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宿疾(4)

6.

回到院子,伊正在走廊边磨米粉做香杷。一大堆洗得青绿的粑叶晾在栏杆上,又舂了核挑,浇上芝麻,放进蒸笼里,满灶房清香。伊问了北山织女的事情,就说上午西山几个打井的来过,架子车停在门外,车上放了一大捆打满结头的绳子,还说西山呆不下去,准备去东山找活路。临走,还不死心,去后院燃起火把照看那口枯井。见灶头上蒸着粑,就吃不了兜着走,把蒸笼里的粑儿七手八脚抢光,这才赶着车子离去。

我拿出织女给伊的那截做春衣的缎子,伊脸上才开出花来,裹了缎子,只顾前前后后把镜子往身上照。我猛然想起西山那几个打井的汉子,只可惜错打了我家后院的水井,西山上的西风压倒了东风。一伙人只得背井离乡,以为天各一方,到了东方就可活命。其实宿疾已深,四面八方,那道寒气在雪天里不为东西。我正为几个汉子担心,伊在屋里说等春天的麦苗返青,一定要送一面镜子到北山织女那去。

天色暗下来,天边发黄,眼看晚上又要下雪。我和伊早早吃了夜饭,打整了房子,点亮灯。我正烧起一盆热水烫脚,就听外面簌簌有声,赶紧趿上鞋子开门,果然,雪大如手,直落得黑夜发白。

伊早早上了床,放下帐子。我也将床头的灯吹熄,屋子一暗,窗外落雪的声音立即大起来,帐子里面也升起暖暖的气息。我的肩背一阵热,那是伊的五个指头。更热的两瓣唇在我手上,湿津津的,呵着热气。伊把我的耳朵扯过去,说一开春,就把后山的温泉池子搞整一遍,在棚子外面多栽薄荷,然后将织女接下山来住。我说春天比冬天更口渴。伊又道深山里的野梅最浓。伊将两乳拿在我手上,窗外的雪声更大了。

窗纸泛白,天已大亮。我起身穿衣。伊还曲着身子熟睡,乱发缠了一脸。揭开帘子,雪早已停了。洗漱之后,才觉得周身有些酸软下坠,显然是昨夜伊贪了些。我想起很长日子里一直没有息气了,以至身体虚浮,浊气太重。我将栏杆上的雪扫尽,就拣一只蒲团在走廊上坐下,澡雪精神,静下一口气来。

太阳照常升起,雪野寂静得搜刮耳朵,耀眼的光芒流进院子,浓浓地密不透风。树和房子渐渐地都退到了大门外面,而野地里的景色却浮动起来,逃向很远的地方变成一片浮光掠影。阳光更浓了,一窝蜂涌向院子中央,聚成一枚耀眼夺目的珠子,被一根丝线穿起挂在我头上,把世界照得通体透明。经过阴谷,后山上气穴四满。很远就看见半山的温泉棚子浮在淡淡的水汽中。泉池后面的陡崖尽往右倾,从几棵铁松上面飞越出去,在空谷里一顿,才射到对面的山上。

揭开布帘,那女儿早已洗完了,正坐在池子里等我,拿起一把剪刀把一咎头发齐眉剪去,浅浅的一片刘海。见四周无人,胆子也大了些,过来帮我脱衣解带,又把一些皂荚抹在我身上。织女说伊先下山摘果子去了,又说我夏秋的衣裳一定要裁得宽大才好,以免闭气。

那女儿一时话多,让我的耳朵很累。我胡乱地洗了几下,就穿起衣服在棚子外面等她。催了半天,那女儿才慢腾腾掀开帘布,正将一把头发绾成髻,十个指头纠缠在里面扯不下来。下山的时候,那女儿落在后面,在一片风景里指指点点。

一口气继续往上经过灵虚到了俞府,佃户正在翻黄的枣树下面歪起嘴巴搓麻,一脸黑气,地上的绳子盘了一地,绳结也不知大大小小打了多少。见我进门,也不吭声,只是斜起眼睛看我。

我见佃户样子怪头怪脑,也就不想理睬这副脸色,赶紧一口气横过中府,在云间和天池间来回逗留,父亲正在西厢房角落里东找西找,翻出那只向火用的旧炉子。

这炉子原是一只香炉,父亲嫌太笨重,就在冬天里做了烤火之用。多年的烟熏火燎,炉身变得黑糊糊的,上面的一些纹饰都模糊不清了。在院子中央红红地烧起一堆炭火,用砖围成炉子,接上风箱,又在旁边安了一副铁砧。我和父亲都脱光衣裳,露出两个光膀子,用带子扎了头发,一副要干大事的样子。那只香炉在碳火中燃成一块红铁,趁热打铁,两个人就叮叮当当锻炼起来。那只香炉一经千锤百炼,早打出一副犁铧坯子,剩下的就打了一把斧头,一把篆章用的刻刀。

