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辨别的事物与被操作的事物

1．期望是指向性的

现在是将前面讨论中含蓄的特征予以明显化的时候了。不论是手段—对象的期望（expectations of means-objects）还是目标物的期望（expectations of goal-objects），不论是知觉期望（expectations of perceptions）还是记忆期望（expectations of memories），始终是指向性的（forward-pointing）。这种指向性的事实对目标物的期望来说是相对明显的。因为在这里刺激和作为结果而产生的期望显然发生在后来获得目标物之前，它既可能证实这些期望，也可能无法证实这些期望。在这种情况下，期望显然指向后来获得的目标物和证明。但是，直接的手段—对象的期望实际上同样获得了相似的情境（situation）。在后者的例子中，知觉或记忆作为一种期望，也是对这种继后遭遇的先前的行为“定向”（setting of the behavior），例如，“这里有空隙”; “这里有一堵墙”; “这里有可以闻的缝隙”；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证明或不能证明“这是一个空隙，一堵墙，或一个缝隙”等等的实际遭遇是一种暂时独立的和后来的事件。这是在刺激和由刺激释放的内在期望以后发生的事件。刺激的出现，与此伴随的期望的释放，以及后来与特定手段—对象的环境的遭遇或交流（commerce with），不论证明或不能证明这种期望，在时间上和质量上始终是两回事。刺激的出现在时间上先于直接的遭遇或交流，并在质量上有别于直接的遭遇或交流。使认知期望“定向”的是一种复杂的刺激；证明或不能证明这种认知期望，实际上是与这种直接环境的存在或支持进行交流的结果。

2．行为支持

对刺激（stimulation）和证明（verification）的两重性的陈述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表明：任何一种行为不仅需要刺激去释放它，而且在以后还需要更加实质性的环境现实[例如支点（fulcrum）、中介（media）和平面（planes）] 去支持它，去证明它，使它成为可能。单单刺激本身是不够的，还需要支持（supports）。行为不能在真空中发生。它需要一种补充的“支持”或“支撑”。作为刺激的结果，有机体还期望在环境中将有这种和那种“行为支持”（behavior-supports）。一只老鼠不可能在没有实际的地板将它的脚支撑着的情况下，或没有实际的两堵墙壁把它夹在中间加以引导的情况下，或没有实际的自由空间在它前面供它进入的情况下而“沿着通道奔跑”。同样，在辨别箱中，它不可能在实际上没有白色和黑色的一些侧面连续地支持并证实它的选择的情况下而从黑色中“选择出”白色的一侧。行为和行为的内在期望（immanent expectations）是由刺激释放的；但是它们要求继后的行为支持，而且是由继后的行为支持所支撑的。

可以这样认为，支持而不仅仅是刺激（产生任何一种行为的需要，并为这样一种行为所期望）的事实是一种行为的特征，这种行为的特征是被正统心理学[无论是刺激—反应心理学（stimulus-response psychology）还是心灵主义（mentalism）] 到目前为止所忽视的。

3．被辨别的事物和被操作的事物

接下来，我们注意到在“支持”中间至少有两个亚类。这两个亚类可以大致分为“感觉的”支持（sensory supports）和“运动的”支持（motor supports）。上一章引用M.H．埃利奥特的实验主要说明了“感觉”支持的期望；而H.A．卡尔（H.A.Carr）、J.B．华生（J.B.Watson）和D.A．麦克法兰（D.A.Macfarlane）的那些实验则说明了“运动”支持的期望。M.H．埃利奥特的实验设计用来证明老鼠是朝着某些即将到来的感觉可能性（sensory possibilities）的方向的，例如，颜色辨别的可能性、气味辨别的可能性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另一方面，H.A．卡尔、J.B．华生和D.A．麦克法兰的实验却被设计成用来证明老鼠是朝着某些即将到来的运动或操作可能性的，例如，奔跑距离的可能性，转弯的地点和方式的可能性，涉水对游泳的可能性，游泳对涉水的可能性等。

