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营地外回来的月山和王一鸣二人,看到祝青松独自坐在门口发呆,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么了?”月山问道。
“也许他知道了祝灵上级的身份罢。”
王一鸣看着沉思之中的祝青松,回答道。
不远处,祝青松盘坐在地上,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那块黑色的令牌。
这块令牌,可以说是大有来头。
朝堂有竹签,信件有鸡毛,在祝家,令牌就象征着军令,而祝青松手里这块,更是只有身为一家之主、军队元帅的祝无他,才有资格签发。
所以说,这块令牌可谓是祝军之中,最高级别任务的标识。
自确认了令牌的真实性之后,祝青松便如何都想不通,所以他疑惑,他思索,他在若隐若现的记忆里寻找答案。
他想不通为何他的父亲会下令种植此等人间杀器,他更无法理解,为何父亲变了性,竟然会征用私田,命令官兵压榨百姓。
祝青松记忆中的祝无他,是个大无畏的英雄,更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仁人志士。
于是,百般不解的祝青松突然站起身来,就像没有看到近处的月王二人一般,只是沉着脑袋,三步并做两步地踱到祝灵的身边。
步兵们看到离开了一小会儿的祝青松又回来了,便再次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将军!”
“青松将军!”
祝家的步兵们似乎已经忘记祝灵带头投降的耻辱,全身心投入到庆祝之中。
他们在庆祝少将归来,他们在庆祝英雄不死,他们在为一名真正的领袖而欢呼。
祝青松听着耳边的呼声雷动,不由得有些感触,毕竟这呼声于他而言,是如此熟悉。
恍惚间,祝青松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日子。
在他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荣归故里之时,他总是会扬着手臂,毫不节制地接受部下与百姓的赞美和讴歌。
那时候,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像现在这些被他捆住的步兵们一样,为他欢呼。
但现在可谈不上大获全胜,祝青松也没有心情接受此时他们那股无比高涨的情绪。
此时,祝灵眨巴了几下眼睛,他不知道祝青松在想些什么。他本想加入这场小型狂欢,但一想到祝青松那柄短剑的所作所为,又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在步兵们吵闹的声音之中,祝灵略加小心地开了口。
“少将军?”
祝青松却没有那么多心理活动,直接开门见山。
“跟我过来。”
被黑布裹着的长剑微微露出剑尖,祝青松用它挑断了束缚住祝灵手脚的麻绳,接着,他抖了抖手中长剑,黑布从剑身滑落,又惹得步兵们一阵嘈杂。
“快看,青松将军的佩剑!”
“原来剑柄真的是秘银打造啊!”
祝青松左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右手则持着长剑,架在祝灵的肩膀上。
“我们单独聊聊。”
……
月山和尚向王一鸣询问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理解了他让祝青松自己去探寻背后主使的原因。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身为祝青松的朋友,以及一路走来的同伴,月山知道祝青松现在的内心是何等挣扎。
一路上,祝青松虽说吹起牛来天马行空,但提到自己的父亲“祝无他”时,却从来不打马虎眼,眼神之中永远充满崇拜,与尊敬。
在月山看来,祝无他之于祝青松不止是一个父亲这么简单,更是一个优秀的上级,一名完美的偶像,一杆严明的标尺。
祝青松的一半是个无赖,但另一半的正派气息,或许就是来自于祝无他二十多年来的耳濡目染。
但就是这么一个“英雄”,却为了战争下令征用私田,不顾民生,种植此等杀器的原料,逼得百姓日夜颠倒,走投无路,竟开始病急乱投医,四处寻求江湖人士的出手相助。
月山还记得祝青松对洪三村长说的那番话:
“风城祝家,就算在大明王朝时期,都算是名门望族,你真以为他们会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如此形象若真的在心底坍塌,论谁也无法在这等落差面前心如止水,即使是祝青松这个“没心没肺”的二皮脸也不例外。
想到这,月山和尚默默地为祝青松颂起佛经。
……
营地内。
“命令是我父亲直接下达的?”
祝灵面对着“少将军”祝青松,早就丢掉了他那套骄傲的姿态。
“是的,少将军。”
祝青松掌开手掌,从上至下抹了把自己的脸,将五官揉得变形,同时呼出一声长长的鼻息。
“还记得他的原话吗。”
“记得,记得。”
祝灵向祝青松行了一记祝家军礼,便开始复述。
“即日起,征收私田,大量种植莺蕊,收集其花果,此次任务级别高于一切,详细指标将由军师下达。”
祝青松闻言,皱起了眉头,心说这不像父亲祝无他会说出来的话,但祝灵所持有的那块黑金令牌,又令他无可辩驳。
沉默半晌,祝青松再次开口问道:“这次行动一共出动了多少队伍。”
“算不得少,大概有百来支小部队。”
“规模和你的部队比呢?”
