做一件也许是本世纪以来最伟大的事情,它的意义要过很多年才会被正确评价。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 Hanna & Fatima Kühn
(32岁&28岁,德国柏林,电影史教授&摄影师)
(Hanna)很简单啊,我爱Fatima,她也爱我,我们想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作为一段关系的见证。很明显,作为一种储存介质,赛璐璐或者磁盘都会过时,而生命不会,它会自我延续下去。
(Fatima)这听起来有点自私(笑)……不过事实就是这样的,这个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我们两个的,不带有任何来自第三方的杂质,你懂我在说什么吧(笑),当我说“第三方”的时候,我想要确信不会冒犯到任何人。
▷ Neha Srivastava
(22岁,印度古吉拉特邦,代孕妈妈)
我第一次怀孕是在16岁,我吓坏了,问Rajan该怎么办。
他当时比我大不了多少,只是摇着头说“那就生下来嘛”。
于是我们结了婚,有了Vishal,再过了一年,又有了Seema。我说够了,我们会被吃穷的,Rajan说“没问题,我可以多打几份工”。可是,我们还是付不起账单,孩子吃得越来越多,很快就要上学。
Mehak告诉我Akanksha医院在找年轻健壮的女孩,所以我来了这里。
生孩子就是我的工作,这是我为客户怀上的第三个孩子……
▷ MOW45
(年龄不明,中南半岛某地,SHIIVA Lab联络人)
……哼,这个问题我也一直觉得很好奇。有一种说法认为,人类不过是DNA的奴隶,所有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感,都是基因设置好的程序,而运行的最终目的就是把基因里储存的信息散播开去,越远越好。人体就像一台低效的Enigma机器,转子还经常出错,我怀疑最终收件方还能不能读取出初始信息,但在那之前,我们只能把这场拙劣的传话游戏继续下去,只不过换个玩法。
———— 黑出 ————
[字幕] 第一部分
(吴英冕坐在黑色七座商务车后座,不停接听电话,车窗外快速掠过森林般丛立的镜面建筑物,叠在她略显憔悴的侧脸上。
镜头跟着她下车,步入一栋写字楼,电梯里不时有人向她弯腰问候,她只是轻轻点头回礼。
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吴英冕坐在会议室正中,不时发表意见,激动时走到立体投影正中敲着桌面,数据报表在她身体表面扭曲变型。
吴英冕坐在办公室内处理文件,她的背后是宽大绵延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天际线以及更远处的深圳湾。她终于签完最后一份文件,轻轻舒了口气,端起凉透的茶杯。)
▷ 吴英冕
我应该是遗传了我父亲吧,工作起来不要命那种(笑)。
没办法,言传身教,一家人都这样子,被架到那个位子上,换你你怎么办?几千口人等着靠你养家糊口呢。(拿起桌上的家庭合影)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要,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命吧。
而且,我父亲有那个,心理阴影。(父亲与母亲年轻时的合影)
我母亲,确实是为了要保我,大出血,她知道再不保吴家可能就无后了。所以这个就是我爸,他这辈子的一个心结,他不希望我……(突然停住)
(一个网页文件出现在吴英冕的电脑屏幕上,上面是许多张排列整齐的女性照片,肤色各异,点开照片会弹出详细履历,包括出生地、年龄、生理状况、教育背景、基因检测结果、生育史、兴趣爱好等,再点开下方十字箭头可看到往上追溯三代的信息。)
▷ 吴英冕
很多群里的妈妈都说选白种人好,我觉得那纯粹是偏见,是种族歧视。(与此同时,镜头掠过不同肤色代母头像)
我们选的都是最顶尖的服务,在这种level(水准)上人种差异可以忽略不计,我个人还是倾向亚裔,哪怕是南亚。
画外音(O.S.)
您先生是怎么考虑的?
▷ 吴英冕
(桌上夫妻合影,丈夫面部被模糊掉)你说他呀……他贡献了几毫升液体就有资格提意见啦?你是不知道取卵有多痛苦多折腾。这件事我肯定是百分百说了算。
会不会去实地考察代母?我需要再想想……(看向窗外)
[场景切换] 热带艳阳下,红土路上不时有飞驰而过的Tutu车扬起巨大烟尘,行人熟视无睹。我们跟随着Neha在路上走着,她一边向镜头介绍着周围环境,不时有小孩探头进入画面,笑出一口白牙。
▷ Neha Srivastava
我之前也是住在那样的房子里(用帆布铁管支起来的简易棚屋),很多(代孕)妈妈如果没有被挑中或者没有成功(怀孕),就只能住在那里等着。现在我们一家搬进了新楼房,我运气好,多亏了神灵保佑。
画外音(O.S.)
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 Neha Srivastava
……每次扣掉(中介)费用大概给我6000美金,那是Rajan好几年的收入,嘿……
(几名相识的妇女看到Neha,纷纷上前恭喜她,眼神中充满羡慕。)
[场景切换] Neha走入一座淡米色楼房,门口牌子显示这是Akanksha医院其中一所代母之家。护士把Neha引到她的床位,三十平米见方的房间里摆着八张床,其中三张空着。成功怀孕的代母都必须搬到这里。护士开始给Neha做各项检查。
▷ Neha Srivastava
我怀Vishal和Seema的时候,还得干重活,吃的也不好,根本没人管,还是这里好(笑)。
(护士帮Neha进行注射,又准备好营养餐,已经第三次代孕的Neha看起来轻车熟路。)
画外音(O.S.)
像这样的针要打到什么时候?
▷ Neha Srivastava
我没有数过,反正要打好多天……
▷ 护士
那是黄体酮,要打75天,能增厚子宫内膜,抑制子宫活动,使受精卵植入后产生胎盘……
▷ Neha Srivastava
我懂我懂,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贵重的小东西,那是公司资产(笑)。
画外音(O.S.)
这一切对你来说,困难吗?
▷ Neha Srivastava
对我来说,这件事情本身没什么难的,难的是别人怎么看我。
Rajan一开始很生气,他觉得这是亵渎神明,是不洁的行为,但是我告诉他,那些父母有些是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有些是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办法生育,我们是在做善事,神明会原谅我们的。后来慢慢地,他也接受了,而且我们现在住上了新房子,孩子们也上了好学校,每个人都高兴,不是吗?
画外音(O.S.)
你会见那些父母吗?
▷ Neha Srivastava
如果对方没有要求尽量不见,面试是通过视频,孩子生下来之后,鉴定完半小时内就会被抱走了,合同里面是这么规定的……
画外音(O.S.)
你会想再见到那些孩子吗?
