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爸爸

“那是1986年10月21日。在两天前,新入队的丹尼斯与比尔打了一架,原因就是丹尼斯训练迟到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还与查克顶嘴,甚至骂了脏话。后来在更衣室,比尔让包括查克在内的所有人都出去等,然后他狠狠地揍了丹尼斯一顿。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更衣室里发出的巨大声响和坏掉的板凳和瘪掉的衣柜门我们就可以想象得到。然而这两个家伙之后却成了很好的朋友,啊不,应该说是师徒更合适一些。之后,丹尼斯邀请比尔去他家玩,故事也就这么发生了。”

马洪讲到这里,顿了顿,随后继续道:“在丹尼斯居住的那条街,有一户很不一样的人家。那条街上的黑人孩子和丹尼斯一样,要么做坏事,要么沉迷于打街球,这算是好的,那些不好的,更多沉迷于大麻、冰毒、海洛因。但有一个孩子与他们完全不同。

不同之处就在于,别的孩子无论是干坏事还是上学接受教育,都是活泼的,当然,我们黑人一直是这样。但那个孩子,他一直沉默着面对一切,面无表情,仿佛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壳子里,不与任何人接触,对任何事也不感兴趣。”

“那……后来呢?怎么会和比尔扯到一块儿去?”同样听托马斯讲述这件事的拉希德疑惑地问。

托马斯叹息了一声,继续讲述道:“比尔多管了闲事,悲剧就这样开始了。比尔看到那孩子觉得很奇怪,所以他去和那孩子讲话了。但那孩子不回答他,比尔还在他身上发现了很多伤痕。关于他丹尼斯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从他家里常常传来打骂的声音,父亲无业,酗酒,母亲是个婊子。”

“就这么的,比尔的好奇心被激起了:事实上他要不这么好奇也没有后面的事了。”托马斯无奈地说,“他让丹尼斯带着几瓶酒去找那孩子的酒鬼老爹,把他灌醉;至于他的婊子老妈,呵呵,一个礼拜回一次家都很频繁了。就这么,他和那孩子有了独处的机会,他不惜一切也要让那孩子和他说话,但那孩子就是不说,他也没辙。于是,他就请那孩子吃了顿大餐,并把他带到医院去处理一下伤。但这一去,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孤独症。那孩子得了这个病。”马洪对米利西奇说,“比尔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吃惊,因为尽管现在这个病已经挺常见了,但那时候几乎看不到得这个病的人。虽然比尔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时间了,所以他送了那孩子回家,但他特别记住了那孩子。

那之后比尔一有时间就去看那孩子,给他带玩具,带吃的,还带着他玩,去游乐场什么的——那时候这座城市还没这么萧条。他甚至还想带孩子去夜店,被查克严厉制止了。但他扮演起父亲的角色真的很像样,和他平时的形象完全不同。我们都呆住了。在比尔的不断努力下,那孩子渐渐开始笑起来了,而在丹尼斯、以赛亚和我的不断打听下,我们终于知道那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虐待,”托马斯对听在兴头上的拉希德说,“而且是作为黑人的我们听了都头皮发麻的虐待。

你能想象到,一个父亲在和自己妻子吵架时把自己刚三个月大的儿子从三楼扔下去吗?多亏了废弃的电线,否则那孩子的脑袋已经摔碎了。那孩子一天至少受到三次殴打,皮带、棍棒、甚至是酒瓶……平时,那个该死的酒鬼拿孩子的手臂当烟灰缸……上帝。那家伙应该下地狱与撒旦作伴。

在那之后,包括查克在内,我们全队是除了篮球就是陪伴那孩子。我们一起带他去玩,一起去底特律街边打篮球……那段时间是我,不,我们全队感觉最温馨的时光。”

