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群星闪耀的天空——序“中国作家档案书系”
当此世纪之交的时空,人们情不自禁地兴起了回眸历史,展望前景的热望,文学界自然也不例外。于是,有人把20世纪作为一个单元,忙于确立“经典”,想在自己手中把历史凝固下来;有人或筛选百年百种文本,或遴选“中国小说一百强”,志在为历史留下一个权威的书目;还有人热衷于推举“大师”,以人带史,知人论世,力图勾勒出一道群峰竞秀的风景。这一切活动都不是没有意义的。然而,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却无意加入“经典化”的行列,决定采取“中国作家档案书系”的方式,来总结发展中的文学。面对历史,我们既不想匆忙地盖棺论定,也不愿急切做出终极判断,而是重在展示,展示众多作家的深深的足迹。
“中国作家档案书系”不是只供保存和查阅的文献。不是论资排辈地从上世纪初排列下来的文学流水账。那样固然稳妥,却未免板滞。文学作品倘若只剩下博物馆的意义,就绝对不是有生命力的文学。所以,我们着眼于读者和现实,从当下切入,也就是说,从当下最活跃最受欢迎的作家选起,涟漪般地逐渐扩大,将专家的首肯与读者的青睐相结合,推出一批批优秀的,独具特色的,富于影响力的作家的自选集。说是自选集,却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自选集”,不是选一些作品往读者面前一推就算完事。在我们的选本里,有每一位作家自童年到今天的重要照片20幅——形象的直觉有文字不可企及处;有作家的处女作一篇,成名作一篇,代表作一篇,影响或争议最大的作品一篇,以及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作品多篇;还有作家近期的谈话录一篇,透过别人的眼光写成的印象记一篇。这一切都是很有意思的,好像几个重要穴位,一点,这个作家的面貌就活了。一个个作家活了,一长段文学的历史还能不活吗?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文学的历史也就是一个个作家与作品构成的历史。如此看来,“中国作家档案书系”,算得上新世纪之初,文学界和出版界的一项重要工程。
“中国作家档案书系”虽然不以编年史的面貌呈现,但它充分尊重作家个体的自由,尊重作家在文学观念和创作实践上的选择、主张、价值归依,尊重他们已经走过的道路的真实。“五四”文学革命以来的老前辈们,已渐渐远去,他们留下了丰厚的遗产,他们优美的作品,济世的情怀,曲折坎坷的人生和文学追求,因遭逢两个时代急遽转换而产生的那种断裂感,不适应感和努力融入新时代的悲壮感,以及如巴金老人文革后表达的忏悔之情,均含有极为深邃的内涵。当年来自解放区的、直接秉承革命传统的一批老作家,也渐渐远去,他们所留下的中国人民革命的动人画卷,他们在文学创作上的艰苦跋涉,他们在任务与规律之间的徘徊,在“大众化”与“化大众”之间的矛盾,同样具有深刻的历史内涵。“归来的一代”作家,曾以启蒙和干预的矫健姿态出现于建国初期的文坛,但历史捉弄了他们的年轻和勇敢,他们则经受了历史施加的磨难。若问,这一代作家新时期以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就是人的自觉和文的自觉——由政治性、社会性的层面进入了人性的、心理的、精神的深层。“知青作家群”在新时期文坛上同样居于十分重要的位置,他们因政治的荒谬而走向了底层,栉风沐雨,吃苦受累,但这也为他们融入大地,进入民间,体验苦难,超越狭隘的政治视角,走向大文化的天地提供了条件。知青作家的成长和他们中一些人后来的走向深广,走向大气,是令人振奋的。我们当然也不会忘记“先锋作家群”,他们在国外思潮大量涌进的背景下崛起,但他们出现的必然性却植根于我们精神生活的内部,他们由人本主义的反思转向了文本主义的实验,叙述革命,语言革命,打碎物理时空,重构主体世界,崇尚直觉和想像,展开表现性的无限可能,这一系列的“颠覆”,对于积重难返的旧文学模式的冲击和更新,怎么估计也不过分。即使后来有些作品堕入叙事游戏的怪圈,它们对建立多元化的文学格局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新生代作家”的崛起,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最重要的文学现象。对这一代作家的敏感和才情,我们表示欣赏,对他们的反叛,调侃,嘲弄,对他们注重欲望化和感官体验的描写风格,我们也需要给予某种理解。当我们粗略回顾各个作家群体的来龙去脉时,必会感到有如置身于一个群星闪耀的天空,阔大、深邃而且灿烂。
从作家档案的角度进入文学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度。如果说我们的文学曾经单调划一,作家的面貌似曾相识,作品的价值取向和审美特点大同小异,那么近二十年来,特别是近十年来,作家的文学观念和创作方法发生了极为纷繁的变化。严格说来,应称为分化——多元共存,多元共生。这正是文学取得巨大进步的表征。我们略加划分,即可看到抱着不同文学观的各种各样的作家:比如,有一种是,保持高昂的政治热情和庄严的使命意识,贴近现实,直面现实,表达人民的心声,关注重大的社会问题,重大的社会事件,包括反腐倡廉主题。近年来的图书市场证明,这些作家是受欢迎的,他们也是多元文学中的一元;第二种是,走向平民化和日常化,大力描写普通人的悲欢,肯定民间方式和民间价值。他们也很受欢迎;第三种是,高扬人文理想,坚守精神家园,批判市场化条件下的道德沦丧;第四种是,关注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从传统文化和农业文明中汲取精神资源;第五种是,拒绝承担教化的任务,摆脱群体话语,主张个人化写作;第六种是,技术至上,认为形式就是一切,热衷于建构叙述的迷宫;第七种是,为市场写作,为金钱写作,追求畅销书效应,不拒绝休闲性,消遣性;第八种是,女性主义立场,强调以女性的性别意识为本位的写作,有意识地与政治性、道德性、社会性的女性区别开来……。凡此种种,还可以更加细致地划分下去。我们只是在此提请读者注意,中国作家档案书系所反映出来的我们的文学,是极其丰富、复杂和多样的。
这套书系最初是由野莽先生和我在闲谈中策划的,拟议中我们以十种为一辑,陆续要出到十辑百种。不管是男性作家还是女性作家,老牌作家还是少壮作家,凡经过我们的研究和调查,确定人选之后可以试行专辑推出,亦可考虑混合一辑。总之我们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会放过每一颗闪耀在天空的明星。一切都在努力之中,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最后我们要强调的是,这套书的出版首先不是为了历史,而是为了现实,它们首先是有价值的、好看的读物。我们希望,作家以进入“档案书系”为荣,读者以阅读“档案书系”为乐。倘能如此,我们就是做了一件有益于中国文学发展的工作。
2002.4.10.写于潘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