▷ Neha Srivastava
我(不安地笑)……没有想过……
[场景切换] 健身房里,吴英冕戴着无线耳塞,看着视频节目,在椭圆机上挥洒汗水。穿着紧身连体服的她,身材一点儿也不像快四十的人。
[字幕]
代孕中介公司拒绝了我们的拍摄请求。
▷ 吴英冕
不是说以后人都能活到两百岁吗(笑),让自己看起来年轻点,有活力点,在职场上也是个加分项。以后选择冻卵或代孕的人会越来越多的,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休完产假回来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以前人们还藏着掖着,假装出国休假回来就多了一个娃,现在大大方方的,就是代孕。
(指着健身房里一排奔跑中的年轻女孩)你看她们更激进,根本不想结婚,只想有个自己的娃,至于男人,就像换衣服换手机一样(笑)。
(吴英冕看的屏幕上播放着中介公司提供的动画视频,用一种卡通式的口吻讲解整个过程:
准备期需要连续口服20天避孕药,然后连续打10天抑制针,避免卵子过早发育流失。
排卵期到来前每天血检雌激素水平,每隔2~3天做排卵监测,每晚打三种促排卵针。取卵时,用一根A4纸长度的针状吸管,经母亲的阴道穿破内壁直抵卵巢,另一边,医生通过B超监视吸管到达的位置,并找到卵泡,一次吸出10个卵子。与此同时,代母需要打针调解身体激素水平。男方同期取精,卵子在体外培养2~6小时受精成为胚胎,培育一定时间后即可植入代母的子宫内。为了提高成功率,一般同时会移植3~4个胚胎到代母子宫,观察发育情况。)
▷ 吴英冕
我觉得他们应该把那个卡通女人换成母鸡(笑),不就是一个产卵机器?听说整个下来身上会多五六十个针眼儿,还有各种并发症什么的,真是花钱买罪受。唉,三十七是道坎儿啊。就算再高科技你还是会觉得当男人省事儿,“同期取精”,四个字,完事儿。我听说有的富豪同时找了好多代孕,买的全是常春藤女高材生的卵子,这比古代纳妾还安全,不用担心后宫争夺家产了(笑)。
(吴英冕健身完毕,离开充满荷尔蒙的房间。)
[场景切换] 吴英冕驱车回家,路上接了一个电话。她与电话另一头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出于她的要求,我们没有对通话内容进行录音录像。
挂断之后她一路没有说话。车子到达一栋掩藏在热带花园里的联排别墅,一条贵宾犬扑上前来欢迎她,室内装潢是典型的地中海风格。丈夫最近都出差在外,她快速吃了两口阿姨做的饭,回到书房开始研究厚厚的一叠合同。
▷ 吴英冕
一共六份,还是英文的,我特地请人翻译,律师都已经批注过了。你看看,这是和代孕中心的,这是和生殖中心的,代母经纪公司的,代母本人的,资金监管公司的,哦,还有和代理律师的。每个公司所在地不一样,监管法律法规都不一样,都得研究,这事儿可马虎不得,之前不有好几件代孕案子打了好长时间官司。
画外音(O.S.)
什么样的官司?
▷ 吴英冕
比如前些年,一对日本夫妇在印度实施代孕,但是孩子出生前两人就离婚了,当妈的不要孩子,当爹的又没有法律权利,孩子又不是印度人,这可怜的娃就变成了三不管。
画外音(O.S.)
你最担心什么问题发生?
▷ 吴英冕
(稍加思索)如果提供精子方想要争夺抚养权怎么办?如果代母想要留下孩子怎么办?如果她想要和孩子保持联系怎么办?如果当地法律保护代母的这种权利怎么办?我只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孩子,他日后不会因为自己的来历产生任何困扰。我要在合同里把这些都约束得清清楚楚。
画外音(O.S.)
那在你看来,代母也是和你一样的母亲吗?毕竟……
▷ 吴英冕
(脸色一愠,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用“子宫出租”这种粗暴的词,毕竟我们都是女人,只是在这份契约中身处的位置不同。科学把自然繁衍变成一项工程,那么我们就应该遵守规矩,每个人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你又要名分,又要钱,还要孩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吴英冕停下,低下头继续翻看合同,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 吴英冕
所以我不想见她们,我怕我会受不了心软……
[场景切换] 代母之家的活动室里。一群腹部大小不一的代母们盛装打扮,头披纱丽,围坐一堂,中间摆放着各色食物,有naan烤饼、荤素咖喱、奶昔、masala奶茶等,颇为丰盛。她们正在为其中肚子最圆最鼓的母亲唱着祈福的祷词。每当有代母将要临盆时,这里的人就会举行盛大的派对,为腹中那个即将降临却又并不属于她们的宝宝祈福。
▷ Neha Srivastava(O.S.)
我经历过非常多次这样的迎生派对,大家一开始总是高高兴兴,吃吃喝喝,又唱又跳,但是到最后都不说话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孩子出生之后,只能在自己身边待几十分钟。虽然我们都会说服自己那是别人的孩子,可毕竟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它身上也流着我的血,已经变成我的一部分。
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就像是把你的心掏空一样,只剩下一个松松垮垮的皮囊。
(那个临盆的代母开始哭起来,其他的母亲把手放在她肩上,安慰着她,但是自己的眼眶也不由得红了。Neha抱着大家,把脸转向一旁,像是想着什么。)
[场景切换] 镜头跟随着Neha走过热闹的街道,路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眼神。Neha步入一片齐腿高的香根草地,她用手掌轻轻抚过那些坚硬带锯齿的草叶,嘴里轻轻哼着没有词的曲子。
▷ Neha Srivastava(O.S.)
当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动得特别厉害,就像一条鱼儿在肚子里摆尾。
它应该很喜欢这首歌吧,趁着还有机会,多给它唱。
(Neha来到小溪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用手抚弄着水流。特写,手带着许多细小的伤痕,穿过波光粼粼的溪水。)
▷ Neha Srivastava(O.S.)
等它出生后,我要按照印度的习俗,给它的眉心点上红色的Bindi,还要给它的手腕脚踝和脖子系上丝线,这么做能够阻挡邪灵和厄运,保护它的生命能量。
我一定要这么做,我希望它能够健康长大,像我自己的孩子那样。
画外音(O.S.)
如果它的父母不让你这么做呢?
▷ Neha Srivastava
(沉默片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那些有钱人以为这是在宠物市场买小猫小狗吗,一手交钱,一手提着笼子就走了。我第一次干这种事的时候差点没命了,就因为他们放进去了三胞胎,在印度,只要你愿意给钱,他们可以让你放五胞胎。有时候放两个只是为了挑选男孩,然后把女孩杀掉!
这是什么?这是文明社会的规矩吗,我真的不懂。
很多女孩因为客户变卦了离婚了,就得把快要出生的孩子流产,自己也送了命。
如果这不是谋杀,我不知道什么才是。
(Neha陷入沉默。不远处传来水声,几个男孩从牛背跳进了小溪,欢快地打起了水仗,水珠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浅浅的彩虹。)
▷ Neha Srivastava
我做完第一次之后发誓再也不干了,可我又做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以为我会越来越习惯这种事情,什么也感觉不到,可并没有。
我还是会感觉到它的心跳,像是在和我的心跳对话。我还是会因为它无缘无故的高兴、生气或者哭泣,一想到有一个在你身体里的小生命正在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虽然不知道它能感受到多少,可是你能感受到它,并相信它也能感受到你。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跟你肚子里的生命是否属于你没有一点关系。
你和它已经被某种东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含泪直视镜头)
[场景切换] 吴英冕书房,在散乱的合同文件前,她用力揉搓着自己发红的眼睛。她走到阳台上,看着不远处如星海般光芒四溢的城市,点了一根烟。她用力地吐息,白色烟雾在空中尚未成型便已缕缕消散。
▷ 吴英冕(O.S.)
