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十位国王与库尔纳的盗贼

霍华德·卡特在为埃及古物部工作期间，与皮特里爵士多年合作中，编撰了大量的关于帝王谷的古代历史与记载，以及近代以来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的详细笔记。每一次考古发现他都仔细记录，不管这些发现是否具有重要意义：已发现的每一个国王的坟墓或者木乃伊，他都详细记录。卡特开始相信，在他职业生涯的早期，帝王谷并没有把它全部秘密展现出来。他认为，由于早期的研究者受到他们非系统的技术条件的限制，并没有对帝王谷进行正确检测。而霍华德·卡特推崇系统性。

他对早期旅行家以及寻金探宝者进行了研究，看看他们究竟去过帝王谷什么地方，曾有过什么发现，并详尽地研究他们的书和杂志。英国旅行家理查德·波考克在1743年出版的《东方述描》一书中，讲到他曾经进入过当时那个年代已经被打开的帝王谷中的陵墓，一共提到了其中的14座，卡特钦佩其记载的准确性。波考克开始对这些坟墓进行绘图，但是后来还是被迫停顿下来，因为可怕的成群的盗匪经常来侵扰这些僧侣和隐士。到了18世纪中叶，帝王谷变得更为危险，难以逗留。这些匪帮盘踞在位于通往帝王谷山脚下的库尔纳村，对这个地区实行恐怖统治。对古代埃及感兴趣的科学家们也不可能安全地在帝王谷进行长时间考察。卡特发现，即使“拿破仑”这个充满神奇的名字，也没有对帝王谷的这些匪帮起到丝毫的震慑作用。拿破仑的科学考察团成员，曾在18世纪末的最后的日子里造访了底比斯，但同样也遭到了匪帮的侵扰，匪徒们甚至还开了枪。但是，拿破仑的专家们冒着匪帮的侵扰，依然对帝王谷中的那些打开的坟墓进行了全面的考察，他们列出的名单曾被卡特仔仔细细地研究过。

在对该地区早期严格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记录准确的造访者名单的研究过程中，卡特被其中一个最为耀眼的人物所吸引。他是一位在考古史上在那个纯粹为了满足个人野心的时代，毫无限制的、寻金探宝式的发掘中最具有争议的人物。他就是意大利的发掘家乔万尼·贝尔佐尼。卡特称他为“整个埃及学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人物”。卡特在《图坦哈蒙之墓》第一卷中，对贝尔佐尼的介绍所花费的篇幅比其他任何考古学家都要多，甚至超过了他老师皮特里和纽伯利。可能是因为卡特本人的卑微出身、自我奋斗成长的经历，与贝尔佐尼具有惊人的相似性。卡特这样写道：

 

在19世纪初，一个年轻的名叫贝尔佐尼的意大利大力士，在英国的马戏团靠出卖体力赚取不稳定的微薄收入谋生。贝尔佐尼出生于帕多瓦一个受人尊重的罗马后裔家庭，他曾经想做一名僧侣，但是漂泊的天性……促使他去国外碰碰运气。在马戏团工作的业余时间里，贝尔佐尼学习了机械学。1815年，他认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机遇，那就是向埃及推荐水轮机，他声称这种设备的效率是埃及本土设备的四倍。

 

水轮机的推广并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虽然贝尔佐尼声称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但是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拒绝引进该设备。如此一来，贝尔佐尼在埃及陷入了窘地，无事可做，但是不久，他就找到了“考古”并以此为业。

卡特提到过贝尔佐尼的早期发掘。这个意大利考古学家想方设法说服英国驻埃及总领事，负责把“美侬巨像”（拉美西斯二世胸像，现保存在大英博物馆）从卢克索运送到亚历山大，并签订了合同。接下来，贝尔佐尼在埃及从事发掘长达五年之久，足迹踏遍了整个埃及。他为英国领事人员收集了大量的埃及文物，同时也为自己收集。他与其他的发掘者进行竞争，有时候也发生争论和口角。他的主要对手是德罗韦蒂。德罗韦蒂曾和法国领事结盟，排斥任何为英国领事效劳的人。对于卡特来说，这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提到盎格鲁-高卢人之间的竞争。于是，卡特补充道：“这些是收集古物的盛日，任何奇特的东西，从护身符到方尖碑都被瓜分，如果同伙之间发生意见分歧，就用枪把对方干掉。”