炉子里的火焰窜出来一尺多高,正对着太阳。我的胸膛被灼得通红,呼出的热气一溜烟冒出。坯子打出来,身上已下了一阵汗雨,口里冒火,歇在走廊的石阶上,一手拿着斧头坯子,一手拿起衣服只顾扇。伊在旁边只算个拉风箱的角色,见我身上冒火,就抓了一把桑子塞在我和父亲手里。父亲也歇下,坐得远远的,一边嚼着桑子,一边把乌黑的犁铧坯子拿在手里观看。

炉火早已熄尽,太阳进到一片厚云里面,院子里顿时暗下来,一股冷风从大门吹进来,全身的汗立即收了,冒起一身鸡皮。

我手里一惊,如五个指头捏住了一冬的冰雪。斧头冷得刺骨。连忙扔下斧头,但为时已晚,一股冷气已透过手心,破了列缺,穿过云门,直朝中府涌去。心胸一阵隐痛,就止不住大咳起来,直到咯出几口鲜血。

伊一看吓得变了脸色,赶忙掏出手帕给我擦嘴。我只觉得两臂奇痛。喉咙里如火烧一般。便扶起我来到后院的井边漱口,就只见父亲早已倒在井边,双唇干裂,嘴角还流着殷红的桑子水。

那片厚云逐渐稀薄,最后散开,太阳又射出来。刚刚经过曲泉,出了章门,大门外就响起了吱吱嘎嘎的牛车声音。西山几个打井的汉子站在车子上,从断墙上翻进来。一落地,就说好大一座亮堂堂的院子,气息广大。虚虚实实夸奖了一番,就都挤到石桌子旁坐定。伊端出两蒸笼香粑,几个腮帮子顿时都塞得鼓鼓的,暴出了青筋。

自从打了我家后院的那口井,这几个人就一直没能转过那口气。西山的风害日益严重,早已住不得人家,连手艺也生疏了许多。如今东山的林木丰茂,气象很好,好像还可以重操旧业,施展一番手脚。还特别求北山的佃户新打了根井绳,去东山打井立身。

吃完了香粑,有两个肚子大的干脆到灶头用衣襟兜了几个热的。临走,还在东耳房的檐下抬走几根松木料,说是做井架子用。一群人刚走不久,就听见门外一阵冷风刮起,朝东吹去,空气中弥漫着灰尘。

很久灰尘才落尽,院子里显得更为空明。我这才转过一口气,慢慢踱出箕门,腹胀,白日梦,高热无汗,来到河滩窑户的府舍。窑户的老婆正挽起裤腿艾炙。窑户躺在床上,亮起肚皮,往胸腔上打火罐。那婆娘沉着面皮服侍一阵,就搬起凳子到作坊棚子里捣艾叶去了。

五月的天气里采艾挂户,连作坊棚子的横梁上也挂满了。这婆娘将梁子上晒干的苦艾摘下来,舂碎,在火里炒焙。棚子下面用几块砖坯子支起一口铁锅,燃起温火细细地烘炒。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旋成风窝团子直冲进作坊,棚顶吱吱嘎嘎乱响。那顶子上先是飞下一些乱草,后面就轰地塌了下来。这女人被压在下面挣扎不起,炒焙艾草的炉子成了火引子。风风火火,草棚子立即呼呼燃成一片烈焰。等窑户听见声音跑出来,作坊已成了火海,四野弥漫着苦艾的香气。

那股冷风仍旧不散。我在风中经过腹结,肠鸣如雷,腹绞痛。细听门外的风声,在大窑的火门上吹出嗬嗬的怪啸声。窑户拔下肚皮上的火罐,落在手中观看一阵,恍然大悟。赶紧起床出了房子,踉踉跄跄走到那座大窑跟前。那泥窑巍巍而立,火门里呼呼冒着的大气如一只巨大的火罐,里面正烧着几百匹井砖。挨到火门前,一火贴,立即舒服了许多。在冷风里脱了衣裳,挨到窑门,灼烫的热气立即消了心腹大患。窑户扶着滚烫的窑壁,朝向火焰的深处。

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猛,直将窑顶上的封泥吹得飞落下来,顶子上烧得滚烫的坯子开始往窑心掉下,越落越多,终于窑变,整座窑子轰然塌陷,震得西耳房的砖瓦也乱落下来,腾起一股高高的烟尘,我狂泻不止,血。腹哀。

三、内心的某一季

7.

