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内,门窗紧闭。
檀木的大床边,一张小桌上摆着把雕饰华贵、锋利到闪着银光的宝剑。
而床沿边,则躬身站着一名身着赤衫、腰挂普通铁剑的侍女。
“荧梦…荧梦…”
在她身旁的床上躺着的,是位同穿赤袍的,披散着黑白相间的长发、左边袍袖空瘪下去的男子。男子眉头紧蹙,在似昏似醒之间、不自觉地细语呢喃着‘荧梦’的名字。
该男子,便正是因铸出南麟剑、而名传天下的,当今火龙宫宫主、焦氏族长——焦烨!
“荧梦!”
过了会,焦烨便突然大叫一声,惊坐而起,将一旁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眨了眨眼后,焦烨环顾四下、当下便明白了,伸出仅剩的右手搓了搓眼,便望向侍女而去,正想开口问些什么…
“呃!嘶…”
然他尚未开口,便又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伸手扶额。
过了一阵,才稍微舒缓了些下来。
侍女见状,便忙放下灯笼、上前搀扶起焦宫主道:“宫主!宫主,您没事吧?”
“没、没事…”
焦烨一边摇摇手应着,一边在侍女的搀扶下伸腿下了床沿。“好了,不必扶了。”焦烨说罢,侍女便撤了手。此刻,焦烨无意一瞥,便透过窗纸、看到了外边已是日暮时分,遂又看向侍女、开口问道:“我…我昏迷了多久了?”
侍女恭敬作揖道:“回宫主,已有四个多时辰了。”
“是吗…唉…”
焦烨闻罢、轻叹了声,“荧梦…现在如何了?”
侍女一听宫主问起此事,脸色顿时就变了,语气也支支吾吾起来:“这、这…宫主,小姐她…”
焦烨见到侍女的反应、顿时也眉头蹙起:“怎么了?”
侍女神情稍显紧张:“宫主…小姐的情况有些复杂,还是请您…请您先更衣,而后到主殿大堂去吧,长老们都已到齐,等候您多时了。”
“长老都到齐…呵。”
焦烨只轻嗤一声道,“闹这么大,我倒要看看这小妮子,能整出什么花样来。”说罢站起了身,而后,便见他在侍女的帮助下,开始梳头、更衣,作起了即将前往主殿大堂的准备来。
……
火龙岛主殿,焦宫主今早所昏迷于此的大堂内。
此刻,堂内已不再似今早那般。空荡的高座之下、通向大门的红毯两旁,桌案边已密密麻麻的坐满了身着赤袍、腰挂铁剑、面容肃穆之人,约有十数之众。每人的配饰、穿着都极显华贵,看起来身份应是不一般。当中多是中青年,但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及几个女子。
每个人此时都正眉头紧蹙、神情严峻,一言不发,时不时看向红毯中央,那正戴着枷镣、披头散发、身穿囚服的一名青年男子而去。
该男子虽被囚索,然面对着周围众人的冷眼时、却是十分镇定,面上反而还嘴角咧起,得意的微笑着。
而此人,便正是带领手下与少年们远航了数千里的范船长!
而过不久后,高座一侧的小门前,只见随着门帘掀开,已更衣梳头完毕的焦宫主从中走了出来。
“参见宫主!”
“参见宫主!”
一见焦宫主来到,红毯两旁的十余众人便都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来,看向焦宫主,躬身恭敬地行了一揖。
“行了行了,诸位长老坐下吧。”
而焦烨一边摇摇手示意,一边也走上阶梯、到了高座上的大椅与桌案边。随着众长老纷纷应声而坐下后,焦烨方也坐下,而后一瞥便看到了红毯上一身囚徒模样的范船长,遂声音洪亮地开口问道:“难得见到众长老全员到齐呀,能是…什么大事呢?——”
“禀告宫主!”
席间一位才坐不久的青年长老顿时站起,作揖看向焦宫主说道:“宫主昏迷期间,这个小贼竟穿过桃林、上了山来,且还带着小姐的佩剑,自称已经抓到了小姐!要求放了我们前日捉到的人质!”
“宫主!我们将他严刑拷打,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说小姐在哪!还说…”
“他还说若时辰一到、我们不答应,他手下们就把小姐活埋了!”
