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西蒙·加利埃尼疲惫地躺在床上,他逐渐陷入沉睡,这梦境太过真实,简直就是往事的再现。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秋季,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刚刚结束在弗兰迪亚教皇国的友好访问,闲暇之余,他邀请好朋友西蒙·加利埃尼将军一同前去教皇国当地的著名猎场打猎,当时,两人都还很年轻,精力旺盛,不知疲倦。
他们身后跟着庞大的仆从队伍,有从附近村落雇来的向导,有近卫军军官和士兵,也有侍从和马夫。
在一颗高耸入云的杉树下,他们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动物。
那是一头纯白的驼鹿,至少有两公尺高,就连附近村里的老猎人都表示,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物种。
这头如梦似幻的野兽立在那里,低头啃食一片植株,巨大粗壮的鹿角上挂着些许苔藓,最震撼人心的要数那头野兽的湖蓝色眼睛,那瞳孔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所有人都被这只美丽的动物所吸引,他们慢慢接近,不料,一名粗心的随从被树枝绊倒了,那只白色驼鹿听到了声响,它窜入林子深处,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对于手下人的粗心大意,年轻的公爵显得有些恼怒,他一气之下,命令随行的队伍先行返回营地,只允许西蒙将军一人跟随,他们下了马,步行着进入浩瀚林海的深处,追踪这只罕见的美丽野兽。
几小时的耐心追踪,没有换来任何的回报,驼鹿的足迹最终隐没在一片杂草中,彻底消失,两人只得垂头丧气地踏上返程。
公爵有些后悔遣散仆从的决定,没了老猎人的指引,他们在茂密的林中迷了路,身上只有双管猎枪,没有食物,也没有可供饮用的净水。
时间到了傍晚,随着日光的逐渐衰弱,他们又渴又饿,沮丧地盲目前行。
西蒙将军说道:“陛下,我来拧动那些枝条,您在它下面张着嘴,能喝到里面的汁液。”
年轻的公爵口干舌燥,他不假思索地照做了,这些汁液出奇意外的有些甘甜。
他感激地说道:“谢谢你,西蒙,这可真是自然的恩赐,我现在好多了。”
“陛下,我有些担心,今夜怕是要有暴雨。“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患有风湿病,对于空气中的湿度极为敏感,现在我的肩膀和膝盖已经感到不适,这或许是一场暴雨的前兆。”
“你确定?”
“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看呐,一大片乌云过来了,鸟儿们也越飞越低。咱们得赶快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过夜,趁着现在还能看清道路。”
“西蒙,我对自己的愚蠢决定感到抱歉,我不该带你走得这么深,害你跟我一起受苦。”
“这没什么,陛下,我在战争时期经常餐风露宿。
哦,看呐!陛下!看那边!”
有人在茂密的林中开垦出一小片菜地,里面种植着南瓜和卷心菜,一旁的棚子里还有几只鸡。
“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
公爵兴奋地大喊:“西蒙!我看到了,那边有灯火,哈哈!诸神保佑!”
那是一座歪歪斜斜的两层小木屋,倾斜的茅草屋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木墙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蘑菇,墙上有精致的十字形窗棂,门前铺着一条漂亮的鹅卵石小路,此地的主人肯定很有生活情趣。
阳光正在消失殆尽,西蒙快步走到小屋门前,轻轻敲着,有礼貌地问道:“有人吗?我们是迷路的猎人,想要在贵地借宿一夜,我们不白住,可以付钱。”
悦耳动听的女性声音从屋内传来:“门没锁,进来吧!”
两人刚进屋,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陛下,我们真是幸运,再晚一点,我们就得变成落汤鸡了”西蒙喜悦地说道。
一位少女坐在屋内的纺车旁,看到有人造访,她站了起来,银白色的蓬松长发垂到腰际,一双耀眼的金瞳望向两位不速之客。她以轻松的语气问道:“您称呼这位先生为陛下?敢问,这位是?”
西蒙被眼前的女孩惊艳到了,他的喉结颤动着,吞咽着口水,说道:“美丽的女士,这位是我们瓦尔斯塔公国的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陛下。”
公爵被少女倾世的容颜和悦耳的声音彻底迷住了,他出身显赫、见多识广,本不应为此惊讶,但眼前的女孩身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她所散发的魅力远超自己所见过的任何一位美丽女士,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我刚刚结束了在贵国的访问,带着这位先生来到林中打猎,很不幸,我们迷了路,感谢您让我们进来避雨。”
公爵说着话,眼睛直直地瞪视着房中的少女,几乎没有眨动一下,所有贵族的礼数都被忘记了。
少女完全不在意访客们炽烈的目光,她似乎早已对人们的关注习以为常,她微微鞠了一躬,说道:
“真是贵客,很荣幸您能莅临寒舍,陛下。
公爵早就结了婚,长子都已经出生了,但面对这超凡脱俗的少女,竟有些害羞似的拘谨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敢问……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的家人在吗?”
