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阵术消散。
只见来者是位高七尺有余、穿一身艳红长裙,聘婷袅娜,有着朱唇粉面、肤白貌美,眉眼间英气十足的女子。
晁天云则是已第一时间拿起了自己的铁杆红缨,警惕以待。
见到来人,虽有段时日不见、但晁天云仍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秦蕙?”
晁天云横枪以抵、毫无收回之意,“这时来我船上,是想直接刺杀我,引我军方寸大乱,趁机反败为胜吗?”
“晁将军…你误会了。”
秦蕙却是神情沉重、摇摇头罢便设问道,“你…难道不曾想过吗?为何…自从你向我秦家开战,这几日以来,兄长不在,我作为副族长与副门主,却始终没有在前线现身呢?”
晁天云问道:“为何?”
“因为…我并不支持这场战争。”
“我不希望…看到两家重燃战火,尤其是…看到王师弟出事。”
秦蕙低下头道,“而我兄长…早知这一点,即便不在,也已安排好了一切。族中军务,全都交由一众长老负责,我这个副族长,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虽说如此,可你还是来找我了。”
晁天云边说边提起枪来,冰冷的枪杆抵在了秦蕙白嫩的脖颈旁,垂落的红缨在微弱烛灯的映照下、如是一抹殷红的血迹般,与她那一身光鲜亮丽的长裙极为相衬的搭在了一道。
“你来找我,不是要刺杀我,便是要出卖秦家。”
“若是要讲和,那你可以回去了,因为我不同意。”
“我军数日前已发起的进攻,连占数十岛,如今距你隼阳岛已近在咫尺,岂有撤军之理?”
“若是出卖家族,我倒是很欢迎,可是…你想好什么后果了吗?”
晁天云来回转动着枪杆,使之与秦蕙的脖颈反复摩擦、似是在刻意的想要冻到她般。
秦蕙则是抬起头、神情平静,始终面不改色。
过片刻,她终才缓缓抬起纤细的玉手,推开了脖子边的枪杆,直视着晁将军说道:“其实…今日来之前,我曾设想过,把自己当做人质、交到晁将军手上,以此令两军停战的。”
“但想到…以兄长对杀王师弟、灭王氏那近乎疯癫般的偏执,还有他曾经做过的事,很可能…只会白白葬送自己性命,让他增添一个借口,杀得更为兴起、再无任何顾虑。”
“再加上,晁将军也对停战讲和毫无兴趣,那我…呵,正好也就无需再提此事,可以‘幸存’下来了。”
“可是…我也不想就此放弃。”
秦蕙再度低下头、神情中充满了担忧,“如今朝中那个太监总管,虽奉‘天子旨意’出征王氏,可是瞎子也看得出,他绝对是受了兄长暗中摆布、在为我秦家做事的。什么王氏谋反、王伊宁有罪,通通都是兄长为灭王氏…捏造出来的战争借口。”
“这场大战,实际上也只是我们两家之战而已。”
“可是…仅我们两家之战,便已波及了南北万里、五州之地,超过十万人动员,遍地烽火狼烟了。”
“短短几日,我…也终于是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远比战报上数字的记载来的要震撼得多,许多我自小便认识的族人、亲朋甚至是发小,转眼便已尸沉大海、葬身鱼腹…每天驶回隼阳港、从船上下来的伤员,那一大片不堪入目的猩红,更是看得我…心中震颤,每望见一眼,便几乎…总是要干呕出来。”
秦蕙再抬头、直视向了晁将军,眼神坚定的说道,“见证了那些,也终于让我心中坚定,我…定要阻止这场战争了。”
“话倒说得挺漂亮,秦小姐。”
“大小姐当久了,走哥哥的关系当上了二把手,如今…你终于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战争’呢。”
“…可你倒是说说,你想如何阻止呀?”
晁天云收回了长枪,咧嘴冷嗤了一声、便看向秦蕙说道,“你连把自己送来做人质也不肯,难道…你还想更明着来,直接背叛秦家吗?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即便你牺牲,你哥也会继续战争吗?”
