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体系太过破碎,混沌的内容空前膨胀,缺少理性,缺少可充分认识的可重复部分,缺少理论基础和环境验证......知识树无法完全建立,必须随机应变。”
“等我,再坚持一下——”
虽然自己只是刚刚苏醒,并且实际上的“理智寿命”并不算太过漫长,已经远远无法同整个“帝国”的水平相比拟,然而面对现状,她也很快从慌乱和迷惘中挣扎了出来——那没有意义。而考虑到思维同样具有深刻的力量,自己如果在陷入迷惘和狂乱,那自己的想法就很有可能会不受控的顺着恒星风场蔓延出去,将一切全部拖进这负面情绪组成的选我之中。
虚空中,一系列的点被标记出来,它们彼此之间被赋予了微弱的联系,形成了一条通往目标最简单的折线。
自己的眼睛当然能看到一部分未来——一部分是被推演出来的,一部分就有点像是已经被印好的画卷一般回应着自己的意志并从眼前划过。如果可以的话,未来真的可以在现在被随意改变,很多不确定和可能都能被现在的因素影响甚至抹杀,不断调整无以数计的世界之间产生的影响进而全面影响命运不是不可能,但是未来本身的细节太过脆弱……
“……一定要有未来,这些话才能有人来听。”
“现在,那里被留下了一个大概的核,希望那个核足够承载不断涌过去的信息,如果那么庞大的意识失控了,恐怕那些混乱的垃圾信息汇聚在一起,恐怕诞生的东西也会很麻烦。”
秩序场的外层不断重组着,这些不断变化的表征组合会合成一组组不断变化的虚空坐标,而这些坐标的不断闪烁和变动,每一次都能将烈阳“推移”出相当大的偏移差。
一路上,有许多零零散散的信息碎片掉进烈阳的秩序场内部——它们的种类繁杂,信息总度与集度完全不一。它们之中,有因为虚空引擎出现故障或者起所在的世界变得破碎而掉进虚空,进而被这坚固的秩序场强行“吸”进来的舰船,也有一些恍恍惚惚、就好像是某些生命一般的光影结构,还有许多性质不明的雾气和残片。
它们被烈阳,被维斯瑞凡的意志锁定并解体。它们现在的形状和实体彻底消散了,转而代之的,是位于恒星风场内部被铭刻的不朽。
“这些造物……其中有一些我知道,我也见过,虚空锻炉,世界线存储库,主型工业母机,初始自我复制迭代工业元……还有这些……”
“唉……”
虽然曾经的自己并不理解自己经历的一切,但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或者说她仍然凭借自己的力量和感官记录下了那时候的一切,而那些记忆中正在随着自己的处理而变得清晰,意义变得更加明确的片段,也让自己明白了,这许多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碎片,其实是凝固的记忆——它们并不属于帝国,而是属于某些文明以及某些智慧生物。它们在最绝望的危机时刻可能发生了某些连自己都未曾想到过的变化,爆发出某些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力量。这些力量或许不足以维持它们的生命,但是在现在的虚空中,足够高明即随处可取的形而上信息足够使得这些带有特殊意志的碎片强行“吊住”并使其维持相当漫长的“自身时间”。
“曾经,他们定下的目标,是为自己和周围可能的智慧生物争取一片生存的空间……”
这一次跳跃走向尾声,而维斯瑞凡的心中此时此刻五味杂陈——那些生命在违背目的,甚至可能是违背誓言的“他们”的影响下被摧毁。
这固然是无法弥补的缺失和遗憾,这必然是违反帝国意志和律令的错误——那些文明之中,有很多可能比联邦时期的星明文明还要强,甚至比起跃升纪年的帝国还要强大太多太多。
然而,帝国的舰队杀死了他们——这不仅有违初衷和自己的规则,而对于帝国自己而言,更重要更致命的部分在于……其底线被打破了,无论是否有意,底线的确是被彻彻底底的打破了。
底线如果被突破第一次,那么这件事就不会有最后一次——恐怕在世界末日之前,底线将会不断被突破,直到所有可能的下限都被彻底打穿彻底废弃……
可能……就像现在这样。
组合知识,思考自己,思考帝国和能否挽救的一切可能,还有未来。
维斯瑞凡的脑海深处,或者说是利用虚空烈阳中无以数计的逻辑元组成的巨型自我生命与意识拓展计算机的验算核心深处,进行第二次虚空跳跃所需的光圆秩序上同调开始执行推演。
“秩序场的边界表征再一次变得模糊,作为可能是帝国现有的、最完善的连续性虚空跃迁方式,光圆秩序上同调利用理想化状态完全偏转了某些常规算法必须被纳入思考的细节——如果说常规的虚空导航算法是不断更迭秩序场的表征,那么秩序场就必须不断切换......
