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其他大区来说,黑门要塞的上层大区多少有些特殊——它是自成一体的,它并不与要塞的其他部分相连接。
上层大区的主体部分是一颗巨大的球体,以及三道广阔而厚重的环带。由于这片残缺的秩序场并没有世界之心,世界回路始终座也就失去了介入控制的便捷后门。所以,这座主权枢纽不得不附加了巨量的演算阵列,以确保它能够准确控制这片早已死亡的秩序时空。
而在主体部分的周围,还分布着许许多多的配套设施,这些配套设施均安置在规格统一的浮岛平台上。
至于这些配套设施的内容呢?
护盾护盾还是护盾,以及炮台炮台还是炮台......
上层大区是整座要塞对抗来自秩序世界中的危险的前沿阵地。在保护黑门要塞位于死潮领域中的主结构的同时,上层大区需要在为黑门所在的这片秩序场提供源源不断的算力支持。
无论黑门的惰性有多么高,它的安静相对于其他正常的死潮之门来说有多么夸张,但是说到底,黑门仍然是死潮之门,它同样连接死潮领域,它也会释放出死潮破坏,这一点作为其本质属性是不会被改变的。
不可否认,在被帝国发现之前,黑门和黑门秩序场或许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帝国生命担心它是否能够继续稳定的存续下去似乎有些没大没小不自量力。但是考虑到黑门要塞本身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黑门要塞需要对抗的外敌可能造成的扰动以及对自身安全的需要,这座要塞的建设者们最终还是决定建造一个功能强大的特装版世界回路始终座,来为工作在这片秩序场内的帝国生命们多加一层安全保障。
而在上层大区“下方”的中层大区,则是连接位于死潮领域中的黑门要塞主体与外界秩序环境的桥梁。同时,中层大区也是一座规模庞大的港口兼物资转运站。
中层大区需要有能力同身躯庞大的临渊之舟接驳并接收来自临渊之舟的物资,它也需要有能力将这些物资通过直径不足三光年的垂直通道运送至要塞深处。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位于死潮领域内的黑门要塞下层大区和核心大区形成的主体结构体积相当巨大,许多用于建造它们的预制构件的尺寸都远超过三星明光年。而这里又不允许通过信息活化的方式将这些巨型构件以信息流的形式进行运输。
种种条件的限制,使得这里有许多以往可行的路被完全堵死。那么,要想解决这些不得不解决的问题,这里就需要一些新的技术手段,或者是......更加灵活的头脑。
到目前为止,中层大区抵抗住了时间的考验并且完成了所有的任务,这一点让大家感觉到欣慰。
但是也有令人不安的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加重——来自上层大区的监测员们汇报说,每当自己逐渐接近“黑门”时,他们总会感觉到有异样的恶意从中层大区中央部位的巨大竖井中喷出,并且,这种恶意所带来的、混乱难言的怪诞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凝实厚重。
再这样下去,或许终有一天,监测黑门秩序场周围的虚空是否安全的三道环带将不得不停止运转。
......
星明帝国远征纪年1 372 026 857 209年,黑门要塞,中层大区。
一节如同装甲盒一般的车厢在轨道上飞驰着,在这节车厢的轨道旁边还排列着上千万条类似的轨道。在那些轨道上不时有残影刚刚从前方出现随后就不见了踪影——它们要再次前往港口,去转运由临渊之舟运来的各类补给物资。
这样的场景对于押运员1—3—22—4513358来说已经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程度。周围无论怎么变化都与他无关,他的任务只有一条——确保自己所押运的物资能安全抵达中层大区的中央竖井。在那里,这些物资将会被分流,被各个大区接收并最终发放到每一个像他这样具体的个体手中。
承载着押运物的车厢长百米、宽和高均为三十米。然而,就是这样一节小小的车厢,却可以运输比自己大出亿万倍的巨型建筑构件——更准确的来说,这节车厢内的货物是存储着巨型建筑构件一切信息的存储盘。
跟用摇把启动能飞跃虚空的巨舰一样,这也是一项在极端条件下好用但是画风异常的技术。
车厢在轨道上以当前能达到的最高速度驶向中央竖井,那形如巨型音叉的、从竖井的井口处向外伸出的货物接驳区与货物存储—转换区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当中央竖井上方的巨大穹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那一瞬间,押运员1—3—22—4513358改变了车体的动力输出。车厢开始了迅速且平滑的减速,在计算无误的前提下,它将近乎完美地停在中央竖井的边缘之外。
在轨道的尽头处,有一台升降机正在等候着。
运送货物的车厢同升降机轻轻地靠在了一起。押运员1—3—22—4513358启动设备让存储盘缓缓地从车厢的内部移动到了升降台上。
在这个过程中,包裹存储盘的护盾得到了平稳的过渡,经过两位押运员的检查之后,他们都确定,在货物的交接过程中护盾保持完好、没有出现瞬间熄灭又重启的现象。
趁着检查护盾这一过程,他们迅速地点了一次头,在此过程中用余光快速地瞟了一眼对方:对方的工作服上的识别纹路有一(三)条、对方的脸是清晰可辨的、对方有一个头、一双手臂和一双腿,其中头最短、手臂次之。对方并没有出现身体缺损的情况,也没有流出胶状物或者粉红色的光。
交接人员双方均正常。
接下来,是判断当前的交接环境是否正常——例如确定当前的环境是否是稳定的,有没有现实被扭曲的迹象,押运载具上是否出现来源不明的胶状物或者腐蚀痕迹,是否有来源不明的实体正在靠近这里,双方的时钟当前是否处于同一时刻......