后院打井那天,一拨人都来了。下午,北山的佃户和女儿也进了大门,背着两个鼓起的包袱。佃户的头上冒着汗气,胸襟大敞,露出黑乎乎的肚皮。那女儿也绯红着脸,不停用袖子擦汗。父亲闻声从后院飞快转出来,也不顾两手泥灰,就拉了佃户的胳膊。伊也接过织女的包袱,打来一盆热水给父女洗脸。一家人搞得慌里慌张,院子里的气氛热烈得可以。

佃户问起打井的事,又问了父亲的病情。父亲说井已打了几天,还不见出水,大家正在着急哩。喝过茶,佃户将两个包袱打开。一匹翠色绸子,一双新麻鞋,两串干独角菇,两只烟熏的椒盐缠丝野兔。佃户说女儿催着下山,匆忙了些,就只带了这些养牙齿的小玩艺,连上好的陈色糯米酒也忘提上。父亲把一张老脸笑得稀巴烂,赶忙拿起麻鞋试脚,又用衣角兜了一包枣子,就到后院逗几个打井汉子的嘴去了。

我问了些北山的事情,和佃户在石桌边喝茶。佃户这才静下心来,在院子里张望,夸这院子大得不得了,有出息,只是院墙太矮,树子又粗枝大叶,恐怕要招风。一抬头,望见栗树上稀稀落落结着果子,就走到树下,鼓起一包子劲用脚猛踹。树身哗啦一摇,几个栗子落在房瓦上,咕辘辘直往下滚。佃户抢上去,先后接手,咬开刺皮,拿到灶头上煨一煨,火中取栗,打开一看,空壳,尽都死了心。

屋子里传来一声响,像是器皿打烂的声音。我和佃户进了屋,原来是那女儿不小心失手将一只小瓷瓶掉在地上,那女儿做错了事,在一边紧张着脸,我和佃户都笑起来。

屋里一阵暗香,佃户说犹如进到他女儿房子一样,屋子里的东西都飘在香气里,正如女儿在其中日日夜夜地开放。到了镜子跟前,佃户立即收了笑,把一副奇怪表情只顾往镜子里伸,直到呼出的气把镜面都雾昏,佃户吓了一跳,赶忙用袖子擦,伊和那女儿在一旁忍不住笑。

后院传来父亲干筋火旺的声音,像是在和人吵架。我和佃户顺着走廊来到后院,就见后墙上堆着高高的泥土,旁边竖着井架子。父亲在一边脸色难看,一副动了肝火的样子,几个汉子都光着上身,懒洋洋坐在土堆上,拿起破草帽扇风。

原来井已打了几天,足有两丈深,仍不见水,几个汉子惶惶不安,都说错打了穴位,断了脉,就建议将井废了找位子重打。父亲一听,哪里肯依,就和几个人争起来,坚持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将事情进行到底。一伙人见我和佃户来,就打起招呼,磨皮擦痒干起来。佃户见人手很忙,便也脱得精光,将两个袖子扎在腰上,帮着拉绳提土。

井下的人装好满满一筐,朝上招呼一声,佃户就唾了掌心,咬起牙关使劲。沉甸甸的刚提到一半,绳子突然断筋,一筐土哗地掉了下去,就听见井下哇哇乱叫,两个汉子爬上来,满脑袋都是土。骂了一阵,就到前面洗眼睛去了。

佃户拉着绳头,叫人把他慢慢放到井底。下面黑洞洞的不见事物。摸黑接起断绳,又重新装上一筐,叫人拉上去。佃户摸到手中的泥土松散,冰凉,觉得奇怪,就出了井。一看,刚才的那筐土全是白沙,和北山半腰里那水潭底下的一样。佃户心下暗惊,神色不免慌张起来,脸上出了一层细汗。几个汉子在一旁都阴起脸。只见西厢房的后窗慢慢打开,窗角里父亲的半张黄脸正朝这边张望。

河滩的窑户也来了,和两个儿子用那几个汉子的牛车来来回回往院子里拉井砖。一进门,窑户就提起嗓子打招呼。一群人正懒懒散散坐在栗树下喝茶水,冷言冷语应答。

窑户一看气氛不对,就感觉出了事情。到后院一看,就见地上躺着一口冷冰冰的死井,高深莫测。窑户燃起一支火把扔下去,那火焰呼呼响一阵,朝黑暗深处坠去,最后渐渐熄灭。一口井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忙转过走廊,来到前面,那一群人都黑着脸看他。窑户身上一冷,起满鸡皮疙瘩。一朵云静静地浮在栗树上面。

天已麻麻黑,各人的肚皮叽叽咕咕,此起彼伏。大家都绷起脸,装着没听见,等栗树上挂起灯,火锅端上石桌,一伙人立即就现了原形,都抬起屁股在桌子边抢占位置。父亲来晚了些,大家就在窑户的儿子边挤出个空位。

