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亚樵:民国第一杀手王
- 暗杀笔记:民国五大暗杀王、特工王兴衰始末
- 蒋斌
- 27925字
- 2019-04-17 11:50:30
他策划了一系列惊天大案:谋杀蒋介石,枪击宋子文,炸死日军指挥官白川,刺伤汪精卫……蒋介石视他为眼中钉,汪精卫把他看成肉中刺,日本人更是把他看作心头之大患,上海滩黑帮老大黄金荣、杜月笙遇上他都是退避三分。他就是人称“风流杀手”“支那魔鬼”“暗杀大王”“名人克星”“血海情种”的王亚樵。
原国民党军统人员沈醉曾风趣地说:世人都怕魔鬼,但魔鬼怕王亚樵。蒋介石一提这个人,假牙就发酸;戴笠若是听说这个人又露面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汪精卫的肋骨硬是被王亚樵这三个字活活敲断的。
暗杀档案
1923年11月10日,王亚樵派遣的斧头帮杀手刺杀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
1928年8月18日,王亚樵派遣的斧头帮杀手刺杀安徽省政务委员会主席陈调元不成,一怒之下将安徽省建设厅厅长张秋白枪杀在南京梅溪山庄。
1930年7月24日,王亚樵派遣的斧头帮杀手刺杀上海招商局总办赵铁桥。
1931年6月14日,王亚樵派遣的斧头帮杀手在庐山刺杀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未遂。
1931年7月23日,王亚樵派遣的斧头帮杀手伏击财政部长宋子文,宋子文机要秘书唐腴胪重伤身亡。
1932年4月29日,王亚樵组织铁血锄奸团暗杀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
1932年11月,王亚樵组织暗杀国际联盟代表李顿。
1935年11月1日,王亚樵派人在南京暗杀蒋介石不成,刺杀汪精卫嫁祸给蒋介石。
先下手为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卢永祥心中极是愤怒:上厕所都有先来后到,何况是上海这样的好地方?老子在上海占地盘,划辖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你姓齐的来凑什么热闹?
上海这一块肥肉,直系军阀齐燮元确实眼红,于是把自己的亲信徐国梁派往上海充任淞沪警察厅厅长。警察厅拥有武装警察七千多人,一拉枪栓,光声音就能吓倒一群人。
嘴里的肉被人抢走,老百姓都不干,卢永祥更是咽不下这口气。冲突、斗殴、凶杀,双方明争暗斗,热度不断升级。
血流了,人死了,警察厅依然像一块骨头卡在卢永祥的脖子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难受至极,卢永祥下了狠心:徐国梁不死,这块心病肯定治不好。
杀人,而且杀的是淞沪警察厅厅长,这可不是杀个老百姓那么简单。自己出手,立马就会受到齐燮元的攻打、报复;想了又想,不如借刀杀人。
杀人是个技术活。在卢永祥眼中,斧头帮王亚樵就是最合适人选,胆大、心细、手狠,手底下又有大票弟兄。
卢永祥派儿子卢小嘉找到李少川,通过他接近王亚樵。李少川是李鸿章的族孙;与王亚樵是合肥同乡,两人感情极好。
吃饭、喝酒、玩女人……卢小嘉大把出血,银子花得眉毛都不眨。王亚樵高兴,暗杀的事情才有谱。
出血,大出血。感情是培养出来的,也是银子花出来的。高兴之下,卢小嘉和王亚樵喝了血酒、拜了把子。
水到渠成,是摊牌的时候了。一天,卢小嘉给王亚樵打电话:“九哥,三缺一。等你修长城。”
修长城,王亚樵喜欢,张口就答应。
确实三缺一。王亚樵赶到逍遥楼,麻将桌上已经坐着李少川、何丰林和浙督参议关芸农。
点炮、自摸,屋里哗哗一片,王亚樵手气还不错,一吃三。
正在高兴,李少川说:“徐国梁这小子在上海一手遮天。他自己大老婆小老婆六七个,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又盯上了坤伶白筱钮。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李少川对白筱钮心中念想,朋友圈中都知道。
关芸农接上说:“君子好逑,倒也无可厚非,可他徐国梁算什么东西,猪狗不如的屠夫罢了。”
徐国梁,王亚樵早就有杀他之心。这人是曹锟、昊佩孚的忠实爪牙,齐燮元手下凶狠的鹰犬,死在他手里的不少。
打牌之间,突然提到这个名字,中间自然有故事。王亚樵不动声色,继续打自己的麻将。
话头说了出来,正主子却不上钩,这戏肯定唱不下去。卢小嘉一使眼色,李少川又说:“听说九哥在春江大剧院为白筱钮捧场,一次就扛了两麻袋洋钱,已被传为美谈。不知九哥近日同白小姐可有来往?”
徐国梁都要抢你的女人,不信你能咽下这口气。卢小嘉心中暗想。
想挑火气,小子你还嫩些。王亚樵淡淡一笑,说:“讹传,我哪里有两麻袋洋钱去捧角,”又说:“白筱钮戏路不错,作打俱佳,人美词美,我不过多听几场罢了。我看她对徐国梁不过敷衍了事,徐国梁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此次设宴,目的只有一个:挑起矛盾,让王亚樵主动提出来杀死徐国梁。
美女,王亚樵兴致不高。卢小嘉心中暗急,只能换张牌打。
卢小嘉只好摊出了最后一张王牌,说:“九哥,你知道陈其美是什么人杀的吗?”
陈其美是王亚樵的密友。王亚樵初到上海,经安徽名流柏文蔚介绍与陈其美认识。
陈其美是孙中山同盟会的骨干。光复上海时,陈其美功劳不小,起义胜利后任沪军都督。陈其美自称是“以冒险为天职的人”,胆大、阴谋都是一时人杰。
将军不离场上死,陈其美阴谋出众,却也死在阴谋上。后来陈其美被许国霖(即徐国梁)和革命党叛徒李海秋设计谋杀。
卢小嘉旧事重提,就是想要王亚樵一怒之下为友报仇,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张口闭口徐国梁,徐国梁是杀了你爹还是你娘?里面定有故事,而且故事很深,王亚樵仍然淡淡地来了句:“不就是徐国梁吗?怎么了?”
美人计不行,激将法不好使,卢小嘉急得脸都红了,差点就喊:“你不是陈其美的哥们,为什么不替他报仇?”
报仇,王亚樵不仅想,而且想得要命。但不明不白地被人激怒做了枪手,王亚樵不想做这种傻蛋。
王亚樵玩深沉,卢小嘉沉不住气:得了,不就两钱,咱出的起。
卢小嘉一使眼色,李少川咳嗽了声,清了清嗓子,说:“九哥,有人想借您的手干掉徐国梁。”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王亚樵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咸不淡地问:“谁?”斧头帮斧头众多,可大家伙不能天天啃斧头。再说徐国梁迟早自己是要动手的,捞笔外快也算一举两得。
李少川说:“浙江卢督军。”
急吼吼地想杀人,那还不敲他一笔?!王亚樵看看卢小嘉,叹了口气说:“警察厅长,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该出血时还得出血!只要杀了徐国梁,上海就是自家的。卢小嘉满脸堆笑:“家父说过,事成之后,当割湖州一地奉送。”
割地奉送!代价可不低,王亚樵将面前的麻将一推,桌子一拍,大声说道:“成交!”湖州是个好地方,真被人抢了单,肠子悔青都晚了。
卢小嘉大喜,一拍王亚樵的右手,叫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成交后,卢永祥将王亚樵接到杭州面谈。
既然有合作意向,卢永祥不再玩虚的,开门见山地说:“要讨伐曹锟、吴佩孚,必须先打败江苏都督齐燮元。想击溃齐燮元,必须干掉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徐国梁一死,不但砍断了齐燮元的一条肩膀,更是往窃国大盗曹锟的心上捅了一刀。”
杀人有千万个理由,不杀人也有千万个理由。师出有名,却是最重要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王亚樵当场撂下狠话:“徐国梁如果不死,我姓王的死!”
和徐国梁死磕,卢永祥大喜,笑着说:“九哥说笑了,我还等着你来拿我送你的湖州和四百条长枪呢。”
送地,送枪,卢永祥为了激起士气,又委任王亚樵为“浙江纵队司令”。
卢永祥下了血本,王亚樵一抱拳,吐出两个字:多谢。
朋友义气、钱、枪、官,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回到上海后,王亚樵立即召集斧头党成员郑益庵、朱善元、吴鼎九、何守鼎、史庆生等人开会,研究动手方案。
跟踪、探路、潜伏,斧头帮暗杀成员如一条响尾蛇一般,一旦有了机会,立即窜出来给徐国梁致命一口。
致命一口,虽然只有一口,这一口却是始终咬不出去。徐国梁本身就是暗杀高手,知道上海滩想要自己人头的人一向不少,所以很是谨慎,能不外出,绝对不外出。一般人如是宅人,他就是宅神。实在要外出,那是前后左右都是警卫布成的肉盾。
电影有开始的时候,电影有结束的时候,暗杀却还不知道从哪开头,王亚樵急得茶饭不香。钱、枪、官没有也就算了,九哥这名号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号,要是砸了,自己以后哪有脸在江湖上混。
茶饭不香,王亚樵一时也成了宅男。
一天,宅男王亚樵正在闭门想事,大门被人擂得山响。做正事不卖力,擂门力气倒是不小,王亚樵没好气地嚷道:“擂什么擂?不擂门会死!”
“咚咚……”擂门声不停,外面还嚷了起来:“九哥,好消息,开门!”
