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天子杀心

听罢,王伊宁便用眼神示意了下阿浩,遂自己抱上两樽药箱,打开窗户、直接跃出窗外,而后凭着可飞檐走壁的‘飞影式’轻功、迅速地爬往洛家楼楼顶。而武浩则从门口离开了房间,并叫醒了隔壁的安姐姐,而后二人一道走楼梯上去。

片刻后,洛家楼楼顶。

月明星稀,澈光遍洒。

春夜的寒风‘呼——’地刮来,将坐在正脊上、那个身影的苍白长发吹得凌乱无比。

那人全身穿着乌黑带兜帽长袍,正仰头看着月光,是位老者。

王伊宁抱着药箱、率先抓着瓦片,身形轻巧地翻上了房顶来,坐在正脊上的黑袍老者此时也转头看来,正是当朝圣上——黑翳泉!

这一幕,与半年前京城的一间小客栈的楼顶,是无比的相似。

不同当日的是,此时的黑翳泉只穿着简易的黑色长袍,褪去了曾经的一身华贵。

而王伊宁也是相隔仅仅半年,轻功与内力便有了飞跃般的变化。

感知得极为清晰的黑翳泉,不禁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就仿佛是在他意料之中那般。

“伊宁拜见圣上!”

一上到房顶、看到数丈外的圣上,王伊宁便当即放下药箱,激动地直接单膝跪下,恭敬作揖拜礼。

并且自知为了保守‘圣上现在宫城’这一秘密,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好…好,不错,起来吧。”

黑翳泉微笑以应,抬手示意王伊宁平身,“伊宁,你完成任务的效率与态度,着实是令朕感到欣慰!”

“圣上过奖了。”

王伊宁应罢起身,抱起药箱,踏着瓦片朝坐在正脊上的圣上走去。这一刻,自是也令他想起了半年前、刚到京城的那天夜晚。

此时他不禁冒出一个疑惑,为何圣上总喜欢在楼顶见人?

直到也走到正脊边、与圣上相对三尺后,王伊宁才终于坐下。自从离开京城、正式出发寻药,他们已历经了半年…这其间许多的经历,令王伊宁在终于见到阔别半年之久的圣上时,心中想说的话是一瞬涌上、顿时多得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该从何说起了。

“你能拿到参,还学了《玄涛心法》…”

黑翳泉一边微笑着、一边从王伊宁手中拿过药箱,“想必…已经见过‘他’了吧?也就是说,有些事,你已经知道了。”

“嗯,是的。”

王伊宁点头应道,看着圣上打开药箱,里边泛着红光的九斤桃子、和那金光耀目的一斤人参,都仍是他取到时的原样。

如今已正式交到了圣上手中,这道圣旨,这个任务,他终于算是圆满功成了!

“如此,我可终于算是报了圣上七年前的知遇之恩了。”

王伊宁此时的神情是如释重负,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衽间摸出了自己那副沉重的钦差令牌来,递向圣上而去:“而这个钦差令,圣上也可以…”

“哎——这个不急,不急。”

黑翳泉则是微笑着将钦差令推还了过去,“你不妨先留着吧,毕竟将来,朕还需你多多帮忙啊!”

“这…好吧。”

面对圣上的挽留,王伊宁也知恭敬不如从命,遂将钦差令收回了衽间。

正此时,终于见到了因轻功尚不足以飞檐走壁、而只能从楼梯爬上到顶层来的武浩与安雅二人,抓着瓦片,从另一端的楼檐攀上楼顶来。

上来楼顶后,二人并不意外伊宁已经早到,且一见圣上,二人便也一并单膝跪下、恭敬作揖拜礼:

“武浩拜见圣上!”

“安雅拜见圣上!”

与伊宁相同的是,二人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黑翳泉则是转头看去、微笑着道,“好,平身,过来吧!”遂招招手,示意着二人一并过到这边来。武浩、安雅应声起身后,便也踏着瓦片赶到了圣上与伊宁身边,而后坐下在了正脊旁的瓦顶上。

此刻,四人终于聚齐在了洛家楼的楼顶。

“你们从鸩毒林官驿寄来的信,朕已阅过。”

黑翳泉望着三位少年说道,“如何在灵山岛取到参,刚才也听伊宁说过了。朕现在较为好奇的是,这九斤火麒麟桃…你们是如何取到的?”

