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从毒药师那边得到的消息回到了断雪山庄,在我回来的同时,秦庄主的手下也打听到了邪教总坛的具体位置。好巧不巧,那个地方我十分熟悉。
萧家堡位于起伏连绵的江南丘陵山泽之中,本就地形隐蔽,易守难攻。萧家十年之前被灭门之后,萧家堡自然也就无人打理。我本以为这里已经是荒芜一片,可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已经成为了若磐邪教的总坛。
当我和秦庄主赶到萧家堡时,萧家堡已经被早一步赶来的家族门派团团围住。听我们的人说,早在八日之前,熟悉这一带地形的人已经切断了萧家堡的水源,在进出的各个要道设置了关卡,按理说,堡内的存水存粮绝对熬不过十日。但在这几天的晚上,邪教每天都在半夜放一批磕了药的疯教徒出来,有时是七八个,有时是十多个,虽然最后总是能被尽数诛灭,但是接连几个晚上都受到突袭,我们这边的人也是死伤惨重,疲惫不堪。我早已把我在毒药师那边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了秦庄主和其他几位家主,于是我们合计算了一下,加上断雪山庄和那个山洞里服药的教众,邪教的燃髓丹应该已经用去了一大半,但是余下的也还有一百多颗。我们这边的人接连几个晚上都面对着那群如地狱恶鬼般的疯子,有些人的情绪已接近崩溃,甚至有几家的家主扬言,如果这几天再攻不下,就要带着自己的门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十年前的事我也早已告知了秦庄主,他之前也已派人去检查了那条密道,发现那条密道已被封死,不过这里山岭密集,谁都不能保证没有其他的密道存在。望着不远处固若金汤的萧家堡,再看了看我们的阵营中人心开始涣散的模样,秦庄主无奈发出一声长叹,只能通知所有人都先回帐休息,等到明天精神养足了再从长计议。
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绕到了萧家堡后山,那里是萧家的祖坟所在地。十年之前萧家被灭门之后,邪教自然不会好心替他们收尸,因此最后一个被埋进那里的萧家人应该就是我师姐。我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斜,如我所料,那里早已是一片荒芜,一座座石碑隐藏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中,早已辨不清上面的字迹,在血红的夕阳残照之中,显得格外的凄凉。我并没有费力去找我师姐的坟冢,斯人已逝,到底是埋在了哪捧黄土之下已经变得无足轻重。我站在一座石碑前,解下悬在腰上的酒囊,把里面的酒倾倒在石碑上,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师姐和长眠在这里的萧家列祖列宗能保佑瑶瑶这萧家最后的血脉。大战在即,我心中早有预感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萧家堡,此时我只希望瑶瑶能离这块是非之地越远越好,甚至还奢侈地希望,她今后即使独自生存于这片乱世之中,也能收获属于她自己的平安喜乐。
初秋的山中已有了凉意,没有被分配到巡夜任务的人都已经早早睡下。但是由于我们都知道今晚十之八九还是会有突袭,所有人都不敢真正熟睡。
大约子时刚过,我果不其然地被一阵吵闹惊醒,我提起剑冲出我的帐篷,却看到外面早已是火光漫天,帐篷之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火团在快速移动。我一剑刺中一个火团,似乎像是刺中了一个活物,那只火团被刺中之后没过多久就不再动弹,我踩灭它身上的火,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羽毛早已被烧焦的山鸡,它的身上还有一股火油味,想必是邪教的人捉了山上的野兽,半夜在它们身上淋上火油点着之后再放进我们的营地。我抬头环顾四下,周围早已是喊杀声一片,已经有许多人和邪教的疯教众扭打在一块,就我目光之所及,这次来偷袭的邪教教众已不止十人,而在更远处的黑暗中,还有更多的身影匆忙往山林方向跑去,看来邪教这次耍的是围魏救赵,偷袭营地是假,让更多的教众趁乱逃出去才是真。此时,我突然感到有一阵凉风袭向我的后颈,我转身向后一剑刺出,正好刺中一个邪教教众的喉咙,在火光之中,我隐约看到他在临死之前眼中的疯狂逐渐散去,理智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那教徒只有十六七岁,他那张还很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我把剑从他喉咙中抽出,那具躯体应声倒地,那张写满惊恐的脸也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转身投入到新的战斗中。