好消息?王亚樵心中疑惑,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
来不及关门,门徒贴近王亚樵的耳朵,低声说道:“徐国梁进了温泉浴室。”
“狗娘养的!果然有一手。”王亚樵怒骂,却又不得不佩服徐国梁此人确实不简单。温泉浴室在大世界游乐场对面,是个热闹繁华的地方。美女如云,人等复杂,自己还真想不到姓徐的会到这种地方解闷。大隐隐于市,姓徐的就是不算高人,老狐狸可是当之无愧。
老天有眼!九哥这名号不用在江湖上除名。王亚樵叫过得力干将郑益庵,吩咐他带人马上到温泉浴室做了徐国梁。
徐国梁在温泉浴室?郑益庵嘴上不说,不信却清楚地写在脸上。开玩笑,弟兄们守了一个月,这小子就猫在家里当宅神。泡澡?不可能。
怀疑归怀疑,不信归不信,郑益庵对九哥王亚樵的命令从不打折扣,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票弟兄就往温泉浴室赶。
离温泉浴室还有五十来米,郑益庵一眼就看到十来个警察守在门口,门口还停着一辆轿车。警察,郑益庵不熟;轿车,郑益庵和它是相识了,盯了一个月,连它身上什么地方有划痕都知道。看这架势,徐国梁一定在浴室。
几个男人走进浴室,抬脚就要进去。一个警察枪一横,男人就退了回来。
靠!老贼清场了!郑益庵本来还想混进浴室来个乱枪杀人,一看这情况,立时改了主意。
澡堂子进不去,姓徐的你总不能洗一辈子。皮再结实,洗一天也能搓掉。郑益庵做了个手势,一票兄弟立即按照操练多次的方案分头行事。
杀人很无奈,等着杀人更是无奈,郑益庵旁边的地上已经扔了一小堆烟头,徐国梁还是没有出来。
搓,搓,使劲搓,最好搓死你狗日的。郑益庵口中暗骂。
正在这时,一个人慢悠悠地从浴室走了出来。西装、分头、头发油光闪亮,不是徐国梁还是谁?!
精心打扮,肯定是想到哪儿风流快乐。风流是好事,可惜碰着我姓郑的。郑益庵心中兴奋,却仍然冷静:现在开枪,万一不准,徐国梁扭身进了浴室;警察大门一守,兄弟短时间攻不进去,以后就再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开门,上车,徐国梁一屁股就坐上车的前座。守在门口的警察纷纷收枪,站在车后敬礼。
街上人来人往,轿车一时开不动。等的就是这个,人在车上,车停在路上,看你往哪儿跑。
郑益庵一打手势,负责行动的弟兄小步地向汽车靠拢。
司机将喇叭摁得天响,人流却越来越多,根本开不动。
“叭、叭”,街上响起一阵炒豆子般的声音。徐国梁闷哼一声,趴在车前,一动不动。
“杀人了!”司机就如被砍了一刀,尖叫起来。收枪的警察一阵慌张,掏枪,找掩体。枪声这么密,想死就当出头鸟。
不顾得徐国梁是死是活,郑益庵一声呼哨,手下的弟兄立即将手中的枪往衣服里一塞,混进了四散逃窜的人群。
警察急吼吼地将徐国梁送到医院抢救。一检查,发现他身中数弹,心脏、脑颅等要害处均受重创。医生使出浑身解数,徐国梁还是翘了辫子。
省主席怂了
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天气酷热,蚊虫叮咬,斧头帮吴鸿泰和牛安如却是如树桩一般趴在距枫林小桥十几米远的一片树林里。
不见兔子不撒鹰,九哥王亚樵可是下了死命令:“陈调元的脑袋我这次要定了!”
对九哥,吴鸿泰可是敬如神人。陈调元是安徽省政务委员会主席、军务督办、国民革命军第37军军长兼北路军总指挥,重兵在握,九哥居然敢要他的脑袋。
去梅溪山庄赴宴,枫林是陈调元必经之处,也是暗杀绝佳去处。枫林桥是一座民国年间建造的木桥,桥下溪水潺潺,而且水流不深,桥下的桥墩上则可以安装炸弹,这片树林则可以埋下人手。
“陈调元,你就等着挨炸弹、吃枪子吧!”王亚樵目光闪动。炸弹轰响,枫桥垮掉,乱枪齐发,神仙都难逃过此劫。
陈调元原为直系军阀,一看恩师吴佩孚不是北伐军司令蒋介石对手,哐当一下就把恩师卖了,转身投了蒋介石。为了表彰他,蒋介石把刚刚到手的安徽省给他掌管。
背师弃义,天理不容,更何况是投靠王亚樵一向痛恨的蒋介石。这种人不死,王亚樵都觉得和自己过不去。
王亚樵痛恨蒋介石,这是国民党公开的秘密。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时,蒋介石和主席台上国民党大员们一派喜庆,掌声雷动。
正在这时,以工人代表身份出席这次大会的王亚樵开始演讲:“国父孙中山先生前曾留下了遗言,叫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就是我们国民党人必须遵守的三大政策。可是,让人大为痛心的是,孙先生尸骨未寒,那些从前在孙先生面前自称为学生的人居然在上海向工人大开杀戒!如此行迹,竟然还敢说继承先生遗志!”
当着和尚骂秃子,蒋介石脸色铁青,身边的卫士伸手就往腰间摸枪。蒋介石急忙阻止他,开业大吉,流血不吉利,影响不好。枪收了回去,蒋介石的恨意却是开始滋长。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敌人的朋友绝对是仇敌。痛杀陈调元,蒋介石绝对脸色铁青。这种感觉,王亚樵极其喜欢。
三点,四点……六点,天色昏暗,竟然连车轮滚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妈的,陈调元不会是不来了吧?”牛安如暗骂,左手却是不停地揉着酸疼的右手。导火索的引线在手里捏了半天,眼睛紧盯着桥面,不酸才是怪事。
“再等等。”吴鸿泰还沉得住气。陈调元生性狡猾,对于暗杀一定会防备森严。赴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什么时候到、怎么走却是大有文章,不按常理出牌,安全才有保障。
“老狐狸!”吴鸿泰心中暗骂,却仍然稳坐。陈调元如若出城,唯有走枫林桥最为安全便捷。在此埋伏,可以打陈调元一个措手不及,得手后还能借助树林脱身。
再等!肚子咕咕作响,车轮声却半点没有。
牛安如嘴里嘀咕:“都8点了,宴会应该开席了吧?龟孙子难道不吃饭?还不见半个人影!”
正说话间,斧头帮一个成员气喘如牛地跑了过来,说:“泰哥,据可靠消息,陈调元的车从另外一条小路向城外梅溪山庄去了。”
牛安如一跺脚,狠狠地骂道:“操,让这条老狐狸溜掉了!”
吴鸿泰不失望,脸上沉稳如前,笑着说:“狐狸狡猾,九哥却是好猎手,早防到老狐狸这手。宣济民和刘德才等人早就在梅溪附近的山岩等候多时啦!”
陈调元生性多疑,防范意识极强。在南京时,陈调元每次去黄浦路官邸拜见蒋介石和宋美龄时走的路线都不同,并且都选择了别人不走的偏街小巷。
见总统都是如此,赴宴会更会不走寻常路。王亚樵多了个心眼,选择了双管齐下:枫林桥一路,梅溪山庄外的山岩一路。
山中有溪,溪旁有梅。溪水潺潺,梅香扑鼻。
斧头帮成员宣济民却无心欣赏这山间美景,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梅溪山庄。望远镜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哪个鸟人发明的。
有钱真好,这宅子,就如戏里一样,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宣济民咽了咽口水,在这宅子住上一宿,真不知道是怎样快活。
傍晚时分,几辆小汽车陆续开到梅溪山庄大门。车停了下来,车喇叭按得天响,随后车上走下一些男男女女。寻常人想走近山庄大门都被门卫呵斥,这些人却牛气得紧,想来非富即贵。
铁门打开,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妖艳女人走了出来。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双手抱拳。
“张秋白。”宣济民拳头紧握,发出“咯咯”的声音。
张秋白是安徽省建设厅厅长,被安徽人称为“张扒皮”。张秋白和王亚樵一向不对付。有一次,张秋白竟然和王亚樵恶语相向。王亚樵什么人,骂过袁世凯,批过蒋介石,哪会在乎小小的一个建设厅厅长?!他也不多说,抄起文明杖就抽了过去,管你恶语万里长,我只一根文明杖。
建设再厉害,比不上破坏。张秋白被抽得眼泪、鼻涕直流,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人敢出来拉架。王亚樵这主不好惹,坏了他的兴致,以后有自己好受。
人群三三两两地往山庄走,宣济民顿时急了:自己这伙人没有一个认识陈调元,这孙子也不知道来了没有,枫桥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按住暴起的心,宣济民做了一个等的手势。陈调元,老子和你耗上了。
庄内灯火通明,斧头帮成员刘德才带着两个汉子急急地跑来,来者正是在枫林桥埋伏的吴鸿泰和牛安如。
他们怎么来了?没听见爆炸声啊!宣济民心中一凉:那边估计泡汤了。
牛安如一脸恨意:“陈调元老狐狸从别的小路出城了,压根没从枫林桥走。”
吴鸿泰说:“宣大哥,陈调元进了梅溪山庄?”
宣济民指指梅溪山庄前的大小轿车,叹了口气说:“陈调元就是来了,我也不认识啊。不过,估计陈调元已经到了。他要不来,张秋白肯定不会开席宴客。张秋白今晚请的就是他啊!”
老狐狸来了!牛安如精神一振,嚷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干他娘的!”
刘德才伸手掏出腰里的枪,上膛,开保险,定定地看着宣济民。此次暗杀,一切宣济民说了算。
宣济民叹了口气,说;“我也急着将老狐狸千刀万剐!可这事偏偏又急不得。老狐狸什么人?要枪有枪,要人有人;出出进进都是贴身保护,现在山庄却看不到半个当兵的,这不很奇怪吗?”
“老狐狸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见蒋介石都是神神秘秘的,说不定这次又是故伎重演,偷偷带着几个保镖就进场了。”吴鸿泰给出他的理由。
“有道理!”宣济民一拍大腿,叫道。换衣服,动手,堵老狐狸!
几个人都化了装,有的农民打扮,有的小贩打扮。农民、小贩想进山庄,警卫老大耳光早就扇了过来,更不用说进山庄了。
牛安如紧了紧身上的西装,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洋人这衣服好看,穿起来却极不舒服。
宣济民笑骂道:“土包子,回头让九哥给买身西装天天穿!”
牛安如不服气,回嘴道:“谁像你啊,跟洋人学。”
宣济民眼神一凛,说道:“大家看我手势行事,门卫不是吃素的。”
什么人?站住!卫兵们齐刷刷地摸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来人。深山静庄,不明行人,别出什么事端。
宣济民根本不理他,大摇大摆走到守门的门卫前面,笑着说:“我们是张厅长下帖子请来赴宴的客人,刚从山下赶到。对不起,误了点时间。”
张厅长的客人,那可得罪不起。黑洞洞的枪口松了下来,门卫却仍然没有放行的意思。打头的门卫笑着说:“兄弟奉命行事,照例请您几位出示张厅长亲自签名的请柬,还请各位原谅。不然,放错了人,我们可担当不起呀!”