我们现在提议用辨别（discriminanda）和操作（manipulanda）两个术语来代表这两种支持。那些表现为期望和定向的支持特征是这种或那种感觉属性（辨别）的可能性，我们将把这种支持称为被辨别的事物（things to be discriminated）。另一方面，那些表现为这种或那种活动（操作）模式可能性的期望的支持特征，我们将称它们为被操作的事物（things to be manipulated）。

当然，实际上，在任何特定的情况下，一只老鼠的定向，意味着既期望着辨别也期望着操作。因此，在M.H．埃利奥特的实验中，老鼠的定向实际上表现为：不仅在直接的迷津部分去“瞧”、“闻”和“触摸”等等，也就是辨别，对于老鼠来说还要为奔跑、转弯、游泳等目的而去“瞧”、“闻”和“触摸”，也即操作。与此相反，在H.A．卡尔、J.B．华生和D.A．麦克法兰的实验中，老鼠实际上不仅为了奔跑、游泳以及相似的活动而定向于迷津通道，而且它们还要“瞧”、“闻”和“触摸”等等。一种“心向”（期望）如果没有另一种“心向”（期望），实际上是不可能起作用的。

再有，我们要强调的重要一点是，期望的两种类型（被辨别的事物和被操作的事物）都是刺激释放的。这就进一步意味着，在辨别的例子中不要把直接的暂时的刺激（起释放作用的）与相对永久的被辨别的事物（起支持作用的）相混淆。

4．被辨别事物的定义

我们现在应该注意到，期望的被辨别的事物的最终定义归根结底只能由一系列实验来决定。例如，假定我们发现一种特定的行为似乎“期望着”某种特定的颜色。可以发现，在特定的条件下，只要这种特定的颜色实际上存在，这种行为便会继续产生。如果在任何情况下，这种特定的颜色不再存在了，根据假设，这种特定的行为将表现出混乱；该行为将在即将发生的情境中让位于其他的行为。然而，为了确定地定义在这样的情形里被期望的辨别，我们一定会发现：（1）哪些光波可以和原来的光波相互交换而不引起这种行为混乱；（2）哪些范围的光波不能被替代。但是这些仅仅是开头的两个步骤。为了最后的和完整的定义，我们还必须发现：（3）对特定有机体来说，光波长度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彼此相区别。我们一定会发现D.W．普莱尔（D.W.Prall）所谓的感觉辨别的“内在指令”（intrinsic orders）。我们一定会知道对特定例子的颜色和特定种类的动物来说，这些内在指令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已经了解的对一般人来说的信息种类，以及由熟悉的色锥（color-pyramid）概括出来的信息种类。

色锥是对正常人来说反映整个颜色相互区分系统的图解方式。该系统表明，对于常人来说，一切光波刺激范围分成三种主要的相似—不同维度（similarity-difference dimensions），即色彩、饱和度（浓度）和深浅度（深色或浅色）。该系统还指出，在色彩维度中，还可细分成四种相似—不同的次级维度，即红色与黄色，黄色与绿色，绿色与蓝色，蓝色与红色。最后，（4）研究出了色锥的本质，或者可能是其他某种形状的多面体（对我们正在讨论的那些动物物种而言所获得的多面体），我们进行界定的最后一步将包括确定可接受的相互替代的波长范围，正如（1）和（2）对这种多面体进行界定的那样。因此，对期望的辨别的最后定义将会是这种可以相互交换的波长范围，其中任何一种波长均可在特定情境中被替代——这种波长范围由它在整个颜色图式（多面体）上的位置所指明的相似性和差异性的关系而进一步被特征化。