我这几天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个是担心采卵和胚胎的质量,一个是听了太多耸人听闻的例子,有些心率不齐。半梦半醒之间老想起那些可怜的女人和那些死于非命的孩子。你说胚胎发育到什么阶段能算是人呢,或者说,具有了人的感知能力和自我意识?这事不能细想,越想心越慌,我这到底是在造什么孽……
(切至Neha特写,水波倒影在她脸上,双眼闪烁细碎的光亮。)
▷ Neha Srivastava(O.S.)
我经常做梦,梦见那几个孩子。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长着白色或者黄色的脸。
我用我起过的名字叫他们,他们不搭理我。
我叫啊叫啊,嗓子都哑了,他们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我哼起那首歌……
(一阵欢呼声让Neha侧目,男孩们已经上岸穿好衣服,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孩子变戏法般掏出了Khanjira手鼓,他熟练地在蛇皮上洒了点水,与那小鼓体量不相称的洪亮节奏就这么响了起来。Neha露出了笑容,她突然唱了起来,还是她路上哼的那段曲子,只不过带上了歌词。男孩们兴奋起来,和着鼓点和歌声拍起手,他们开始还站着不动,慢慢地,脚开始抖起来,腰开始扭起来,手开始挥舞起来,咧嘴大笑起来。
Neha也站起来,加入他们的舞蹈,她步伐谨慎,肢体和眉眼却分外灵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 Neha Srivastava(O.S.)
他们还记得那首歌,还记得我。
每次我总等着他们叫我,但总在这时梦就醒了,我怎么也听不到那一声……
(切至吴英冕特写。)
▷ 吴英冕
我付出那么多无非就是为了听孩子叫一声……
(切至Neha特写。)
▷ Neha Srivastava
妈妈。
是的,妈妈。
———— 黑出 ————
[字幕] 第二部分
(大野敬二在地铁站台上等候,镜头里除了主画面,下方还有几个细长条叠加窗口,展示着各种数据曲线,如海浪般起伏不定,那是由受访者提供的实时生物监测数据。车进站了,大野敬二斜挎着包走进地铁车厢,人不少,几名正在阅读的年轻人看到那圆鼓鼓的肚子,纷纷站起来让座。K.O.道谢坐下,周围的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孔,不由多看了几眼,终于还是有人认出了他,一名穿着入时的年轻女孩问他是不是K.O.。)
▷ 大野敬二
是的,我是。
▷ 女孩
抱歉,也许有点唐突,我是在媒体上看到的,所以现在它怎么样了?
▷ 大野敬二
是“她”,她很好谢谢。
▷ 女孩
几个月了?
▷ 大野敬二
28周又3天。
▷ 女孩
哇,那很快了。所以你会用什么方式……我的意思是……分娩?
▷ 大野敬二
(曲线大幅波动。)
(笑)我知道,每个人都很关心这个,有几种备选方案,不过我觉得可能现在不是合适的讨论场合,关注我的信息流吧。
▷ 女孩
(尴尬)噢当然,抱歉,我是说,我会一直关注的。祝好运!
(没有人再和大野敬二主动攀谈,他在红线的Kendall/MIT站下车,经过月台时有游客摇动手柄,激活被命名为毕达哥拉斯的音乐雕塑,吊锤撞击钢管,发出b小调颤音。)
[场景切换] 我们随着K.O.走进由槙文彦设计的MIT Media Lab大楼,大厅里正在展示的是一种融合了人造叶绿体和碳纳米管的新型材料,像一堆墨绿色的果冻被凝固成各种奇怪的造型。
▷ 大野敬二
(转向镜头,笑)尼葛洛·庞帝,《柔性建筑机器》,1975。
好像没什么人记得他原来是个建筑师。
[镜头跟着他穿过大厅的另一头,陈列着象征Media Lab历史的各种发明:Logo海龟、Minsky机械臂、OLPC(One Laptop Per Child)、Kindle、可折叠堆叠的迷你电动车CityCar、3D全息打印、为孩子设计的可视化编程语言Scratch,等等。]
▷ 大野敬二
真*哔——*酷吧。这里的人都是些异类,但跟那些光说不练的理论家相比,这里的人信奉的是“不实施毋宁死”。(他指着墙上的口号:Deploy or Die。)
[场景切换] K.O.敲了敲门,走进Joan-Francois Lemaire博士的实验室,一个三十岁左右、一头蓬乱金发的女士站起来迎接他。
▷ 大野敬二
Joan简直超棒的,她的老师是大名鼎鼎的Hugh Herr,Biomechatronic(生物机电)研究中心的创始人,就是那个给自己装上两条假肢的登山疯子。
▷ Joan-Francois Lemaire
少来了,我可从来不是个好学生。比起你要干的事情,Hugh Herr只能算是个循规蹈矩的清教徒。
▷ 大野敬二
我们,是我们要干的事。你觉得明年的不服从奖有戏吗?
▷ Joan-Francois Lemaire
我觉得在“不服从”这一项可以打满分,可在“道德”这一项……好吧,也许会有反对意见。
躺下吧,我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 大野敬二
那些戴假发的中世纪僵尸都应该*哔——*去死!
(大野敬二换上宽松的医用罩袍,在一张白色平板床上躺下,Joan操控着一道圆拱型扫描仪缓缓划过他的身体,发出蓝白频闪和细微的电流嗡叫。)
▷ Joan-Francois Lemaire
注意你的用词,现在你可是个爸爸,噢,妈妈了。
(伴随着扫描仪掠过K.O.隆起的腹部,Joan手中的平板显示着各种数据及腹中胎儿的实时动态图像,她用手旋转胎儿图像,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其姿态。)
她看上去很好,人造胎盘运作正常,你的雌二醇激素水平有点高,一切感觉还好吗?
▷ 大野敬二
除了长出一对大咪咪、每天睡不着觉、胡吃海塞一堆食物和药片再吐出来一大半、一点点情绪化,真的只是一点点,然后还有疼,*哔——*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我不得不说,其他的都还不赖。
▷ Joan-Francois Lemaire
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你也可以要一个男孩,或者不做神经移植手术,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你好受不少。
▷ 大野敬二
Joan,你懂的,我要这一切尽可能地接近自然状态。
在自然状态下,人是没有办法选择胎儿性别的,你只是被选择。
可话说回来,一个被化学阉割的K.O.还是K.O.,不是吗?