好奇害死猫,多管闲事也是会死人的。请柬老子没有,枪倒是有几支。宣济民笑着说:“好、好,我拿给你看看。”
宣济民右手在西装口袋里摸来摸去,放在背后的左手却做着动手的手势。
一同泡过妞,一起砍过人,眉毛一皱都知道对方想什么。刘德才、牛安如、王干庭等人掏出手枪,呼啦逼了过去,乌黑枪口逼在门卫的脑门上。
“哥、爷,请柬我们不看了,你们想怎么进去就怎么进去……”门卫身子抖得如筛糠。
老子进去,你扯开嗓子在后面喊人!宣济民脸一板,说:“少废话,解腰带,脱袜子!”
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几个门卫,宣济民用手枪一敲他们脑袋,说道:“老实点,到时有人到林子里放你们走。”
几个门卫连连点头,嘴里全是臭烘烘的味道。
找大厅!宣济民一摆手,牛安如悄无声息地跟有他身后,一行人小心谨慎地在山庄中搜索。
宣济民忽然收住脚,前面一片灿烂灯火,并且极为热闹。热闹的地方就是大厅,再没有比会客厅更热闹的地方。几个人心中大喜,陈调元就在里面。
“摸上去,破门,动手!”宣济民低声嘱咐道。
“哐当”一声,宣济民狠命一脚踹在木门上。
门轰然大开,牛安如一头闯了进去,“砰砰”朝天就是两枪,嘴里嚷道:“不许动!谁动打死谁!”宣济民等人也是一拥而入,枪口直直地对着狂欢的人群。
“啪、啪”,酒杯碎了一地,胆小的女人开始尖叫起来,有人低头向桌子下面钻去。喝酒喝出匪徒来,实在是要命。
宣济民举枪大吼:“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斧头帮找的是陈调元!陈调元,你给我滚出来。”
骚动的人群安定下来。斧头帮找的是陈调元,和自己没有关系。
吴鸿泰大急,长着马脸的陈调元不在那人群中!
“说,陈调元跑哪儿去了?”相请不如偶遇,询问不如逼问。宣济民朝天“砰、砰”开了两枪。
“误会,误会!各位大哥,今晚全是误会呀!”一个身体瘦削、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赔着笑说:“兄弟我虽然给陈调元下了请柬,可是,他今晚并没来前来赴宴,听说,听说……”
“张秋白,有屁快放!”宣济民一看到张秋白就来气,居然敢和九哥作对。
“听说什么,快说!”宣济民枪口一转,死死地盯着张秋白。
张秋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好端端的说什么话。看了一眼枪口,张秋白弱弱地说:“我听说,陈主席他今晚已经启程回芜湖了。”
宴会是个幌子!宣济民如雷轰顶,该死的张秋白,要不是你办什么宴会,陈调元又怎么会虚晃一枪,老子又怎么会跟丢人?!
叫你帮着陈调元晃点老子!宣济民又气又怒,砰砰砰,一连三枪,向张秋白的胸膛射去。惨叫一声,张秋白立刻扑在桌前的血泊里不动了。
张秋白死了!陈调元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待在安徽,只怕是小命难保。
陈调元向蒋介石打报告,申请调离安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苦吊死在王亚樵这棵树上。
吃饭如吃蛆
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饭,人就饿得慌。
王亚樵已经几天不吃饭、不喝酒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向是王亚樵的最爱。
王亚樵不吃,不喝。手下弟兄劝他吃饭,王亚樵恶声恶气地嚷:“吃什么吃?!赵铁桥不死,我喝酒如饮血,吃饭如吃蛆!”
手下弟兄退了出来,恨恨地骂道:“该死的叛徒!该死的赵铁桥!别犯在老子手里,要犯在老子手里,老子非砍你几百刀不可!”
王亚樵和王乐平、余立奎、彭建国、方振武等人商量,想找个机会起兵反对蒋介石。
计划定好,王乐平回去布置人手。王乐平一向把赵铁桥当作左右手,于是派他负责此事。
王乐平想算计蒋介石,赵铁桥却是动了心机:“消息一递,票子、位子还不轻轻松到手?!跟着王乐平反蒋介石,死了都是白死!”
方振武奉命到南京开会,一去不回。
余立奎、彭建国在常州暗中招兵,蒋介石的兵马突然杀到。彭建国浑身是血杀出重围,余立奎被当场活捉。
王乐平和王亚樵又气又怒,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蒋介石心中高兴,却仍有不满:“赵铁桥,没有王乐平的人头,我要你的人头!”
赵铁桥又惊又悔,却又毫无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1930年2月18日晚,赵铁桥探知王乐平住在上海霞飞路霞飞坊,立即亲自引领数十名特务潜入王乐平寓所,将王乐平杀害。蒋介石高兴之中,任命赵铁桥为上海招商局总办。
被人踩着上位,有的人一低头,忍了。王亚樵不忍:老子最多砍你几百斧头,砍完之后,你爱上哪儿上哪儿,老子决不拦你。
斧头帮的兄弟满世界托关系、找路子,想方设法探赵铁桥的路,中国轮船招商局董事长李国杰却找上门来,请王亚樵出面干掉赵铁桥。
李国杰是官三代。他爷爷是李鸿章,他自己在中国轮船招商局当董事长。祖上的名声,自己的地位,李国杰在招商局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往自己袋子里装钱,也不过是左手装还是右手装的问题。
装钱快乐,特别是一个人装钱。李国杰正在装并快乐着的时候,赵铁桥施施然走了进来,拉口袋,装钱,态度极其自然。没有最狠,只有更狠,装钱速度让李国杰叹为观止。
马路被挡,绕过就行;车路被挡,掉头就行;财路被挡,怎么退、怎么绕?李国杰不想退,也不想绕。
我若不退,只有他退;他若不退,只有死。李国杰找到了王亚樵。李国杰嘴上喊老乡喊得贼甜,好比认识多年,请王亚樵一定要帮自己这个忙。
反蒋,弟兄们吃饭,哪项都要银子。王亚樵正为银子发愁,银子倒自己送上门来。
王亚樵心中暗喜,嘴里却一口回绝:“我同赵铁桥无冤无仇,下不了手。”
李国杰说:“你的斧头党说要保护在沪的安徽人。现在姓赵的都骑到我头上,你还不肯替我出口恶气?李少川和你那么铁,我可是他的堂哥。”
李国杰肥头大耳,满身油水,王亚樵不喜欢这人,要不是手中缺钱,真不想接这活。
心中打定主意接活,嘴上却松气,王亚樵说:“想出气,我让弟兄们痛打他一顿就是。人命关天,我也不好下重手。”
痛打顶个屁用,伤好了还得和我抢钱。李国杰急了,扯着王亚樵的手说:“九哥,上海滩谁不知道您的威风,杀个把人就跟吃饭一样。”
王亚樵冷笑着说:“杀人跟吃饭一样,我可没那本事。你另请高明吧。”
装,你就装!警察厅长都死在你手里,还装。心中明白,话却不能说出来,李国杰心中怒火,堂兄的面子不卖,只能拿钱出气。
花钱就像割肉,李国杰钱虽然多,但家里炒菜都不带油水。李国杰心一横,牙一咬,说:“九哥只要出马,今晚就派人送一千大洋到府上来。”
王亚樵一拱手,做了个谢客的手势,说道:“慢走,不送!”
李国杰一愣,问道:“九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亚樵看了李国杰一眼,说:“我手下兄弟喝茶一天都得千把块。”
喝茶都得千把块,李国杰浑身直出冷汗。心中肉疼,李国杰颤巍巍地喊:“三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撒出去的大洋割出的肉,李国杰将王亚樵的祖宗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王亚樵懒得和他再说,一张手,说道:“两万!风险费、跑路费、安家费,少于这个数,免谈。”李国杰和赵铁桥两个人争钱,王亚樵早有所闻。
抢劫!老子装钱不累啊!李国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脱口而出:“张口就要两万,你以为我家开银行?”
王亚樵朗声大笑:“开不开银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行,两万块钱一分不少;不行,拉倒。”
李国杰瘦了,两天瘦了三斤。第三天,李国杰送给王亚樵一万大洋,称另外一万大洋以“江安”号轮船抵押。
万元大洋,轮船一艘,这次可是小赚一笔。王亚樵让来人带信给李国杰,赵铁桥这条命要定了。
王亚樵口气不小,情况却极不乐观。赵铁桥做了踩着人头上位,心中极是恐慌,一方面请求蒋介石派人在上海搜查王乐平的同伙,一方面加强保卫。
军警到处都是,一旦发现有人成队结伙,立即上前盘查。斧头帮的弟兄跟踪赵铁桥的行踪,稍微跟得时间长点、距离近点,赵铁桥的雪铁龙立即狂奔,另外一辆车则当街停住,堵住去路。
赵铁桥疑心太重,这事可太玩人了。一枪射中狂奔的车中人,王亚樵虽然对自己枪法很有信心,却还没有自信到那种程度。
跟踪被警察盘问,追踪使赵铁桥起疑心,暗杀的斧头帮兄弟急得嘴上起泡,却是半点主意都没有。
王亚樵不急,叫过兄弟们,问他们:“青蛙什么时候跳得最高?”
捉虫子时,高兴时……兄弟们的答案五花八门,王亚樵微微一笑,说:“开水中的青蛙跳得最高!”赵铁桥如果是青蛙,我们就是开水。追得太急,逼得太紧,赵铁桥不十二万个防备才怪。
喝酒,玩女人,斧头帮暗杀成员松懈下来,姓赵的又不是大美女,费那么大劲追他做什么。再说啦,除非姓赵的不当招商局总办,要不然非得踏进招商局的大门。轿车可以狂奔,大门如果狂奔,那世界就疯狂了。
自己多心?赵铁桥有些怀疑自己以前的判断。军警这么严密,王乐平的同党难道吃了豹子胆、老虎心?
7月1日,赵铁桥上海星舞厅。
7月3日,赵铁桥上宴月楼。
……
7月19日上午,赵铁桥到海星舞厅;下午,赵铁桥到泡澡堂子。
王亚樵听到报告,不动声色地说:“命令兄弟们警惕,机会就要来了!”