“宫主!快把这个小贼处置了吧!整个火龙岛都是咱们的地,这种招数还对付不了咱们…”
“是啊宫主!快把这狂妄之徒办了…”
顿时,席间的众长老们纷纷都激动无比,前不久才寂静无声的大殿,登时变得喧闹无比,长老们叫喊着,几乎每个人都把脸喊红了。
“哦…原来是这招。”
令长老们出乎意料的是,闻知女儿被绑、焦宫主竟反常地十分沉着镇静,甚至也同那男子一般、咧嘴露出了笑容。
而范船长抬头、看见高座上的宫主神色,自己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了。
看这宫主的反应,果然是直接便看穿了他们的计划。
“…是熟面孔呢。”
焦宫主望向那男子道,“昨夜见你,还是无比意气风发,一介小卒都敢同我谈条件…今日怎的落个这番模样了?还同我玩起这等小孩儿招数…难道那‘武少爷’,连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范船长道:“即便是小孩儿招数,您此刻也已中招了。”
“是吗…”
焦宫主嗤笑了声,遂从腰间唰地一声、将那寒光锃亮的南麟剑抽出,拿到眼前故意慢悠悠地晃舞着,“此前荧梦曾百般劝阻,使我本不想杀你们的。但这回,荧梦主动配合你等、给我玩这一出,这就代表,你等已知晓此岛之秘密了。若是如此,我却也只能是…一个活口也不留了。”
“您是当世武林高手,您的剑法之精湛、昨夜我等也已领教过。”
范船长应道,“但是!即便是此时,您距我也尚有丈余之远。而我手下们的剑,则是已时刻抵在令媛的喉头。只要我未能按时带人返回,你们父女便要就此阴阳相隔了!”
听到这,一名席间的青年长老便再忍不住,直接扑通一声、掀桌站起,“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敢出言放肆,看我砍了你!——”怒目圆瞪地说罢,便拔出腰间长剑,迈步走向范船长去。
“住手!”
焦宫主一道厉喝,顿时叫住了那名冲动的长老,“袁长老,请退下安坐,我自有办法应付此人。”
“…是。”
袁长老作揖应道,便垂头回了原座,自行将桌案立起、盘膝再坐下。
“小子!”
焦宫主转而再看向范船长,收剑入鞘、站了起来笑道,“荧梦她…年纪还小,许多事尚不知情,冲动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沿阶梯迈下高座,走在红毯上、步向范船长而去,“她跟你们一样,是并不知我实际上在谋算着些什么,误以为我捉你们、仅为报与吕千钧之仇,这才串通你等、来我面前玩这一手的。”
“嘁,说得好听。”
范船长轻嗤了一声、冷笑着应道,“还‘谋划什么’呢!谁又知你这恃强凌弱的老贼,是否在故作镇定、以欺我等呢?”
言辞之间,焦宫主已走来到了范船长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焦宫主站直着七尺身板,居高临下的望着双膝跪地的范船长,“呵呵…”说着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白须,再浮笑意。
“还笑?”
范船长抬头冷笑问说,“不担心你女儿性命么?”
“既然你有疑惑,正好今日高堂上没有别人,那我便给你解答便好了。反正你也已知晓了此岛秘密,纵是告诉了你也无妨。”焦宫主抚须笑道,“这么说吧,数月前,荧梦随那周蓝去过鸩毒林。而大内侍卫和你所辖官驿中都有我焦家的人,这姓吕小子被困的事,我当然也知道。”
范船长疑惑不解:“那早知不可能等到,你还捉我们的人?”
“呵呵呵。”
焦宫主伸手拍了拍范船长脖子下的木枷笑道,“没错,所以你该知道了,我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捉你们。于我而言,我想捉的就是‘皇命钦差’。或者说,能引黑翳泉亲自来救之人。”一边说着,焦宫主还一边围着范船长绕起圈来,“谁知呀,碰巧就来了一群能跟吕千钧扯上了关系的皇命钦差。那我何不顺带再拉一手,了一了多年前的夙愿呢?”
“你捉皇命钦差,就想引圣上来救?”
