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煊找到名单上几个人,一边指派他们打听陈将军的下落,一边让他们暗中联络自己那些失了职的旧部。而怡锦守在联络点,等待汇集消息。
他自己则一个人去了王宫后山上的道观。
当奕煊从日光里走进门去,一个狭长卓绝的身影投放在地上时,奕煊生父上杞国君仿佛看见一位神仙,一位王者正朝他款款而来。
国君差点跪倒膜拜。
当国君看了奕煊心口的伤疤,听他说了掉下易水岭的事,更是认定了眼前的儿子有神仙护体。
“你要寡人做什么?”国君殷切问道。
“我要父君知道我还活着,我要父君知道邪不压正,我要父君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奕煊开诚布公道。
国君看去炼丹炉,那里忽然发出劈哩啪啦矿石爆破的声音,伴着那声音的更是一股浓重的酸刺味道。
奕煊不由得皱起眉,走远了些。
国君却对着那烟气享受般吸了起来,仿佛那是仙气,吸食了便梦想成真,长生不老。
他在炼丹炉前沉浸了好一会,再看奕煊的时候,却又是一脸惊异,仿佛忘了之前的交谈。
半晌,国君才对着门口的人说道:“泽延那孩子近来上进了不少。你失踪后,他派了使臣与西秦谈判,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了两个城池。朝上很多贪污犯案,污点重重的臣子,他也清查了不少。虞相国一个小小集镇短短二十几年居然扩展到一个城池的份量,他的险要居心,也教泽延洞悉到了。这一切寡人认为他做得都不错。”
奕煊听了,心里直落。他争辩道:“清水无鱼,朝堂之上谁能堂堂正正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泽延清查的全是我的人,目的如此显而易见,父君不会看不见。”
“论计谋,泽延虽比你小,却在你之上,你也别不服。”国君悠然然道,“易水岭这一局,你若不是有高人相救,他这整盘谋划简直滴水不漏。”
“他想杀了我。”奕煊叫道,“父君你这是鼓励我们手足相残吗?”
“你过于仁,他过于暴。你俩均衡一下便是极好。”国君仿佛在看一场对弈,很是漫不经心,却又一语中的。
“好,我仁。我以后暴给你看看。”奕煊气怒得再也忍受不了那熏得一屋子的酸刺味,转身出了道观。
国君仍然盘腿坐着,抬头嗅着炼丹炉飘来的阵阵仙气,高声道:“你满意了?”
泽延掩着口鼻从里屋走了出来,轻笑道:“我在这等他两天了,他现在才来。真是有耐心。”
原来奕煊一回城,泽延便知道了。可奕煊却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周旋在宫外,使得泽延在宫里安排的杀手一直等不到目标。
不过泽延也料定了奕煊会来找父君,于是早早把父君挟持好了。那便是号称从东海海底摸寻而来的石头,相传是女娲补天时不小心丢弃到凡间的。
正是国君此刻炼丹炉里焚烧的这块。
“他有神仙护体,你别再打他的主意。”国君告诫道。
“那你把王位传给我。”泽延狂傲道。
“休想。”国君一脸愤恨。
“那我还是要杀了他。”
“你杀不死他的。”
“那我杀了你。”泽延口不择言道。
“好,只要我一死,奕煊马上登基。”国君淡定道。
“你跟我玩阴的?”泽延俯下身,目光里的凶残犹如一匹恶狼。
“你是寡人儿子,你几斤几两,寡人能不知?”国君对着炼丹炉似乎再嗅不到仙气,懒洋洋起身打了个哈欠,回屋去了。
这番对话,泽延与国君已经重复不下十遍。可国君说他早下了传位诏书,交给了可信之人保管。若他死了,便有奕煊继位。
可是这个所谓的“可信之人”,泽延翻江倒海也没能找出来。他怀疑国君诓他,但国君每次都信心十足的样子,不得不教他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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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煊带着两个人和怡锦一起出了城,去寻找陈将军。在一片山野之中,黄泥房并不多见。几人且行且打听,半天毫无结果。
眼见半山腰之上还有零星几户人家,可马匹已是穿越不上。奕煊让众人留在原地,他自己轻功上去碰碰运气便回。
没想到还没到跟前,耳边已传来刀剑相击之声。奕煊心头一喜,连连飞步跃上。一位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布衣老者正举剑对抗着两位黑面巾黑斗笠黑衣衫的人。
那老者正是陈将军。
只见他右手臂负在身后鲜血淋淋,左手握剑,边挡边退,可退到山崖边上再无路可退。
陈将军往身后看了一眼,山高险峻,荆棘丛生。跳下去,不死也残废。
“陈将军。”奕煊大喊一声,挥剑从背后斩去两黑衣人,暂时解了陈将军的围。
两黑衣人倒是目标明确,和奕煊格打了几回合,便见缝插针得继续去攻击老者。奕煊毫不留情得追杀了上去,一个旋刺砍伤了一个。另一个失了力量,眼见来者不善,只得扶起受伤的同伴逃了。
奕煊也无心去追杀手,脚趾头都能知道那是泽延派来的。
陈将军怔怔看着奕煊,确定了眼前的年轻人正是自己捅了刀子推下易水岭的人,顿时双腿一软,涕泪横流得跪倒在奕煊面前。
奕煊急忙扶起他,搀着他进屋。在陈将军指着的木箱里,找了些药和棉布,给他先包扎了手臂上的伤。
“我害你性命,你却救我,可教我老脸还往哪里搁?”陈将军别过脸去,不敢看奕煊。
奕煊却一脸通情达理的模样:“我想陈将军一定是有苦衷。”在他来之前,给他线索的人也给了他一个信息。
说是陈将军老来得子的宝贝儿子今年年方十八,骄纵放任,无恶不作。平日仗势欺人,欺善怕恶也便罢了。偏偏陈将军给他老早定得一门亲,却也教亲家看不上这胡作非为的女婿,退了亲。陈儿便去将这女儿奸污了,还把人杀了抛在了猪圈。
要知道,这亲家也是极有势力的乡绅。他的舅子也是一名武将,品阶与陈将军相当。只是这位武将效忠的人是泽延。
奕煊当时听到这里,心里便明白得七七八八了。
而此事有关女儿家的名节,当事者双方自是低调,所以知情者不多。
陈将军老泪纵横,看着奕煊为自己包扎好的手臂,脸上胡乱一抹,道,“全是我那蠢儿。”说着,起身走到屋前,朝山林深处大声叫道,“孽子,还不出来?”
那被叫孽子的人这才从一棵大树底下钻了出来,战战兢兢得走回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