1930年7月24日上午,王亚樵得到报告:赵铁桥带着几个保镖,开着雪铁龙进了招商局。
人手减少,警戒放松,姓赵的今天不死,哪天死?!王亚樵叫过门徒王干廷、夏绍恩、牛安如、费祥元等人,笑道:“青蛙进了锅,今天有青蛙肉吃了!”
赵铁桥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慢条斯理地向大门口走来,几个保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嘴里斜叼着香烟。
正主子到了。王干廷等人不约而同地抬手、开枪。“砰砰”数枪,赵铁桥一头栽倒在地。
保镖嘴里的香烟掉在地上,伸手就往腰里摸枪。费祥元“噌”的一声,一枪射在当头保镖的左脚的地上,嘴里喝道:“革命党恩怨,无关人等闪开!”
打革命党的名号,这是王亚樵的主意。风头再响,名头再大,也有山高水低的时候。仇家多了,被人盯上的感觉实在不爽。
保镖们摸向腰间的手停了下来。革命党都是玩命的主,惹上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地上的这位眼见不能活,再拼命也没什么意义;再说就那些工资,实在不够拼命的。
王干廷踏上几步,对着赵铁桥脑袋就是几枪,嘴里骂道:“卖友求荣,老子要了你的狗命!铁桥?老子让你变成死桥!”
几声呼哨,四个人拔腿就跑,瞬间就消失在小巷中。
带火药味的火腿
胡院长被蒋介石软禁了!
王亚樵长身而起。王亚樵一向敬重立法院长胡汉民,想不到他居然惹下这等祸事。
胡汉民的亲家一脸急容,说:“蒋介石擅自立法,汉民坚决反对,结果就……现在广州方面孙科和蒋介石为这事闹得很僵,只怕老蒋会对汉民下毒手。”
同行的李少川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对王亚樵说:“我们是向九哥求援来了。如果九哥除掉蒋介石,汉民便有救了。”
暗杀蒋介石,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掉脑袋,王亚樵还真不在乎,可手下兄弟不能只杀人不吃饭。王亚樵不吭声。
林焕庭伸手从口袋摸出一张支票,说:“这是二十万,请九哥笑纳,给弟兄们买茶喝!”
杀自己早就想杀的人,还有巨额资金,这种事,成。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王亚樵立即召集心腹骨干商讨杀蒋介石的事宜。
杀蒋,许多人都沉默不语。蒋介石身边警卫众多,只怕还没有近身,就已经被干掉。
良久,有人说道:“蒋介石每年都会去庐山避暑,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山中居高射杀,把握应该很大。”
亲信华克之站了出来,说:“庐山风景名胜很多,但蒋介石独钟太乙村,在这埋伏倒是胜算极大。”太乙村位于太乙峰下,是一十分幽静的处所。这里石径横斜,竹影摇曳,楼台掩映,远眺鄱阳湖万顷碧波,近可探古道仙踪,发思古之幽情。
王亚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克之,这事交给你去做,你看如何?”
华克之挠了一下脑袋,说:“刺杀我不发愁,发愁的是枪支怎么运进庐山?”
安全问题,蒋介石不得不防。想都不想,庐山附近关卡林立,严厉搜查,枪支肯定带不上去。
王亚樵一时之间还真被他问倒,却不动声色,笑着说:“运枪,那还不是小事一桩,你在庐山等着接枪就是。”
蒋介石已在美庐。美庐是一位著名英国医师赫莉太太1922年建在山间的别墅,当时取名为牯岭街13号。1930年这位英国太太返回伦敦前夕,把它作为圣诞节的礼物送给了宋美龄,从此这里就成了蒋、宋两人消夏的所在地。由于宋美龄认为13号不吉利,才改名美庐。
1931年6月14日,吃罢早饭,蒋介石吩咐警卫,准备下山去太乙村探幽。江湖险恶,蒋介石不得不防,庐山附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贴身侍卫更是从老家溪口带出来的子弟兵,不少还是亲戚、本家。
老板出行,侍卫立即紧张起来。蒋孝武和蒋孝先一商量,明枪暗箭哥俩都分工防。蒋孝武率领一队侍卫跟着老板贴身护卫,蒋孝先则负责在暗处扫雷,清除蒋介石沿途中可疑的人迹、物品。
山路晃悠,竹制的滑梯一路吱吱呀呀,蒋介石却是极为自在。庐山是个好地方,游玩多次,却依然看不够。
“金华火腿?火腿怎么啦?”蒋孝先接过手下递过的火腿,疑惑地问道。
“您闻闻?”手下恭敬地说道。
火腿刚到鼻子前,蒋孝先顿时脸色大变。火药味!金华的火腿,浓浓的火药,这根本是不可能搭界的两样东西,但偏偏却又在一起。有火药味,肯定少不了子弹,子弹是冲着老板来的!
蒋孝先怒喝一声:“快,太乙峰崖口!老板有危险!”由于着急,他声音都变了。
王亚樵看着风尘仆仆的妻子王亚瑛,一脸心痛和喜爱。这女人,真是有胆有识,运送枪支还真靠她。
枪支到手,如何运到庐山却成了难题。一路搜查,想无事根本不可能,王亚樵想起这事都叹气。
王亚瑛将手一伸,说道:“枪支给我,我来想办法。”
王亚樵将信将疑,却还是将枪支递给她。
王亚瑛轻轻一笑,说:“你让阿荣买十只火腿来。”
火腿?王亚樵顿时大喜,这事靠谱。火腿挖空,再把枪支拆开,将零件和弹药用油纸包好放入火腿中间,然后用针线缝好,再把缝隙处涂上盐泥。
王亚樵大拇指一竖,赞道:“高手,高手,高高手!”
王亚瑛啐了他一下,笑道:“我可不是高手,我是阔太太!”
“阔太太?”王亚樵这下看不懂了。
“枪支能变火腿,我就不能是阔太太?”王亚瑛反问道。
王亚樵也感到妻子想出的送枪办法确实奇妙、稳妥。于是,他马上派出暗杀团的杀手孙凤鸣和两个小杀手随王亚瑛、王亚凤同行上山。
一路上,王亚瑛和王亚凤都坐在雇人抬的两架滑竿上。王亚瑛身穿紫红色紧身旗袍,红色高跟皮鞋,头戴一顶巴拿马雪白女式凉帽,加上她清丽端庄、仪态雅典的容貌,足以显现出国民党重要官员阔太太身份。与她同行的王亚凤则淡妆素服,俨然是二姨太模样。孙凤鸣扮成了随行的副官,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跑前跑后,忙得个不亦乐乎。至于另外两个杀手,则挑着两箱子行李,累得浑身汗流浃背。
当那些设卡守山的国民党士兵想检查王亚瑛行李时,王亚瑛坐在滑竿上大模大样地说:“让他们看好了,反正我的东西里面,不会有大烟土和手枪,怕个什么呢?”
孙凤鸣开始时有些紧张,可是,当那些哨兵开启两只箱笼,才发现里面全是让他们大吃一惊的东西:蒋介石、冯玉祥、张学良和宋美龄写给女主人的亲笔信,还有一些女人用的上等化妆品和南洋华侨特有的玉器球宝。至于八九只亮晶晶的金华火腿,自然是女主人上山后送给国民党大员的礼物。
“有人!”坐在大树下抽烟的斧头帮暗杀成员陈成“腾”地站了起来,心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自从王亚瑛将枪支送到弟兄们手中,暗杀组的弟兄成天都埋伏在山中,期待和蒋介石来一场惊艳的相会。
探出路来,陈成小心谨慎地往山坡下的路看。一群人,两乘轿子,一群士兵。
蒋介石!陈成有些欢喜,此时带着卫兵、坐着轿子游太乙峰的除了蒋介石夫妇以外,还有谁?
陈成抽出手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轿子,看着轿子一步步地往坡上走来。
光头!长袍男人!陈成死死锁定轿子上的男人,“蒋介石,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汗如雨下,气喘如牛,蒋孝先和手下士兵死命往太乙峰赶。老板喜欢太乙峰许多人都知道,杀手一定埋伏在山坡上。
三里地,二里地,还有一里地,蒋孝先彻底绝望。一里地的路程,足够杀手在自己赶到前开枪。蒋孝武如果没有防备,老板必死无疑。
蒋孝先停止奔跑,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震得树不停地摇晃。
副官来不及收住脚步,一头撞在他身上,不解地问:“怎么不跑了?再不通知委座他们,一切就晚了!”
“老子不知道要通知委座?等咱们跑到那里,黄花菜都凉了!”蒋孝先没好气地说。
副官倒是不生气,笑着说:“通知委座,也不一定非得赶到他那里。”
“快说!快说!”蒋孝先一把扯住副官的左肩膀,疼得副官嘴都咧到一边,拼命地叫他放手。
“快说!快说!”蒋孝先就如抓到水中的稻草,死死不肯放手。
副官摆脱不了他,掏出手枪,“砰砰”连开两枪。
蒋孝先“噌”地一下松开手,倒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枪声!陈成的手不由得一震,扳机扣动,子弹却是脱离了原来的路线。
“有刺客!停止前进,注意警戒!”蒋孝武心头大震,大声命令游山队伍。
蒋介石的反应也不慢,双手环抱,护住脑袋。“哎哟”一声,蒋介石下意识地去摸右耳朵,缩回来一看,一手的血。
听到“哎哟”一声,蒋孝武面如土色,另一乘轿子上的宋美龄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喊道:“达令,达令,你怎么了?”
轿夫紧急落轿,一旁的卫兵迅速挡在蒋介石的身前,组成一道肉盾。
可惜!陈成心中暗叹,转身就往山的深处跑去。
“追!死活不管,一定要拦住他!”蒋孝武气急败坏,老板要是出事,自己想死的心都有。
回过神来的宋美龄哭叫道:“达令,你没有事吧?”
蒋介石摇了摇头,魂不守舍地问:“怎么样?刺客抓到了没有?是什么人?”
宋美龄又惊又喜,狠狠地说:“这事一定是广东方面干的,他们要杀了你救胡汉民!”
蒋介石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脸恨意:“汪精卫,我要你们好看!”