▷ Joan-Francois Lemaire
绝对的真汉子,注射荷尔蒙也阻挡不了你的雄风。
(停顿)所以,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 大野敬二
噢,又来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就算再危险,我也想要尽可能模拟真实分娩的过程。
这个项目的意义不就在这里?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能够体验从怀孕到分娩全过程的男性,而不是那些假模假式先怀孕再变性的货色。
这意味着很多、很多东西。
▷ Joan-Francois Lemaire
(笑)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你,名字想好了吗?
(大野敬二躺在床上,侧过头看着Joan,露出“我就知道”的笑脸。)
[场景切换] 阿诺·施瓦辛格饰演的Alex躺在手术台上,从蓝色无菌布的方形缺口中露出鼓胀得夸张的腹部,四名医护人员包围着他,手里拿着手术刀和剪子,正准备给他进行剖腹产。镜头缓慢推近到阿诺的面部,他神情紧张,周围的人不断告诉他“吸气,吸气”。
画外音(O.S.)
在电影史上,不同国家都曾经出现过讲述男性怀孕的作品,1973年法国与意大利合拍的《怀孕的男人》、1995年中国台湾的《袋鼠男人》、1994年美国的《魔鬼二世》、2011年俄罗斯的《代孕爸爸》、2015年中国大陆的《捉妖记》,等等(随着介绍出现电影海报及片段剪辑)。
2008年,行为艺术家Virgil Wong拍了一段7分钟的伪纪录片放在Youtube上(播放视频片段),宣称她的男性好友Lee Mingwei通过参加纽约市RYT医院Dwayne医疗中心的II期临床试验,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在自己身体内孕育胎儿的男性,引起了网上的广泛争论。
▷ Hanna Kühn
有趣的是,它们大多数都被处理成喜剧片的形式,就好像这件事情的唯一价值就是惹人发笑。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看过关于女女生子的电影?
▷ Fatima Kühn
等等,你忘了《神奇女侠》(大笑)?
[场景切换] 纯白色的摄影棚里,Fatima的棕色面孔格外显眼,她穿着连体白色运动服和荧光黄色球鞋,指挥着灯光师调整光场,她的影子随着光照在地板上变幻形状和浓淡。她终于满意了,让所有人清场。
镜头拉开,她的面前并不是名模也没有巨星,只有一桌精心摆放的摩洛哥风格食物。
▷ Fatima Kühn(O.S.)
我来自叙利亚,我是个难民的孩子。
我的母亲怀着孕只身偷渡过地中海,步行穿越希腊、马其顿、塞尔维亚、匈牙利、奥地利,最后进入德国。我没有办法想象她究竟经历过些什么,我只知道她不再让我像我们族人那样,把父亲的名字、甚至父亲的父亲的名字都变成后缀。她告诉我,你的名字是Fatima,只有Fatima,你要为自己而活着。
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姓氏,Hanna告诉我,在德语里Kühn代表“勇敢”,不得不说这是个巧合,好的那种。
[场景切换] Hanna和Fatima携手出席某个公众活动,突然画面外出现几声吼叫,几个不明物体飞向两人,在她们头上身上碎开,流淌下粘稠的半透明蛋液。她们狼狈不堪地甩掉那些蛋壳和黏液,这时镜头转向人群,一个头戴贝雷帽的壮汉正被保安死死按倒在地,他嘴里不停用德语叫骂着什么。
[场景切换] 午后,Hanna与Fatima并排坐在家中起居室沙发上。
▷ Hanna Kühn
那个人说,我要用猪精液灌满你们这些女同性恋的每一个洞眼。
▷ Fatima Kühn
(忧心忡忡)这还不算最糟的。我的一些客户迫于压力取消了合作,有些恐怖分子发出死亡威胁,扬言要用石刑处决我,就像在我老家那样。
▷ Hanna Kühn
(握住Fatima的手,看着她)我们会挺过去的。校方明确表态支持我们,警方也加强了安保措施。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柏林,你还指望在哪能找到这么尊重多元化的地方。
▷ Fatima Kühn
(抚摸着自己腹部)我知道……一开始我们以为最难的是技术部分,现在发现,最难的其实还是在人的部分……
▷ Hanna Kühn
就像第一次在银幕上看见火车进站,所有的人都被吓得跑出放映厅。
人的观念跟不上技术发展的步伐,有个滞后效应。
我只希望我们的女儿以后能生活在一个更加宽容的世界。
▷ Fatima Kühn
说老实话,我没有Hanna那么乐观。
[场景切换] 街头随访。
▷ 老年男子
(风衣、玳瑁眼镜、夹着皮质公文包)
嗯……我是这么看待这件事情的。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就是要他们彼此相爱,繁衍后代,现在你告诉我男人没用了,只需要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就能生出小孩,我觉得这对我的信仰是一种……亵渎。
▷ 年轻男子
(卷发、吃着汉堡、眼睛难以离开手机屏幕)
哈,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男人无用论。
如果你告诉我这是科学,那就让我们来进行科学的讨论,男人带来的并不是只有精液和Y染色体,还有一半的遗传多样性,假如一个女人选择只用自己的细胞进行克隆,那么她的后代就会像回声一样越来越弱,所有隐性的基因缺陷会浮出水面,直至整个系统崩溃。
哦?你说遗传物质来自两个女性?……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中年女子
(职业装,短发,骑着自行车)
既然蜜蜂可以,蜥蜴可以,鲨鱼可以,为什么人不可以?我是说,我们都是自然进化的产物。
我读过新闻,说Y染色体每一百万年就减少10个基因,所以终究有一天男人是要灭绝的(笑),从现在开始适应也没什么不好,人类总得活下去。
不,我不是女权主义者,我也需要男人,有些时候。
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两个女人生孩子没有什么不对的,你知道,大多数男人也只是他们孩子名义上的父亲(眨眨眼)。
▷ 小女孩
(吃着冰淇淋,一脸迷茫地看着镜头)
……你是说就像迪斯尼公主们那样,在交叉剧集里,白雪公主和花木兰住在一起,她们收养了老虎莉莉公主,还有一只棉尾兔朱迪,她们每天都有新的裙子穿?
[场景切换] 起居室沙发上。
▷ Hanna Kühn
我们应该用历史的眼光来看问题,亚里士多德还以为精液是来自脊髓呢。我相信再过十年,人们不会像现在这样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
▷ Fatima Kühn
(看着Hanna,严肃地)希望我们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在我六岁那年,被德国政府的“融入计划”安排到当地学校入学。当然,大多数老师、孩子或者家长都还算是友善,但是仍然,这个漂亮的复活节彩蛋上会出现裂缝。哪怕再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笑话,一个重音,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就会在心里放大无数倍。他们是在嘲笑我吗?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应该怎么样变得和别人一样?这样的问题无休止地困扰着我。与其让我的孩子承受这样的重压,我宁可让她呆在家里,跟AI程序打交道,至少我可以设置它的聊天风格:75%德式幽默。
▷ Hanna Kühn
(抚摸着Fatima的头发)放松点,Fati,深呼吸,她可在你肚子里都听着呢(笑)。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我同样相信家庭环境的力量,瞧瞧现在的你,跟任何一个日耳曼后裔没有两样,甚至更优秀更快乐不是吗……(厨房传来一声巨响,是窗户被打碎的声音。)
噢天,你待着别动,我去看看,这些狗娘养的……
(镜头随着Hanna跑到厨房,窗户已经被砸烂,地上有一坨用纸包裹的不明物体,形状像是长条形的雷管。窗户外有车辆快速发动驶离的引擎声。)
▷ Hanna Kühn
退后!退后!马上报警!