一台火锅油爆爆地冒着香气。一拨人的眼睛鼻子都掉进锅里。大家吞口水的时候,伊和织女抬了只大酒缸,大家忙用大碗猛喝。

一伙人里面只有父亲和窑户的小儿子不喝酒,端正坐在那里斯斯文文地吃,父亲更懒得动几下筷子,只是将煮老的冬瓜捞出来凉起。几个打井的最饿,筷子不歇气自私自利,一扫光。那女儿和伊根本插不进嘴,只得在外面添酒添菜,来回如穿梭一般。酒过几碗,月亮爬上来,青空万里,纤尘不染。一伙人的感觉上涨,都把拳令吼得轰天响,一时间胆小的都胡乱做了胆大的,成了海量。

父亲在旁边一直皱着眉头不声响,不久便起身告失陪,回自己屋里关了门窗。大家冷了一下,都叫窑户吼首曲子。窑户已经半醉,不停地掉筷子,也就涨起三股筋野唱:

有人醉了,不识回家的路……

一曲唱毕,都大呼小叫一齐喝彩。这时就听西厢房的窗子打开,父亲探出一张黄脸,痰音十足地对着这些散户和小户吼道:吃吃喝喝不是小事,筷子头上有斗争,打井又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绘画做文章。

一伙人先是一愣,后来都哄笑起来。就听一个长舌头回嘴:凡是有水的地方,你不打,它就不到,就像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父亲是个纸老虎,一时语塞,缩回脸,呼地关了窗子。大家又哄笑了一阵,继续将酒碗端起。

冷风徐来,栗树上那朵云一直不散。佃户又有些口齿不清,已打碎了几个碗,大醉。那女儿扶起她父亲到西耳房收拾起一个铺睡下。几个汉子也偏偏斜斜到东耳房一头栽倒在谷草堆上酣声如雷。只有窑户酒醉心明白,仍在车子上咿咿呀呀小唱,两个儿子用打井汉子的牛车把窑户送回家去了。

伊和那女儿收拾停当,已是半夜,那轮明月早巳不见踪影,黑云密布,风渐渐大起来。父亲的西厢房早已熄了灯火,和那女儿就进了东厢屋睡下。我也烫了脚,在堂屋打个铺位。夜里的风越刮越大,门窗呼然响成一片,在后院的井口上发出豁豁的怪啸。我听见伊起来给东耳房的几个汉子送去棉被,又生怕穿堂风,将门窗关死。

8.

先生一大早就披雪而来。一进门,就说院子里气息迷乱。几间房子都坏得不成样子,到处漏风,生满了野草,一片颓废的景象。果然,先生一进中堂,就见我病在床上,已是周身沉疴。

先生叹了一阵可惜,就解下蓑衣,在走廊里抖雪。望了我的气色,又撮指点穴,缓缓捻针。最后又四掌相对,为我补气。临走的时候,说我腑脏早就死掉了,只剩下一颗心儿在苟延,只有打通任督两脉,翻过周天,守住中堂,才可以救命,否则心丧。说完,在冷风里吐着白气出门去了。

自从打错井以来,后山的泉水就逐渐枯竭了,而且天旱,府河的水势锐减。新打的水井仍不见一滴水。我的病也渐渐深沉起来。水肿从脚踝浮上身体,泻血,过多的谵妄和臆语,眼白翻黄。口渴,皮肤焦燥。刺了各个大穴,无效。不久,尺脉幽沉浮滑,心脏的声音也日益复杂起来。我知道身染宿疾,内心逃也逃不掉,终于开始伤心起来。

眼见大势就要过去,心胸慢慢变得狭窄,神藏不住,就急忙在心脏周围打穴针刺。行剌神门、胸腔、云门、气户。多用温针、浅刺五分。果然心血开始上浮,再收小圈子往内刺,紫宫、神藏、神封。再暖针,刺八分。尺脉旺盛起来。最后范围缩小到中庭。巨阙、步廊。用火针,深刺一寸,心胸宽大,精神盎然。巨阙和中庭之间,就只剩下胸膛正中的神府。

我心中顿时醒悟,只有神府能救我的心儿。想到已摸到脉门,心下暗喜,正要下针,突然手一停,心中猛然一惊:神府是藏心的穴位,如果一旦进针或灸烫,势必伤神,心脏必死无疑,因此是人身第一禁穴,也是死穴。我吃那一惊,背脊出了冷汗,不禁黯然起来。

除了这唯一的神府,心已无地方可以治救。但又转眼一想,如果心血充盈,神气旺盛,神府还可能经得起一刺。现今我早已坏了腑脏,气血衰弱,不堪一击,一旦针刺,可能又是死路一条。因此必须先找到另一条命。而全身四百多个地方,每穴必试,唯恐日子不饶人。幸好我正在翻越周天,打通任督,还存下一口大气守住神府,同时冲关筑基,找到那眼要命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