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既然王爷他有事,那就等他有空了再拜堂吧。”说着,路乐乐招呼轻歌过来,跷着二郎腿舒适地坐在宾客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吃起摆在旁边的点心。

倒是众人被她此刻闲淡的表情给愣住了,面面相觑,就连做好万全准备的莫管家都一时拿不出主意。他们想到过很多种情况,哭诉、转身回宫、发脾气,就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闲情逸致。

“王妃,王爷说今日您必须得拜堂。”深吸一口气,莫管家上前行了一个礼,只得把正主儿给搬出来。

秀气的眉微微一挑,果然让路乐乐猜中,是那小子的主意。

“你的意思就是王爷不来,我也得和那只公鸡拜堂了?这样吧,你们去给你们忙碌的王爷捎信,问他,如果这只公鸡真能代表他,那我没有任何异议,即刻拜堂。”

和鸡拜堂,与代表王爷的“鸡”拜堂,这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看来,这泱未然想羞辱她,给她一个下马威。

回顾这一个多月来的非人折磨,还有这些下人轻视的眼神,路乐乐突然明白一个自古不变的道理:弱者受人欺,强者人人惧,更可况是这个年代。若一来,就让这些下人给压下去,以后的日子,可别想好好过了。

大厅里的气氛一度凝结起来。先前还嗤笑的人此刻都安静地低下头,偷偷地打量着正品茶吃东西的路乐乐。

“听说,本王的王妃,非得要等本王来才会拜堂?”

这个声音,带着点讥笑之意,然而嗓音异常干净,甚至还带着一丝婉柔。

终于肯出来了。

路乐乐放下杯子,回头朝声音的来源——大厅门口看去。刺目的阳光下,一个身材修长、身穿藕荷色华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而来,银白色的靴子,玉带镶金,一身华贵。

众人见到进来的男子,都颔首垂臂,恭谨地站在一边,见此,出于礼貌,路乐乐也起身笑吟吟地走了过去。

不过,在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后,路乐乐顿时瞪大了眼睛。此男子面目清冷,轮廓深邃,剑眉入鬓,眉宇间有一种蓬勃的阳刚之气。

咦?!不是说是个温柔似女子的男人吗?为何有这么刚毅的脸、宽厚的肩,怎么看,都没有丝毫断袖的气息啊!难道传言有误?

看到路乐乐如此赤裸裸地打量着自己,男子脸上仍旧没有多少表情。这个,可让路乐乐有些上火。

“王爷,您可真是大忙人啊!拜堂都抽不出时间,还要用一只‘鸡’来替代您老啊。害得臣妾误以为,王爷就是一只‘鸡’呢!”路乐乐仰起脸,眉眼弯弯,也学着泱未然那似笑非笑的语调道。

路乐乐话音刚落,整个大厅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就连眼前的男子听了此话都不由一愣,脸色瞬间由古铜变成烟熏色。

半晌,男子清了清嗓子,低头道:“王妃,您认错人了,王爷还在后面。”

路乐乐好似再度被雷劈中一样,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同时,门口又传来一声娇笑。

“哎哟哟,这里面可是怎么回事呢?”伴着笑声,路乐乐终于看见那人。一身冰蓝袍子的泱未然,不染纤尘,掩嘴带笑地翩然而来。

冰蓝色的袍子衬得他的身材纤长而消瘦,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柔媚感,墨色的长发并没有绾起,而是随意地披在肩头,露出一张线条柔和的容颜,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眸,顾盼生辉。这是一张清丽至极的面容,仿如水中花一样,美得有些不真实。

那一刻,路乐乐承认了,自己的心跳停止跳动了十拍,而第十一拍是在泱未然那“灼热”的目光投来的时候,突然复活了。

魅力果然是不同非凡,就连她这个铁铮铮的女人都被震撼了,所以,注意到泱未然那停留在她脸上不到一秒的目光时,路乐乐竟然感到片刻莫名的失落。

“羽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泱未然轻声问道。

“回王爷,刚才王妃误将属下认作王爷了。”

“哦?”泱未然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不过,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变,然后回头看向路乐乐,“王妃,难道,你连自己的夫君都认错了吗?”