范船长仍是疑虑万分,“那你把我们关在岛上又有何用?圣上他正是因不知火麒麟桃在何处,才任命武少爷他们为钦差、前往寻药啊!你把我们抓了,不带去找圣上,却只在这岛上等,要等到何时?等到他老人家去世么?”
“哈哈哈…”
“哈哈哈…”
范船长话音未落,两旁的坐席间不久前才绷着怒脸的众长老们、当即便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爽朗的大笑,极具嘲讽之味。焦宫主自己一手放在木枷上、却是也抿着嘴,就仿佛在尽量憋笑一般。
“什、什么?”
范船长顿时感到一阵错愕,“你们这群家伙,笑些什么?有何好笑?”
“昨晚说你给那老家伙做牛做马、为奴为仆,看来还真没说错。”
焦宫主再拍了拍木枷,嗤笑着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小子。黑翳泉,当今圣上,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知道此岛,知道火麒麟桃生长在此在这,知道由麒麟一族世代看守,知道由我焦氏一族世代供养。作为替我们封口的交换,他每年皆会命我们进贡一些火麒麟桃进宫,为他提升功力及延寿所用。”
“这…这…”
范船长听到这个回答,顿时是又错愕了一阵。
只见他被包围在了四周众长老们的讥讽笑声之中,目露难以置信的神情,在思前想后的回顾着、圣上遣人寻药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然而越想,却又越是心乱如麻…
过了一阵,他似是想起什么,便再抬头喝问道:“若他早知火麒麟桃在此,他又为何派一百位大内侍卫去鸩毒林寻药?害得他们几乎全部送命?又为何要封武少爷他们为钦差,往鸩毒林再跑一趟呢?”
“黑翳泉派一百大内侍卫入鸩毒林,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剿除李苍荣、夺他灵神尺而已。李苍荣性情怪僻、为人阴毒,乃八龙杰中杀人最多者。官府多年来拿他不住,黑翳泉自己也恐被他下毒所害,便也一直没有除去。”
焦宫主笑答道,“得了个重病,兴许是觉着自己天命将至了吧,眼瞅着也七十多了,在位怕不剩多少年了,那总得把旧账理清楚了才是。虽然大内侍卫们自己都不知道,但李苍荣会对所有闯林之人出手,这也给了他们产生冲突一个完美的借口。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多宫廷高手也都不敌李苍荣而已。至于那几个少年是为何,呵,这我就属实不知了。”
“这、这…”
即便解释得如此清楚,但听到这个答案,范船长仍然是惊诧不已。
在又思虑了一阵后,他再看向焦宫主问道:“那你引圣上过来做什么?”
“嗯,这个嘛…这则是因为这个老家伙,原本每年要求进贡之量是不变的,我们也都尚可同意。但就在去年,他竟以自己病重为由,提出了十倍进贡之量的无理要求!——”
焦宫主拍拍范船长的木枷道,“哼!我焦氏一族守护这火龙岛,少说也有数十代、上千年了!怎的他黑翳氏出一个绝代高手的皇帝,便可一人欺压我全族?为了焦氏之存续,此前几十年,我与先代族长自当可以忍耐。但是这回,这老家伙就玩得有点过分了!”
范船长更是越听越觉着不对劲,“所以…你捉我们,又不杀我们,要引他亲自动身到火龙岛来‘解救’我们,然后…然后…”
“没错!”
焦宫主冷哼了一声、嗤笑着应道,“然后,趁他重病之际,联合我全岛之焦氏与火龙宫上下高手,以及麒麟一族,倾我等之全力,将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干掉!结束他这几十年来,只识练武、虚废国事的荒唐统治!——”
“你!你这反贼!”
范船长惊恐之间、转瞬大怒,“你可知,倘作此等天大的篡逆之事,将致使整个黑翳王朝瞬间倾塌!届时各大家族将如何割据、对抗,天下苍生又将如何…生灵涂炭吗?!你、你…”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焦宫主笑罢,转头便往高座的方向回走而去,“黑翳泉死后若天下将乱,则就不会有人关心他在何处死、如何死的了。届时我焦氏找个借口撤出宫城,搬到岛上来。任那大陆如何厮杀,却也都无一人知晓海外有座火龙岛,也就无人能侵犯到我们,我们不就宁静得很了么?”
“只要我焦氏安然无恙,我这族长…不就已做得很成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