“而且,我们都发现,那孩子有超强的篮球天赋,甚至可以比肩当时的迈克尔•乔丹。”马洪继续对已经听入迷都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呕出的黄胆水都滴到自己裤子上的米利西奇说,“之后,以赛亚兴冲冲地教授他自己的运球绝技,比尔也教他如何抢篮板,防守,甚至恶犯。但他的天赋不是让我们最惊讶的。重点是,在他学习篮球的时候,他开始讲话、大笑、甚至怒吼!那时候我们也知道了他的名字,罗伯特。罗伯特•布莱克。

但尽管他的孤独症开始好转——这是医生亲口告诉我们的——但他的生活也没有改善。他仍然挨打,遭受虐待,我们恨得牙痒,但无法去教训那个该死的醉鬼。一是我们当时正冲击总决赛,二是我们是职业球员,不能动手打人,否则绝对会被禁赛。

之后,乔给了我们建议,他认为我们可以把那混蛋告上法庭,由我们中的一个人收养他,我们都觉得可行,但实际上,远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比尔外,我们全是黑人或者有黑人血统,不是纯种白人,打官司会很麻烦,甚至还有败诉的可能,”托马斯对拉希德说道,“况且当时想收养个孩子,尤其是黑人孩子是有很多限制的,而我们除了比尔之外没人合格。

所以,当时我们所有人,包括查克,都认为只能让比尔来打这个官司。况且那孩子最喜欢比尔,由比尔收养他那孩子一定会很幸福。但他……那个蠢货……他犹豫了!”

“原因在于比尔的父母,”马洪喝了口水,继续讲述:“他的父母都是纯种白人,而且是上层社会的富人。尽管比尔没有种族歧视,但他的父母虽然不歧视黑人,但也绝不允许一个黑人孩子来自己家,随自己姓。所以比尔一直犹豫,但他还么一犹豫,悲剧就发生了。

那时正是东部决赛,我们对决如日中天的拉里•伯德和他的波士顿凯尔特人。我们赢下了第六场,将比赛拖入抢七。但……比赛结束后我们才知道:那孩子被打成重伤住进了医院。

原因是那孩子知道我们陷入困境,就和他的酒鬼父亲说想去看我们的比赛,为我们助威。那酒鬼当然拒绝了他,但罗伯特,上帝,他破天荒的顶了几句嘴,但混蛋就打折了他一条腿,打断了四根肋骨……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妈的。”马洪恨恨地骂了一句。

“知道那件事之后,第七场我们所有人,包括查克,都不在状态。我们在场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是身体的本能支撑我们和凯尔特人拼到最后一刻。但最后一刻,我脑袋里仍浮现出了罗伯特的脸……当时我本可以把球给乔的,但不知怎么我却传给了比尔……伯德断了球,我们输了。”托马斯回忆道。“但比赛结束后,医院传来消息:罗伯特快不行了,希望能见我们一面。我们发布会都没参加就冲向了医院。

到了医院,罗伯特确实快不行了,而当时他最想见比尔。比尔过去了,他对比尔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爸爸……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在球场上是什么样。我想像你一样成为好球员。’说完没多久,罗伯特就……就……

当时我们每个人都哭了。里克抓住了比尔就一顿狠揍,如果不是查克命令他停下,我敢肯定他一定会把比尔打死在医院。事实上没人同情他,如果不是他的犹豫,如果他能下定决心早点打官司收养罗伯特,事情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之后,我们把那个杀人犯告上了法庭。比尔头一回求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找来了最好的律师,于是我们成功的让那个混蛋把牢底坐穿……但他得到惩罚后,我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惩罚他又有什么用?罗伯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知道了。罗伯特死后的那个赛季,我们闯进了总决赛,但魔术师狠狠地踢了我们的屁股;之后两个赛季,我们踩着伯德、乔丹、贾巴尔、魔术师和滑翔机的尸体获得了两个总冠军。(米利西奇:活塞第二个冠军时你不是在76人吗?马洪:闭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之后你应该更了解:乔丹的公牛崛起,4比0横扫活塞,开启了三连冠王朝。而自从他1992年横扫活塞后,比尔的身体机能下滑严重,但他仍坚持打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在天堂的罗伯特能够看见球场上的他;尽管他厌恶篮球,但退役后他却成了一名篮球教练……他是在惩罚自己。他在为当年的犹豫赎罪,所以他投身于自己厌恶的行业。”