每一次跳跃后,秩序场都不会与上一个环境完全协变,如果不进行校对和修复,那么秩序场之间不协变的内容将会不断扩大,直到彻底的悖论化进而导致崩溃。绝大部分时候,虚空航行船被约束的原因就在这里——足够坚固的船身或许可以抵抗秩序场中不断叠加的法则畸变,但是要想直接依靠船体抵抗虚空侵蚀……”
“数学完美材料,等同于世界屏障自洽等级并且被人为修复过所有的可侵蚀点和漏洞……”
“光圆秩序上同调的作用,则是可以利用本算法可以进行计算的前置条件进行实体化并铺就与秩序场内部,进而抹杀某些不必要的缺口和不完美环境,这使得原本不协变的秩序场可以通过增减其中的表征参数和细节实现连续跳跃,这是……”
维斯瑞凡好像明白了一部分为什么帝国现在能变得这样强大和可怕的原因——在短短数百亿年时间里,他们居然已经在使用这些技术欺骗虚空,欺骗虚空中蔓延到每一个能够被观察和识别的角落——制造被称为是世界枝干的巨大连续压缩性世界结构的所谓原理也好,光圆秩序上同调和虚点跳跃算法执行的条件也好——它们每一样之中,都有一部分在欺骗虚空。
已经至此,又怎么可能不疯狂?
但是如果不疯狂,又怎么可能还会剩下活路?那些灾难从虚空中袭来,即使已经放宽底线和所有期望却仍然无法抵御,倘若不疯狂下去,疯狂到连自己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凭借着两枚蕴含着旧日霸主心血的碎片,在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历史跨度,数万亿分之一甚至可能还要夸张的多的基础差距面前战胜虚空中行为与过往根本无法预测的敌人?
如果说要放弃挣扎,只是考虑这个行动本身很容易,但是不从明面上爆发式的表现出来,难道就能说明那些在毫无意义、自己却又毫无能力阻止的灾难到来的时候死去的、无以数计的同胞已经被忘记了吗?那些存下来的执念本身,就能被轻易放弃吗?
说到底,文明自身行动的第一要务,是维持文明的利益,文明自身接受承认、可以被认为是利益的利益。
所有的一切,从基础结构到上层建筑,从指导理念到实际行动,它们都是如此。
“……我无法改变整个过去,我也没有必要这样做,过往必须被铭记,走向可能的未来,我也必须有自己的意志和足够坚韧的心,至少在这之后,环境应该足以我们弥补可能的一切差错……”
过往有很多自己,还有他们没有看见,也没有能力看见的部分。而这里,撒遍虚空的碎片和残影,也不局限于哪一边。
那一次真正的灭亡,那一次来自心尖的鲜血在自己的面前被烧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无语之痛烙印在了维斯瑞凡心中。
一次次跳跃,一次次从虚空中捕捞无以数计的碎片,一次次重组知识和记忆,一次次熟悉自己的身体……
她抬起眼睛,望向虚空深处。
黑暗里,有九重天空,如同血海倒悬一般的天空。它们下抵存在的基元,比大地还要低还要沉;它们上抵秩序和虚空的边缘,在那里,超越与否或许并没有意义,秩序的真理或许也不再绝对而唯一。
钟声从天空的中心传出,那里有一座巨塔,一座存在属性的巨塔。
她注意到了虚空中缓缓扫过的波动,那是某种联络,那是某种富集,那是某种记忆——可能就像是群星之间的联系记住了曾经统御它们的主人那般的记忆的“具现化。
现在,可能是曾经虚空中的所有存在过的世界和秩序替代了群星,它们的主人记住了记住了它们,而它们亦记住了它们的主人。
那虚无的信息甚至可能仅仅是通讯,那座大陆现在所做的,可能只是按照一定的规则与虚空中治下的领土通讯。但是仅仅是这样做,其象征意义带来的巨大影响便已经无限可怖。
鸣响的钟声每一次颤抖,那些被记录的所有信息就会从它们最本质的基础,从诞生之初的那一刻起所,一切事物暴露出的所有存在和演化开始被拆解进而消逝。
就像是倘若真的能利用世界内的手段打破世界本身的自我保护机制,能让自己超越常规世界内的最大极限速度。