武浩当即看向圣上、作揖严肃说道:“禀圣上,取桃所历经之艰险,与我等鸩毒林之行可说是不相上下,此事说来话长…”

黑翳泉笑道:“没事,从头说起呗。”

“是!”

武浩应着,随即开始一边慢慢回忆、一边交代着他们的经历…

说起来遥远,其实自从脱身鸩毒林起至今,都尚未超过两月,只是这其间历经之事,实在令众人皆是唏嘘无比。

于是,武浩便向圣上汇报起了自寄信过后开始,直到今日终于返抵宫城,他们这一趟遥远且艰险的旅途…

……

静夜的月光下,武浩一直在同圣上交代着前后的经历。

而因在岛上受了许多困苦、折磨,以及焦氏的百般阻扰,武浩说起火龙岛之事时本欲似告状般尽往坏的说…

可想起了荧梦姐,考虑到汇报这些事可能会关系到火龙宫以及焦氏的安危、最终牵扯到荧梦姐时…

他又只得在心中权衡再三,而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后,我与伊宁前往渚州王府,见到珲王爷,也经由王爷得知了圣上就在宫城的秘密,然后就…等到现在了。”

虽省略了许多小事,但仍花去了一刻钟,武浩才终于讲得清楚完全。

“好…好,朕了解了。”

圣上黑翳泉也一直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抚动自己雪白的长须,神情间总是若有所思。在武浩讲完后,他也终于应声点头、示意明白。

“麒麟桃林在东南海…世代由焦氏看守。”

黑翳泉抚须说道,“按理说,他们妨碍钦差行事,应当论罪。不过…这寻药又只是朕一人的私事而已,且也未经他们的同意,朕可不想因此…背上个‘蛮征暴敛’的骂名!眼下…既然桃已拿到,你等也已平安返回宫城,此事大可就此了结了!”

王伊宁疑惑:“可是圣上,那还有十一名官兵被囚于火龙岛上…他们该怎么办?”

“对啊圣上,范船长他们…”

“那他们该要如何…”

想起范船长与官兵大哥们仍身陷囹圄,三位少年皆是无法冷静下来。

黑翳泉应道:“唔…你们不是也说了么,他们今日已派船返回,去将那十一人接回来了。宫城往返火龙岛只需六日,耐心等几天呗。毕竟朕也还需在宫城待上一段时日,实在等不到…再去找那焦烨也行,这个问题不大。”

“呃…好吧。”

“好吧。”

“既然圣上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王伊宁、武浩与安雅三人听到圣上的答复,有这句话,他们心中悬着许久的大石遂是也缓缓落了下来。

“嗯。”

黑翳泉点点头道,“那么…既然此事已经了结,你们三人接下来在宫城…有何打算呢?”

听得圣上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三少年顿时互相看向了彼此。三人的眼神皆是坚决无比,一时皆点了点头,心中已明了接下来该向圣上提什么了。

“禀圣上。”

王伊宁转看向圣上、恭敬作揖道,“在鸩毒林的行动中,与我们随行的伙伴吕白与劳仁关皆因故离队,如今生死不明。我等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鸩毒林之事,想找到能助我们击败李苍荣,救出吕大哥与达哥…”

“啊…对,说到此事。”

黑翳泉打断王伊宁的话道,“朕接到你们的信后,还往鸩毒林派过人同司徒虎接应,以及寻找你们遇到的那位隐世高人,此事已有了些后续。既然你们问起,想必朕也该告诉你们了。”

“什么后续?!”

“发生了什么?”

“圣上…”

王武安三人一听,登时是皆激动无比。

“唉——”

黑翳泉摇头长叹了声,而见到圣上的反应,三少年顿时心中是一阵不安…

“几个坏消息。”

黑翳泉神情沉重说道,“那日护佑你们逃出来的四名大内侍卫副总管,魏鹄,于鹭,褚枭,宣鸵,已在当天全部战死。尽管他们全力施为,以四对一,但仍然不敌李苍荣恐怖的驭兽术与霸道的毒功,纷纷落败…”

“于、于副总管他们…”

“什么?!”

“四位副总管!”