奔跑、躲闪、开枪,陈成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鼓了起来,身旁的树木急向后闪去。
突然,陈成脚下一滑,踩在一块细石,重重地摔倒在上。
“砰砰”,陈成只觉全身一疼,身上的力量就如洪水一般泄了出去。蒋孝先搜遍了刺客全身,除了一把手枪别无他物,无证明死者的身份。
老蒋定了定神,镇静地挥挥手说:“把他埋了,不要声张,权当无事。没事了,那继续走吧!”
国舅爷的霉运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王亚樵干的就是这种买卖。
手下弟兄得穿衣吃饭,王亚樵不喜欢欠债,尤其是人情债。九哥这名号在江湖上虽然能借些钱,但钱总是要还的。不还,就欠人情,倒不如替人消灾。
不喜欢人情债,人情债还是不请自到地来到王亚樵头上。
庐山刺蒋,钱花了,蒋介石却还照样活蹦乱跳,耀武扬威。想退钱,钱早就化成酒肉进了弟兄们的肚子里。粤系的钱退不成,王亚樵极度郁闷。
郁闷当头,国民党中监委委员萧佛成、马超俊却找上门来。把酒言欢后,萧佛成伸手从口袋摸出一张支票,笑着说:“九哥,孙院长想请你做掉宋子文。”
做掉宋子文?王亚樵不由得一惊:新任行政院长孙科与宋子文不和众所周知,却不知道他们俩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江湖有江湖的恩仇,官场有官场的暗斗。孙科与宋子文的暗斗从西南反蒋派支持孙科改组国民政府就已经开始。
“九·一八”事变,蒋介石不抵抗政策受到国民党内部的强烈反对。为了避其风头,蒋介石明里宣布退居奉化,暗控军权、财权。
西南反蒋各派却想就此断绝蒋介石复出的道路,于是支持孙科改组国民政府,争夺控制权。
改组政府可不是说着玩的事,蒋介石暗中冷笑:没钱,你就自己偷着哭吧!
孙科的确想哭。办公,没有经费;薪水,发不出去。打电话、面谈,财政部长嘴里只有两个字:没钱!
没钱,政府只能关门,自己只得下台。孙科不想下台。能力不行,人品问题,下台没得话;折在钱上,实在是心有不甘。
你断我的钱路,我要你的活路。孙科也不是吃素的主,当即派王亚樵的密友萧佛成、马超俊出面,劝说他在上海动手。
财政部长、外交委员、大舅子宋子文对蒋介石极有帮助;宋子文一死,蒋介石不得肉疼好一阵子。肉疼虽然不是去死,王亚樵还是极愿意看蒋介石肉疼;更欣慰的是,自己将不再欠西南反蒋各派的人情。
动手,就在下车时。王亚樵对萧佛成说:“他敢下车,我就敢开枪。”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王亚樵当即租下了上海火车北站附近天目路的一幢三层楼房,供斧头帮暗杀成员进行活动。
宋子文在南京鸡鸣寺公馆戒备森严。公馆本身就配备大批的警卫人员,蒋介石又特意从侍从室分派一些人手担任警卫工作。南京警察局的警察更是日夜保护。鸡鸣寺动手可以,但注定是动一回伤一回。
无功而伤,王亚樵不干。他只干一件事:在上海守株待兔。宋子文和老婆虽然住在南京,在上海却还有个家。只要他回上海这个家,欢迎他的绝对是子弹。至于宋子文的行程,王亚樵一点都不担心:有钱能使磨推鬼,宋子文的生活秘书想必很愿意听数钱的声音。
康叔(指宋)乘夜车赴沪,明晨准到,望往迎,勿误。王亚樵将手中的电报用烟头点燃,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明天就是7月23日,宋子文和日本领事重光葵等人乘坐专车离宁驶沪。重光葵的基地在上海总领事馆,每周一到南京使馆办公,来往宁沪时间和宋子文基本一致;两人关系甚密,经常同乘一列尾部的花车回上海。
王亚樵不想在同一块石头上跌倒两次,于是派出大量人手,分成三组,重重围杀。孙凤鸣等七人在月台狙击,龚春蒲、刘刚、龙林、唐明等在候车室捕杀,谢文达率第三组在天目路一带设下埋伏。三道关口,不惜一切代价干掉宋子文。
绝对不能开枪!“铁血锄奸团”成员郑抱真心急如焚,恨不得用炸弹将自己乘坐的开往上海的火车炸翻。另一名成员华克之则是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神色极其庄重。
郑抱真不能不急。枪声一响,宋子文无论死活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驻上海公使重光葵不能死。重光葵一死,中国将陷入一场人为精心设计的战争中。
中日战争虽然没有开始,号称“魔法军人”的田中隆吉却仿佛看到满地的尸体、闻到浓浓的血腥味。这种感觉,田中隆吉极其喜欢。田中隆吉被日军军方从华北派到上海,目的只有一个:挑起一场“假战争”,策应日本军部在东北的行动。
想开战,总得有个理由。要战争,必须有牺牲品。最好的牺牲品莫过于日本驻上海公使重光葵。日军方推崇武力侵华,重光葵却主张用经济手段控制中国。他若不死,对日军方是个大麻烦。重光葵若是被中国人暗杀,日本国内肯定会在日本朝野激起反华、仇华的狂热,军方开战也就师出有名。王亚樵一向有暗杀的传统,不由得日本民众不信,实在是背黑锅的绝佳人选。
郑抱真知道田中隆吉的阴谋纯属运气。为了帮助王亚樵等人安全撤退,郑抱真命令手下刘海川想办法去买两个烟幕弹。刘海川善于交际,和上海的青洪帮很有交情。
烟幕弹递到手上,刘海川却带了一句:安清帮老大常玉清也买了两颗烟幕弹,准备刺杀日本驻上海公使重光葵。
常玉清大连人,早年在东北铁路给人理发。刚到上海时,曾经在杜月笙公馆做事。后来摇身一变,成了“大观园”浴室(妓院)的老板、安清帮的首领,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和杜月笙分庭抗礼。
抗日,打死郑抱真都不信。郑抱真心中疑惑,于是问:“他自己想做这事?”
刘海川说:“不是。田中隆吉!”
日本军人谋刺日本驻华公使?其中一定有文章。郑抱真不敢大意,立即叮嘱刘海川:盯死常玉清,看他玩什么花样?
探小道消息,刘海川易如反掌。安清帮的二当家马福建早年和刘玉川同在上海汽车行当修理工,私交甚厚。马福建喜欢喝酒,酒量却不大,杯酒就醉,醉话特多。只要问他,偷了谁家媳妇的事情都能吐出来。
喝酒,醉话。刘海川当时吓得浑身冷汗:田中隆吉准备嫁祸给九哥,然后日本乘机发动战争。
刘海川喘着粗气将真相说完,郑抱真吓得连连叫苦:这可怎么得了!邮局早已关门,拍电报不可能。打电话,九哥也没装电话。宋子文用枪打成马蜂窝都可以,现在却连枪口瞄准他都不能。
刘海川倒还有几分冷静,用手一敲桌子,说:“坐火车,抢在九哥他们开枪前阻止他。”
郑抱真叹了口气,说:“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轰轰”,火车越来越近,安清帮的老大常玉清手心全是汗。大风大浪多少年,刺杀日本人倒是第一回。富贵险中求,只能豁出去了。身边的师爷刘老说道:“爷,放风的弟兄说王亚樵的人早就进了车站。”
常玉清精神顿时一振。顺手摸鱼一向是自己的强项,只要王亚樵枪声一响,自己放冷枪就有机会。
火车刚一停稳,守在列车尾部“花车”门口的重光葵拉开车门,带着使馆书记官就往外走。一夜没睡好,重光葵急着回家补觉。
宋子文昨晚和他谈得投机,有心再谈,带着机要秘书唐腴胪和几个侍卫就往里走。
唐腴胪将右手中的黑色大皮包往左手一塞,抢先一步跨出火车,为领导开路。车站人多,再挤不能挤着领导。唐腴胪不仅有才华,讨巧也是一等一的。宋子文今天身穿雪白色西装、头戴巴拿马凉帽,唐腴胪立即给自己整了一身同样的打扮。
宋子文等人出车门,沿着人行道就往出口走。坐在花车后背的郑抱真和华克之急得直冒冷汗,推开人群,拔出手枪就冲着天空放枪。
有刺客!宋子文的卫士脸色大变,掏出手枪,将宋子文和唐腴胪围在中间,急速地向旁边的一棵柱子闪去。
枪声大振,重光葵急忙钻进早就等在路口的汽车,急吼吼地命令司机回使馆。花车中再没有地位比宋子文身份更尊贵的人,他不挨枪子,谁挨?陪聊,可以;陪玩,可以;陪挨枪子,那是万万不能。
一样的白色西装,一样的巴拿马凉帽,王亚樵手下的行动组长刘刚心中一抖,暗骂道:“妈的!怎么有两个宋子文?不是说宋子文穿雪白色西装、头戴巴拿马凉帽?”
骂归骂,枪还得开。刘刚照准前面穿白色西装、手拿黑包的男人就是一枪。当官的喜欢走在前面,就是他了!
奇怪!王亚樵的人怎么朝着重光葵开枪?常玉清见过宋子文的相片,一眼就认出宋子文是谁。心中纳闷,心眼却转得极快:卫士拼死相护,穿白色西装、手拿黑包的男人必定是重光葵!
往死里打拿黑包的男人!常玉清口中吆喝,手下却绝不含糊,对着穿白色西装、手拿黑包的男人就是几枪。
穿白色西装、手拿黑包的男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不见动弹。刘刚一声呼哨,行动组的成员将手中的枪往口袋中一塞,一头扎进吓得乱作一团的人流中。
王亚樵的手下孙凤鸣看得真切,将手中的烟幕弹往地下狠命一摔。烟雾弥漫,行动组的成员更是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溜出了车站。
重光葵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常玉清带着手下就往烟幕中钻,这烟不蹭白不蹭,自己那颗烟幕弹还能卖个好价钱。
宋子文见唐腴胪倒在血泊中,腿脚一软,大理石地面一滑,跌倒在地。身边的卫士一把拉起他,拖到柱子后边。
日本人想要自己背黑锅!一向吃了豹子胆的王亚樵听得目瞪口呆:“狗日的重光葵要是死了,自己可就成了民族罪人!”
“啪啪”,一脸怒色的田中隆吉抽着常玉清的耳光,口中直骂“八格”。废物,好端端的一出戏被你给搅黄了。谁见过领导自己拿包的?!