(Fatima手捂着嘴巴,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镜头切换] 警方的防爆专家来到现场,拉起隔离线。监视器画面里可以看到一台小型履带式拆弹机器人的主观视角,摇摇晃晃地从我们几分钟前身处的沙发开过,靠近那坨疑似爆炸物,两只机械臂进入视野,小心翼翼地剪断缠绕的电线,打开卷曲的纸张,所有人都面露紧张。Hanna紧紧抱着Fatima,Fatima手扶腹部,似乎在细声说着什么,不时用手指抹去眼泪。
纸张打开了,里面包裹的是一根金属铸成的假阳具,纸上用大写德文写着“BENUTZE DAS”(用这个)。
[场景切换] 傍晚,大野敬二以半卧的姿势坐在工作室里,桌上胡乱摆放着一堆营养食物和保健药剂。
画外音(O.S.)
你确定我们能拍?
▷ 大野敬二
我已经告诉对方,这也是项目的一部分。况且,最终定剪之前你会给我看的吧(笑),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懂的。
(在过了预定时间十五分钟后,大野敬二接入了视频会议,对方是Net ix直播内容总监Scott Anderson,从加州洛斯盖图的Net ix总部拨入,他的头像出现在投影墙上。)
▷ 大野敬二
Hi,Scott,亲爱的,最近还好吗?抱歉没想到上一个会拖了这么久,那些婊子养的真是找不到重点。
▷ Scott Anderson
(三十岁左右,休闲商务风,语速惊人)
没事,哇噢,K.O.,你看起来气色很棒!
▷ 大野敬二
感谢上帝,噢当然还有科学(笑)。
我们长话短说,我知道Net ix希望拿到分娩当天独家直播权,不过你知道,这事儿就像是“黑五”的头条广告位,每个人都想要。告诉我,你们能给我什么条件?
(画面被暂时消音,只能看到双方快速对话。)
▷ 大野敬二
OK,商务条款我没有什么意见,分级限制呢?我希望尽量多的人能够订阅,我们不能把MA往下调调吗?
[字幕注释] MA,Mature Audience Only,只允许17岁以上成人观众观看。
▷ Scott Anderson
我非常理解,但首先,这事儿由不得我们,FCC的AI审查程序绕不过去;其次,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确定究竟当天会发生什么,你能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吗?可以请法务部门评估一下风险。
[字幕注释] FCC,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联邦通讯委员会。
▷ 大野敬二
(将平板上的一个数据包丢到大屏幕,展开成一个卡通人体结构模型。)
这可是你要求的,做好心理准备,Scotty。
是什么样的魔法让我能够怀胎十月呢?当当当当,Joan和她的团队利用了异位妊娠的概念,对于女性来说,宫外孕是一种致命病症,需要彻底清除,对于我却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他们在我的腹腔中用生物纳米材料搭建起一个人造子宫,人造胎盘附着在加固的肠系膜上,我的髋骨不够有力,因此又做了支架手术,以支撑长得飞快的小宝宝,最浩大的工程还是腹腔循环系统的再造,以保证给胎盘足够的血液供给,然后就是人造羊水注入,胚胎着床、复合激素方案、抗排异药物等等,哦,差点忘了,我还要求他们帮我做了神经接驳,那真的是*哔——*疼,比被人踢了卵蛋还要疼上一万倍。
▷ Scott Anderson
(瞪大眼睛,手捂住嘴)天哪,难以置信,这真是……疯狂。
▷ 大野敬二
哈,这还只是前戏。
复合激素让我变得不男不女,完全丧失了性能力,但愿不是永久性的。在这过程中我有无数种可能中途死掉,并发心脏病、内出血、感染、栓塞、肠系膜破裂,应有尽有,更别提各种药物副作用和荷尔蒙紊乱导致的情绪波动。生平头一回我觉得,做一个母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讨论所谓的平权几十年了,但除非从身体上去感受另一种性别,才谈得上真正的认同。你懂我意思。
▷ Scott Anderson
非常同意,平权不应该只是停留在口号上。所以你会采取剖腹产?
▷ 大野敬二
那是最后也是最难的一道关口,你们媒体狗会爱死这个的。
人造胎盘现在已经跟我的组织长在一起了,需要切断血管才能彻底拿下来,否则可能导致严重的高感染并发症风险,而手术导致的大出血也可能失控。如果人造子宫结构崩坏了,胎儿的生命也有危险。
▷ Scott Anderson
你是说可能会在分娩过程中发生意外?
▷ 大野敬二
我不想夸大其词,不过以我的情况判断,50%的死亡几率可能都过于保守了。
▷ Scott Anderson
这……Net ix可不能在直播过程里死人,会被吊销牌照的。
▷ 大野敬二
我也希望能像叶形海龙那样进化出雄性子宫,可事实是,之后我还得动许多次手术来取出那些不可降解的支架结构。话说回来,观众想看的不就是这个,50/50,谁知道了球赛结果之后还会去看重播(笑)?
