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秦月从周一到周日,没有一天是清闲的。不过好在周末虽然也很忙,但却与工作无关。
周一上班的时候,Ray来接秦月上班的时候才早上六点四十五。秦月当初听到这个出发时间的时候就差点没晕过去,一下子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解放前,当初只有去船厂赶通勤车的那些日子才起得这么早。可老板发话了,咬牙也得听着,又何况她原本就是过来学习的,少说多看,多问才是正道。
Ray到的时候大门还是锁着的。他打开大门带着秦月进去,给她安置了一个位置就回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去上班了。
在他们之后到公司的是保洁员,而后才断断续续地来了不少同事。在他们到来之前,秦月已经把自己工作的楼层给摸了个遍。他们所在的楼层,除了老板的办公室外,有财务部,销售部和行政部。秦月在国内负责的就是销售,所以被安排在这一层也是理所应当的。秦月还摸到了洗手间和咖啡机等设施。
秦月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秦月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她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在一群老外中间晃来晃去的,不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大家的好奇都挺低调的,嗯,可能和Ray跟他们一个楼层有关。
上班的头几天,秦月跟销售人员走。公司里的销售人员分三类,有负责对集团内部销售的,有负责对集团外部销售的,也有负责售后服务的,即备件和服务销售的。这三类人,第一和第三类都只有一个人,可第二类的却有两个人。秦月知道Ray亲自负责销售部,而且他本人也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销售人员。
负责集团内部销售的人个子很高,接近两米。每次走路的时候都微微仰着头,很骄傲的样子。秦月忍不住旧疾复发,给他取了个外号,管他叫孔雀。对方也没客气,投桃报李地管秦月叫蚱蜢。当然这些都发生在两个人熟悉了之后。
那家伙之所以给秦月取这样一个外号,是因为荷兰有一部很老的动画片,里面的主角就是一只蚱蜢。他不断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所做的事情就是学习,学会了就撤。凯撒大帝做的事情是,“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I came, I saw, I conquered.)”那只蚱蜢做的事情是,“我来了,我学了,我走了。(I came, I learned, I left.)”秦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有洞见,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骨子里,即使他有一只眼睛是义眼。
刚开始的时候秦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后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谈话的时候,对方的一只眼睛不转动,秦月才意识到对方有一只眼睛是假的。侧面跟Ray打听了一下,结果得知对方是出过什么事故才伤了眼睛。可这并没有影响他受教育,找对象和好好工作。秦月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有一个同居很久的女朋友,是印尼籍的,和以前男友生了两个女儿。女孩儿们都很爱他,管他叫“olastic Daddy”。可从他口中得知,那个女人似乎总是喜欢在感情上折腾,不肯给自己好日子过。后来他们分手后,孔雀又认识了个伊朗美女,两人相爱结婚生子。
秦月两年后再见他的时候笑得不行,因为他伊朗来的丈母娘烹饪手艺好,再加上他妻子怀孕时候给她各种补,他妻子吃不下的就都进了他的肚子,原本高瘦的一个人一下子成了个大胖子。体重几乎翻了倍。但可以看出来,他是个非常幸福的胖子,秦月很为他高兴。
向集团内部进行销售,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因为每个分公司都有自己的供应商,尽管原则上他们享有优先权,但实际上,仍然要和那些集团外部的供应商在性价比上比拼才行。不仅如此,正因为有集团政治上的各种联系和牵扯,有时候常常适得其反,因为Ray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他一旦得罪了人,有时候他手下的人不得不为此买单。因为Ray得罪的人,至少和他平级,如果不是上级的话。而他本人在集团里一直都因为能干而特别强势,完全不懂得收敛,所以他手下在外人面前的日子并不太好过。不过,对内他的确是个不错的老板,只要你能干,业绩好,怎么都行。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与Ray共事,秦月感觉还不明显,可到了荷兰之后,尤其是在兄弟公司之间走过一遭以后,秦月才意识到自己的任性与Ray的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瞧。也不知道他这个脾气秉性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并坐上这个位置的。
跟着孔雀晃了一天之后,秦月多多少少在心里感受到了集团内部兄弟公司之间的爱恨情仇。
第二天跟着一个非常沉闷的销售人员又学了一天。这个人秦月在上海海事展的时候见过,他跟着Ray去的中国。秦月跟他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她知道好的销售人员不仅仅要口才好,更要善于倾听。可这个人两者都不擅长。他真的是中国人俗话里说的那种,一锥子扎不出个屁来的人。幸好,他不需要开拓市场,只要能够守好摊就行。他的客户群是现成的,直接交到他手上的。日常他需要做的是按照以往订单定期地给客户打电话,尤其是在对方设备中易损件快要更换的时候。他只需要根据有效订单制作一个时间表就行。除此之外,一旦客户有任何需要维护维修的要求,都由他负责跟踪完成。