都是炸弹惹的祸
中国军队撤退!
停战协议签订!
上海到手。
日本指挥官白川大将长出一口气。激战三十三天,中国南京政府终于抗不住,下令撤军。
上海,一直是日军梦中的肉。现在,上海已是日军的上海。喜事连连,天皇陛下的生日眼看即将来临,日军指挥官白川大将得意非凡,当即决定举办“祝捷”大会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自然得上档次、有规模,日子就定在4月29日“天长节”——天皇的生日。致敬天皇,放松心情,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主子开庆祝大会,汉奸们当然不肯放过这难得的献媚机会。有的想尽办法物色数十名美女充当接待,有的组织宣传队大肆宣扬“天皇”的丰功伟绩。
强盗行为!占领别人家园,烧杀抢虐,居然还开什么狗屁“祝捷”。上海稍有爱国之心的中国人都议论纷纷,指责日军。
国民十九路军最高长官陈铭枢没有指责。指责顶个屁用,日本人是少块肉,还是少根筋?与其指责,不如干他娘一票:日本人想开“祝捷”大会,老子偏偏就让他开不成。
愤怒归愤怒,这种事却实在不适合军人来做。一旦事情败露,只怕会成为日本人再次起战争的借口。军人不行,那就只能另请高明,陈铭枢心中浮现出一个人:此人胆气过人,计谋出众,更有一股热血,实在是不二人选。
狗日的日本人!王亚樵正在家里骂骂咧咧,手下弟兄就来通报:陈铭枢陈长官来访。
陈铭枢陈长官!王亚樵顿时精神一振,十九路在上海抗击日军,上海人一提起他们就是大拇指往上竖。
王亚樵来不及披外衣,穿着单衣就往外走,惹得手下弟兄直嚷:“九哥、九哥,您衣服还没有穿呢!”
落座,上茶,陈铭枢弹了烟头上的灰,说:“九哥,日军现在都骑到中国人头上,您有什么看法?”
王亚樵狠声说道:“看个屁!有机会老子就干他一下,让他死都找不着北。”
陈铭枢笑着说:“九哥果然豪气冲天!我这次来正是为了此事。”
王亚樵将椅子往陈铭枢这边挪了下,问道:“不知陈长官有什么好主意?”
陈铭枢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王亚樵定睛一看:偷袭祝捷大会。
待他看得清楚,陈铭枢伸手在桌子上一抹,几个字立即消失。
陈铭枢告辞,王亚樵立即迫不及待地招来弟弟王述樵等人,商量袭击事宜。袭击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袭击、袭击谁?
要干,就干他鬼哭狼嚎、肉疼到死。王亚樵一拍桌子,白川官最大,又最狠毒,干死他得了。
白川义则是继日本植田、野村和盐泽之后残杀上海民众的杀人魔王。任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时,白川义则在东北就已经沾满了中国百姓的血。日军占领上海后,白川义则指使日本浪人等亡命之徒,到处放火焚烧,残杀上海人民。
想干死白川义则,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白川义则出入都是重兵保卫,陌生人接近他极难。为了保证“祝捷”安全,日军更是到处发出告示:4月29日,中国人与狗不得进入虹口公园。
远远地放冷枪、扔炸弹,顶多骚扰日军一阵,毫无意义。沉默,沉默,参加商量刺杀的成员陷入一片死静。
良久,王亚樵一拍桌子:中国人不准入内,朝鲜人可以!朝鲜被日军占领,恨日本人恨得牙齿直痒痒的人不在少数。敌人的敌人虽然不一定是朋友,同仇敌忾却有可能。
恨日本人恨得牙齿直痒痒的朝鲜人在中国虽然不多,王亚樵偏偏还真认识一位。朝鲜独立党党人安昌浩一提起日本人就瞪眼睛拍桌子,一直流亡在中国。安昌浩在霞飞路宝康里四十号建立据点,并在1930年秘密成立了一个“尹太洛太”组织(即武工队),吸收尹奉吉、安昌杰、金天山(金九)等人,一直从事反日活动。“九·一八”事变后,他曾派同党前往日本行刺日本天皇。在日本二重桥准备行刺天皇时,刺客被日方军警捕获,并被处死。
弹炸白川义则!安昌浩顿时来了劲。白川义则虽然地位不如日本天皇,在军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白川一死,日军肯定得心寒一阵子。
成!这事就交给我们!安昌浩极其爽快,停顿了一下,看着王亚樵说:“王先生,我们现在缺少弹药、经费,这些事还得您来操作。”
炸弹小事情!王亚樵本就是豪爽之人,又看人家命都豁出去了,更是起相惜之心。
安昌浩要两枚定时炸弹。王亚樵当即第二天派王述樵送去两枚体积小、威力大的定时炸弹,还送去四万元活动经费。王亚樵让王述樵带话:要钱有钱,要枪有枪,姓王的随时奉上。
炸弹、经费到手,安昌浩连夜在他的寓所召集尹奉吉、金天山、李东海等人商定具体的行动方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而且不易引人注意,会议决定由尹奉吉和李东海扮成一对日本情侣,借机实施计划。
尹奉吉和李东海手牵手地来到虹口公园门口,门口的日本士兵一声不吭,看着他们进了公园。
细节决定成败。尹奉吉和李东海虽然年轻,却极其老练地在公园走了又走、看了又看,揣测大会检阅点的位置安排、自己的退路。
4月29日,细雨。日本侵华军总司令白川大将、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却是暖流在身,天皇大寿,肥肉在口,些许细雨算得什么。
人潮如海,侵华的日军将领植田谦吉、野村吉三郎、泽幸、日本驻上海公使总领事村井仓松等驻沪的文武官员列队走进了虹口公园。植田谦吉叫过守卫负责人,命令他加强警戒,严防中国人乘乱报复。
许多日本侨民和朝鲜人身着盛装,带着干粮、水瓶纷纷向会场集中,准备观看即将举行的祝捷大会。
警戒加强!安昌浩开着车刚到虹口公园门口,立即感到空气中有一层逼人的压制感。
安昌浩眉头一皱,李东海体质较弱,只怕不易脱身。不怕死,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做无谓的牺牲,安昌浩当即改变计划:尹奉吉等人入园行刺,李东海则在园外接应。
尹奉吉身穿和服,提着装有炸弹的大热瓶,肩挎方便饭盒,旁若无人地走进虹口公园。日本人这么多,守卫如果一一检查,累不死他。
就在他进入会场的时候,忽然遭到了日本守门兵的盘查。这时幸好有一位名叫伊藤的日本军曹,经常去尹奉吉那里买熟食,所以他出面说:“这是我的朋友。”遂得以顺利进入,没有检查他手里的暖瓶。
安昌杰、金天山虽然是临时参加行动,却是毫不慌张,混在日侨人群中进入会场。
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尹奉吉不动声色地往主席台挤,只有越靠近主席台,定时炸弹的威力才能更有效。
站在主席台前保卫的日军士兵用手一推尹奉吉,示意往后退。
尹奉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左手拎着的饭盒悄无声息塞进了讲台下面。庆祝大会,白川大将不讲话都不行,只怕现场没有分量更重的人;如果讲话,必定站在离讲台不远的地方。
致辞,唱日本国歌——君之代,会场歌声雷动。尹奉吉不动声色,甚至恨不得他们将嗓子都唱哑。
就在日本人唱得忘乎所以,尹奉吉拎水瓶走到主席台前,装着倒开水的样子,把水瓶里定时炸弹的开关扭开。
金天山、安昌杰看到尹奉吉下讲台、走向公园门口,知道他已经做了手脚,也迅即离开会场。
李东海早就在车内等候多时,看他们出来,车“吱”的一声停在他们面前。来不及关车门,车已经飚出几米远。
两分钟后,就听公园方向“轰”的一声巨响。金天山、安昌杰等人回头一看,只见公园内浓烟滚滚。
金天山、安昌杰一击掌,差点就喊出声来。
爆炸发生后,守卫公园的日军吓得屁滚尿流,主席台上坐着的都是重量级人物。日军迅速包围了会场周围3里之地,严密搜查区内所有的人。当场逮捕了多名韩国人,包括没来得及脱身的尹奉吉。
救护车一跑尖叫、狂奔,将白川、重光葵等重伤员急送医院抢救。野村被炸瞎了一只眼,植田被炸跛了一只脚,重光葵被炸断一条腿,白川重伤。河端运气最惨,当场死掉。
输血、包扎、动手术,日军医生围着白川团团转。三天后,白川满嘴胡话死在医院。
穷凶极恶的白川死了!消息传开,上海市民争相传告,一向不沾酒的陆瞎子端起一杯水酒喝了个底朝天。
暗杀大快人心,谁是执行者却并不太清楚。陈铭枢心中有数。但他担心日本人知道后报复王亚樵,所以一直缄口不言。
好计策、长志气,蒋介石欣慰之下,派特务头子戴笠了解内情。戴笠确实极具天赋,通过各种关系,很快查出事情是王亚樵所为。
王亚樵!蒋介石眉头一皱。蒋介石对王亚樵不仅不感冒,甚至痛恨。戴笠曾建议起用王亚樵,蒋介石指示说:“此人不可用。”
轰动中国,痛恨之人,蒋介石思考良久,还是派胡抱一给王亚樵送去四万元奖金。
蒋的意思是:一来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表态反而白白地得罪了民心,借此顺水推舟,向全国民众昭示自己抗日的态度。同时,以此迷惑收买王亚樵,要么使其归顺,即便不归顺,也可借此松懈其警惕,以便更准确地掌握其行动规律。
胡抱一几经辗转,终于在上海拉都路同王亚樵会面。寒暄一阵之后,胡抱一将四万元钱取出交给王亚樵,称蒋介石如何对九哥欣赏,并要王亚樵写一封答谢信给蒋介石。
王亚樵将钱往口袋一塞,冷笑着说:“感谢?凭什么?凭他拥兵百万看日本人在中国横冲直撞,还是凭他空说抗日?再说这钱也不是他蒋介石的,是中国老百姓的。凭什么谢他?”
