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定之人

细细的雨丝划破山间,穿破朦胧的薄雾轻轻落在枝头树梢上,敲打出清脆轻灵的乐音,伴着潺潺的溪水声从逶迤的银色衣摆处滑落,滚落于松软的泥土中。

淡淡的松香被这一缕斜风细雨送入鼻翼间,混杂着早春万物生长的气息,胜过世间无数名贵香料。

沐潇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紫竹伞行走在山间青石小路上,任由雨丝划过衣摆,素白银袍从湿润的青苔上拂过,不沾半点尘埃。

看着隐在山间云雾中的重重宫阙,她微偏着头,淡漠眸光落在身侧女子身上,语气悠然闲适:“帝曦在虚渊受了惊,神魂不稳,你好好安抚她,让她在这里养一养,不必着急回无妄。”

“我不想让她回去。”冰蓝色的身影从容高贵,拒绝的姿态亦显得优雅:“无妄并不安稳,至尊之位所要担负的责任也太过沉重,曦儿不适合那个位置。”

“曦儿成不了第二个帝尊,还望帝尊恕罪。”

“万俟家的姑娘可没那么脆弱。”沐潇撑着伞,抬眸看着远处山间,目光落在那个凭栏而坐的黑衣少年身上:“那个少年是帝曦身边伺候的人?”

云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看清楚她说的是谁之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帝曦似乎很喜欢他。”

云凰直觉不妙。

眼前这位活在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睥睨苍生,万千红尘皆不入她的眼,那颗心仿佛寒冰铸就而成没有丝毫温度,她可不能指望她有心软或是恻隐之类的情绪。

可她既然问起眼前这一幕,云凰也不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山间依水而建的六角亭中,白衣胜雪的小姑娘枕着少年的腿依偎在他身边安然入睡,而那个凭栏而坐的少年正抬手将手边的薄毯温柔的盖在小姑娘的身上,收回手的同时顺带着理了理小姑娘额前的碎发,神色柔和似水,带着隐隐的温柔笑意。

少年少女,青梅竹马,亲密无间,这一幕场景美好得像是一副画卷。

可这份亲密超越了尊卑,在皇家却不被允许,在那个神权与皇权高度统一的无妄,更不被允许。

云凰淡淡开口:“他叫秦疏,齐国秦家的公子,五年前我从青州带回来的。”

沐潇没说话。

只是周身的气息悄然冷了几分。

云凰无奈道:“曦儿喜欢他,难得有机会出宫一趟,她自然要秦疏陪在身边。”

沐潇平静开口:“无妄未来的帝尊不能有软肋。”

云凰半晌没有说话。

“帝曦是祭司神殿选择的下一任帝王,也是继容与之后唯一一个被帝国传承认可的孩子,她将来必定要承继帝位。”

“陪在她身边的人,只能是无妄远古世族中最出色的那一人。秦疏他,没有资格。”

云凰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头一次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这位帝尊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数千年前就明白了,只是没想到她都死过了一遭,凡尘俗世也待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现在该怎么办?

真要顺天意而为,让曦儿去无妄继承帝位,断情绝爱的成为被苍生子民供在神坛上膜拜仰望的神祇?

那样的生活不仅仅代表着尊荣权力,还代表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责任重担,登上那个位置,她将会成为无妄最强的那些人之一,她就有责任守护她的臣民。

在无妄,这样的责任太过沉重。

而且,云凰也并不想去当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秦疏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她亲自教成这个样子的,她把他锻造成一把最锋利的神兵,将忠诚侍主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为的就是让他能够长长久久的陪伴在曦儿身边。

这两个人现在能有这样的感情虽说有些超出她的意料,但多多少少也有几分她刻意放纵的缘故,然而现在这位帝尊告诉她,秦疏不可能成为陪在曦儿身边的那个人……

她不怎么乐意。

云凰微微侧身,抬眼看着身侧的女子。

银白衣袍的姑娘身形修长有力,长长的墨发用一根雪色的缎带随意的绑在身后,几缕发丝零碎的垂落在身前,额前散碎的乌发下,长而卷翘的睫毛投落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形成一抹诱人的弧度,那张仿佛是被上苍格外眷顾过的脸上此刻神色却格外的清冷,眸光清冷澄澈若冰雪一般,带着逼人的寒意。

极少有人敢这么看她。

沐潇撑着伞的手微抬,淡漠眸光落在她身上,带给人巨大的压力:“云凰,这不仅是祭司神殿的选择,也是孤的意思。”

“孤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若是执意不愿让帝曦继位也无妨,孤不勉强,可你要明白,无妄的人信奉祭司神殿,也只认帝王传承,只有帝曦才名正言顺。”

沐潇语调没有丝毫变化,说出来的话却无端让人心底生寒:“若是日后继位的人不是帝曦,你可曾想过帝曦该如何自处?新帝可容得下她?”

“凡世的王位可护得住她?”

“在无妄帝尊绝对的力量面前,区区凡世,倾一界之力也不过只是蝼蚁。”

云凰沉默。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因为帝尊说的是事实。

半晌,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曦儿喜欢秦疏,想让秦疏当她的驸马。”

沐潇毫无波动:“焱国的苍茫宫之主不过是帝王身边的奴才,只要帝王有心,他们本就可以是以色侍人的脔宠。”

“可曦儿只喜欢秦疏,只要他一个。”云凰认真道:“这几年我就没见过她对其他人有兴趣。”

云凰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当那个至尊帝王,可既然命运无法违抗,她总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尽可能的过得快乐一点,曦儿打小就喜欢秦疏,虽说两人如今还年少,未来的事不可预知,但云凰还是希望能为他们的将来留有一丝余地。

作为一个母亲,她可以不去顾及秦疏的感受,却无法忽视自己女儿的意愿。

不然的话,像这位帝尊一样无情无欲无念无求的活着,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