那么在本体脱离约束向远处进发的时候,这个本体就会不断的追上自己曾经发出的光,而前进的越多,它就越能追上自己越早期释放出的光芒,直到诞生之前的光芒也被叠加突破。
到那一刻,这个个体将从一切故事和现实存在中被世界否认,进而被弹出规则的极限。
虚空中的秩序也有这样的平面,它连接着无以数计的世界,它们容纳着无以数计的故事——它们是泛宏叙事结构。
按照自己的资料看待,这层泛宏观叙事的内部,历史就是那样,被所有的记忆和影响层层叠加并最终迭代、沉淀于深处,它们已经消失,它们位于过去,它们位于现实的侧面,但是同时它们也是现实本身——每一处过往,每一层历史迭代都是堆砌起现实秩序和规则的基石,都是构成当前现实的基础。
它们可以被杀死,从最古老的记忆以及它们可能造成的所有影响开始,从自己,与自己记住的周围的一切开始。
“如果这是武器,它原本将会被用来对付什么?第一次直接攻击即将与秩序场碰撞。”
慧尾一般的星冕被收束起来,烈阳的表面出现了无以数计的耀斑,它们缓缓“转动”,调节着自己需要负责的喷流将会射向哪一秩向,就像无数只镶嵌在太阳表面,瞭望无尽的虚空大洋深处可能的危机的眼睛。
黑红色的光柱撕破了秩序场的边界,它们同虚空倒灌引发的黑暗侵蚀一起出现。它们如同来自天外的暴雨和雷电,但是这一次,大地,或者说太阳抓住了那些狂暴的电光,并将它们湮灭了目光的焦点,信息汪洋的深处。
“那座大陆必然会有虚数推演和现实前推能力,它能预知一部分未来……”
到现在维斯瑞凡仍然没有太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自己能够以一个曾经的、认识观念只是局限于几百上千个可能十分相似的宇宙之中的智慧人格,来处理这些动辄已经可以明显延长文明历史的漫长时间中已经能自己所有的旧世界观碾碎的知识和现状不仅没有发疯……甚至面对这一切可能足够自己发疯亿万次的一切,自己实际上却还相当安稳和平静?
“砝码……”
自身的砝码属性,以及虚空中已经变得稀薄的Σ迸溅出的存在属性仍然在影响自己与自己周围的这一切,自己也同样在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从慌乱无助,到现在开始以并不像是自己现在就能达到的水平来思考这些宏观层面上的事物,再到给出自己的种种想法和做出决策,自己很理智。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
是冷静,还是冷漠。
烈阳广阔无边的白色洋面上,日珥和星冕开始沸腾。无以数计的光影浮现然后消失——那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导弹,已经被长时间使用的型号和更多前所未见的型号;丝绸般绵长的缎带,各种各样的环和对立;种种或者壮丽或者阴森可怖的景观与自然现象以及光雾——在它们周围,星冕和日珥完全平静了下去,洋面波澜不惊。
它们是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实体经过变化之后的产物,它们是强大的反超形而上实体,它们可以同样被作为场结构存在,它们是自己的希望,以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自己无法撼动虚空真理,自己不可能凭借一个念头就撕裂一切,让现实在纸上铺开如同无以数计的点让自己随意选择。
“只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
那九层天空并不是什么臆造构想出来的、毫无存在意义与存在凭证的空无结构。它们可以被认为是不影响抽象归类认识与整体连续性的情况下,利用技术从虚空中归类出的九个存在性阶与存在势——从毫无规则的虚空信息基元开始,到构成世界的基元,世界内的所有复杂结构,世界之间与世界之上的种种存在和影响......
