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徐志摩的诗,最能唤起人们记忆的恐怕仍然当属作于1928年10月的《再别康桥》,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代谢,它在代代读者的执著传诵与深情吟唱中早已获得了与诗人共名的专利。然而,如果要人们举出一首可以随口完整吟出的诗,那么《再别康桥》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徐志摩1924年5月陪同泰戈尔访日期间所写的小诗《沙扬娜拉》匹敌。也许人们难免要将其更多地归因于两首诗篇幅长短的差异,这自然也不无道理,但《沙扬娜拉》较之《再别康桥》更能成为读者完整记忆的原因绝非如此简单。早在上世纪30年代初,当“新月”同仁陈梦家将其收入《新月诗选》时,它就被公认为“新月”诗作中最简短也最脍炙人口的佳作。王富仁先生在论及他所认为的闻一多唯一一首“在诗的本身无可挑剔的诗”——《春寒》时曾指出:“但它的独创性还不是很明显,难与徐志摩的《沙扬娜拉》媲美。”王富仁:《闻一多诗论》,见王富仁主编《闻一多名作欣赏·代序》,中国和平出版社,1933年6月版。他甚至还认为徐志摩的诗“艺术上最完美、最纯净的仍然要数他的这首《沙扬娜拉》,过去人们最称道的《再别康桥》,一当与这首玲珑剔透的小诗放在一起,就感觉到有点矫情的味道了”王富仁:《现代作家新论》,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60页—第161页。。像这样能够超越读者对《再别康桥》几成定论的最高评价而对两首佳作重新作出明显的高下之判者似乎并不多见,但《沙扬娜拉》与《再别康桥》同为徐诗翘楚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今天重提这首已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小诗,不仅是深感它与徐志摩最负盛名的《再别康桥》相比确有梅雪争春之势,而且更在于探索这样一首不足五十字的现代小诗何以能有恒久的艺术醇香被读者窖藏于美好的记忆之中,而又时时甜蜜地品咂: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