乔万尼·贝尔佐尼在埃及四处发掘，他出版了日记《在埃及和努比亚的近期发掘记述》（伦敦，1820年）。对卡特来说，这是他所见到的关于埃及和早期考古学的最具有吸引力的文献资料。卡特习惯于一遍又一遍地拿力大无比、精力充沛的贝尔佐尼取悦他的朋友。例如，贝尔佐尼怎样运用机械原理将数百吨重的方尖碑投入尼罗河，又怎样将方尖碑“重新吊起来”。卡特兴致勃勃地将贝尔佐尼的系列活动讲述给他遇到的每一个朋友。在这方面，霍华德·卡特一定觉得自己与这个不同寻常的意大利人之间具有一种神秘的关系。

卡特怀着巨大兴趣，研究了贝尔佐尼在帝王谷的发掘记录。这个意大利人是历史上对坟墓区进行大规模考察的第一人。显然，这个“强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手握来复枪，时刻准备向干扰他在帝王谷工作的任何人发起无情攻击，即使是底比斯山库尔纳村帝王谷的匪帮们，也会感到胆战心惊。卡特编撰了一个贝尔佐尼在帝王谷发现的所有坟墓及坟墓里面出土文物情况的名单。

卡特对贝尔佐尼工作中遵循的高度系统化的方法大加赞赏，尤其羡慕贝尔佐尼使用的大规模的工作方式——几百个农民劳动力每星期工作七天。然而，卡特也承认，他对在现代挖掘过程中出现的事故也深表震惊，尤其是对贝尔佐尼在处理不容易打开的墓门时使用炸药，借助暴力手段直接将墓门轰开这一手段表示吃惊。当然，对于贝尔佐尼的发掘结果，卡特还是非常满意的。

贝尔佐尼，如同他的后继者们在帝王谷中所进行的发掘工作一样，对整个帝王谷地区进行了彻底考察和发掘，卡特对此深信不疑，并对贝尔佐尼的行为甚感兴趣。

 

我深信，［贝尔佐尼在《在埃及和努比亚的近期发掘记述》一书中写到，］在毕班·埃尔·马鲁克的山谷中，已经没有尚未发掘的坟墓。根据我先后在该地区进行发掘所得的结果来看，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在我放弃那个区域之前，我费尽所有气力试图去发现新的尚未被发掘过的坟墓，但是都没有成功。还有，除我发掘之外，还有更有力的证据，那就是在我放弃这个地点之后，英国领事萨尔特先生曾在这里进行过四个月的勘探工作，但是毫无所获。

 

1819年贝尔佐尼离开帝王谷之后的20年中，先后有几十位真正的科学家冒称未来的科学家和寻金探宝者探测过帝王谷。卡特仔仔细细研究了所有的相关记载。每当有人宣称帝王谷已经彻底被发掘干净了的时候，他就做下笔记。1844年，历史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之一、德国人卡尔·理查德·莱普修斯来到帝王谷做了大量的工作。由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一丝不苟的学者在这里进行了最后的发掘，并没有取得真正有意义的成果，因此之后再没有进行任何严肃的发掘。

1875年，最令人惊奇的发掘工作开始了，但不是在帝王谷，而是在帝王谷附近——戴尔·埃尔-巴哈里的悬崖上。那里有一个叫阿布德-埃尔-拉苏尔的家族，生活在库尔纳村，世世代代以盗墓职业为生。他们发现了一个藏有大量珍宝的岩窟。库尔纳村可能享有世界历史上人类盗窃行为最悠久的“美誉”。早在13世纪，这个地方的村民已经成为专业的盗贼。他们的偷盗行为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直到1875年及以后——这儿的盗窃行为甚至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拉苏尔家族的一个成员在帝王谷的悬崖上发现了一个岩窟墓室，里面藏有四十多具第18-21王朝的国王木乃伊。它们是从位于帝王谷中的各个坟墓里分别取出来，合葬到一个共同的墓室中的，目的是免遭盗墓贼的亵渎。

拉苏尔家族的头领看到这些珍宝是以前未曾见到的，要求家族成员宣誓一定严守秘密。他把包裹在木乃伊身上的精美的项链、金质护身符和其他装饰品，视为自己家族的银行，一旦缺钱花了，就拿几件到市场上去兜售。该头领变得越来越贪婪。官方很快就在古玩市场上发现各种不同的王室珍宝，而这些文物迟早会追溯到库尔纳村，随即官方决定审讯阿布德-埃尔-拉苏尔家族。