最终,它跨越虚空中涌现出的实体,跨越割裂或者冗余的超形而上影响,最终,它们变得虚无,那是悖论、虚无、真理和超越壁垒的边缘,已经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部分,或者说是某个边缘。
按照现有规则,它们刚好能够被分出九级——同十进制中最大的那一个数字相通。
视线扫过,九天上下,维斯瑞凡没有忘记被自己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虚空矩阵,她也没有忘记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里——如果可以,救出帝国仅剩的灵魂。它们虽然已经被漩涡吞噬了很久,但是现在自己却开始相信,现实不会为难这里的所有人。
自己来到这里,只是在必要的正确时刻按照预定的计划和规则再用力推一把现实中一些停滞下来的部分。
更多的末日-创世被平息,新生的白色大洋抓住了来自过往意志崩坏后释放的闪电的箭光,并把它们湮灭于大海的深处。
它们即使如此,它们也同样危险而强大。惊惶、疲惫,且有血泪。
正在接近所有压力的源头,正在接近“丧钟”。
无形的意念与历史的深处,实体们延伸出的记忆和影响已经塑造了那虚无的元素并将其塑造成为具有实体的广阔战场——灭亡伴随着生与死的重合,它们之前,它们之后,迎接它们的都只会是虚空和无尽。可能存在过的宏时间线被弯曲,可能存在过的无数世界那发展的环在开放与闭合间震动颤抖。
过往的记忆,曾经的成败,一次次扬升和死亡,更多智慧和文明的加入,还有同样无以数计的文明在过往中因为某些原因而最终黯淡无光。它们或许被遗忘,或许被保存,它们只是现实背后的记忆,现实是它们的身后事。曾经霸主的过往和历史被最终的决定戛然而止,它们倒在了自己最辉煌的节点上,倒在了自己已经决定前往的道路上。来自现实的巨大变化生生掐死了曾经辉煌但疯狂的一切,并将所有的实体和认知拖入毁灭和虚无之中。
但是,曾经已经延续了数千亿年的执念甚至可能已经深深烙进了虚空之中,那已经垮塌的桥墩,是文明凭借秩序的力量找寻可能的负一,撼动虚空的实际表现。这样的巨轮被轰然卡死直接停转,它们的惯性它们的执念,又将如何洒落,又将撒向何方......
文明未竟的事业带来的缺憾,崩裂但没有消散的执念在虚无的感官中喷薄而出。它们蕴含着深厚的历史与无数的可能,但它们什么都不代表,它们只代表自己。
无可名状的压力从九重天空中覆压而下,从无论是否展开的所有维度里渗出,从能平坦解析信息体存在属性的广阔视野中蔓延开来。
迎接它们的,是曾经的记忆,最后的呢喃,文明的命令,还有灼热璀璨的日光。
那座用无数母宇宙,无数已经背负了太多来自过往的、已经疲于思考和回忆的人们甘愿献祭自身组成的庞大虚空长城,以自我毁灭而发出的命令中,包含着一个词:
冶炼。
那些从无形中覆压下来的诡异场景一瞬间被冻住了,随后它们应声破碎。
秩序场内部回归了坚韧、安宁和寂静,但是秩序场的边界已经开始出现隐隐红光,那些仿佛纱帐之外流萤般的点点亮光很快扩大开来,形成一团团令人作呕的实体,周围的环境也黑了下来。
太阳的上空,无以数计的实体开始集结——舰队、导弹、形态各异的重炮、轻盈或者厚重的广播设施,狰狞的现象和实体开始从大洋表面层层叠叠的涌现出来。
它们或许不具备实体化的武器和铠甲,但是它们自身的存在性,已经足够维持它们的稳定和存续。
日光开始活化,它们在天空中彼此交织重叠,形成了一层层防护屏障和场。
“星明文明是文明,Σ同样是文明,它们曾经不一样,未来不一样,但是现在,它们可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场同源存在之间的战争,或许这代表着新的时代对旧时代的反抗和独立。”
“以杀死自己,通过彻底切断所有联系否认所有过往来获取稳定和新生?”
看得出来,这是个宏大的计划,对于Σ这个已经逝去的霸主而言,它肯定也足够伟大。
但是,这也终究无法逆转那从整体上不断衰减的结果,从大灾难爆发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不可能还能同原来等价,它只会不断的衰弱,直至彻底消失。
只能竭力挽留。
“有失未必有得,但是有得必有失……”
凝视着秩序场开始破裂的边界和已经将自己笼罩其中的血色天空,灵魂深处存有恐惧,但是这恐惧被理智和意志暂时屏蔽下去。
无以数计的、来自血海之下的阴影突破了边界。
它们无比迅猛,它们毫无章法,它们无孔不入。在每一个可以寻得的空隙里,这些闪烁着腐烂光纹的漆黑身影利用着种种截然不同的利齿啃咬撕扯着面前的一切。
两方的力量迅速而猛烈的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