现在，让我们用一般的术语来加以总结：一种期望的辨别是由感觉特征的范围来界定的，任何一种感觉特征都可能在特定情境中被替代，也同样可以支持辨别行为。但是，进一步说，这种经验主义决定的满意或支持的环境特征范围必须依次被界定，不是用简单的物理术语，恰恰相反，而是用完整的系统或区别性的内在指令，人们发现完整的系统或区别性的“内在指令”的获得，是与有机体的这类感觉特征相关的。换言之，通过纯客观的辨别实验，将为每种类型的有机体确定符合该有机体每种感觉方式的感觉多面体（和人类色锥相似）。一种期望的辨别归根结底是用这种多面体或区别性的“内在指令”来界定的。

5．被操作事物的定义

现在，让我们转向被操作事物的定义。正如我们已经见到的那样，行为的释放不仅期望某些现时的和即将到来的感觉支持（即被辨别的事物），而且还期望某些即将到来的运动支持（即被操作的事物）。为了站立、行走、爬、奔跑、游泳、发出噪声，一个有机体期望（而且必须具有）运动的支持，例如，一块坚实的平面以便在上面行走，一种实际的高度以便攀登，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以便奔跑穿过，一种液体以便在其中游泳，一种气体介质以便用来发音等。

为了给这种期望的操作以精确的定义，整个过程相对来说是艰巨的。它与界定期望的辨别所涉及的过程很相似：（1）人们必须发现除了特定的物理特性以外还有哪些其他的物理特性可被取代，并在特定行为中不致造成混乱；（2）人们必须发现哪些其他的特性不能被替换；（3）人们还必须制定出在物理特性的类型和由此产生的操作可能性（manipulation-possibilities）之间的相关系统，这种相关系统类似于在刺激特征和辨别可能性之间进行概括的感觉多面体。例如，一个人必须了解一只椅子的大小、形状和重量等等，对于一个人来说，它们代表了诸如“坐在上面”, “捡起来用作武器”等等的操作可能性。对于一只老鼠来说，椅子将代表一组十分不同的操作可能性，譬如说“在里面做窝”、“躲在它后面”等等。人们必须知道，在物理上界定的特性中，哪些微小的变化对特定有机体来说将导致这些操作可能性的差异。人们还必须以某种类型的概括或图解为每种有机体制定出整个操作可能性的系统；（4）人们必须解释和界定可以相互替代和接受的被操作事物的可接受范围，根据它们在整个操作—物理特征（manipulanda-physical character）相关的图表中的位置——像为特定类型的有机体所制定出的那样，人们在特定的情形里发现了这种可接受的范围。

6．主要特性对次要特性

我们要进一步指出辨别和操作之间一种重要的相互关系，这种相互关系在历史上导致了相当多的哲学争论。这是因为某些被辨别的事物倾向于与某些被操作的事物具有比较一致的相关，而其他类型的被辨别事物则不倾向于这样的相关。

例如，我现在正在（以某种无规律的方式）敲打打字机。这一系列的手指运动[行为—活动（behavior-acts）] 看来需要支持，以便它通过某种特定的补充的触觉和动觉的辨别流（stream of tactual and kinesthetic discriminanda）而得到满足。此外，它还需要遵循这些触觉和动觉的辨别，以及某些紧密相关的被操作事物，例如个别键盘的这种或那种“阻力”“分配”和“定位”。由此看来，在这个例子中，触觉和动觉的辨别与伴随的操作紧密相关。然而，必须进一步指出，我的打字机同时也向我呈现某些其他的可辨别的事物，例如打字机的颜色、温度，以及类似的特征。但是，另一方面，后者的这些特征与键的阻力、分配和定位等被操作事物不存在紧密的相关性。因为打字机的颜色和温度可以改变，但是作为我敲击的东西，也即这样或那样可以操作的事物，却将保持不变。触觉和动觉的辨别之物倾向于与操作之物紧密相关，颜色、温度和气味则不然。

