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名的时代特征

（一）一落千丈的“龟”和遭弃掷的“球”

取名用字的语义，受时代道德取向的制约。首先，以“龟”字入名为例阐释。龟在中国古代与龙、凤、麒麟并称四灵，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四灵之中，龙、凤、麟三者皆为虚拟想象之物，在生物界古今皆无踪迹，唯有龟是自然界确有的一种爬行动物。古人视龟为灵物，因用龟甲占卜吉凶。元龟是古代用于占卜的大龟，比喻可资借鉴的往事。刘琨《劝进表》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元龟也。”宋真宗年间编辑的类书《册府元龟》，书名即取此义。

相传龟的寿命特别长，有的可活千年以上，因以“龟龄”祝人长寿。曹操有名诗《龟虽寿》。古人对龟十分尊敬，常用来形容宝物贵品，如龟床、龟贝、龟玉、龟鼎、龟镜等。南宋诗人陆游晚年自号“龟堂”，取龟贵、龟闲、龟寿三重寓意，还用龟壳做了一顶两寸多高的帽子戴在头上，称为“龟屋”，俨然以“龟”自居（见陆游《近村暮归》诗自注）。

从上古至宋代，以“龟”字为名、为字、为号的，举不胜举。例如，春秋时代宋公子围龟，汉代京兆尹陈龟，魏晋南北朝时的刘龟、王元龟，唐代楚王李灵龟、音乐家李龟年，还有朝臣崔从龟、进士张仁龟、诗人陆龟蒙等；宋代吕蒙正的父亲名为吕龟图，王十朋字龟龄，杨时中号龟山等。自古以来，人们视龟为神龟、宝龟，以龟代国运，以龟喻长寿；人们喜用龟字为名，不足为怪。

然而，与龙、凤、麟三者始终受尊崇爱戴不同，从元代开始，“龟”字演化为带贬义的字眼儿，成为指称其妻与他人通淫之男子的专用詈词。于是“龟”的身价就一落千丈了：从极品灵物中扫地出门，成为避之唯恐不及的遭贬斥动物。自此，现实生活中就无人再以“龟”字为名了。这反映出汉语词义的演变对命名的影响。至于“龟田”“龟山”之类，那是日本传统姓氏，与汉语言文化的演变无关。

下面接着说“球”。古人喜欢用“球”字为名，如东汉的阳球、陈球，南北朝时期的王球，宋代的宋球，明代的严球等。因为“球”这个字的本义是美玉，而古人常以美玉比喻君子、俊杰和美女，所以“球”和“琳、琅、瑾、瑜”等美好的字眼儿一样，成为人们喜用的取名用字。后来，这个“球”字被借用为“毬”字，并取代了“毬”字。于是，“球”的字义就成为一种玩具或体育用具，如“足球”“篮球”“乒乓球”“玻璃球”等，而“球”的美玉的本义或古义却鲜为人知了。因此，现代父母再也不愿以“球”当作子女的名字了。

（二）古今人名的时代特征

从古今人名的时代特征及其异同，我们可以窥见民俗文化的历史演进过程。例如我国上古时期，夏、商两朝的王室和贵族崇拜太阳神，自视为太阳神的苗裔；因而形成了以“天干地支”命名的习尚，这两个王朝的君王中就出现了如孔甲、小乙、外丙、沃丁、太戊、雍己、盘庚、小辛、外壬、主癸等名字。

再如西汉统治者崇尚黄老之术，祈求长生不老，于是当时取名就以延年益寿为尚，如严延年、毛延寿、霍去病、陈万年、车千秋等。

又如魏晋南北朝时期骈体文盛行，追求骈偶和好用虚字之文风对取名也颇有影响，在单名后加一“之”字形成双名，已成为当时取名的一种时尚，如王羲之、颜延之、顾恺之、裴松之、祖冲之、陈伯之等。

另如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说；因而带有佛教色彩的人名大量涌现，吕叔湘先生在《南北朝人名与佛教》一文中论及，时人以悉达、达摩、婆罗、菩提、沙弥、罗刹、摩诘、金刚、罗汉等佛教人名或术语直接用于人名的就达30多种。

随着唐代古文运动的发展，“标榜复古，旨在革新”的时代意识在唐人取名中亦有反映，如颜师古、张道古、李宣古、任希古、张蕴古等。

宋代部分文人名字呈现出龙钟老态，多以“老”“翁”“叟”字命名，如胡唐老、苏元老、杜莘老、孟元老，刘辰翁、王次翁、魏了翁、张山翁，陈敬叟、徐荣叟、盛明叟、范彝叟等。这类名字既反映了尊老敬老的时代风尚，也显示出当时人们对“老年”年龄切分划界的状况，同时也是当时文人心态的一种折射。杜甫写“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不过48岁；而苏轼写“老夫聊发少年狂”（《江城子·密州出猎》）时，还不到40岁。