▷ Scott Anderson
这太冒险了,如果只是出血,我们还可以用技术手段实时抹去或者降低血液色度的刺激性,但是如果关系到人命……我得咨询一下法务部门的意见,抱歉。
▷ 大野敬二
恕我直言,生育本来就是充满危险的事情,不管哪种性别都一样。
▷ Scott Anderson
也恕我直言,我知道您一直是个冒险家,但这次,您不觉得走得有点太远了吗?万一那个孩子出了问题,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伦理事件,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您为了自己的……艺术创作,害死了一条生命。
▷ 大野敬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生育后代本来就是自私的,是未经允许的。
对于我来说,作品也好,作秀也罢,都是让我生命更完整的一部分。
我给你一些时间考虑吧,ASAP(As soon as possible),回见。(退出会议)
(墙上的头像消失了,大野敬二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呆呆地看着半空,若有所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向镜头,挥了挥手。)
▷ 大野敬二
停。我说,你们可以停了。
[场景切换] 一个圆形气泡状的空间,内壁是乳白色的发光材料,Hanna和Fatima穿着灰色连体服,交叉对躺在两张设计精巧的乳白斜椅上,像是半空中漂浮着一个X染色体。
[字幕] 柏林Innerspace精神健康诊疗中心。我们被允许将摄像机放置在诊疗现场,部分内容应要求有删减。
(灯光暗下直至黑暗,一阵静噪若有若无地浮现,墙壁上闪烁光点,如同呼吸般温柔,伴随着音响效果缓慢形成节奏,变换颜色,如流星坠落又升上苍穹。Hanna和Fatima只剩下两个剪影,她们戴着白色耳机,只在需要时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程序自动操控,没有人工干预的成分。
两人各自面向的墙体开始出现不同画面,耳机闪烁,诊疗开始了。)
Hanna Kühn
(面前蓝色漩涡缓缓旋转)你好,我是Hanna,是的,这是我第一次接受AI心理辅导,场景蛮酷的,让我想起了X教授……
Fatima Kühn
(面前橙色光斑弥散,仿佛罗夏墨迹测验)Fatima,她们告诉我这很有用,我就来了……
Hanna Kühn
恶心、失眠、周期性腹痛、流鼻血、激素水平紊乱,大概有七周了,不,我没有怀孕,她才是……
Fatima Kühn
(深吸一口气)噩梦,每晚都做噩梦,是的,我猜跟那件事有关系,已经有一阵子了……
Hanna Kühn
Couvade综合症?我以为那只是对孕期妇女的丈夫而言,反向俄狄浦斯情结什么的……
Fatima Kühn
我得好好想想……大部分都很混乱,好像有人在追杀我,一直追我就一直跑……
Hanna Kühn
不,我不相信交感妊娠那一套鬼话,但是Fatima要来,我就陪她来了……
Fatima Kühn
他们要我肚里的孩子,他们要我的孩子(哭腔),他们有刀,很长的弯刀,明晃晃的……
Hanna Kühn
主要的问题是Fatima,她被吓坏了,那些恐怖分子,还有科学家和媒体,他们说个没完没了……
Fatima Kühn
Hanna不见了,也许是被杀了,不,我怎么会告诉她,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们抓住我,用那把弯刀破开我的肚子,天哪(呼吸急促)……
Hanna Kühn
我们一直按时吃药,胎儿检查结果也正常,我不得不说,是外部的心理暗示,Fatima一直很敏感,如果你看过她的作品……
Fatima Kühn
(光斑颜色变成淡绿色,运动模式随之改变)好的,深呼吸,1、2、3……他们破开了我的肚子,从里面取出来的,是动物的骨头。像老鼠、小鸡或者青蛙的混合体,我都要崩溃了……
Hanna Kühn
不,她没看,是我在看科普纪录片。像上世纪日本人用骨髓干细胞成功培育出鸡的雌性精子,2004年用基因修饰技术将小鼠细胞基因的雌性印记转成雄性印记,再注射进卵母细胞,培养出了纯雌性亲本的后代。我其实没有那么担心啦,虽然这些操作有一定几率会带来潜在的缺陷和遗传病……
Fatima Kühn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我们在做一件不该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孩子的情绪,母亲和胎儿的大脑间会产生某种联结,这是你们男人所无法理解的。抱歉,我又把你当成真人了。噢,你可以改变声音的性别?嗯,再稍微柔和点。
现在好多了,谢谢你。
Hanna Kühn
(变成紫红色放射线光纹)我承认我比较理性,但并不代表我不会感同身受。
我们都是她的母亲,她能享有双倍的母爱,这难道不比那些父爱缺位的传统家庭强多了吗?
是的,是我提议的。我相信科技能够让我们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我相信这也是Fatima想要的。
Fatima Kühn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想要的,我们太自私了。
你知道媒体是怎么叫她的?“至纯之女”!这个色情女星代号真是令人作呕。就好像他们已经规定好了她的一生,只能像我们一样,选择与同性继续繁衍下去,不能有半点男性血缘的沾染。
这当然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的本意是为了爱。
Hanna Kühn
所以我们的问题出在哪儿呢?智慧的机器。
在一个雄性的世界借助雄性的技术来制造纯然雌性的后代,这本身就是个悖谬。不是吗?
环境反噬的压力超出了我们心智和情感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逃跑吗?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在我的爱人和孩子身边。
Fatima Kühn
(银白色波浪状条纹)我听见你了,Hanna,我也在这里。
这光线让我想起了母亲经常给我讲的故事“裂缝人”,一个远古的寓言。当然,我愿意讲给你听。
裂缝人生活在海边,长得像人和海象的混合体,她们全靠单性繁殖,但偶尔也会生下一些长着管子的怪物。裂缝人会把这些怪物丢进开满红花的巨大裂缝中,没想到,巨鹰叼走了怪物,他们在陆上活下来,由野兽抚养成喷射族……
Hanna Kühn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Fatima?
我不觉得这玩意儿能帮到我们,我能摘下来吗?
Fatima Kühn
喷射族和裂缝人视对方为怪物,互相对抗、谋杀、强奸。
为了繁衍后代,他们走到一起,又为了孩子,他们走向分裂。
你问结局是什么?说实话我也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妈妈说,裂缝人之所以如此神经质并且好战,只是因为她们的子宫空着,也许这是真的(笑)。
Hanna Kühn
(摘下耳机,眼前的光影与Fatima同步,一片银白)Fati,你还好吗?我们走吧。
Fatima Kühn
很久很久以前,裂缝人——女人——月亮的女儿,
她们坐在一轮圆月下,彼此讲着如何因为强烈的月光,孩子就来到世上的传说。
如果她们在那儿坐得够久,盯着月亮看的时间够长的话,那么也许……
[场景切换] 夜晚,一间名为“e Lunarians”的体育酒吧,每一个人都努力用声音盖过其他人,老板站在柜台后,不时看着头上的高清屏幕,与此同时,悬挂在顾客上方的16个屏幕播放着同一个画面。
[字幕] 我们未能得到K.O.分娩现场的拍摄许可,但找到一家声称会全程播放Livestream的体育酒吧。
(渐渐地,有一些人注意到了屏幕上播放的内容,一个喝得有点多的壮汉摇晃着走到老板跟前。)
▷ 壮汉
Robby,我们能换个台吗?谁他妈想看这个娘娘腔生小孩……
▷ 老板
我想看,我付了钱,我在门口和网上都贴了告示。
谁不想看的话,简单,门在那边。
(壮汉做了个不雅的手势,离开。陆陆续续走掉一些人,酒吧里安静下来,老板把音量调大,一些顾客抬起了头,露出各色表情。)
▷ 主持人(O.S.)
……现在情况非常危急,人造子宫承载不了胎儿的重量,引起了连锁反应,胎盘撕裂肠系膜导致内部大出血,胎儿有可能处于缺氧窒息状态,需要紧急手术……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形状怪异的腹部特写,如同漏了气的气球,而那层蒙皮下方,是一个不停蠕动的物体,从形状上看,像是一条头部大得不成比例的虫子,画面上移,浅蓝色无菌布下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可以看出,他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满脸汗透,五官扭曲,肌肉颤动。顾客中发出了一阵厌恶的抗议声。)
▷ 大野敬二
……我还好,还好,不,我要保持清醒,不然这一切都没意义了……
(老板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不加冰。他抿了一大口,又往杯里加了点。)
▷ 主持人(O.S.)
