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参两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地所以两”与“天所以参”的问题。《正蒙·参两篇》云:


地,物也;天,神也。物无逾神之理,顾有地斯有天,若其配然尔。《正蒙·参两》,《张载集》,页11。


相对于天道,地只是物这个层面的存在。此种存在层次,显然低于神和天的层次。然而,在表面看来,似乎反倒是有了地才有天的,天反而成了从属的。

而事实上,天这种表面上的从属地位,是有其逻辑上的必然性的:


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体者,虚实也,动静也,聚散也,清浊也,其究一而已。有两则有一,是太极也。若一则[有两],有两亦[一]在,无两亦一在。然无两则安用一?不以太极,空虚而已,非天参也。《横渠易说》,《张载集》,页233。


有两的存在,一的作用在逻辑上才有着落。如果是由一才有两,那么,不管是否有两,都不防碍一的存在。但是,如果没有两,又何必要一呢?这里,张载揭示出天道与地道、神与物关系的二重性:在思理和逻辑层面,物和地道是优先的,而神和天道从属于前者的存在;而在实然层面,神和天道又高于物和地道,是后者所无法超越的。

“地所以两”,在于“分”和“离”,由分离而获得有具体规定性的有限的物的存在。而“天所以参”,则在于以太极之一贯通划然两分的阴和阳。《正蒙·参两篇》云:


一物两体者,气也。一故神自注:两在故不测。两故化自注:推行于一。此天之所以参也。《正蒙·参两》,《张载集》,页10。


从上下文义看,这里所说的“一物两体”,讲的其实是神的通贯性在气化过程中的作用,而这一通贯性就是“天所以参”的根本所在。牟宗三以为:“‘一物’即太极、太虚神体之为圆为一,‘两体’即昼夜、阴阳、虚实、动静等,此是属于气……即气之通贯以见天德神体之‘参和不偏’、‘兼体无累’也,并非说太极、太虚、天德神体亦是气也。”《心体与性体》,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页388。这里,以昼夜、阴阳、虚实、动静归属于气,并无疑问。问题在于,能否以太虚为所谓“天德神体”?从具体文义看,这里的气指的应该是“一物两体”的能动过程的整体;换言之,“兼体无累”的主体正是气之氤氲不息,而这一氤氲不息亦即张载所说的“天道神化”的作用。一贯通两,并不是以消灭两为代价的,恰恰是两之间的贯通,才具有神的“不测”的特性;两的存在,有其相对的固定性,但即使在这相对固定的分立状态中,实质上也有“推行于一”的“化”的作用,与神的“不测”相对,化的特点是“难知”。《正蒙·神化》云:“形而上者,得辞斯得象矣。神为不测,故缓辞不足以尽神,缓则化矣;化为难知,故急辞不足以体化,急则反神。”《张载集》,页16。

《正蒙·太和篇》云:


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易》所谓“氤氲”,庄生所谓“生物以息相吹”、“野马”者与!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浮而上者阳之清,降而下者阴之浊,其感通聚结,为风雨,为雪霜,万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结,糟粕煨烬,无非教也。


“坱然”即“尘埃广大之貌”。《说文解字段注》,成都古籍书店影印本,1981年,页731。“坱然太虚”这一表述,虚实并举,气则贯通虚实。“氤氲”、“野马”强调了气“升降飞扬、未尝止息”这一不已的能动性格。而这也是“太和所谓道”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