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阳寿将尽

那是三道极显眼的香灰印记,最左边那道,已经有了残缺的痕迹。

一道香灰印记,便是一天阳寿。

安四太太如今便只剩下不足三天的阳寿!

沈姝细细打量四太太的面容——

此时此刻,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四太太脸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无,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她眉心那三道香灰印就更显触目惊心。

难道……四婶的病,竟这么严重了?

就在沈姝怔神间——

蒋太太轻拍她的手,拉着她,上台阶进了屋。

杏芳院的上房,一应陈设处处彰显华贵,袅袅沉水香,扑入鼻尖,更添几分奢靡之感。

四太太掐着病嗓,客气让了坐。

待到蒋太太和沈姝坐下,她便斜斜歪在榻几上,一手支着赭红金线的引枕,做出虚弱无力模样。

“让二嫂嫂见笑,我这两日头疾发作,脑子乱得像浆糊,有时候还会说些胡话,还请二嫂嫂莫与我一般见识。”

前一刻还指桑骂槐把人贬得一文不值,后一刻跟没事人似得圆场。

也只有成日里被众人拱在手心里的四太太,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在四太太看来,这时候蒋太太来“探病”,那是对她心里有愧。

她既撒了气,纡尊降贵随便寻个说辞给蒋太太台阶下,也算是顾全了妯娌的颜面。

沈姝乍听见“头疾发作”、“说胡话”这几个字,眉心微蹙。

这是热腥草中毒之后的症状。

当日在福云寺,若非她发现三哥被人下毒,说不得如今三哥便已成了这副模样。

沈姝攥紧手心,幽幽盯着安四太太的脸。

刚才还不曾发现,如今离得近了,沈姝看得十分清楚——

四婶病恹恹“苍白”的脸色,是因为敷了厚厚的香粉。

而这屋子里虽然燃着香,却闻不见半丝药味。

显然,四婶所谓的“头疾”,是装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将尽的阳寿,并非与这两日的“病”有关。

可既然是装出来的病,却又为何说出和三哥之前所中热腥草的毒,一模一样的病症?

这不得不让沈姝多想。

不止沈姝,就连蒋太太听了四太太的话,原本还带了两分笑的脸,也微沉下来。

蒋太太看向一旁的魏妈妈,淡淡命令:“我有话要对四太太说,你带屋里服侍的先下去。”

魏妈妈犹豫一息,看向四太太,见四太太没有阻拦,躬身带人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主子,四太太略略坐直身子,下巴微扬,神色间难掩优越感:“二嫂嫂知道我不是不饶人的性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便是。”

她虽未明说,语气间已隐隐透出来,她认为蒋太太摒退了人,是要跟她道歉的。

蒋太太自然看透四太太的心思,也不说透,只直截了当、公事公办地问:“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四弟妹,上个月你可是让采买的人,从安家铺子买了几件越窑的新瓷?”

四太太闻言,知道蒋太太并非来道歉的,脸上挂不住,语气带了几分不善。

“哎呦,我说呢……原来就为了这事,二嫂才把那些采买的人给处置了?”

她说着,故意捋捋身上蜀锦裁的春衫,嘲弄道:“不怪二嫂嫂不识货,越窑是官窑,越窑新瓷,经年除了贡上的,整个大周也就两三百件,像蒋家这等没点官家背景的寻常商户,就算砸了钱都拿不到。

安家铺子这次只得二十几件,看在姻亲面子上,我才求了阿娘让掌柜留几件给沈府,那几件越瓷,又不是只进了我们四房,三哥儿院里不也领了一只壶么,不过千两银子的事,又是二嫂嫂亲批的,就因为这事处置人,也忒小题大做了些。”

一旁的沈姝,听见这话,眉心微动。

明月斋三哥房里那只藏毒的执壶,就是越窑的新瓷。

正如四婶所言,越窑是官窑,以那执壶壶底机关精密的程度,绝非寻常人能定制。

而四婶娘家安家,恰好是官宦世家。

难道……

下毒之人,竟真与四婶有关不成?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看向四太太的目光,瞬间带了几分复杂。

父亲和四叔,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四婶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对她和三哥还算不错。

即便刚进园时,四婶的话,委实让人生气。

可沈姝实不愿相信,四婶会与背后下毒之人有所关联。

“玉芝。”

蒋太太声音低沉唤出四太太的闺名,打断了沈姝的沉思。

就连四太太,脸上也带了几丝疑惑。

“抱石房里那只壶的壶底,有藏毒的机关,若非前日夜里,你二哥找高人来为抱石诊脉,无意间发现壶底之毒,抱石或许就……”

“什么?!”

四太太蹭的站起身,敷着厚粉的脸上,都压不住震惊之色。

蒋太太见四太太这副模样,不觉放缓了声音:“你我妯娌多年,二房和四房向来同气连枝,没生过龃龉。我素来知道你的为人,明日便是母亲下的七日之限,我实不愿到明天与你对质。”

说到这,她顿了顿:“这桩事,现下只有你知,我知,若真是你,我今日与你说了,便是打草惊蛇我也认了。可若与你无关,究竟是谁要借安家和你的手,布下这等杀局,还需仰仗你细查才是。”

安四太太闻言,看着蒋太太,神色复杂。

“二嫂……”

蒋太太站起身,抬手打断她的话:“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说完这话,蒋太太拉着沈姝,朝安四太太告辞,离开了杏芳院。

直到回到蒋太太的岚春院,摒退一干服侍的人,沈姝才问出心中的疑惑:“娘亲,您……今日这么做,是真的相信四婶与此事无关吗?”

蒋太太拉着沈姝的手,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阿爹和你四叔,就像你和你三哥一样,若今日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你三哥与此事无关吗?”

沈姝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相信,三哥不会害我的。”

然而,下一瞬——

她又疑惑地说:“可这次是四婶,并非四叔……”

蒋太太笑道:“你四叔和四婶伉俪情深,他们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咱们武将之家,上战场拼的是身家性命,若连嫡亲兄弟都不能托付,又如何所向披靡。你阿爹和四叔,在沙场上是兄弟更是同袍,刀山尸海都扛过来了,你四婶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不会拖你四叔的后腿。”

她说着,声音转沉:“更何况,此番下毒之人,目的并非为了毒死抱石,而是另有企图,若他们达到目的,便是我们阖府的祸事,你四婶定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这话让沈姝脑中“嗡”的一下,似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