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秀娟老师的《鼻音研究》终于见到校样了。这距离她的第一部著作《汉语方言的元音格局》出版已经是将近十年。十年磨一剑，可见学术研究不是要快，而是要慢。然而时下有些浮躁的世风却正是与此背道而驰。我在课堂上常常讲到要有定力：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而且这定力要长期坚持下去，就是要有毅力：面壁十年图破壁，埋头苦学修禅意。有了定力和毅力的基础，再加上活力：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三者都有了，就一定会成功。

秀娟十年前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出站，来到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主持实验室工作。实验室有很好的语音实验仪器，其中有一台鼻音计（Nasalmeter 6400）可以测量语音的鼻化度。我和学生们曾经去她那里现场考察实验情况，因为这正可以为我们的语音格局分析填补空白：鼻音和流音的实验对比。她随后就带领学生开始了数十种方言和各种语境下的鼻音与相关语音的对比研究，测量分析并积累了大量的鼻化度参量的数据，做出各种对比统计图表。使我们对于鼻音的认识更为拓展和深入，引起学界的关注。得到天津市社科基金及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子课题的资助。这里结集出版的是她所完成的部分成果，其中很多内容已经公开发表，或者曾在国内外学术会议上报告。

一般人类语言中都有鼻音和口音的区分，有的语言中还有鼻化元音跟口元音的对立。鼻音可以在音节中作为首音或者尾音，有时候也能自成音节。鼻音与邻接音位的互相影响是语音的共时音变和历时音变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鼻音研究一直是语言学关注的对象。而像秀娟老师这样长时期、大规模、多方面地对鼻音进行集中深入的量化实验分析，得到如此丰硕的收获，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说到鼻音的意义，涉及整个的人类语音。一般认为，人类语音中元音和辅音的区分是发音有没有阻碍，而阻碍是有程度差别的。在发音动作和听感印象的基础上，为初学的理解与教学的方便，可以用一种理想化的假设对此进行描述：发音阻碍为100%的，完全堵塞，是塞音；阻碍为80%，打开缝隙，是擦音；阻碍为60%，稍有开通，是通音；阻碍为40%，开通较大，为高元音；阻碍为20%，开通更大，是中元音；阻碍为0，完全打开，是低元音。如果把阻碍程度50%作为元音与辅音的界限，就可以看到，它们之间并没有截然分开的空白地带。在通音一类里面成员众多，有边通音：舌尖堵塞，两侧开通；r 通音：舌尖翘起而不堵塞；全通音，即国际音标 approximant 栏里面列出的半元音。鼻音其实就是鼻通音：口部关闭，鼻腔打开。这样把它们归纳在一个统一的框架里面，成为一个连续统，有利于显示语言的系统性。其中的详细内容，另有专文讨论。这里只是简单说明鼻音在人类语音中的位置。

秀娟老师的《鼻音研究》首先系统分析了普通话语音的鼻化度，得出鼻音与相关语音的对比格局。测算统计元音的内在鼻化度、复合鼻化度以及鼻音声母、鼻化元音和鼻音韵尾的鼻化度，得到口音、鼻化音、鼻音之间的临界值，做出了三者的静态分布模式。还考察了在连续语音中的动态变化，如：韵尾鼻音的弱化、鼻化及脱落的量化区分，协同发音中声母对元音鼻化度的影响，声调对鼻化度的作用，以及鼻化音的性别差异。其次，把研究普通话鼻音的方法应用在各种汉语方言的分析中，得出了方言与普通话的共性和特性，用通音声母的鼻化对比度划分方言中/n、l/相混的不同类型。最后，把鼻音的对比格局应用在儿童语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分析中，并且探索了普通话鼻、边音声母和前、后鼻尾的感知特征。

在上述这些大量跟鼻音相关的具体特征和规律中，给我一种深刻的印象：人类语音中，鼻音和口音的区分实际上就是一个连续统。我们没有看到百分之百的鼻音和百分之百的口音，鼻音的鼻化度一般在80%以上，口音是在40%以下，在二者之间就是鼻化音的分布。鼻化度是一种客观的口鼻能量比的测量。鼻音是语言中重要的音位特征，是需要听感判定的。“鼻韵尾在许多情况下是会脱落的，这个时候，所谓鼻音音色就全部靠元音的鼻化来体现了。”（吴宗济语）问题来了：既然鼻音与鼻化音的界限以及口音与鼻化音之间的界限在动态变化中常常会发生偏移波动，那么鼻化度的表现跟音位听感区分之间的关系会有怎样的变化规律呢？希望秀娟老师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告诉我初步的答案。

我曾多次告诫我的学生们：不想超越老师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不愿让学生超越的老师不是好老师；学生不能超越老师是学生的遗憾，老师教不出超越自己的学生是老师的失败。基于此，我总是以喜悦兴奋的心情祝贺他们在学术研究中的成果，期待在朝向远方的行进中有更多的收获。

是为序。

2016年9月4日晨于南开静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