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妙绝伦的珍宝”

11月23日，卡纳冯勋爵和他的女儿伊芙琳·赫伯特小姐，在卡特的陪同下从开罗乘火车抵达卢克索。在卢克索火车站，他们一行受到卢克索省长的热烈欢迎。关于此事的一张照片显示，卡纳冯勋爵看上去很开心，但有些疲惫。年轻的伊芙琳小姐手捧一束鲜花，看上去光艳迷人。当时她20岁，举止稳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只是脸蛋稍微有些方，其他五官无可挑剔。她活泼可爱，充满活力，具有从父亲身上遗传下来的幽默感。她性格直率，十分勇敢。

然后，卡纳冯勋爵一行骑上驴子，行进了6英里（约9.6公里）路程才抵达帝王谷。一路上，驴子嚎叫声不断，导游不断用鞭子抽打催促。午饭后，他们开始察看坟墓的台阶和通道。卡伦德当时正在进行清理工作。虽然他们都很渴望工作赶快进行，但是每个人都早早地回去休息了。因为他们知道睡眠对于将来几天的工作和挖掘来说更为必要。

11月24日早上，工人们清理了台阶附近的垃圾。这时候发掘者们就可以察看整个密封的门口了。位于下部的封印看上去更为清楚。他们毫不费劲地就认出了几处封印中的图坦哈蒙这一名字。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因为他们最终实现了梦想——发现了他们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坟墓。以前发掘中经历的失望、烦恼、无收获等种种不愉快都彻底被忘掉了。

伊芙琳小姐发现，眼前这出即将上演的戏剧令她异常兴奋，当她看到古代的历史可以一步一步地被回放出来时，她就精神抖擞，看看工人们究竟会从泥土掩埋的台阶下挖出什么东西呢？不管是什么东西，即使是一次最为司空见惯的发掘，她同样充满期待和好奇。在靠近下部的底层挖掘时，他们发现了一些散落陶片和木箱残片。伊芙琳小姐每次都十分兴奋。但是，卡特并不兴奋。当他捡起一片又一片的残片拿到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看时，他变得困惑起来。因为残片上面的王名环中的名字不仅刻有图坦哈蒙，而且还有埃赫那吞、斯门卡拉等国王的名字。埃及学家认为斯门卡拉是图坦哈蒙的同父异母兄弟。令卡特更感到困惑的是，他发现一枚圣甲虫护身符上竟然刻有图特摩斯三世，另外还有一个陶片上刻有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名字，这两位国王在图坦哈蒙之前统治了近半个世纪。

为什么会有多个人的名字呢？这对卡特来说，可能意味着，他们发现的根本就不是一座坟墓，而是一个假墓而已。这令卡特非常失望。他想即使里面有东西的话，那也是属于第18王朝的不同国王的各种东西的大杂烩，它们很可能是被图坦哈蒙国王从埃及新的都城阿玛尔那，为了安全的原因迁移过来的。

第二天，11月25日，他们清理了所有古代遗留下来的垃圾。台阶上已经一尘不染，他们准备好了一个重的木栅栏，待门口拆掉后取而代之。卡特陪同埃及古物服务部的监察官雷金纳德·恩格尔巴赫参观了坟墓的发掘情况。皮埃尔·拉考坚持埃及古物服务部的人员，在图坦哈蒙墓打开后尽快赶到，并留下来负责打开并进入墓室，他全然无视发掘合同中规定的发掘者享有首先进入的权利。卡特反对恩格尔巴赫这个尖刻、易怒的英国人负责进入坟墓。但是，恩格尔巴赫（被卡特和卡纳冯勋爵称为“顽固的家伙”）却告诉卡特说，拉考的立场是坚定的，并以一种非常谨慎而枯燥的方式解释说，虽然发掘合同中有一条规定，进入墓室是发掘者的权利，但是还有一条说，督察官必须当时要在场。因此，这个问题产生了争议。不过，在当时，卡特因为太兴奋了，根本就没有理会此事。