其实，埃及官方几乎不可能找到考古发现的任何证据。家族最年老的成员受到了柯纳省省长达瓦帕夏的亲自审问。族长否认自己知道任何关于文物的事情。库尔纳村所有的村民一窝蜂似的去省长那里为拉苏尔家族进行辩护。他们说每位村民及族长全都是正直而诚实的人。因为没有充足的证据，拉苏尔家族族长只好被释放，但是达瓦帕夏坚持不懈的审判，使得族长变得越来越担忧起来。

达瓦帕夏有一个别具特色的审讯体系，他审讯时用最冷酷无情的、最恶毒的一双眼睛来审讯嫌犯。卡特雇佣的一名工人年轻时曾因为盗窃被捕，接受过达瓦帕夏的审讯。根据他回忆说，当时达瓦帕夏坐在一个装满水的大坛罐里，脖子以下部分全都淹没在水里，只露出尖尖的脑袋，以及一双残酷的黑黑的眼珠子。样子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卡特这样描绘下了这个场景：

 

省长从那个非同寻常的审判椅上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当他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骨头也沉入到了水里……然后，他非常安静地对我说：‘这是你初次来见我，你获释了。但是你要小心，注意不要再来见我。’我被吓坏了，决定以后洗手不干了，从此就再也没有犯过案。”

 

这个小插曲发生后不久，省长盯上了拉苏尔家族的一个成员，他直接全部招供了，并亲自带官方人员到位于悬崖的那个坟墓。在这个粗糙的、不深的坟墓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木乃伊，他们都是古代埃及最伟大的国王。虔诚的祭司们发现国王的坟墓正在遭受盗劫的危险，于是将他们从各自的坟墓中转移出来，集中合葬到这个更为隐蔽的地方。在木棺上（上面的装饰品已被洗劫一空）和木乃伊身上的亚麻布包裹物上，祭司们留下了详细的转移木乃伊经过的记载。其中有一些国王的木乃伊在转运过程中曾被多次包裹，然而每一位国王的身份都可以具体确认。这一点使得卡特特别感兴趣，多年以后他仍旧记得王室中哪些国王的木乃伊丢失了。

这些木乃伊被古物部官员聚集到一起，坟墓在两天内即被清理干净。这种如此匆忙处理重大古代文物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文物被运送到隶属于开罗博物馆的一只驳船上，一周后即抵达开罗。当船行驶在尼罗河上时，河岸两侧村庄的男人们鸣枪示意，就像他们在现代葬礼上会做的那样；成群的妇女们则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散开她们的头发，发出响亮的阿拉伯式的最高呼喊声——这种悼念仪式无疑是直接从古埃及流传下来的。

这次非同寻常的发现，使得所有研究古代埃及的历史学家都相信，帝王谷里从此以后真的空空如也。毕竟，从18世纪以来，先后有50位或更多的学者在这里进行发掘，一些人可能比另外一些人更为虔诚，更为精力充沛，然而，这里却没有被彻底探测。现代外国考古学者及专家在这里发现不了的东西，库尔纳的村民却有可能发现。

如果说帝王谷有生命的话，那么其中的一个特点就是它擅长搞恶作剧。当传统观点认为帝王谷已经空空如也时，某些东西却意外地被发现了。在库尔纳村民发现40位古埃及国王的木乃伊的25年后，埃及古物服务部发现了五座古埃及王室坟墓。这些坟墓逃过了早期研究者的视线，包括图特摩斯三世、阿蒙霍特普二世以及图特摩斯一世。图特摩斯一世是第一位来到帝王谷的古埃及国王。他的葬室相对狭小，周围被精美的壁画环绕，显得熠熠生辉；壁画颜色绚丽多彩，深铁锈红色、惊人的蓝色、强烈的绿色，描绘了通往来世生活的美好画面。在阿蒙霍特普二世的坟墓里，考古学家发现了不少于13具的木乃伊。卡特写道：“这些国王，在他们能力所及挥霍在他们葬礼中的财富，虽然早就消失了，但是他们至少保留了最后的尊严。的确，他们的坟墓被打开了……但是，他们却逃过了大规模被破坏的厄运……木乃伊完好地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