但是，我们在这里发现，所谓的“主要的”特性（primary qualities）和所谓的“次要的”特性（secondary qualities）之间存在着经典的哲学区别。用我们的术语来说，前者是辨别之物倾向于与特定的操纵之物比较一致的相关，而后者则是并不倾向于这种相关的辨别之物。然而，必须指出，这种区别也许仅仅是一种程度的区别。在正统的主要特性表列上，包含了那些被辨别的事物，它们与特定的被操作事物的联系相对来说是固定的和一致的；而在正统的次要特性表列上，则包含了这样一些被辨别的事物，它们与特定的被操作事物的联系相对来说较少一致。视觉的和触觉的大小、形状、数目和压力十分一致地指明了作为运动可能性（motor-possibilities）支持物（也就是作为被操作事物）的特定大小、形状和重量。另一方面，颜色、温度和气味，则并不具有这种一致的指征。

但是，所谓的次要特性常常具有明确的操作指示价值（indicative-values），至少在特定的情境中是如此。例如，颜色可能对一名家庭主妇来说是重要的线索，当她需要界定苹果这种被操作之物时，她迅速介入箱子或篮子或货架，那里堆满了橘子、柠檬、苹果和各种袋装物。在这样一种情形里，很可能就是那个独特的苹果颜色向她迅速指明了苹果这种被操作之物的位置所在。

而且，还有相反的事实。所谓的主要特性本身并不总是具有绝对固定和不变的含义。我们熟悉的事情，即一半在水中一半露在水面上的“弯曲的棒头”就是明证。因此，主要特性和次要特性之间的区别只是一种程度上的区别，而不是种类上的区别。尽管颜色、温度和滋味比起视觉和触觉的形状、大小和阻力来更容易从事物的表面上被涂上和抹去，但是，两者是有区别的。被辨别的事物，不论是主要的还是次要的，始终是被辨别的事物。视觉和触觉的形状、大小和阻力，也即作为纯粹的被辨别事物本身，比起颜色、滋味、温度、气味来，并不与它们的联合的被操作事物合而为一。这两组事物仅仅或多或少地和与它们相关的“可以在上面坐”、“可以捡起”、“可以在中间跨入”、“可以切开”等一致地联合起来。

7．辨别和操作的能力

最后，我们在总结本章时必须指出，这种期望被辨别事物和被操作事物的过程显然涉及有机体方面的某些能力。被辨别事物和被操作事物是行为的支持，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它们是有机体先期望后享用的东西。因此，有机体先期望后享用的能力显然有赖于某些才能。首先，他必须能够把特定的被辨别事物和被操作事物在实际上支持行为的时刻（也即它们实际的享用时刻）就将它们区分出来。这种能力已由色锥的被辨别事物的例子予以指明，已由特定有机体或有机体物种获得的其他一些感觉多面体予以指明，并在被操作事物的例子中由被操作事物的图表（当这些图表已经制成时）予以指明。这些是由“阈限”实验（“threshold”experiment）证实的那类能力。在被辨别事物的情形中已经为人类制定了许多这样的阈限。但是，为低等动物制定这种被辨别事物的阈限却少得多。不论对人类还是对低等动物，均未制定出被操作事物的阈限。

其次，有机体还必须在几组特定的直接显现的刺激和被期望的辨别之物与操作之物之间具有赋予或获得正确的期望关系（知觉的或记忆的）的能力。这些涉及特殊材料的能力的事实几乎还未被研究过。在记忆情形中，我们粗略地谈到了保持（retentivity）。但是，在知觉情形中，这个问题几乎未分析过。例如，我们想了解的不仅是一个动物在正常的标准条件下能够观察得多么好——也就是它的辨别能力的事实——而且在知觉的歪曲因素进入时，它根据特定的刺激能够多么好地期望真正的颜色、大小等的特征。

总之，辨别能力（discrimination-capacities）和操作能力（manipulation-capacities）涉及两种亚特征：（1）分化能力（differentiation-capacities）或阈限能力（threshold-capacities）;（2）期望能力（expectational-capacities）（知觉的和记忆的）。这两种亚要素（sub-elements）实际上涉及我们为了方便的缘故而仅仅称作分辨能力和操作能力的东西，在以后的讨论中，我们应当把这一事实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