“那个……眼花了。”路乐乐一脸尴尬,睨了一眼仍旧面无表情的羽见,心里诅咒道:没事充什么BOSS,还摆出一副我是王爷的跩样子,是谁都会这样以为了。

然而对上泱未然的目光时,路乐乐呆了一下。刚才,也就是一瞬间,她明明在他的笑意之中看到另外一种目光,足以让人畏惧的冰凉。

“那王妃现在可有将你的夫君看清?”泱未然扬起隽秀的眉,身体微微一倾,凑近路乐乐的脸庞,笑吟吟地问道。

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那双眼睛,冰蓝色的瞳孔,宛若白云下寂静的海,宁静而深邃,倒映着自己微微涨红的脸,此刻,她觉得呼吸稍有停滞,甚至片刻失神。

“王妃这般瞧着本王,看来是真的不认得了啊。”泱未然叹息一声,冰蓝色的眼底泛起一丝冷意,“昔日的贵妃娘娘,还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啊。”

那一声讥讽的贵妃娘娘猛地将路乐乐拉回现实,随即意识到了泱未然对自己的轻蔑和嘲弄,以及刚才自己的失态。

看来,这位美丽的王爷是非常不欢迎她这位挂名王妃,而且,从他的眼神和口气,估计他心里是轻视像她这种二嫁的女子吧。

努力掩饰着那莫名的酸涩,路乐乐笑道:“臣妾没有忘记。臣妾如此看着王爷,只是惊叹,几年不见,王爷真的如传言所说长得是越发秀美和阴柔了。若不是王爷两个字,我会以为眼前是位漂亮的姐姐站在身前。”

从泱未然的话来判断,他们两人应该算是旧识了。

“是吗?”泱未然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喃喃道,“没忘记就好,没忘记就好啊。”说完,缓缓走进大厅里面,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指着那只公鸡,对路乐乐说:“既然本王来了,那王妃就赶紧和它成亲吧。”

“什么?”路乐乐惊呼,“为何还要同这只公鸡拜堂,王爷你已经在这里了,难道非得逼着臣妾认为那只鸡就是你吗?”

“那是你的想法!”泱未然端起下人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今天你就得和这只鸡拜堂!”

“凭什么?”路乐乐怒视着他,抑制着自己想冲上去抽他的冲动。

“凭什么?呵呵。”泱未然冷冷一笑,掀起细眸看向路乐乐,“因为,你只配和‘鸡’拜堂!因为你们是同类。”

“你……”这一次,路乐乐想也没想,顺手抓起旁边的椅子,举起来就要扔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轻歌给及时制止了。

“娘娘,此事不可闹大。”轻歌小声说道。

握着凳子的手在发抖,路乐乐自己都不清楚此时自己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从一开始受到泱莫辰的羞辱和折磨,到追杀,到被冷落,她顶多就是默默忍受,甚至在看到这只公鸡的时候也不过是片刻愤怒,因为这样的羞辱相比起冷宫那种饥寒交迫和身体的疼痛,算不了什么。

然而,此刻亲耳听到泱未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自心中涌出来的痛、失落和愤怒,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几乎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甚至眼角有什么滚烫而不争气的东西想要涌出来……

“如果非要这样成亲,那臣妾有一个请求。”路乐乐放下凳子,望着那清美无比的男子道,“将这只鸡换成鸭吧。”

泱未然修长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看着这七年不见的女子,看着这张仍旧觉得熟悉无比的脸,忽而一笑,又有些酸涩,“为何?”

如果是七年前,他应该能猜出她的想法吧。然而,时间再也回不到七年前了,也无法定格在七年前。

堂中的女子,仰起娇俏的娃娃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我觉得鸭更能代表王爷。”

第三节 洞房之夜

“花葬礼!”唇边的哂笑微微凝住,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泱未然蓝色的眼底掠过一道寒光,随即继续笑道:“本王,允你。”

“多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父母。”

整个过程,路乐乐都相当配合,白瓷般的皮肤上,大眼睛显得有些淡漠,就连离她最近的轻歌都看不出她此时内心的想法。

而最让轻歌疑惑的是一直坐在上面的泱未然,从换鸭子开始,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抬眼看向路乐乐这边,而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密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在他清美的脸上映出两道易碎的影子。

这两个人,还真是奇怪。

“送王妃回房。”气氛极其怪异,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莫管家怕再生什么事端,忙让人送路乐乐下去。

“等等。”泱未然懒懒地开口了,“你们都退下,本王还有话要对王妃说。”

“王爷有什么事就赶紧吩咐吧,臣妾有些累了。”偌大的大厅此时就剩下了两个人,路乐乐抬右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地说道。

“刚才,王妃是真的没有认出本王来吗?还是假装认不出来?”泱未然看向路乐乐,嘴角仍旧挂着那抹自始至终都未变过的“泱氏浅笑”。

“臣妾不是很明白王爷的意思。”

“是吗?本王问你,本王的名字叫什么?”他嘴角的笑容深了一些。

“泱未然。”想也没想,路乐乐脱口而出。

见路乐乐没有一丝迟疑,答得如此之快,泱未然的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扬得更高,“看来,王妃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啊,竟然连本王的名字都忘记了?难道你不记得,本王并非这个名字吗?”