一两个月前还合力拼杀、共同作战,欲一齐逃出鸩毒林的四位前辈,居然在当天就已死于李苍荣之手…

这个消息让涉世未深的三位少年一听到,皆是顿生了心中万分震惊。

尤其是手上还持有着于副总管所使之兵器——如今可算是他的‘遗物’了的一杆七尺铁枪,且还因同焦宫主作战而把枪杆烧黑、红缨燃尽的王伊宁,只怕是此后每一次见到那把乌杆铁枪,心中都只能有无尽的愧疚…

黑翳泉继续道:“那之后,你们上到万佛宗,将已皈依佛门的许阐是请下了山来,去尝试与那李苍荣对抗,结果却也是…唉。”

三少年听着,神色亦愈发凝重。

“司徒虎与许阐是准备万全后,一齐潜入鸩毒林。他们本不打算正面交锋,只想救出受困于其中的诸多人质。但是…整座鸩毒林,没有任何一草一木,能逃得过李苍荣的法眼。”黑翳泉说道,“这次,他们根本还未走到五毒堂。仅数个时辰,李苍荣便发现了他们,而后以一敌二,他们开始交手。”

“虽鏖战许久,可许阐是…仍战死当场,他的坞柳剑也被李苍荣夺去。”

“司徒虎再次拼死逃出,替许阐是安排了他的后事。据他再次寄来的信中提到,他已将许阐是生前留下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孙子安排上了万佛宗中。而他则留在石城,继续等候,等你们三人到海外可以请到那位‘灵山真人’,或是等朕出手、亲自前去解救。”

“此事的全部后续,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那吕白…和你们适才所说,在石城出走、与你们分别的劳仁关,则仍是从未遇到,生死未卜。唉——”

黑翳泉从头到尾的说完后,不禁垂首、摇头长叹。

而王伊宁、武浩、安雅三位少年听罢,互相看向了彼此,眉目神色里藏不住的哀伤之间,更多的是对那位‘龙杰前辈’李苍荣的、发自内心的切齿痛恨!

从前再是怎样受人传颂、威风凛然的大侠的形象,此刻皆已崩塌殆尽。

只因他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已经背负了太多弱小后辈与无辜之人…甚至是他自己曾经同僚的性命!

他深重的罪孽,早已不是他年轻时的功德可以抵消的了。

而圣上通过鸩毒林官驿寄去的两封信,也已得知了九十多位大内侍卫惨死的消息,相信此刻的圣上,无论于公还是于私…该是都已下定了要将那李苍荣处理掉的决心了。

三少年只期盼着,最好不需他们的请求,圣上自己便欲起驾去杀那李苍荣!

“这仇…朕已记下了。”

片刻后,圣上黑翳泉果真讲出了这句、三少年心中皆想听到的话,“你们可以放心,待朕服用过这些…你们几个历经无数艰难险阻,采集来的药材,恢复过状态之后,定会亲自前往鸩毒林。御驾亲征…将那李苍荣处死!”

“多谢圣上!”

“多谢圣上!”

少年们听到了圣上的这番许诺,心中顿时皆是振奋不已!

“只不过…想必你们该也能理解。”

黑翳泉继续说道,“这么多药材,朕不可能一晚上吃干净。而服用过后,状态也并不会立即可以恢复。再加上…伊宁和武浩,你等二人白日去过珲儿府上,也听他提到过了,朕此番微服南下、乃是来办一件十分重要之大事的。”

“眼下既然正等到你们将药采齐、送达宫城,朕便正好可以一边把药服下、等待状态恢复,一边在此将这事办完了。最多一月,便可全部了结。在那之前,朕会一直待在宫城,你们也可留在此地等候。到时朕自会找到你们,带你们一同前往鸩毒林而去。”

“至于此事是何事,则是皇家机密,不可向你们透露了。”

“是!”

“是!”

三少年听罢后,看了看彼此,而后便一齐看向圣上、纷纷恭敬作揖。

“这段时间朕不会露面,朕的住处与行踪也不会透露给任何人。而你们三人也需时刻谨记,万不可走漏朕在宫城的消息。否则…便是杀头之罪!”黑翳泉神情严肃说道,“不过呢…你们也可放心,有朕在宫城,火龙宫之人是无法再继续为难你们的。你们大可放轻松些这半年来的紧张与辛劳,在宫城静静等候朕办完此事即可,可否明白?”

“明白!”

“明白!”

三少年再度恭敬作揖以应。

“好…好。”

黑翳泉适才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再次释开了欣慰的笑容,“那么…你们三人可还有何事禀告么?若已没有,你等便回房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