晚清民国以及现代知识界、文化界人士的取名，追求典雅与个性，显示鲜明的时代特征。请看以下文化名人的名字：

女性名字——秋瑾、苏青、萧红、白薇、冰心、庐隐、丁玲、杨绛、林黛、周璇、夏梦、胡蝶、潘素、郁风、沈崇、殷宴、凌拂、萧珊、沈双、缪素筠、陈意映、陶斯咏、蒋碧薇、吕碧城、黄碧云、李碧华、孙多慈、凌叔华、周稚芙、张爱玲、宋清如、张幼仪、陆小曼、林徽因、梁恩庄、苏雪林、石评梅、阮玲玉、黄柳霜、关南施、潘玉良、沈佩蘅、沈秋水、沈祖棻、赵萝蕤、章亚若、张纯如、盛静霞、盛爱颐、许心箴、柏曼卿、冯沅君、樊近真、何香凝、林文月、孙康宜、林海音、韩素音、施寄青、施叔青、邱妙津、吴淡如、聂华岺、严歌苓、朱天心、朱天衣、谢君白、严倬云、严停云、席慕蓉、章诒和、杨令茀、董竹君、朱梅馥、言慧珠、卢慕贞、黄淑娉、胡因梦、林巧稚、江畹徽、曹疏影、谢傲霜、倪亦舒、张怡微、张怡筠、许舜英、沈书枝、黎紫书、潘向黎、钱满素、闫春伶、沈萼梅、资中筠、胡晴舫、李玫瑾、戴君竹、邓嘉宛、杜蕴慈、杨耐梅、张织云、顾春芳、方君璧、唐蕴玉、吴似鸿、蒋丛忆、何春蕤、骆亭伶、上官云珠等。

男性名字——夏衍、钱穆、吴虞、胡适、柯灵、舒芜、冯至、毕倚虹、辜鸿铭、钱玄同、台静农、沈尹默、傅斯年、顾颉刚、顾维钧、梁漱溟、朱自清、何其芳、俞平伯、龚心湛、沈玄庐、邵飘萍、张恨水、林语堂、沈从文、梁实秋、晏阳初、张伯苓、陈鹤琴、俞济时、沈钧儒、周瘦鹃、谢稚柳、梁遇春、卞之琳、李健吾、朱启钤、傅抱石、蒋光慈、胡也频、蒋吟秋、张佩纶、陈宝箴、盛宣怀、翁同龢、岑春煊、郭嵩焘、戴鸿慈、熊希龄、张荫桓、丘逢甲、程千帆、张伯驹、王世襄、储安平、蒋廷黻、郎静山、蒋梦麟、吴稚晖、汤恩伯、徐志摩、梁思成、郁达夫、邵洵美、吴文藻、苏步青、苏曼殊、李叔同、马寅初、黎锦晖、费孝通、汪静之、叶浅予、陈半丁、侯镜如、徐镜心、章伯钧、陈梦家、闻一多、臧克家、郑愁予、许地山、竺可桢、常书鸿、关山月、刘海粟、吴湖帆、李可染、刘旦宅、吕思勉、李苦禅、黄苗子、梁宗岱、陈岱荪、饶宗颐、季羡林、叶恭绰、沈泽棠、廖伟棠、周柏春、姚慕双、林散之、张奚若、严耕望、李颉人、李欧梵、徐梵澄、傅惟慈、许知远、刘师培、朱屺瞻、郑振铎、任继愈、商承祚、柳亚子、蒋伯潜、童书业、陈从周、陆侃如、任伯年、林寒碧、秦鹤鸣、夏丏尊、李烈钧、王宠惠、梁敦彦、聂绀弩、南怀瑾、周予同、俞陛云、谢其章、陈子善、朱维铮、柳鸣九、朱光潜、卞孝萱、顾易生、詹安泰、唐圭璋、林行止、严北溟、陈鼓应、杨柳桥、王朝闻、范烟桥、顾而已、成仿吾、孙伏园、钱君匋、费新我、浦江清、李翰祥、阳翰笙、李劫夫、陶冷月、林斤澜、陈之藩、欧阳予倩等。