做完这一系列检查之后,两位押运员共同记下了这次押运行动。
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货物交接行动圆满完成,押运车厢开始远离中央竖井,而中央竖井边缘的升降平台也开始迅速向竖井深处降落。
这条轨道又完成了一次任务。
而两处彼此位于同一直线上的货物接驳区与货物存储—转换区......它们都拥有数千万条彼此平行的、同中央竖井相连接的轨道。
在押运员1—3—22—4513358从自己所押运的车厢中卸下货物的时候,在数万条轨道的末端,这样的货物交接行动也获得了成功。
这样的场景每条轨道每年都会重复成千上万次,从黑门要塞开始建造到现在从未中止过。而黑门要塞建立......那可能是距今两千多亿年前的事情了。
反正肯定已经过了很久——这是大家的共识。这一点从手里的那本生活安全规程就能看出来。
生活安全规程......在一开始,它是不存在的。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黑门要塞似乎发生了许多不太好理解的事情,而为了让大家有能力应对这些事情,黑门要塞的总指挥部和各大区指挥部开始下发安全生活规程,从一张纸,到一本小册子,再到一本厚厚的书......
不过也无所谓。
押运员1—3—22—4513358已经返回到了“音叉”的尖端。在那里,他装上了一批新的货物。自然而然地,他也又走了一遍安全检查流程——到目前为止,在一次完整的货物押运周期中,进行安全检查所需的时间已经比押送货物所需要的时间长出三倍还多。但是,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
认真进行安全检查不仅是为自己负责,也是为所有在这里工作的同事们负责,也是为整座要塞负责。
每一个帝国生命都有充足的时间来适应新的变化。在长久的周期性活动与压抑的氛围下,一个个体无论曾经对时间有多么敏感,到最后也会逐渐地感觉到麻木。
即使是对于那些专门负责校对时间的人们来说也是如此。
保证自己所押运的物资的安全,这是押运员们的工作;保证自己所负责的时钟的准确,这是校准员们的工作。
黑门要塞的主体结构跨越了秩序与死潮两大领域。因为这一情况的存在,确保要塞位于两大领域的不同部位拥有统一的时间流速不仅必须而且至关重要。
在很久之前帝国刚刚开始探索死潮领域时,成千上万艘结局惨烈的深潜船给帝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与惨痛的教训。帝国不能再因为没考虑到这一问题而出现事故了。
在要塞中央竖井处,有一根竖直延伸的巨大通路,它的下端同黑门要塞的下层大区和核心大区直接连接,它的上端则在半空中分出了三条岔道,这三条岔道最终与竖井上方的穹顶顶盖连接。
三处连接点各有一个十分接近穹顶顶盖的平台,平台被数层透明的半球状护盾包裹。平台的内部极尽简洁——只有一座巨大的、充满了无数机械结构的立方体矗立在平台的中央。
这些巨型立方体在用帝国所能做到的最高精确度来记录当前情况下的时间流速。
曾经......或者说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这些巨型设备并不需要操作人员。但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当这些巨型设备内部的指针走过一定量的刻度之后,这些设备就会出现异常,并且异常的出现次数逐渐变得频繁、严重程度也越来越高。
当不断出现的问题严重到自动设备已经无法独自处理之后,工作人员的身影出现在了这些平台上。
校准员7—12—37698注视着自己面的巨型时钟。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他需要在时钟出现混乱之后手动消除时钟系统出现的偏差。同时,他还需要联络黑门要塞的下层大区和核心大区,将校准后的时间信息传达给他们。
除此之外,不要多看,不要多想,认真工作,这是所有在黑门要塞内工作的帝国生命们的共识与行事准则。
在如此长的时间、如此单一的环境里不与其他的人沟通交流,并且还需要不断地重复枯燥乏味的工作......