“不是这个名字?”路乐乐一愣道,“不会啊,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就叫泱未然啊。”话一出口,路乐乐慌忙抬起右手捂住嘴,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

“呵呵呵。”这一次,泱未然终于笑出了声,然而眼神冰凉得骇人,“王妃不仅忘记了本王的名字,还忘记了很多东西啊。忘记了自己最怕的动物就是那绿头扁嘴鸭了,甚至也忘记了,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习惯用左手,而非右手。”

什么?花葬礼怕鸭子,还是左撇子?路乐乐慌忙放下捂着自己嘴的右手,笑了笑,“王爷您是想多了。时过境迁,这讨厌的事物,和习惯性的动作也会慢慢改变的。讨厌的会喜欢,喜欢的会讨厌,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好一个时过境迁,好一个喜欢的会讨厌,好一个平常的事情。”泱未然起身,走近路乐乐,低头俯视着她,冷笑道,“王妃,本王但愿你只是变了,而不是忘记了!因为有些事情,不准忘记。”那最后一句,语气中的霸道和凛冽,听得路乐乐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是的,她是忘记了,她只有路乐乐的记忆,怎么会有从前花葬礼的记忆呢?

“好了!王妃先下去准备吧,要知道,今天可是我们新婚的日子,洞房花烛夜这道程序,我们也不能忘记的。”

“洞房花烛夜?”路乐乐忍不住想笑,目光游离地打量起身前这张清美的脸,心里还真是好奇,和他会有什么房事。

之前她还抱有小小或许能改造他的希望,此刻这个希望已经完全破灭了。

甚至,自己能在这地处偏远、冥山之下的正王府好好活上半年已经不错了。

此刻也入了王府,堂也拜了,昔日的贵妃娘娘落成不受宠、不被待见的正王妃,而花家还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吗?

走出大厅的时候,轻歌正安静地站在红漆柱子前,初夏的槐花从天空飘落,洒在万紫千红的院子里,然而这一切都让路乐乐觉得凄凉无比。

目光瞥见远处站着的一群男子,他们身着统一的绛红色的袍子,头发整齐地绾起来,面容俊美,看到路乐乐出来,都同时笑了起来。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是泱未然的男侍们。

这比皇宫小不了多少的正王府,除了莫管家,几乎全是男侍。

泱莫辰是后宫佳丽三千,这泱未然是后院男侍三千,谁也不比谁差啊!

“轻歌,我们先回房,将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轻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略带稚气的脸庞,只觉得,这和传说中的贵妃娘娘完全不一样。

泱国大历五年,花葬礼直接被皇上钦点入宫,凭借这张干净漂亮的脸,当即登上贵妃之位,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宠爱。然而长得如娃娃般可爱的贵妃娘娘,却不善言辞,性格异常冷漠,攻于心计和手段,和她发生过冲突的后妃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而且据说她对手下的宫女也极其严厉苛刻。

然而一路上轻歌看到的却并非这样,她健谈、爱笑,而且问题一大堆,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那些禁卫军,甚至背着她逃跑,以至于最后遇到了鬼姬。

鬼姬?轻歌手突然一抖,脸色顿时苍白,忙看向路乐乐,发现那块玉佩藏得很好,心里当即松了一口气。然而,花清语那里该如何交代?她潜伏在路乐乐身边,目的就是要将她送到鬼姬身边,可醒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王府。

夜幕落下,回廊处灯火摇曳,一弯月牙已挂上天空,一抹黑影跃上屋顶,然后消失在暗处。

“羽见,看清了吗?”泱未然站在灯笼下面,脸色忽明忽暗。

“回王爷,那是王妃身边的侍女,轻歌。”

“好!”灯笼下,他薄唇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泱莫辰,这便是你送给我回大泱的‘礼物’?既然这样,那我不好好‘享受’还真是白费了你一番苦心。”泱未然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温婉地笑道:“今晚可是本王和‘王妃’的新婚夜,你现在去把我送给她的见面礼带来。”

“王爷,您真要这么做?”羽见不安地问道。

“这个不过是见面礼而已,以后还有的是。花葬礼当初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她就该料到有今天!”泱未然向前跨出一步,走下石阶,朝婚房走去,淡蓝色的袍子在月光下若隐若无。

路乐乐趴在床上睡得正酣,突然感觉头上冷飕飕的,她恍惚睁开眼,便对上一张笑得极其妖媚的脸。

“泱未然,你来干什么?”一时间,忘记了礼节,路乐乐抱起被子滚到床铺里面,警惕地瞪着挂着诡异笑容的泱未然。

“咦?”泱未然手里拿着两只杯子,凑近路乐乐,笑嘻嘻道:“难道王妃忘记了,今晚可是我们俩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