马洪看着沉默不语的米利西奇,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你很像罗伯特,但我可以肯定,他是真的像一个父亲对儿子一样对你无条件的付出,并不是为了别的。所以……我知道你明天就要去雅典了,我希望你能够和他说说话,把误会解开……”

“里克,”米利西奇打断了他,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了。我知道的一下子太多了。我需要好好理解一下……”说完,米利西奇起身离开了。马洪眼看劝说无果,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而另一边,托马斯也结束了自己的回忆,然后他和拉希德也离开奥本山,分头回家。

第二天凌晨,马洪前往兰比尔家中,刚拿出自己刚进队兰比尔就给自己的钥匙打开门,就发现兰比尔浑身酒气,和一头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发出鼾声。马洪一见他这样,顿时气的不打一处,直接抓着兰比尔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是想把自己活活喝死吗?”

兰比尔强撑着睁开醉眼,看见马洪的怒气十足的脸,笑了:“哟,里克。你怎么来了?快,陪我喝一杯……”话没说完马洪一记耳光抽在兰比尔的脸上,让他本就通红的脸更红了。

但兰比尔一反常态没去揍马洪,而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打得好!我是该打。十七年前,我不敢面对我父亲,我害死了罗伯特;现在,我不敢面对十七年前那个懦弱的自己,我又伤了达科的心。打得好。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艹!”马洪彻底怒了,“该死的!我他妈居然和你这个懦夫做了二十年的朋友!我真他妈瞎了眼,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懦夫、软蛋!”

兰比尔听了马洪的话,也不反驳,只是又拿起了酒杯,继续要喝。马洪劈手夺下酒杯,怒斥兰比尔:“你还想颓废到什么时候?!”

兰比尔不吭气,马洪也平静一下心情,继续说:“达科虽然不是罗伯特那种孤独症,但他绝对是有心结。而且他比起罗伯特,心思要细了太多!如果你们之间的问题不解决的话,谁也无法保证这会不会对他日后的职业生涯造成影响。趁现在他还没离开底特律,去和他把事情讲清楚,一切都来得及。”见兰比尔仍无动于衷,马洪骤然提高了音量:“难道你想像当年一样那么懦弱吗?比尔!”

这句话骤然戳中了兰比尔的敏感神经。当年他的犹豫、他的懦弱害死了那个将他当作英雄、当作父亲的少年。所以在米利西奇那天问他的时候他撒了谎,因为他实在不想再面对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谎言却再次伤害了另一个内心脆弱、需要关怀的少年。所以为了弥补,兰比尔决定直面当年的那个自己!于是,他直拽着马洪冲上了车,在马洪“酒驾!酒驾!”的喊声中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直奔机场。

在兰比尔足以吊销驾照的酒驾、超速、闯红灯等一系列行为后,两人居然奇迹般的开了一百多公里还没发生事故的到达了机场。随后,在两个心急火燎的寻找下,终于他们找到了将要登机的米利西奇。随后,兰比尔大声喊道:“达科!”米利西奇转过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兰比尔与马洪。

兰比尔喘了几下气,继续说道:“我……很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十七年前是,现在也是!当初,我是因为不敢面对十七年前的自己才对你撒了谎,但我现在不想再犯十七年前的错了,达科,我其实根本没收乔的钱,其实,我……”兰比尔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知道了。而且我原谅你了,比尔。”米利西奇打断他,“而且,我相信,如果罗伯特知道了,他也会原谅你的。”米利西奇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雅典奥运会后再见吧……爸爸。”

兰比尔愣住了。此时朝阳升起,米利西奇转身离开,他的影子越拉越长。尽管兰比尔会被刑拘,吊销驾照,罚款,甚至收到法院的传单,但他已经不在乎了。米利西奇与罗伯特,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的身影渐渐在他眼中融成一体,而他的眼睛也渐渐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