守候在时钟旁边的校准员们,他们的时间观念也在这巨大的压力下被或多或少地扭曲了——他们形成了周期性的身体记忆,其精度甚至不亚于自己身旁的那座巨型时钟。
然而,他们却丧失了对较长的时间的敏感性。他们无法理解千年甚至百年有多长,时间对于它们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串数字,那串数字是一个商,是以一段时间的长度作为被除数,以他们在工作过程中记住的周期长度为除数,两者相除得到的商。
对于那串正在变得越来越长的数字,自己没什么感觉,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过去的时间应该已经很长了。
校准员7—12—37698知道,黑门要塞基本上是与世隔绝的。
不过,这一点确实并不绝对。
在过去的时间里,外界或多或少地送进来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中有一些是阐明新的技术思路与新的技术造物的,也有一些是大概描述外界所发生的大事情的。
怎样的事情才算是大事情呢?
有新的天区成立了,有几位天区皇帝被弹劾了,逆涌现仪式的普及遭到了帝国民众的激烈反对,帝国舰队开始进行规模巨大且极其深刻的改组,庞大的机动舰队被从原有的、专精阵地战的帝国舰队中拆解出来,帝国制造出了新的AC—XM—13先导级旗舰级信标引导舰,一直在被审议是否应该恢复建造的ELC—XM—18终明级自我献祭式攻击先导引导船和ELC—XM—25朗基努斯级自我献祭式攻击舰开始大批量走下生产线......
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情况并不好。
校准员7—12—37698蹲下身子,在双手抱紧头部的同时,他将自己身体的一边紧紧地贴在立方体巨型时钟的外部装甲上。时间混乱如期袭来,在混乱中,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的心智和感官,直到这一次来袭的混乱时间结束。
当自己又能站稳以后,校准员7—12—37698首先检查了自己——自己工作服上的识别纹路有八条、自己的的脸没有变的粘软,也没有流出黏液或者胶状物。自己仍然有一个头、一双手臂和一双腿,其中头最短、手臂次之。工作服状况良好没有破碎,自己脚下的地面是淡金色的、光滑且坚固的晶能材料,地面没有变的粘软、地面不会动,地面并没有渗出不明的液体。
确定自己和自己所处的环境并没有异常之后,校准员7—12—37698打开了自己身旁的装甲护板,可以为巨型时钟修正偏差的输入设备暴露在他的面前。当他看到这些设备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熟悉、整洁、轻盈、坚固、稳定。
他看到这些设备并没有滴水,没有渗出不稳定的光或者胶状物,也没有附着任何莫名其妙的衍生物。
一切无误。
接下来的一切,校准员7—12—37698已经烂熟于心。他熟练地拉下拉杆、踩动踏板并按动按钮。
然而,接下来应该马上出现的回馈并没有按照预定要求传递回来。
“......怎么回事?”在察觉到没人回应自己的校对信息之后,校准员7—12—37698再一次重复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
但是,就在他完成了第二次操作之后,一种猛烈的异样感却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自己面前的这台巨型时钟似乎并没有连接到下层大区,而是连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怪异位置。
周围的景象似乎在一瞬间里被撤换了。
校准员7—12—37698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周围突然涌出的粉色光芒无比的细腻,它们能渗透工作服、能渗透自己的护盾和身体、能渗透自己体内层层叠叠的防御系统,也同样渗透并融化了自己的心智。
在自己被彻底撕碎之前,校准员7—12—37698发现,自己工作服上的特殊识别纹路少了三条,现在......它们一共有五条。
......
“黑门要塞—黑门要塞中层大区指挥部联合宣,自本通告发出起,所有校准员在校对大区时钟之前必须按照本生活安全规程中提到的方式进行预先发出校对申请。在您发出校对申请之后,对方给出回应的时间不应高于三秒。如果对方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出回应,应当尝试重复呼叫,但是呼叫次数不得超过四次。如果出现意外状况,请您不要进行下一次时间校对,并且立刻将情况汇报给您的直接上司。”
......
“黑门要塞—黑门要塞中层大区指挥部联合宣,您没有同事,也没有朋友,您不认识您身边的任何人,除了您的上司。请拒绝想要与您一同工作的请求,无论是谁提出了这个请求,都请拒绝。”
......
“黑门要塞中层大区指挥部宣,自本通告发出起,在您认为必须的情况下,您可以使用暴力手段保障您自身的安全并驱逐您认为有危险的任何目标。”
......
“黑门要塞第五大区指挥部宣,您不应当对您的同事倾泻恶意,您不应该殴打祂们,您应该使用暴力手段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暴力手段并不被提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