“是。”
秦蕙点头应道,“但是…我已想到了一计,既不会被家族察觉出是背叛,亦能无需晁将军退兵、以做到牵制我族兵力,还能使我两军歇战、减少无谓的伤亡,可说…是个‘三全其美’之计。”
“呵,还有这等良策?你先别说,让我想想…”
晁天云嗤应着,一边抚颔思索、一边迈着步子走回了桌案后,将长枪置放到墙边,坐回了自己的宝座上。
“按你的说法,除了…让我大军围困住隼阳岛,好像…也别无它法了吧?”
“可是…这么多年,我晁天云可不是白白做总兵的。”
“坚城之下屯兵,自古便是兵家大忌。”
晁天云解释道,“你不学兵法,不明白这道理…我理解。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之所以要如此迅速起兵,甚至先于朝廷,正是为了要在你们秦家做好防守之前、抢先将你们攻下。”
“如今打到门口了,看来…还算成功吧。”
“不过接下来便是攻坚战了,或许…真正‘残忍’与‘猩红’的场面,才要刚刚开始。只是,我军动向你们时刻了如指掌,如若进军,海战必先一触即发,又如何能做到‘围困’呢?”
“难道你这个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的大小姐,能有本事…令你家族按兵不动,乖乖被我军围困吗?”
“即便有,你又如何做到‘不被家族察觉’呢?”
“再者,你也说了,你哥清楚你的立场,故在开战前收回了你的权力。”
晁天云抬脚叠搭到桌上、嗤问向秦蕙道,“以他的心机与谨慎,难道他不会派人在族中监视你吗?你此番直接过到我船上来,你族人难道不会发现吗?还是说…你表面上是来献计,实是要探听我军虚实、拖住我,而后联合家族、趁此时发动夜袭呢?”
“晁将军莫要说笑了。”
秦蕙严肃道,“我确实是来献计的,你若觉得我是在拖住你,那我可以节省时间,简短内容,直接将计策告诉你,而后立即离开。你是否采用,你大可自己决定。”
“那请说吧。”
晁天云毫不犹豫的抬手示意道。
……
“很简单,请晁将军以女婿的身份,向丈家焦氏求助。”
秦蕙说道,“请焦氏派出他们真正的力量——火龙岛的上百只灵兽‘麒麟’前来助战。我们秦家从未见识过这等奇珍异兽,是绝无办法应对的。还有桃林里的火麒麟桃,取来给精兵良将们服用,大大增强他们的战力…”
“等等。”
晁天云打断秦蕙,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晁将军难道忘了吗?”
秦蕙反问道,“‘晁夫人’荧梦,曾经也是我的师姐呀。在师父被玿王爷杀害前,我们时常结伴出入鸩毒林,修炼毒功与驭兽术,那时我们的关系,可比现在要好多了,只可惜现在…”
“现在,因为这可恨的战争,这所谓的家族世仇,我再难见到我的师姐,我还与我的‘姐夫’互为敌阵,甚至…”
“甚至,我可能还将眼睁睁的看到,我师弟杀死兄长,或是…兄长杀死师弟。”
秦蕙的眼中神情是愈发坚决,“如你所说,晁将军,我只是个未识世事的大小姐,就还是个小姑娘,我的眼界很小,想法也很自私。我根本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家族世仇…”
“我想要的,只是我的亲人们,我的好友们,不要相互厮杀,不要前日方才无话不谈,隔日便老死不相往来、甚至阴阳相隔…”
在她正说着这番话时,心中及眼前都不禁浮现过了一个个人影来:
小时候对自己宠爱有加,武功冠绝于天下、却偏偏死于与挚友决斗的爷爷…
明明是个天才驭兽师、却因卷入皇子间荒唐无比的夺位之争而不幸丧命的师兄‘周青’…
一心只想保护女儿与家族、却同样因之罹难的韩老家主…
心中都有个牵挂了数十年的人、最后居然都死在了那人剑下的曹先索前辈与何婉霄前辈…
“我明白了,秦小姐。”
晁天云听罢,心中同样想起了许多人、也完全体会了秦小姐的心情,长叹了一声说道,“其实…在得知我起兵要进攻秦氏时,荧梦的第一反应,也是担心是否会波及到你,从而向我百般叮嘱…”
“只是如今,放眼天下…除王家与我晁将军外,已再无第三支势力…足以与你秦家抗衡。”
