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

秦中岁云暮，大雪满皇州。雪中退朝者，朱紫尽公侯。贵有风云兴，富无饥寒忧。所营唯第宅，所务在追游。朱轮车马客，红烛歌舞楼。欢酣促密坐，醉暖脱重裘。秋官为主人，廷尉居上头。日中为一乐，夜半不能休。岂知阌乡狱，中有冻死囚！

《歌舞》与《轻肥》的思想内容相近，《轻肥》抨击的是宦官太监，《歌舞》鞭挞的是掌管刑狱审判的司法官员，也是一首反腐主题的讽谕诗。诗在写法上也都是把统治阶级与劳动人民的不同生活境遇加以对照，深刻揭露了封建社会严重而尖锐的阶级对立。《歌舞》与《轻肥》的表现手法亦基本相同，都是为服从“讽谕”的需要而将笔墨集中在暴露上。

诗的前十六句描写朝廷贵官的奢侈糜烂生活。诗中设计了两个场景，一是退朝，一是登场。登场暗接退朝，形成了两相比照。退朝的场面不仅能使朝廷显贵登场，还含有这样的讽刺意义：所谓上朝，对于这帮官僚来说，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退朝的“公侯”包括下文的秋官与廷尉而却绝不仅限于此，而是包括了几乎所有的达官要人。

开篇的四句，写朝官们雪中退朝场面。“朱紫”指服色，“公侯”泛指朝中显贵。将退朝放在岁暮大雪中写，颇有深意。京城岁暮，大雪纷飞，高官大臣们退朝出来，一个个穿朱服紫，鱼贯而出，好不气派！看到这帮官僚们神气活现的模样，诗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抑制不住流露出鄙薄和厌恶之情，不禁直发议论：“贵有风云兴，富无饥寒忧。所营唯第宅，所务在追游。”此四句以议代叙，议中见叙，夹叙夹议。译成白话即谓（这些贪官污吏）显贵而有赏雪吟咏的雅兴，富足而没有饥寒之忧。他们所经营的只是奢华宅邸，他们所追求的尽是寻欢作乐。诗人鞭挞何其狠猛！“贵有”两句互文见义，这些朝廷命官啊，他们的心思、他们的能耐、他们的作为就只知营建第宅和追逐游玩，而完全没有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也就是说，这帮贪官污吏，除了鱼肉百姓外，其他什么本领都没有。他们的那种志得意满、装模作样的神情，真让人恶心，也真令诗人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个场景写登场。此场景是为特写，紧承“追游”，也是“追游”的具体化，自“朱轮车马客”开始，用八句具体描绘秋官、廷尉歌舞宴饮场面。从赴宴时所乘的华贵车马，到出入的豪华舞楼，再到蝇营狗苟的宴饮场面。高楼灯红酒绿，轻歌曼舞，温暖如春；寻欢作乐者酒酣耳热，餍饫狂燥，热闹之极。“日中为一乐，夜半不能休”二句，以概括性的收束，意谓这帮家伙整天考虑的就是放纵享乐，根本不把心思用在司法上。退朝与登场二场景比照，那帮穿朱服紫的人模狗样的朝廷命官，就是这些醉生梦死的丑恶之极的食客吃货。写的虽然只是秋官、廷尉的腐朽糜烂，却是中唐社会现实的一个缩影。

收尾“岂知阌乡狱，中有冻死囚”二句，发聋振聩。虽然略写，却怵目惊心，简洁而有力。结合白居易《奏阌乡县禁囚状》读，狱中的所谓“囚犯”，原来是些无力交纳赋税的劳动人民。诗人将这些冻死狱中的“囚犯”的悲惨遭遇，与胡作非为且靡费无度的秋官、廷尉相联系起来写，虽然没有写这些执法者们如何舞弊乱法、贪赃枉法，但此对比所形成的逻辑因果就是：权贵们“风云兴”是因，贫穷百姓的“饥寒忧”是果；权贵们寻欢作乐的“追游”，是贫穷百姓惨死非命的根源。诗对封建统治者的暴政和不合理现象的揭露，可谓入木三分。其锋芒所向，权豪贵近真当为之色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