勘测工作继续进行，卡特做了笔记，还绘制了关于整个墓门的草图。卡纳冯勋爵也对封印进行了拍照。卡纳冯勋爵曾经做过英国海克利尔附近的当地摄影协会的主席，对自己的摄影技术颇为满意。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令人不安的事情。

毫无疑问，先前的研究者们曾经到过这里，因为墓门曾至少两次被打开过并封闭过。这个事实无可否认。周围到处可见的墓地印章（绘有一只豺狼和九个被捆绑的俘虏的形象）显示，它们曾被打开过，并被重新封闭过。图坦哈蒙的印章在墓门上未被损坏过的区域清晰可见，它们自始至终都密封着法老的坟墓或假墓。

这个坟墓——如果它真是一座坟墓的话——一定不是从未打开过。盗墓贼已经进入过，看起来似乎不止一次动过手脚。但是，盗墓行为并不是发生在近代以来。事实上，盗墓行为不会迟于拉美西斯六世墓的修建，即在图坦哈蒙统治后的两百多年间。虽然卡特和卡纳冯勋爵十分担心发掘出一个残破不堪的墓室，但是他们还是抱有希望，因为他们发现事实上这个坟墓在古代曾被封闭过两次。这就意味着，当初进入坟墓的盗贼并没有将里面的东西洗劫一空。卡特尽力向恩格尔巴赫指出，该墓曾被破坏过并被重新封闭过的证据——墓门靠上部的左侧部位有一个半圆形的洞口，可以容纳一个人爬进去。卡特和卡纳冯两人想让恩格尔巴赫在写给埃及古物服务部的报告书上，一定要强调指出这个坟墓（或假墓）的入口，事实上在古代就已经被破坏过了。

当天的中午时分，卡特指挥工人们移除构成墓门的巨石块。当石块被移除后，一个相当奇怪的现象发生了。一条没有台阶的通道，以约25度的角度向下倾斜。令人困惑的是，里面堆有大量的白色的燧石小碎片，还夹杂着一些垃圾。卡特观察了这些碎片，他发现这些碎片是当初修建坟墓时铲切下来的。但是还有一些是盗墓贼当初光顾坟墓时留下的证据，那就是靠近左侧的上部的一些颜色稍暗的燧石块。

当挖掘完通道之后，他们好奇地发现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隧道，它是盗墓贼留下的，里面有陶器的碎片和木头箱子的碎片。不像先前在台阶处所发现的情况，这些碎片上面没有任何图坦哈蒙的标志。在通道的地面上，有白色的燧石片，卡特还发现了更多的残片，罐封、陶片、无数小物件的残片，还有皮革残片。这些东西像水槽一样是用来封住墓门的。这些证据使得卡特相信，盗墓贼的一伙是从通道进入坟墓的。然后被墓地守护人员发现，守护人员于是用燧石重新封闭了通道。还有另外一伙盗墓贼，他们打通一个狭窄的隧道进入坟墓。盗墓贼或者他们挖的隧道被守墓人发现，然后守墓人将隧道重新封闭。

当夜幕降临时，工人们已经清理了约20英尺（约6米）距离的通道，并没有发现第二道门。第二天，即11月26日的整个上午，工人们一篮子一篮子地继续清理通道。工作进行得比较缓慢，每当他们发掘出一个瓶罐、箱子的残片，或者干燥的皮革残片，或者珠子，他们都必须将发掘暂停下来，进行详细的记录，然后移走这些物品。他们发现了几十件这样的东西。

刚到下午，他们（卡纳冯勋爵、伊芙琳小姐、卡伦德）在距离第一个门口30英尺（约9米）远的地方，就发现了第二道墓门。这道墓门和第一道墓门几乎一模一样。上面同样也揿有墓地封印和图坦哈蒙登基名字的封印。这里也露出一个盗墓贼留下的半圆形的洞口。到这个时候，卡特他们意识到他们发掘的并不是一座坟墓，而是大量的堆积物。此处发现的台阶、通道、墓门，简直与几年前美国富商西奥多·戴维斯在帝王谷发现的埃赫那吞的假墓一模一样。