……数据显示,75.62%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不赞同艺术家K.O.的这一行为艺术,有51.43%的人认为他的这一举动将对过去五十年的女权运动构成重大打击,更有31.79%的人认为这已构成犯罪,要求公共卫生机构及警方介入,这一数字还在不断上升中,FCC的投诉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 大野敬二
……谁在唱歌?我听见有人在唱歌,真他妈美……
……我知道很多人恨我,我知道,我只是想证明,性别并不能阻碍任何人……做任何事……
(顾客中发出更高的嘘声。有人大喊了一声“快滚回岛上去吧,自私的黄猴子”。人群一阵哄笑。)
▷ 主持人(O.S.)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医生们在紧张地研究手术方案,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场手术难度很大,而且极其凶险。
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是,大人和小孩之间只可能活下来一个。
由于从法律上来说,K.O.既是孩子的父亲,又是母亲。所有的决定权现在都在他自己手里。
我们看到医生们似乎达成了共识,走进了手术室。
您可以继续通过屏幕提示方式参与互动……
(镜头被拉远,我们可以看到主刀医生非常严肃地对K.O.说了什么,K.O.瞬间的表情陷入呆滞。)
▷ 主持人(O.S.)
由于法律原因,我们无法拍摄医生对病患的关键询问。
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医生离开K.O.,开始忙碌地准备手术器械。
老板放下了酒杯,酒吧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画面又回到K.O.的特写。)
▷ 主持人(O.S.)
所以K.O.,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 大野敬二
(面无表情地长时间沉默,眼泪积聚成形,滑落)我选她。是的,我很清醒。
答应我,无论如何,让她活下去。
她不是我的作品,她是我的……孩子。
(酒吧里突然响起了掌声,所有客人都转过脸来,寻找这不和谐音的源头。
老板面无表情,没有改变节奏,缓慢、坚定地制造着孤独的掌声。)
———— 黑出 ————
[字幕] 第三部分
(一片热带季雨林。镜头大约在一人高处,平稳穿越榕属植物网络交错的根须,丝棉树根茎如巨型章鱼触手,插入地面细小缝隙,撬起失落宫殿的庞然基石。
可以从地面影子看出这是由无人机拍摄的画面,高饱和度色彩马赛克闪现,遮挡住不时入镜的黑色残缺佛像面部细节。)
▷ MOW45(O.S.)
很抱歉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接受采访。巴拿马基地受袭之后我们对所有信息披露都保持高度警惕。同样的,你们无法由我们提供的画面定位到任何具体地理坐标,之所以保留这一段路程只是为了证明,我们不是在某个录影棚里制造的光学骗局。基于你们节目组良好的历史记录,我们选中你们作为SHIIVA Lab此次信息发布的唯一渠道,会且仅会回答你们提出的三个问题。
(镜头来到开阔地,一大片眩目跃动的马赛克明显是在掩盖背后的某座建筑物,一位身穿赭红色僧侣斗篷的人站在沙砾地上,无人机落到与其面部齐平的高度,斗篷中的脸依然被马赛克所遮盖,只是偶尔会露出一只怪异的金色眼睛。)
▷ MOW45
现在,跟我来,你们将是全世界第一批见证者。
(镜头跟着MOW45进入一个漆黑入口,转为微光模式。一道矿井电梯闸门开启又关闭,开始下降,没有数字标识,没有任何楼层的光栅,只是一直向下,向下。电梯停了,MOW45穿过长长的走廊,通过生物信息识别,进入一间亮着紫光的房间。里面陈列着两排六个水滴状的大型装置,由管线裸露的支架吊在半空。)
▷ MOW45
第一个问题,我们是谁?
我们清楚外界是如何描绘SHIIVA的,毫无人性的邪恶组织,滥用技术挑战伦理底线,财阀政治的畸形产物,等等。都对,也都不对。站在经典人文主义者的历史立场,当下世界的问题完全无解,因为那已经超越了他们所能承受的道德感阈值。而对于我们来说,那只是一种幻觉。
你可以看到,人类求生的本能让所谓文明爆发区域性的变异:非洲重新部落化,将残存生殖能力的男女当作圈养交配的工具,具有活性的精液价值连城;亚洲和北美通过高压控制的集权政治苟延残喘,实行生殖资源配给制,也滋生了全新的特权阶层;欧洲基本全面崩溃,一片混乱,所有根植于基督教文明的价值观在生殖大衰退面前一文不值。
我们坚信,我们掌握了拯救这个世界的法宝。为此,我们的先驱、领袖、智者金昌茂博士早在三十年前便作出全球战略部署,SHIIVA Lab便是其中最关键的环节之一。
现在你们可以看看这个。
(镜头随着他的手势转向旁边一个半透明水滴状装置,外膜是由某种高分子聚合材料制成,具有相当的弹性,里面充满了在紫光下分不清原来颜色的浑浊液体,有气泡不时从下方升起,消失在顶部。MOW45伸出手指戳了戳外膜,浑浊液体深处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透出,那绿色荧光点越来越清晰,勾勒出轮廓,竟然是一个七八个月大小胎儿的形状。那个胎儿似乎被MOW45手指施加的压力所吸引,尽管双眼紧闭,还是本能地朝镜头的方向挥舞了一下手脚,随即又隐没在混沌中。)
▷ MOW45
我们把叶绿素a的吸收曲线峰值左移,让它能够利用能量密度更高的紫光,再结合到P系列胚胎的表皮细胞中去。这只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项成果。我们将视外部世界的接受程度,逐步披露。
那么第二个问题,我们想做什么?简单来说,我们想要找到无需人类个体参与便能繁衍后代的方法。
二十多年前的人造子宫技术用电解质溶液代替羊水,用体外膜氧合系统实现血液循环,目的还是为了救治早产儿。各方阻力导致这项技术一直进展缓慢,人类对这一改变有种近乎病态的恐惧。人造子宫会否导致女性地位下降?母子间基于妊娠的情感纽带是否依然存在?会否引起婚姻制度崩塌?让阶层更加固化?特权阶层可以不受限制地繁衍后代,甚至是经过深度基因工程优化的后代。犹犹豫豫中,这辆车驶到了悬崖边缘,无力回天。
而我们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MOW45向前走去,穿过房间,步过一条通道,进入另一个泛着绿光的空间。这似乎是间陈列室,四排陈列架上摆满了透明圆罐,其中浸泡着各种胚胎标本,包括完整个体及零散的组织器官,其中不乏发育畸形儿,有些个体的畸形程度远远超出人类的认知范畴。)
▷ MOW45
我们走过的路,漫长曲折黑暗。
用人造子宫孵化胚胎是一回事,由遗传物质直接合成受精卵又是另一回事。这两者大约是莱特兄弟造出飞行者一号到阿波罗11号之间的距离。你们所看到的这些,都是我们曾经失败的足迹。没错,它们都是生命。它们并没有被浪费,现在每一个成功的样本上,都留下了它们的痕迹,就像人类身上储存着整个进化史的信息一样。如果真要谴责的话,不如说说在巴拿马袭击中被以“道德”之名捣毁的数百个胚胎样本。仅仅因为他们以不同的方式降生到这世上,哪怕是基因上100%的纯种人类,都会被视为异类加以毁灭,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文明。