“差不太多,一般都是百人部队,变量在二十到三十人左右。”
祝青松一惊。
不算驻扎在风城的御林铁卫,祝家的部队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十万上下。由于自己在百帅亭的折戟,行武班两万将士全军覆没,就算在自己不在家族中的这两年来,族中又招兵买马,乐观来看,部队总人数也只能算八万左右。
“怎么会为了区区莺蕊花果,动用这么多兵力。”
看着“少将军”祝青松有些不解,祝灵立马解释起来。
“少将军,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区区二字,可不足以形容这些玩意。”
“嗯?”
“莺蕊花果磨成水浆之后,以此为弹芯的炮弹威力之大,远高于传统的火药大炮,一发下去,百米之内都能冻成冰块,所以也不怕战壕。”
“由于成品炮弹的质地轻,体积小,所以装弹速度和飞行速度也都比传统炮弹要快的多。”
言至此处,祝青松这才了解到此等炮弹的恐怖之处。
“但由于莺蕊的特殊性,需要种植者的作息日夜颠倒,所以家主下令种植地点一定要远离风城,以免引起城内民愤。”
祝青松听罢,更加无法确信,这等手段竟然是父亲大人下达的命令。
“即使是面对莺蕊炮弹的诱惑,出动万把人,也太大费周章了。”
“少将军,您不知道。”
祝灵美丽的脸颊满是无奈的神情。
“一个小队里,就那么十几二十个兵,其他人要么是新兵蛋子,要么是花钱雇佣的,所以您一吓,就全跑了。”
祝青松这才明白,他原先以为祝灵和他手下的兵都是打着祝家旗号,自成一派的臭鱼烂虾,吓一吓就会逃跑,没想到歪打正着,真被他给吓走了。
他承认,这次的作战成功,完全是运气好——如果祝灵麾下的整个部队都是货真价实的祝家兵,按祝家军队的铁血风格来说,是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缴械投降的。
不过,那时的祝青松怎么都不会想到,祝灵真的是祝家班子。
“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祝家兵吧。”
祝灵点头。
“瞅瞅人家,再瞅瞅你,部下还没放下武器,你就先扔了剑,丢不丢人。”
听到祝青松略带嘲讽的斥责,祝灵羞红了脸,但由于长相之美丽,祝青松竟然想起一个成语:
闭月羞花。
祝青松突然间冷汗直流,本来复杂的情绪被此时的惊慌所替代——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现如此“危险”的想法了。
“妈的,怎么回事。”
……
祝灵跟在祝青松的身后,回到了营地。
王一鸣和月山早就恭候多时,尤其是月山和尚,看到已经被解绑的祝灵,遂将手中的苹果朝他扔了过去。
祝灵接住了月山和尚抛来的苹果,不再端着的他张口欲咬,但又觉得有失礼数,抬头瞄了眼祝青松,见祝青松毫无反应,才放宽了心,开始大快朵颐。
被捆在地上的步兵们看着这一幕,全都开始哈哈大笑,但由于祝青松在身前杵着,祝灵也不好发作,只得放下手中的苹果。
也许是贪恋嘴里已经咬下的那块果肉,祝灵的嘴巴没有闲着,还在不停地咀嚼。
祝青松摆摆手。
“大家收声,都也别笑他,想活着,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祝灵一边用眼神感谢祝青松的解围,一边说道。
“少将军,即使是误会,但任务也算是失败了,你看…”
祝青松回答道:“有麻烦也是我的,你不必担心什么。”
说罢,祝青松挨个挑开束缚着步兵们的麻绳,随后将长剑又用黑布裹了起来。
这些解除了束缚的士兵们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约而同,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右手贴在心脏,然后紧握成拳,所有人的目光直指祝青松。
“将命令执行到底。”
“将生命献给家族。”
就连一旁的祝灵,也一同行起了军礼。
王一鸣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这一幕,叫了声祝青松。
他本能地想行一个王家军礼,但被大脑及时制止,于是改为双手抱拳,看着眼前的“少将军”,眼里划过一丝苦涩。
“青松兄,就此别过。”
祝青松也不再挽留王一鸣,只是回了个军礼。
“一鸣兄,就此别过。”
站在一旁的月山和尚也与王一鸣互相告别,随后目送王一鸣消失在树林之中。
月山和尚走到祝青松的身边,咳嗽了两声。
“接下来怎么说。”
“有些事情,不到风城,永远弄不清楚。”
“嗯,都听你的。”
“我先去把大白叫回来。”
“然后呢?”
祝青松示意步兵们和祝灵穿戴上盔甲,这才回答道:
“然后?然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