缓慢地，对当时在场的人看来是相当缓慢地，逐渐将通道里面的堆积物清理干净。第二道墓门完全显露出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时刻到来了，卡特用颤抖的手，接过卡伦德递来的铁棍，在靠近上部左侧的地方挖开一个小洞，里面是空的，似乎没有台阶和通道之类的东西。卡特点燃了一根蜡烛，将火苗靠近洞口，检测一下是否有毒气体排出。他用手中的铁管将洞口扩大，然后向里面望去。

接下来，考古史上最富有戏剧性和最为著名的一章即将拉开帷幕。卡特描绘了这个下午所发生的一切：

 

我放进蜡烛向里面望去，卡纳冯勋爵、伊芙琳小姐、卡伦德站在我旁边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判断。起初，我什么也看不到。墓室里面的热气使得烛光摇曳不定。但是，当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里面的光线的时候，墓室的细节逐渐从昏暗中显露出来，奇怪的动物、雕像、黄金，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这个时刻，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而对站在旁边的人来说，时间似乎凝固了。站在一旁的卡纳冯勋爵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他充满好奇地问我：“可以看到什么东西吗？”我禁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是的，美妙绝伦的珍宝。”于是，我扩大了洞口，这样可以两个人同时看，我们放进了一只手电筒。

 

卡特发表的几十篇，甚至上百篇的报道中，详细描绘了在1922年11月26日发生的这几分钟之内的令人感到神奇的事情。报道称，四人看到了坟墓的第一个房间（可以称之为前厅），在手电的光线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件件美妙壮观的文物。发现者还看到了前厅的北面墙上还有另一个密封的墓门。卡特后来多次重复说，当时他们只是简单地看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封闭了洞口，在沉默和抑制中离开了帝王谷。他还描述了他们四人对坟墓里面究竟有多少个墓室而产生的疑惑之情。只有当他们最终进入墓室以后，才会发现实际情况。

卡特和他的同事对前厅北面尽头处的密封的一扇门感到十分困惑。他们为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展开了争论，直到深夜。他们期待至少可以发现一个房间，但是这还不够，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接连几个房间一直通向葬室——“最神圣的地方”，这才更为理想。如果这些被古代的盗墓贼们光顾过，他们又是怎样成功地打开第三道封闭的墓门的呢？从他们站立的地方来看（第一个房间的外面），这个门看起来并没有打开过。卡特在报告中说，这个讨论一直持续到夜晚。当天晚上，他们几乎无法入眠。

事实上，虽然卡特、卡纳冯勋爵、伊芙琳小姐和卡伦德四人，那天晚上的确提出了这样令人争论的问题，可能使得他们“所有人那天晚上睡眠都很少”，但是事实上，他们无法入眠与这些问题的争论并没有关系，因为他们基本上已经获得了这些所有问题的答案。卡特书中对他第一次勘察前厅及其内容的描述带有高度欺骗性，因为那只是一个谎言。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卡特在正式的描述和官方的报道中故意闭口不谈。

他们“那天晚上睡眠很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们必须将坟墓里面的东西进行清理和移动，以便他们能够进入每一个墓室，直到进入葬室——卡特把它称作“最神圣的地方”，而且还要进入库房，将里面的东西移动开，当然最后，他们还要掩盖他们已经进入过留下的痕迹。整个事情不能让他们自己这个特殊圈子之外的任何人了解。那天晚上所发生的真实故事，我们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埃及部未正式出版的笔记中发现了。1942年和1947年，在一份学术性杂志上发表了三篇个人笔记，作者参与了图坦哈蒙的发掘。正是通过这些内容，以及通过发掘者本人的观察和逻辑推理，我们可以重构那个非同寻常的晚上和夜晚所发生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