现代社会的烟雨沧桑也可以在人名这个时代镜像里得到映现。1949年以前，中国普通老百姓代表性的名字是：财顺、满仓、福禄、寿生等，反映出人们对富裕、丰收、幸福、长寿的企盼。1949—1975年间的姓名，显示出与时事政治息息相关的特点，从一个具体的人名可以判断此人出生的年代。例如：

解放、建国、南下等出生在1949—1950年；

抗美、援朝、卫国等出生在1951—1953年；

建设、和平、互助等出生在1954—1957年；

跃进、超英、卫星等出生在1958—1959年；

自力、图强、抗洪等出生在1960—1963年；

志农、学锋、四清等出生在1964—1965年；

至于文革、要武、红卫、卫东、永红、兴无等名字，则产生在1966—1976年。

下面举两位名人为子女取名的逸闻。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和阶级斗争盛行的时代，中华民族最缺的是温和而坚定、自由而悲悯的精神力量。其实真正想改变社会的人，心目中没有敌人，只有努力想救济的人。国学大师梁漱溟为两个儿子取名培宽、培恕，意在努力培养后人的“宽恕”精神，足见其用心之良苦。另一位是著名剧作家沙叶新。他在谈给女儿取名时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京剧迷，小时候也学过一些京剧唱段，看了《红灯记》之后我又成了现代京剧迷，迷上了样板戏。我女儿是在‘文革’中出生的，我给她取了个样板名字，叫‘沙智红’，即《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当时全国一共只有八出样板戏，我让我女儿一人就占了三出，可见我对以《红灯记》为代表的样板戏的痴迷。”这两个取名的故事，都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

（三）与时俱进的时代新潮

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取名已经摈弃了千篇一律生硬地与政治挂钩的陋俗，呈现出追求典雅、显示个性、日益多样化的特点。例如在上海、哈尔滨等大城市的人口普查中出现了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四字姓名”——张聪颖子、唐林婉儿、郑赫莲子、马陆辞玉、杨柳娉婷、燕莺呢喃、何华德龙、井永正哲、张百真铭、齐佳若楠、杨栾珍茜、王宸欣慰等。这种取名创意也是时代精神使然，因为它体现了“改革开放”的思想精髓，显示出冲破几千年的传统模式，探索取名新路径的趋向。社会语言学家对这种取名创意的新动向、新趋势，应细心观察、科学分析，在此基础上加以积极引导。

据国科环宇网2015年7月29日披露，研究人员抽取2010年1月1日以后出生的30万个小朋友的姓名，进行统计分析。发现其中两字姓名2.5万人，三字姓名28.1万人，四字姓名2000多人。四字姓名大多数是父姓+母姓+双字。对两字和三字姓名的小朋友，按性别进行统计，结果如下：

1.两字姓名男宝宝，其名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名是：睿2.59%、浩2.56%、博1.82%、瑞1.80%、昊1.78%。男宝宝叫hào或ruì的，占8.73%。

2.两字姓名女宝宝，其名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名是：悦2.94%、妍2.45%、涵2.07%、玥1.53%、蕊1.42%。女宝宝叫yuè的，占4.47%。

3.三字姓名男宝宝，双名首字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名是：子5.93%、梓3.41%、浩3.32%、宇3.07%、俊2.50%。男宝宝叫“zǐ某”的占9.34%。

4.三字姓名男宝宝，双名尾字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名是：轩6.04%、宇5.16%、泽2.84%、杰2.49%、豪2.19%。男宝宝叫“某轩”或“某宇”的占11.2%。

5.三字姓名女宝宝，双名首字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名是：雨5.11%、梓3.69%、欣3.61%、子3.58%、思3.52%。女宝宝双名首字是“雨、梓、欣、子、思”这五个字的比例占19.51%，接近1/5。

6.三字姓名女宝宝，双名尾字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名是：涵6.75%、萱3.63%、怡3.18%、彤2.66%、琪2.65%。共占总数18.87%，也接近1/5。

7.三字姓名男宝宝名字的前六名是：浩宇0.90%、子轩0.73%、浩然0.59%、雨泽0.55%、宇轩0.55%、子涵0.51%。

8.三字姓名女宝宝名字的前六名是：欣怡0.79%、子涵0.69%、梓涵0.59%、雨涵0.51%、可馨0.46%、诗涵0.45%。

在2010年之后出生的孩子里，名叫子涵或梓涵的，比例竟如此之高！这些名字明显带有时代气息。1990年至2000年出生的孩子，流行的名字是“峰、鹏、艳、丽”等，但在对2010年后出生小朋友名字的统计中，这些字都排在30名以后的位置。由此可见，名字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这已形成了新时代的文化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