“陛下,我叫艾琳,孤身一人居住于此,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喜欢离群索居,在林中过着隐士般的日子。”
“哦!艾琳小姐,很荣幸认识您!”听到对方尚未成婚,公爵显得异常兴奋。
西蒙感觉到了,公爵动了真情,他有一点点不安的感觉。
“哦,抱歉,陛下,我太失礼了,光顾着寒暄,也没有照顾好贵客,您二位一定饿了吧,那边的锅子里有红齿菜炖野猪肉。欢迎您品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哪里哪里,我们是不速之客,能有一口热饭吃就很满足了。”
二人围坐在屋内的火炉边,感觉舒适了许多,尤其是患有风湿病的西蒙,火焰散发出的温暖驱散了关节内的湿寒。艾琳小姐取来两只粗糙的木碗,在里面盛满了炖菜,然后她往里面撒了盐,用勺子搅拌之后递给二人。
“我的天呐!真是美味,您的技艺完胜我的宫廷御厨,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次!”公爵赞叹着,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眼前的炖菜。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相当悦耳:“啊哈哈哈,陛下,您可真是幽默,这就是我们乡野小民的粗制饮食,没什么特殊的。也许是您太饿太累了吧,在这种状态下,再难吃的东西也会变成盛宴。”
西蒙注意到木屋中的陈设有些怪异,墙边的木架上摆着玻璃瓶和陶罐,所有的玻璃瓶内都用某种透明溶液泡着各类生物的标本,有各色的青蛙、蝎子、蜈蚣、还有露出毒牙的凶猛毒蛇。纺车边的书桌上堆满古旧的卷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世外桃源中隐士的居所,艾琳小姐,您绝非乡野小民,依我看,您不只是仪表不凡,也拥有不俗的智慧。”
“这些只是打发时间的爱好,我喜爱收集标本,再把它们记录在书卷中。毕竟,隐居的生活太无聊了,除此之外,我生活的全部只是打猎、种菜、养殖牲畜,都是些琐事,不值得夸耀。”
饭餐过程中,少女拔开一个瓶子上的软木塞,将红色的液体分别倒在两个杯中,递给二人,她解释说:“这是用林子里的野生葡萄酿的酒,味道很差劲,但我没有其他的饮料能招待您们,还请谅解。”
“艾琳小姐,您真是谦虚,这酒的味道非常有特色,拿到城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敢问您是否愿意离开这里,到我的宫廷中任职,如何?”
“您过誉了,劣酒而已,不值得夸赞,我很感激您的邀请,但我还是习惯隐居的生活,抱歉了。”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围坐在篝火边,微有醉意的公爵显得越来越兴奋,他和少女聊得甚为投机,不时讲出一些恶俗的段子,逗得少女格格娇笑。
眼见自己高贵的主子竟也能显露出如此世俗的一面,西蒙相当地震惊,他知趣地在一旁安静聆听,望着越来越亲近的二人,简直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公爵夫人还正怀着孩子在金湖宫等他回来,西蒙心中的不安愈加严重,他想要提醒公爵,但他正在兴头上,自己也无可奈何。
夜深了,他们二人主动要求睡在厅内的篝火边,一来为了祛除寒意,二来为了保持礼数。少女上了楼,回到自己的闺房就寝。
几小时后,疲惫的西蒙本已睡去,但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了他,他没有动,而是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微微撑开眼皮。
原本已经熟睡的公爵慢慢站了起来,他还朝着西蒙看了一眼,随后便蹑手蹑脚地踏上木梯,上了楼。
西蒙很明智地装睡,他一声不吭地倾听着。
不久后,楼上传来细微的交谈声,随后,一阵木质家具摇晃的吱嘎响声传到他耳朵里,隐隐还可以听到激烈的喘息声和叹息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持续了很久。
最后是长时间的平静,公爵带着幸福的笑意走下阶梯,重新躺在他身边,盖上猎装外套,很快便开始打鼾。
西蒙理智地全程保持缄默,身为臣子,不论主子做的事光彩与否,自己都有义务保守秘密,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权当任何事都没发生过。
(这没什么,贵族老爷和平民少女的一夜激情罢了,这种事多的是,自己应该尽快忘记。)他这样想着,转过身子,微微睁开的双目正好对着窗外,那里似乎有个奇怪的身影。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窗外站着一只可怖的怪物!锋利的尖角抵住玻璃,胶质的皮肤格外诡异,血红的眼睛瞪视着他。
突然,一个恐怖的声音直接传入西蒙的心灵中:“你看到了!对吧?你看到了!凡人!管住你的嘴!”
这时,梦醒了。
西蒙·加利埃尼猛地坐起,双手撑着身子,呆坐在床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太可怕了……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同样的噩梦仍旧时不时找上门来,折磨着他。
恐惧来源于真实,那些梦中的场景,重现了他心底深处最为恐怖的记忆。
“诸神保佑,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了……尽管每次我都这样祈祷,但这该死的回忆还是总能融入到梦境里,无休无止地折磨着我。”
他如此呢喃道,重新躺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