与此同时,我们不断地接到一些请求,大多来自这颗星球上权势最为显赫的群体。
有试图从生理上制造区隔的极端教派,有设计完美婴儿的超人类主义者,也有希望我们能够完全为特定政权或种族服务,用超强繁殖力实现地缘政治上的弯道超车。我们针对其中一些有趣的设想进行了实验,但没有接受其中任何一个请求。
(他走过几个样本,稍事停留,凝视着其中似人非人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这些想法都太可笑了,经典人类式的可笑。
(镜头突然升高,以俯角看着MOW45行走于样本间,像是一名解剖室里的黑魔法师。)
▷ MOW45
这取决于你看问题的视角。尺度上的限制,无论是时间或空间,宏观或微观,粗糙的尺度永远导致简陋的评判,而这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就好像,1978年第一例体外受精的试管婴儿就已经成功诞生,而1987年的罗马天主教会还在谴责代孕“侵犯了一个孩子在自己亲生母亲体内受孕、怀胎、出生并被其亲生父母抚养的尊严和权利”。2009年,在代孕产业兴盛了20年后,印度依然没有出台法律进行规范,而是简单粗暴地在三年后禁止为单身者及同性恋夫妇代孕,进而禁止为所有外国人代孕。
这种对技术的恐惧导致了思想与行为上的混乱,你们既无法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看待问题,绝大多数时候又忽略了这世上生存的数十亿人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他们有着独一无二的情感与诉求。(突然停住。)
噢,时间差不多了,我被要求将语言的宣言风格调低20个基点。
现在,我们需要进行消毒。
(MOW45离开房间,与无人机一同进入消毒间,白色气雾从四面八方喷出,弥散在狭小空间中,逐渐化为细微液滴,蒸发不见。门打开,镜头中出现一片令人惊叹的金色池塘,MOW45沿着石阶走向池心,无人机围绕池塘盘旋,交代环境。
可以看出这里原先是某座古代佛寺的遗迹,方型池塘四壁上,一座座真人大小的天女Apsara浮雕列队浅笑,舞姿曼妙,池水正好没过她们的脐部,露出纤润腰肢。池底整齐排布着七横七纵四十九个方形尤尼底座,象征着女性生殖器,每个尤尼上立着林伽,如一根根头部膨大的阳具昂立于水底。
镜头回到MOW45的身上。)
▷ MOW45
林伽是湿婆的众相之一,被描述成世界的起源。说是湿婆的林伽耸立在世间,大梵天和毗湿奴一个化为天鹅向上,一个化为野猪向下,用了一千年也没有找到尽头。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人类已经走投无路了。
感谢那些科幻小说和电影,《美丽新世界》《银翼杀手》《逃出克隆岛》……许多思想实验,尽管荒诞可笑,却让我们得以避免毁灭性的风险。针对每一种可能性,我们都进行了计算,并寻求最完善的解。
我们不想让技术沦为奴隶制度或者器官工厂的帮凶,同样,我们拒绝制造歧视与新的种族纷争。许多智者已经看到了,这一技术能够让人类真正抛弃血缘、家庭、族群乃至意识形态的沉重包袱,作为整体踏入全新的纪元。
新的人类,没有父母,完全由算法决定基因组合,而机器所看到的,是数十亿人的基因库以及数万代演化之后的所有可能性。
新的人类被取消了低效的有性繁殖能力,个体可以自由选择性别,或者无性别,一切取决于你的体验。
新人类不再承担着延续基因的使命,个体基因数据都会入库,参与制造后代。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是为全人类而活。
死亡变得不再可怕,新人将接受一种整体性的生命观,死亡是通往永生的一道不二法门。
当然,我们知道,往海里撒盐并不是改变海水浓度的好办法。许多政权向我们敞开大门,应允给予新人同等公民权,甚至圈定特区进行保护,但想要改变世界仍然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毕竟,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从来都是湿婆的两面。
我们改变了想法,也许应该从人类的经验中学习,让你们更好地接纳我们。
于是,我们在全球范围内挑选了一些家庭与个人,送上我们的礼物。同时,我们向更多的人开放申请,希望这能够改变你们的生活,同时也能改变世界对于SHIIVA的看法。
现在,是时候了。
(MOW45摘下斗篷帽,马赛克快速移动扩大,但镜头仍然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半人半机械的头颅。他像魔术师一般缓缓举高双手,池水配合他的动作开始翻涌起泡,金色波光在四壁和天花板上不安游动。)
▷ MOW45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机器无法计算的,那也许就是人类所谓的……爱吧。
希望你们能够爱它们,像爱你们自己一样。
———— 黑场 ————
[背景音] 片头音乐再次出现,极简主义电子乐加上心跳采样,渐强。
———— 黑出 ————
(满头汗水的Neha轻轻哼着歌谣,给皱巴巴的婴儿眉心点上朱红的bindi,婴儿挣扎着睁开双眼。)
[字幕] Aanadi,生于当地时间2016年2月3日19点02分,名字取义“永远快乐”。
(吴英冕站在床边,看着代母怀中刚刚出生的婴儿,眼含泪光,手搭在代母肩上。)
[字幕] 生于当地时间2021年7月12日16时37分,姓名应要求隐去。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婴被举到大野敬二面前,他只说了一句“你好漂亮”便陷入了昏迷。)
[字幕] 大野樱童,生于当地时间2027年4月24日1点12分。大野敬二,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于同日4点45分。
(Fatima抱着婴儿轻轻摇晃,说“嗨,我是妈妈”,然后把孩子递给Hanna,说“这也是妈妈”。)
[字幕] Anna “Mondschein” Kühn,生于当地时间2031年11月29日6点21分,Mondschein为德文“月光”之意。
(MOW45双手举上半空,四十九根林伽浮出水面,如荷花缓缓裂开、绽放,每朵荷花中央卧着一个粉色婴儿,浑身湿透,突然像得到什么指令般同声哭泣起来,那哭声开始得断断续续,花瓣机械臂剪断脐带,挤压出它们肺部过多的羊水,哭声突然变大了,像是一场经过精心排练的交响曲,叠加在心跳声和电子节拍上。)
[字幕] 49个新人类,生于当地时间2038年8月8日8点08分,它们被统称为“礼物一代”,其中仅有不到三分之一在领养者手中存活下来。这些幸存者改变了整个人类历史的进程。
———— 黑场 ————
[出片名]
这一刻我们是快乐的:一部纪录片
———— 全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