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呢,祝王两家大军将至,您和心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祝青松问容野。
容野看了眼女儿容心心,缓缓答道:“我本打算往北走,去祝家境内找个地方避一避战火,但我们父女俩都没有预料到你会回到这里,还带来如此骇人听闻的内幕。现在看来,祝有海暗中谋权上位,北边也不一定是个好去处。”
祝青松点头表示赞同:“您接着说。”
容野话锋一转:“王一鸣小兄弟,你是从南边来的,你觉得南边怎么样?”
“两大家族虽不同姓,但秉性难改,都是一丘之貉,如果容叔觉得北边不太合适,那南边也一样。”王一鸣摇头道,“据我所知,王天藏的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到她执掌大权的那一天,王家对待平民的方式不会比祝有海好到哪去。”
祝青松插了句嘴:“况且,这场战争肯定不会止于明河走廊,正面交锋之后谁输谁赢也说不好,更不知道接下来的战火会烧到哪里去,下一个战场又在哪一处。”
听罢,容野也觉得他们二人的观点很有道理,于是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辙了。”
祝青松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建议,只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提出来,而现在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既然南北两边都不太合适,西边又是一片前朝遗留下来的死地…”祝青松诚恳地看着容野,“要不您带着心心,跟我们一起去远东吧?”
容野看起来还好,听完之后并没有出现表情上的波动,反而是认真地开始考虑祝青松所提出的选项,可是他的女儿容心心却克制不住喜悦的情绪,不由得笑魇如花。
在上一次祝青松离开这里时,在临行前曾去救他一命的副官碑前祭拜。
那时,容心心尾随着他许久,甚至呼唤了几声他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听见的缘故,那一次,祝青松并没有回头。
但这次不同,这次祝青松没有撇下她,而是选择与她同行,这也让她的表情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由担心会再次分别而造成的怏怏不乐,转变成现在的眉开眼笑。
容野余光瞄到女儿抑制不住的笑容,遂开口问道:“你傻笑什么呢?”
被容野一问,客栈大厅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容心心,这让她瞬间石化并且尴尬不已,她只得连忙辩解道:“我笑了吗?我没笑啊。”
容心心意识到她的辩解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于是假装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二楼客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匆匆逃离了客栈大厅。
“我笑了吗,我没笑啊。”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刚刚情急之下说的话,“我这是出什么问题了,哪有人会说这样的话啊!”
如果祝青松能听见此刻容心心的心声,那么他用来取笑容心心的手段就又多了一种。
在一番小插曲过后,大厅内的四个男人回到了正题。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年龄的确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容野说道,“我这辈子从没去过远东。”
“我们都没去过。”祝青松双手握住容野的手,“容叔,战争之后,倘若祝家赢了,祝有海不会放过任何与我有关的人。”
容野呼出一声长长的鼻息:“嗯…如果王家赢下来了呢?”
“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区别。”说话的是王一鸣,“现在祝与王的政权已经暗中易主,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相互忌惮制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代了。”
敢说这话,是因为王一鸣看得足够透彻——他深知王天藏虽然暴躁而又顽固,但并没有大举出兵的决心,而他的继承人拥有比他高出数倍的野心,显而易见,随着王天藏的逐渐老去,王家真正的掌权人也已经发生变化。
只不过,祝家的权利过渡是通过阴谋这艘渡船,而王家则是选择灌入新鲜的嫡系血液。
道理容野都懂,但他还是有一事不解:“青松,你为什么想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祝青松认真地回答道:“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仅仅靠我一个人做不到。”
容野指着王一鸣和月山,笑道:“有这些年轻力壮的朋友,你怎么会缺我这个老家伙。”
“从结果来说,您从祝有海的手里救了我的命…”祝青松握着容野的手又多使了几分力气,“我确信,此行奔赴远东,您一定会帮得上我,”
祝青松直视着容野的双眼。
“容叔,我的亲人都没了,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人到中年的容野哪里招架得住祝青松这般感情攻势,当即就败下阵来,点头答应了祝青松的同行邀请。
容心心躲在二楼的拐角,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实在难掩心中喜悦,于是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梯,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
公历五零零年三月三十一日,夜晚。
明河走廊,旅人客栈。
待这场黑夜过去,东方吐白之后,就是祝青松一行人决定出发前往远东的日子,在临行前,祝青松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去做。
首先,祝青松来到他曾经副官的墓碑前祭拜,他本想但容心心非要跟着来,拦都拦不下来。
“是他第一次救了你,我想谢谢他。”容心心如是说。
祝青松听到这番话后,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许多人都救过他,为了让他活下来,这些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这对他来说既是压力,更是动力。
祭拜完副官之后,祝青松又与同伴们一起下山准备马车,以及旅途之中需要用上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
在这途中,祝青松等人邂逅了一队正欲离开明河走廊的雇佣兵在出售军需,正好祝青松没有趁手的兵器,于是经过精挑细选之后,买下了一柄外形潇洒,剑刃锋利的长剑。
祝青松对这柄剑爱不释手,甚至想给它起了一个颇有深意并且酷炫的名字,但短时间也不知道叫什么好。
最后,时间已经接近了午夜,在月山和尚的要求之下,祝、王、月三人一同爬上北大明山的山峰,前来参拜威严的大明寺。
由于时间太晚,他们并没有惊扰寺中的僧人,而是仅在寺庙门口跟着月山做了几个揖。
正当祝青松与王一鸣准备离开之时,月山和尚却叫住了他们,并表示自己不会与他们一同前往远东。
月山说道:“既然青松已经走了一遭风城,那就代表贫僧完成了觉悟住持所下达的护送任务。如今战火将至,贫僧要与住持、与大明寺的师兄弟们站在一起,齐心协力守寺卫道。”
祝青松见月山心意已决,所以并不强求,他对月山说:“落叶才知秋,落难才知友。一定会再见的,我的朋友。”
回到寺庙的月山也恢复了僧侣的语气:“阿弥陀佛,贫僧也希望如此。”
月山也对王一鸣作揖示意,毕竟王一鸣也救了他的命。
王一鸣不善言辞,更应付不来这种离别场景,所以只是朝着月山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替我向觉悟住持带好。”祝青松对月山说道。
月山和尚答应之后,转身推开了了寺庙的大门。随着月山的身影逐渐没入黑暗,这扇巨大的门也重新紧闭。
在三月三十一日的午夜时分,月山和尚终究回到了他最初的起点,祝青松却站在新的起跑线上。
……
公历五零零年四月一日,子时。
明河走廊,旅人客栈,客房内。
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睡眠以养精蓄锐,他们都在为天亮之后的远行储备体力,所有人,除了祝青松。
祝青松不合时宜的失眠了。
在这个夜晚里,任他如何翻来覆去,却怎么都无法入眠。无奈之下,他只好下床运动运动,直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才得以进入梦乡。
在他的梦里,出现了很多已经逝去的面孔:他的父亲祝无他、从未谋面的母亲青凝、救了他的副官、放他离开水牢的小队长“黑子”,还有傻乎乎的大白,以及早就圆寂的觉醒住持。在梦境的最后,就连明祖艺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这个深沉如水的夜里,祝青松又看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