胡抱一又气又怒,却是不敢多说半句。九哥的斧头固然霸道,耳光子那也是挥之即来、挥之即去。虽说打不死人,自己以后也没法混了。
王亚樵收到蒋介石送来的这笔钱之后,又转交给安昌浩并叫余立奎在圣母院路庆顺里买下了“公道印书社”,让安昌浩及其战友作为栖身之所。事后不久,安昌浩及其同志先后被捕,受尽酷刑,但始终未供出王亚樵,一口咬定是朝鲜人所为。
后来,安昌浩等人被引渡到汉城处死,安昌浩的另一战友金天山(金九)受王亚樵保护幸免于难,但不少朝侨受到株连,王亚樵与金天山密商,以金的名义书写《老虹口公园炸弹案之真相》一文,声明“由金九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译成英文,寄给在沪日军以及各报馆。
给国际代表的罗宋汤
放你妈的狗屁!什么破国联!
王亚樵一把将手中上报纸揉成一团,撕得粉碎。
《申报》在手中展开,随后又被揉成一团,撕得粉碎。
李顿,这个中国人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一夜之间成了中国知名度极高的人物。
李顿不帅,不富,也不高,让他出名的是他说的话:东北原是满洲国,不一定属于中国版图!中国人的奴性根深蒂固,只能生长皇帝,绝无民主政治,让外国人帮助治理也许会更好!
英国人李顿是中国问题调查团的团长,奉了国际联盟之命来华考察中国东三省被侵占情况。
日本人明显是强占了中国的土地。国际联盟出面,日本人再强,那还不得乖乖退出东三省。中国百姓有了靠山,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
李顿心中没有希望:一个劣等民族,调查不调查没有区别。调查,是劣等民族;不调查,还是劣等民族。倒不如和翻译丁香叶聊天、约会、跳舞。丁香叶天生丽质,肌肤如霜,不笑已是勾魂,一笑更是连魄都被她勾走。
丁香叶是来勾魂的,更是来洗脑、吹枕头风的。李顿奉了国际联盟之命而来,丁香叶则是奉了日本人的命而来。嘴长在钦差大臣李顿脸上,说什么、什么时候说日本人还真不放心。灭口不现实,死了一个李顿,还会有第二个李顿来,倒不如美人计、迷魂汤来得轻巧。
纸碎了一地,王亚樵仍然不解恨,一拍桌子说:“世界上只有强权无公理,只有诉诸武力!”
王亚樵即召集牛安如、余立奎、吴鸿泰和宣济民等人开会,说:“此贼早死一天,我多活一天,此贼多活一天,妾少活十年。我杀了一辈子人,其实最该杀的当数此贼。如此异邦畜类,我必亲手刃之,寝其皮,食其肉,用其头颅当夜壶。”
余立奎面有难色,说道:“九哥,这狗日屁股一拍回了英国,咱们还不得干瞪眼?!”
王亚樵一摆手,说道:“老小子要是回了英国,还真拿他没办法!偏偏他小子嫌命长,居然过几天来上海。你们几个眼睛给瞪大点,一有消息,立马来报!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李顿来了,住在华懋大厦9楼03号。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上海警备司令部派去的警卫便衣、军统特务将大厦围了个密不透风。楼内有暗哨,门口有明哨,所有进出大厦的人都得搜身。
搜身,刀枪肯定带不进去,总不能空拳打死他吧。
正面出击不可能,只能不走正常路,翻后墙,沿着水管爬上九楼。
翻墙,爬水管,王亚樵和宣济民就如两只黑暗中的壁虎,“噌噌”地游上九楼的一个窗户。
牛安如、余立奎埋伏在华懋大厦后院的草丛中,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九哥是自己人,要不然的话,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自己家,肯定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滴答滴答”的流水声,王亚樵赶紧停了下来,趴在水管里。屋里有人,贸然摸进去,只能打草惊蛇。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王亚樵不由得急了:不要说两个大活人,即使是两只壁虎,这么长时间也会被人看见。
冲吴鸿泰一打手势,摸出尖刀,挑开了窗户的门。不管屋里是什么人,只要敢哼半声,绝不能让活过今天。
窗户“吱”的一声开了,王亚樵一跃而入,定睛一看,不由得又气又怒:谁他娘的上完厕所水都不关,害老子在外面趴了半天。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向九楼的走廊尽头走去,内线早就告知03号房间在走廊尽头。
王亚樵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见屋内没有丝毫动静,右手一伸,掏出一把万能钥匙。
门开了,屋子里居然还亮着灯。大红地毯、白色水晶大吊灯,让王亚樵、宣济民惊奇的是,整个偌大套间里空无一人。
“人呢?”王亚樵满脸困惑,蛮有把握的狠命一拳竟然落空,不免有些失落。宣济民同样不明所以,到底是走漏风声,还是李顿这小子命好。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特务!”王亚樵知道今晚肯定坏菜,将大门一锁,打开窗户,沿着墙壁上的水管嗖嗖嗖飞窜而下。
楼下却已经响起一阵又一阵炒豆子的声音,守在后院的吴鸿泰和牛安如明显和搜索的特务交上了火。
王亚樵扬手就是几枪,几个黑衣人当即倒在地上。四个人不敢逗留,噌噌又顺着院墙爬了出去。
神秘人夜袭华懋楼!第二天,《申报》头条显著吸引人的眼球。一时间,李顿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神秘的刺客甚至成了博彩公司的赌注。
打草肯定惊蛇,行刺将会变得更加困难。果不其然,不久,手下弟兄传来消息:李顿挪窝了,搬到了沙逊大厦。
心中尽管早有准备,王亚樵还是倒吸一口气:刺杀已经极其难办。沙逊大楼十层以下,各种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一到十层,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人为的隔离带,别说中国人上不去,就连服务员都清一色女性。据说是为了保证贵宾的安全。王亚樵曾经好奇地往十层走,才到楼梯口,就被冷冷的枪口逼了回来。
楼层都上去,刺杀根本不可能。一时间无从下手,斧头帮负责暗杀的成员陷入困境。王亚樵三天吃了一顿饭,胡子都无心去剃。
王亚樵的夫人王亚瑛叹了口气,说:“九哥,蕴钰或许能帮上忙。”王亚瑛原名丛蕴钰,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丛蕴文在沙逊大厦当总账会计师。
刺杀太过危险,王亚瑛一直希望妹妹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眼看着王亚樵一天天颓废,这才有此建议。
会计,弱女子,刺杀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下毒。王亚瑛将妹妹约了出来,请她助自己一臂之力。
下毒?丛蕴文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家里杀鸡都是请隔壁大婶帮忙。
王亚瑛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胆小,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求你。李顿这老小子太坏,作死!把东三省往日本人嘴里送!”
丛蕴文手上青筋显露,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话:“夺我国土,实在可恨。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轻轻的手一抖,毒药就混入水杯子。轻巧,却绝不简单。丛蕴文试探着在十楼的楼梯口系了下鞋带,门口的警卫就大声命令她赶紧走,不得在这停留。
可以接近李顿的人只有两种人:一、调查团成员;二、女服务生。调查团成员,那是想都不用想,不可能帮自己下毒;能帮自己的,只有她啦。
丛蕴文找到在十楼当服务生的林金娣,将毒杀李顿的计划告诉她。
林金娣曾经受到一个日本客人调戏,火暴脾气的她当即甩了客人一记耳光。沙逊公司老板听说林金娣惹了日本人,开口就要解雇她。丛蕴文从中说情,才保住了林金娣的饭碗。
替日本人说话,砍千刀都嫌少!林金娣提起日本人眼就红,什么玩意。林金娣将手一伸,说:“姐,药给我。我让砍千刀的做个饱死鬼!”
林金娣刚回十楼,就看见和自己一起值班的小湖南端着一碗罗宋汤走过来。小湖南边走边嘀咕:“有病啊!夜里两点还吃什么夜宵?!”
林金娣顺口问了一句:“谁啊?要不我帮你送?”
小湖南把罗宋汤往她手里一递,笑道:“好姐姐,下回我介绍个姐夫给你认识。这汤是李顿叫的!”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林金娣暗喜。
看小湖南走远,林金娣掏出药粉,手一抖就倒进了汤里。汤勺一搅,药就混入汤中。
深吸了一口气,林金娣抬手敲门,口中叫道:“李先生,您点的罗宋汤来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黑衣人探出脑袋来,说道:“进来!”
进门,放汤,林金娣转身就想往外走。除了李顿,屋里居然有两个黑衣人。
“等等!”一个黑衣人叫住她,示意她坐下。
林金娣不明所以,还是坐了下去。
黑衣人舀上一勺汤,头一仰,汤就进了肚子。
林金娣脸都白了,“噌”地弹了起来,拔腿就往门口跑。只听“咚”的一声,有重物摔倒在地。
汤中有毒!守在一旁的黑衣人抬手就是几枪,这女人想跑,肯定和她有关。林金娣背部中枪,当即一头倒在地上。
原来李顿早已担心有人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所以身边增加了品尝饭菜的特工人员。
夜袭华懋楼,投毒罗宋汤。李顿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自己不是木头人,不会吃饭不会笑。吃饭都得提心吊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此地不可留!如果再停留,只怕命都得搁在这。提心吊胆的李顿立即取消当夜去百乐门跳舞的计划,连夜率领调查团,心惊肉跳地逃离了上海……
给蒋介石下的套
大笑!噙泪。
此贼如死,再无憾事!王亚樵牵着妻子王亚瑛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枪杀蒋介石,王亚樵不是一时脑热。若论胆识,王亚樵不称第一,斧头帮没人敢称第二;谈到枪法,五十步内,王亚樵瞄都不瞄,举枪便打,枪响铜钱落。
身后诸事,王亚樵早已安排。情人金石心已经介绍给一位助手当续弦,远在美国的林若雨则有荡气回肠的长信安慰。
王亚樵心安,亲友则极其不安。王亚瑛泪奔,华克之、孙凤鸣则是寒意袭身。九哥有暗杀之心,戴笠肯定有防备之策。戴笠和王亚樵暗斗多年,王亚樵的音容笑貌、生活规律、嗜好、使用武器早就烂熟于心,假扮长须记者很难逃过戴笠的法眼。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岗哨林立,一旦失手,斧头帮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泪奔,凶险,大局,王亚樵不管不顾,称只要蒋介石一死,自己就是千刀万剐都值。
千刀万剐!一向有女中豪杰的王亚瑛控制不住自己,死死拉住王亚樵,坚决不放他走。胡汉民看得心中酸楚,出来做和事佬,说:“凤鸣枪法精准,应变能力极强,又是生面孔,刺杀把握更大!”