在之前几天的夜袭中,邪教派出的疯教众最多也就十来人,但在今晚,光是被我手刃的教徒就不下十人。我一路杀往秦庄主所在的主帐,越是接近那里,一路搏斗的痕迹就越是密集,倒在路边的尸体也更加多,我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几个掌门和家主的尸体和那些邪教教众的尸体混合在了一起。等我赶到主帐,那里早已一片狼藉,我们的人与邪教教徒早已混作一堆,活着的在蓬头垢面地相互厮杀,已经死的则蜷曲地缠在一起倒在一边,不分彼此。在一片混乱之中,我看到秦无疾正拖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不停地躲闪,便急忙提剑赶去帮忙,走进一看,被秦无疾拖着的那个人正是秦庄主,只见他面色苍白,身上灰色的衣袍却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左手的大臂,那里还在不断地渗血,而大臂以下的衣袖已经空空落落。秦无疾一手托住秦庄主的腰,另一只手匆忙地举剑拦住来自后面的疯狂攻击。攻击他们的人也断了一臂,虽然他现在脸色涨红,浑身青筋爆出,像鬼多过像人,但是看到他脸上的伤疤和那把鬼头刀,我还是认了出来,这人就是鬼见愁。
我一剑拦在鬼见愁和秦无疾中间,挡住了鬼见愁的攻势,此时他的神志应该已经丧失了大半,见到有新的敌人出现,就放弃了追赶之前的两人,转过身来准备对付我。我使出逍遥门的困字诀,希望能先控制住他的行动,但我的剑招却被他三两下就躲开了。我之前见过的疯教众,无论他们之前功夫练成什么样,服药之后都会招式大乱,只剩一身蛮力,但鬼见愁现在虽然神志已无,刚才接我的几招却都井井有条,脚下的步法还能看出梦蝶心诀的影子。回想那日在山洞中,他提到旧日门派的时候是那么地鄙夷和憎恨,但现在即使已经丧失了心智,他却还是摆脱不了曾经的门派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就在这走神的刹那,鬼见愁已经转守为攻,手中的鬼头刀以迅雷之势朝我的上中下三路连砍三刀,这一招则是军中常见的砍马式。我用左手的短剑挡住了他的攻势,右手长剑向前刺出,意欲直取他的咽喉,他身体向后一翻,堪堪躲了过去,我的剑锋只是划破了他咽喉的皮肤。也许是见了血,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疯狂,手上的招式也比之前更加迅猛狠辣,但他脚下的步法已经有些混乱。我见状,脚下使出了道家的入门轻功八卦天罡步,左突右绕地带着他围着主帐周围的辎重车打转。他的鬼头刀本来就沉,现在他又心智全失,脚下步法混乱,因此他的刀根本无法赶上我的步法,每一刀都砍在了那些行李辎重上,刀刃砍在金石上摩擦出的火花与行李的碎片一起乱飞。我突然飞身一跃,跳上一根一人多高,两人合抱粗的木桩,鬼见愁见状立刻挥刀砍来,想要把木桩劈断,他一刀砍上去,刀身陷进木桩里,正当他拔刀之际,我一跃而下,长剑直刺他的心脏,此时鬼见愁的反应早已不如刚才灵敏,我本以为凭着向下的冲力,这一招一定能得手。没想到他却突然扔掉了他的鬼头刀,用单手握住我从空中刺下来的剑,就那么一捏,我长剑的剑刃顿时粉碎,我此时身在空中,已来不及做其他的反应,下意识左手向前递出,短剑还是刺中了他的心脏。“终于结束了”,我身体落地之后,暗自嘘了一口气。可没想到鬼见愁虽然心脏被刺穿,但他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一点畏惧。就在我落地的瞬间,他突然扔掉剑刃碎片,握住了我持短剑的左手,我整个人被他顺势往前一提,就在我吃惊的瞬间,我的咽喉已经被他扼住,窒息与巨痛的感觉一瞬间同时向我袭来,但好在只有一瞬间,我的神志再度回到我身上时,鬼见愁虽然还站在我面前,但他的头颅此时已飞到了半空中,透过鬼见愁的肩膀往前看,我看到了秦无疾那张沾满了血腥的脸,就在他的头颅轰然落地之时,鬼见愁的身体也颓然倒下。