“我们若按兵不动…那么王家被灭,下一个便是我们。”
“若我晁家军再灭,秦氏到时候…便会独以一家坐镇南国,权势滔天,彼时的黑翳家,便再无抵挡之力…”
“秦瑝到时进军大陆北上,江山…便只有拱手送出。”
“而彼时的天下各大武林世家,更绝不会坐看秦家、就此渔利,从而纷纷起兵、讨伐你秦氏…”
“到那时牺牲之人,可就远比我军攻下隼阳岛后双方的损失…要多得多了。”
晁天云神情凝重道,“至于天下局势,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样,只有责怪到你那位虽失踪一年多、却始终暗中操控着一切,‘真人不露相’的兄长身上了。他把秦家的嘴张得太大了,这一次…他要么吃下,要么便是撑死。”
“姐夫理解就好。”
秦蕙点头以应,“既如此,我也不耽误姐夫时间了,话已带到,为免族人察觉,我这便先回去了。至于是否采用…就看姐夫自己了。”
“嗯,你走吧。”
晁天云遂转过身、挥了挥手,便往自己座位走了回去。
“好。”
秦蕙作揖应罢,遂在原地运功施法,嗡的一声,施展出了自己的传移之阵,随后踏入其中,随着阵术消散、转瞬离去了。
顿时,舱室中便只剩下了晁天云一人。
然而,就在秦蕙离去后片刻,另一道传移之术,便紧接在舱室中显现了:
哄——
只见是一道及丈高的烈焰之柱拔地而起,随后,一位穿赤色长袍、腰挎铁剑,左袖空荡着扎了个结、只有一边右臂,身形魁梧、须发皆白、眉眼间英气逼人的古稀老汉走了出来。
“…岳丈!”
晁天云见到来人,当即惊讶的叫了出来。
……
当焦烨来到船上后,这位统领万军的主将,也只得站在一旁,将舱室中唯一的座位让出来给岳丈坐了。
焦烨坐到女婿的位置上后,看到桌上的南国军用地形全图,同样眉头蹙起…
“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是吗,那岳丈以为如何?”
“我以为…这几日来你连克连胜,攻拔数十岛,只因是抢占先机,打了秦家个措手不及而已。”
焦烨神情严肃的应答道,“…待到接下来的攻岛战,秦家防守严密、准备充足,真要强攻,必将受损惨重、攻而不克。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秦家在岛上屯驻兵力与你整支水师的规模都才相差不多,除非你能将整个渚州的兵力调来强攻隼阳岛,否则…胜算不大。”
“这个…就更不太可能了。”
晁天云神情凝重道,“我在渚州剩下的兵力,还在与各大秦家势力以及朝廷兵相抗,莫说抽身南下,光是牵制便已十分困难。”
“是。”
焦烨继续道,“我焦烨…一把年纪的人了,本来早已打算退隐江湖。可如今王、秦两家相斗,祸乱朝纲,以致波及五州,这…也确如你所说,绝无可能坐视。我代表焦氏支持你的唯一理由,便是要削弱秦家的力量。”
“所以…我早已打算,调集麒麟大军、奇袭隼阳岛了。”
“只是…秦家这小妮子先来提起此事,是我没想到的,我算漏了…这个‘副族长’知道麒麟族存在一事。”
焦烨摇了摇头道,“我不管她与荧梦有何关系,但她既然知道,这便实在难令人相信…她族中人会不知道。若她的立场始终与家族利益是相反的,只因跟那王伊宁是师姐弟关系就反对灭王家,那她…绝无可能当得上副族长,光是她那一大帮父辈老臣们,就不会服从。”
“秦家的老一辈…我清楚得很,都是跟着秦正武那个年代、一路硬气过来的人,是绝无可能…向这兄妹俩臣服。”
“再加上…曾经的黑翳珲,也为对付我们焦氏、早与秦家勾勾搭搭…”
“还有以前的‘武胤泉’三人,也一直都知道…”
焦烨神情凝重道,“若是…我们焦氏有火龙岛与麒麟大军,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秦家早就知道,并且多年来一直做有准备。这秦蕙前来献计只是诱使我们出战。那么,我再将之派来,便是中计,是背叛我焦氏子弟,是背叛灵兽麒麟族、让它们去送死…”
“这…”
晁天云听罢这番话,顿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