搞销售的人都知道,维护好一个现有客户比发展七个新客户都更有好处。因为现有客户从老供应商手里购买新设备的倾向要比新客户大得多。他工作的难度恐怕在于二十四小时不能关机。因为很多设备并不在荷兰国内施工,一旦出现问题需要对方提供备件和服务人员紧急救场,就需要一个24x7待命的人。秦月觉得Ray之所以觉得这个人还有用,就是因为他肯接受这项工作要求,因为肯这样做的荷兰人不多。即使他并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以前是个职业的健美先生。去上海参加海事展也是Ray给他的新婚礼物,因为当时五十岁的他刚跟相处了十年的二十六岁的妻子结婚。说实话,秦月知道对方年龄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他看上去的确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秦月后来见过他妻子一面,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曾去过中国的缘故,所以对秦月格外亲热,非要请她吃顿饭,盛情难却,秦月只好答应下来。他的妻子年轻漂亮,但却属于感情丰富的那种人,秦月见到他妻子的时候就十分怀疑他们是否能合得来,尽管他们已经相处了十年,并修成了正果。一个如此木讷并逐步步入老年的丈夫是否能满足年轻美丽妻子的心理需求,对此,秦月持观望态度。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当时秦月也在荷兰。公司的习惯是公司员工同月生日的,公司负责购买蛋糕请全楼层的同事吃。而如果有人添丁的话,那么如果生男孩,就在蛋糕基础上加上一大束蓝色气球,生女孩,粉色气球。这些氢气球要飘在棚顶上一整天,公司的气氛格外地好。人们来来去去的看到气球,知情的都笑一下,不知情的都要问一句,再去恭喜他一声。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又过了一年后,这个在幸福最巅峰,自称人生圆满,别无所求的男人被他老婆给甩了。秦月听到这个消息时,丝毫都不觉得惊讶,因为在她看来他们分开只是个迟早的问题。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年龄,而在于所求不同。他的心态是安于现状的,而他妻子的则是要闯荡尝试一番才肯甘心,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感情上,都远远没到退休养老的时候。即使如此,秦月还是为他感到难过,因为除了无趣之外,他应该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保证好人一定会有好的结局。不过,他们还有年岁要过,现在说结局,还是太早,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知道将来呢?
秦月跟着见习销售的第三个师傅是搞对外销售的。这个人秦月以前也接触过,是在BJ跟她一起竞标的另一个荷兰人。这个人四十来岁,很聪明,也很敏感,秦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对他,“Handle with care.(轻拿轻放)”
对人对事敏感是做好销售的必需品质。但对方有点儿太敏感了,秦月总觉得他有点儿玻璃心。他们俩一起处理的是一个来自比利时大客户的邀约,接到项目的人是Ray,他把前期的铺垫都已经打好了才交到了这位的手中。秦月觉得自己跟对方整体上来讲是同一类人,所以就没花更大的力气去读他。
跟着销售人员走完一圈之后,秦月开始跟采购人员见习。秦月没想到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后,存在感低到如同壁纸一样的女人竟然是负责采购的人。国内的采购大多风风火火张张扬扬的,而且众所周知里面的猫腻很多。可国外的采购一旦制度化程序化透明化之后就没什么灰色地带的余地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根据订单的需求,向供应商询价,然后讨价还价,签订合同,跟踪进货。因为供应商都是合作了很多年的,商品价格即使有所波动也都多与大环境有关,所以她的工作十分地轻松。所有的沟通都是通过邮件完成的,只是偶尔有些事情紧急才会打电话或者见面谈,即使如此,口头讨论的结果也都会用邮件或者会议纪要的方式落到实处,有迹可循。秦月认为这样做既可以保护公司利益,又可以保护自己,决定国内的公司也要加以效仿,就写信给珠珠把这项规定加紧工作日程中去了。
当然,搞采购的如果没有点儿来自供应商的福利也是不可能的。她的桌面上和抽屉里都有一些供应商送的小纪念品。按她的话说,这些东西拿回来之后都会跟同事们分的,当然,经手人得的更多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秦月对这位女士好奇,又因为不熟所以不好多问,就跟Ray私下里打听她,才知道对方已经在公司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单身,从未结婚,不过有个长期稳定的男友,但两个人却并不同居。
秦月听Ray在回家的车里跟她八卦这些,就忍不住头疼。因为她感兴趣的不是对方的私生活,而是对方的工作经验,可Ray却总是会把他知道的一切都一股脑地倒出来。秦月想了想,觉得也好,一个人的生活跟他的整体是分不开的。秦月跟他提到收礼送礼的事情,Ray说,他本人每逢年节也都给那些大客户送雪茄好酒之类的东西,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人情往来。秦月越了解员工的工作经历和公司与客户和供应商的关系,就越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在公司里的员工绝大多数都已经工作五年以上,十年也属平常。供应商和客户也是这样,都是长期合作关系。这家公司是被集团公司在几年前收购进来的,在那之前,Ray就是总经理,这些人他一直都带着。秦月注意到公司员工对Ray的态度是敬爱的和敬畏的,如同对待一位严父一样。不过在这里工作的人基本上都很有归属感,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