王亚樵看了看孙凤鸣,说道:“这次刺杀不比寻常,只有一条路——死!实在太过艰险。”
孙凤鸣见他口气松动,一拍胸膛:“贼若不死,我死!”
敬酒!敬酒!酒是壮行酒,更是离别酒,此去一别,只怕从此阴阳相隔。
孙凤鸣来者不拒,酒到即尽,王亚樵仰头喝尽杯中酒,笑着说道:“色迷鼠辈心,酒壮男儿胆!砍头不过疤,兄弟走好!”
孙凤鸣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砸,接过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入场证,掉头就走。
入场证一证难求,王亚樵托了关系、花了银子才从国民党中央党部工作人员郭智谋、昊懂和周希龄手里搞到的。
11月1日,国民党六中全会开幕式于9点准时在湖南路中央党部大礼堂举行。该礼堂可容六七百人,坐席前排为中委232席,其后为新闻记者和大会工作人员。
中央常委兼行政院长汪精卫身着黑色中山装,登台致开幕辞。他不无得意又不无伤感地说:“我们在这几年当中,看见了各位同志的努力,其中如剿匪之努力,已得了极大之成绩,其他建设,也得有若干成绩。但这种成绩,并不能使我们得到满意的安慰,就是因国难并未解除,而且更加严重……我们决心以无限的勇气,来负担这责任,来谋国难之解决。”
开幕式结束后,照例先由全体代表集体照相,然后再举行预备会议。大约是上午9点30分,全体代表步出大礼堂,集中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分列五排准备照相。
全体代表摆好姿势,表情做足,拍摄师却迟迟不按快门。代表有人忍不住了,喊道:“怎么搞的?浪费老子表情!不会拍,换人!”
拍摄师脸红了又红,大声喊道:“委员长还没有来!”
此话一出,代表们都伸着脑袋往身后左右看,奇怪,开会时人还在,一眨眼的工夫就不知道上哪儿去。
集体照相不来,蒋介石不会又想玩什么花招?和蒋介石有过节的代表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会场一片嗡嗡声。
玩花招,蒋介石还真没有这心。脱离队伍,蒋介石只是多了一份痛心。
痛是牙痛。牙痛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蒋介石的牙痛偏偏这时候犯了,疼得龇牙咧腮。这形象上镜,纯粹是自毁领袖形象。
心是多心。才出会场,蒋介石就看到三三两两的警卫站在附近。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得罪人多了,难免拼黑枪。老对头李宗仁、阎锡山这些人都有警卫,万一有人动了杀机,阎王爷那里哭得死去活来也是白搭。
毁形象,挨枪子,这样仇者喜、亲者痛的事情不能做。三步并两步,蒋介石带着随从副官蒋孝先避开人群,进了楼上的休息室。
蒋介石不来,这相没法照。那就只能等。
五分钟,十分钟……蒋介石依然没有来。
“这谱也太大了吧!一群人等一个人。来或不来,说句话。”有人小声嘀咕着,声音不大,却刚好让人听到。
冯玉祥忍不住,凑到中央常委兼行政院长汪精卫跟前,笑着说:“汪院长,要不您去请一趟?”
再等,保不定又有什么难听的话出来,老等也不是个办法。汪精卫解开中山装第一粒扣子,长出了一口气。
“大家等我照相?”蒋介石一脸狐疑地看着汪精卫,自己泡的铁观音都已经凉了,这集体照怎么还没照?
汪精卫也急了,说:“再等,会场只怕要成一锅粥了!”
成粥就成粥,总好过挨枪子。蒋介石心中这样盘算,嘴上却说:“我这牙痛得紧,龇牙咧嘴实在不好看,我还是不去了。照相之事,还是你做主。”
我做主?汪精卫心中不由得活泛起来。蒋介石总是事事压自己一头,这千年老二当得实在憋屈。他要不照相,自己还不成了王中王?
汪精卫屁颠屁颠地走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大声吆喝:“各位,照相啦!”
松松散散的人群骚动起来,站队,排位。
汪精卫往前排正中的椅子上一坐,手朝拍摄处一晃,喊道:“照吧!”
“蒋委员长还没有来,咱们不等了?”有代表好奇地问。
坐中央的感觉真好,汪精卫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不来了。”
灯光闪烁,笑容璀璨,委员们尽情绽放自己的愉悦。
身着西服、外套夹大衣的孙凤鸣心乱如麻、一脸丧气:蓄力已久,满力出击拳头居然落空。
暗杀成行—暗杀策划—混入会场,可以说是着着险棋、步步绝杀。
好不容易把暗杀任务揽在自己头上。
托关系,费银子,入场证才坎坷到手。
进入会场,警卫森严,进出人员挨个搜身。要不是自己将左轮手枪拆散放进照相机内,只怕早就到警察局喝茶了。
贼如不死,我死!死,孙凤鸣不怕。一入江湖,早就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吃饭,问题是想拼命都找不到正主。
杀千刀的蒋介石!孙凤鸣将蒋介石问候了一遍又一遍,蒋介石却始终不见踪影。
摄影师收拾机器,委员们陆续向会议厅走去。汪精卫缓缓地站起身,施施然地向会议厅走去,明天的报纸头条肯定是自己居中而坐的特写。
“砰砰”,汪精卫一头栽倒在地。
有刺客!张静江虽然腿脚不便,反应却是一流,将身一扭,从轮椅上滚了下来。和命相比,这点痛算什么。
财政部部长孔祥熙反应也不慢,一头钻到旁边的汽车底下,弄得灰头土脸。
枪声?蒋介石心头一紧,果然有刺客。随从副官蒋孝先伸手从腰间掏出手枪,几步跨到木门背后,黑洞洞的枪口冲着门外。
国民党元老、身高力大的张继不退反进,几个跨步,变换着角度向孙凤鸣逼来。
孙凤鸣不管不顾,眼里只有倒在地上的汪精卫,抬臂,举枪,射击。
张继从背后一把抱住孙凤鸣的枪,将他的身体往后扳。
死了都要爱。孙凤鸣的枪恋上汪精卫,子弹不停地向汪精卫所在的方向奔去。
张学良一个箭步冲到孙凤鸣跟前,对着孙凤鸣的右手就是狠狠一脚。
手枪“砰”地掉在地上,汪精卫的卫士回过神来,对着孙凤鸣就是两枪。子弹从胸肺穿进,大衣顿时红了一片。
枪顶在头上,孙凤鸣脸上露出笑意。
等了又等,再不见有枪声。蒋介石带着副官蒋孝先与军事参议院院长朱培德急吼吼地往外走。
刚出门口,蒋介石就见门前空地上围了一堆人。分开人群,蒋介石一眼就看见汪精卫躺在地上,全身就如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
蒋介石又惊又喜。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行刺。汪精卫要是挂了,行政院长这职位自己又可以运作一番。
心中欢喜,脸上却是愁云密布,蒋介石扯着汪精卫的手,喊道:“汪院长!汪院长!汪院长!”
连呼三声,汪精卫才用细如蚊子的声音回答道:“蒋先生,我死之后,你要单独负责了。”
蒋介石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赶到。看到汪精卫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把抓住守候在一旁的陈公博,喝问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送汪先生去医院?!”
陈公博吓得脸色发青,赶紧指挥卫士打电话叫医生。
死,还是不死?蒋介石正在纠结,陈璧君却是一把拉住他的手,号啕大哭,说:“蒋先生,兆铭再挡你的路,你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
我下狠手?蒋介石头都木了,苍天啊大地啊,我可是比窦娥还冤、比窦娥还窦!
蒋介石苦着脸说:“哪能啊!我和兆铭虽然不和,也不至于刀枪相见啊?”
“不是你干的,照相时你为什么不照?难道你知道有刺客?”陈璧君咄咄逼人。
“我牙疼!”蒋介石对陈璧君的彪悍还真头痛。
孙凤鸣脸上笑意更浓。前人种树后人纳凉,但如果种的是毒刺呢?
毒刺,或者生在荒漠,或者长在密林,或者深深藏谷底,或者扎根荒野,碰者伤,中者死。但最毒的毒刺却不是这些,而是长在人心。
“牙疼?头痛吧!”陈璧君鼻子一哼,向地上的孙凤鸣一指:“快,将凶手也送进医院,不能让他死!要他的口供!”
诊断结果表明:汪中三弹,一个在左颧部位,一个在上臂,这两弹均非要害;还有一弹从背部射入,斜卡在第六胸脊骨旁。
背黑锅,蒋介石打死都不干!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行刺,决不容放纵!比窦娥还窦的蒋介石一口怨气发泄在戴笠头上:“今天杀汪院长,明天就要我的人头了!”
戴笠满脸死灰。要不是牙痛救了老头子的命,现在医院躺的就是老头子。
再不严查,汪精卫的人就会咬死是蒋介石下的手。蒋介石冷森森地看了警察厅厅长陈焯、宪兵司令谷正伦一眼,说:“南京全城戒严,一只蚊子都不放过!”
南京全城宣布戒严,水、陆、空交通完全断绝,往水陆码头及飞机场派遣特务和宪兵,暗中观察,发现神色慌张、急于赶路的乘客,不分好歹,能抓就抓。
不到半天工夫,便先后抓了数十人,一律关在清凉山的几间崖子里。大会选派了与新闻、宣传有工作关系的陈公博、彭学沛(行政院政务处长)、谷正纲、张道藩、梁寒操等人主持审讯,并让彭革陈等人前往清凉山关押嫌疑犯处辨认。
第二天,李宗仁、白崇禧打来电话责间此事,大有问罪之势。蒋介石好不恼火,立传戴笠来见,大发雷霆,限他三个月内破案。
宪兵司令谷正伦、首都警察厅长陈焯、内政部代部长陶履谦、行政院政务处长彭学沛等亲临病房,对孙审问,孙凤鸣忍着肉体强烈的痛苦,没有暴露任何团体秘密,只是深沉地说:“我是一个老粗,不懂得什么党派和主义,驱使我刺杀的,只是我的决心。”很快,孙凤鸣就因伤重不治身死。
南京刺汪案对当时中国政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历时四年的蒋汪合作因此瓦解。汪精卫的行政院长被蒋介石接替,汪精卫派上层分子陈公博、褚民谊等人一个个被踢出了行政院。国民党政府的对日政策日趋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