我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秦无疾上前一步,把我搀起。我连忙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向我还礼,虽然语气还算镇定,眼泪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最终手刃鬼见愁的人是他,这样一来他也算是为自己的弟弟报了仇。
邪教的这一波攻击此时已经到了尾声,冲进大营的邪教徒不是已经被我们斩杀于营中,就是已经趁乱逃进山中,我们的人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残局。“秦庄主怎么样了?”我连忙问道,秦无疾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进帐再说。
刚一踏进主帐,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与药味,秦庄主此时正靠坐在一把交椅上,虽然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染血的衣服也已换下,但他的面色仍旧惨白如纸。在帐内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家主首领,每人都是一身狼狈,一脸疲态。我刚想开口询问他的伤势,他便向我摇了摇手,说道:“没事,我撑得住。”此时,有一个秦家弟子进帐向秦庄主报道伤亡情况,虽然这次突袭中我们共计歼灭了邪教教众近两百人,但是我们自己也伤亡惨重,我们这边甚至还死了三个家主。
“我们这边能战的还有几个人?”秦庄主缓缓问道,“即使把只受轻伤的人都算上,也不会超过八百人”,那弟子说到。秦庄主向我望了一眼,询问我的意见,于是我把之前看到的情景向众人说了一遍,并说到:“我认为邪教这次夜袭,主要的目的是掩护他们的教众逃进深山,袭击我们,削减我们的战力还在其次。”
“这次夜袭的教众许多都并没有服过那什么燃髓丹,经此一役,邪教的那些邪药应该也已经消耗殆尽,不如明天一早我们一鼓作气,冲进邪教的大本营。”秦无疾向众人建议到。
我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首领,只见他们一脸疲态,眼神畏缩地互相对视着交换建议,看来他们明天并不想进攻。
看众人都眼神犹豫,我又上前一步说道:“既然今晚邪教夜袭的主要目的是让他们的教众逃出总坛,那他们现在的大本营应该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相反,今晚有那么多的教众逃进深山,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躲在深山里会不会有其他的计划,战事拖的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
“但是他们的教主。。。”
“够了!”首领中刚有一人怯生生地开了口,就被另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我回头一看,发声的竟然是屏湖山庄的周老庄主,他此时早已不复以往儒雅又温吞谨慎的模样,只见他衣衫凌乱,头上和手上还缠着绷带,但眼神却格外地凌厉,他继续开口说到:“事已至此,我们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反正我们和邪教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早晚的事,就算前面是个火坑也只能往里跳,现在在这里干耗下去只会有更多的儿郎白白丧命,还不如舍了我这一身老骨头,就当是为后辈杀出一条活路!”在场的首领又交头接耳了一阵,虽然没有人再发言,但我似乎看到消失许久的血性又回到了他们的眼中。
“明日一早,集结所有人马,攻下邪教总坛”,之前一直坐着的秦庄主此时突然站起来向众人朗声说道,“明日一战,成败在此一举,各位首领今晚都好好准备,先散了吧。”
众首领连连称是,陆续退出帐中,秦庄主望了我一眼,示意我留下。等帐内只剩我们两人时,他突然浑身一软,又颓然地跌回交椅中,缓了片刻,他开口对我说:“明天那件事,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