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春;我叫风林,十七岁,九六届初中生,我们这届相比上一届多了一门主课“英语”,从初一开始很多人都学不好这门课,我也不例外,自觉学不下去了,也就没有参加中考,全校也只有几个同学考上了高中,大多数的都打算外出打工。
天空灰蒙蒙的,昨晚的雨已经停了。“小林子,出来要走了。”外面传来小元宝的声音;小元宝姓曹,学名曹元宝,是我同村的同学,因为两家是邻居,所以我俩的关系比较要好。早在年前村里的几个男同学就商量着一起出门打工,我让他在要出发的那天来喊我一起。
生活在山区的人们,在外面多彩、多金的引诱下,一个个走出大山,到城市中去拼搏生活。当村里在政府的帮助下挖通了出村的大路,马车可以驾进县城后,从此不再因为买袋盐而翻山越岭几里路,村里开起了小卖部;村里第一个外出打工的人喜盈盈的满载而归,跟大家分享城里的美景时,世代务农的人们开始向往外面的生活。
从父母那一代开始,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留在村里的要么是有大块的良田耕地与基业,要么是目不识丁与老人和小孩。外出的人们也带钱回来,推翻石头堆砌、石板做瓦的土房,建起了砖墙平房与小楼。
从此只要是有一膀子力气的,会写自己名字的或是像我这样才从学校毕业的,都纷纷坐上马车离开了从小居住的地方,去到那让人向往的城市。
我收拾心情出了房门,身上穿的是前几天赶集买的新衣服,奶奶说出门要穿漂亮些,背上上学时的书包,里面放着平时的衣服和身份证、钱之类的东西。
“林儿,要去了吧!出门在外要好吃好睡啊,多挣些钱回来娶媳妇。”坐在门外晒太阳的奶奶看到我出来叮嘱道。
“奶奶放心吧,我到了地方就会打电话给徐大伯的。”当时我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还有些期待着。村里只有徐大伯家有电话,外面打来说什么事几乎都让他家帮忙传口信。
出了自家院子,只看到小元宝也背着个书包,正转头笑嘻嘻的看着我。我走上前去:“喂,今天有几个一起呀?”我俩并肩向村口大路走。
“连我俩就四个人,你和我、李元成、雷小虎。”他顿了顿又说:“张海和张强兄弟俩说再过几天才去。”虽然是同村同学,但李元成和雷小虎与我不是一个班的,对这些同学也只是相互熟悉而已。
不一会就来到村口,一大早打算去县城买东西的曹大伯已经赶着马车在村口等着我们,曹大伯是小元宝的大伯,我也跟着叫大伯,李元成和雷小虎已经坐在马车上了,看到我俩都微笑对我俩招手。
“快点上来走了!”看到我俩曹大伯说着,我俩爬上马车,坐在了板车后面。
“谢谢大伯”我开口说。
“哎,还是小林子有礼貌。”曹大伯夸了一句,一拉缰绳马车动了起来“坐稳了。”就这样摇摇晃晃的朝县城方向而去。
村里的大路是石头砌的地基,上面铺了层粗砂,因为少有汽车经过,路况还不错。一路上东扯西拉的聊着天,背后那熟悉的道路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终于来到县城,这里也是我们上学的地方。离学校远的同学都是寄宿在学校里的,星期五下午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又回到学校。宿舍是大通铺,其实本来不是大通铺,不过同学们冬天冷,就把床都拼了起来,上下的双层铁床变成了上下层的大通铺。初中的桌椅也比小学好很多,用的是两人一张黄皮带格子的桌子,单人板凳,我坐的那张可是从初一用到毕业。
一行四人下了马车,沿着街边东看西逛,磨磨蹭蹭的来到大路边。这条大路可是铺了柏油的,是长途客车行驶要道,四人是蹲是站的在路边等着路过的车辆。
我下意识摸了摸装在书包里的钱,这是奶奶昨晚给我做路费的,这次要去的地方是粤州,村里很多人都在那打工。小元宝说他已经联系好了,到了那边会有人去接我们。
“哎,车来了。”雷小虎从地上蹦了起来,只见从下坡的道路处有一辆客车缓缓驶来,汽车挡风玻璃前手写一块平利到陆亚的牌子。汽车来到近前停下,有一位妇女拉开窗户伸头出来喊道:“陆亚汽车站、火车站的上车了、五块钱、火车站的....”,车门也同时打开,我们四人上了车,紧跟着也有其他人几人上来。
汽车在原地稍等了十分钟左右,等到都坐的满当当的,终于缓缓出发了。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小元宝就在我旁边。隔着车窗玻璃,熟悉的县城慢慢的越来越远,路边的油菜绿油油的。再过个把星期就要开花了呢,此时我的心里才开始有了一丝离别的难过与不舍,奶奶、自己的房间、学校老师还有那个同桌女孩刘云同学。
就在我沉浸在离别的伤感情绪中时,旁边的小元宝拉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着:“你看,那个老者在打瞌睡,你看你看,要撞到脑壳了,哈哈...哈哈...”。
我向车厢里望去,确实有一个人正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向前坐靠去,但又突然像是醒了,刚坐直身子,就又打起瞌睡向前坐边缘靠去。颠簸的车子摇摇晃晃,可能随时会撞到头。我回头问小元宝,“马上要离开家了,你不难过么?”
小元宝收起笑容,看着我略感疑惑的说:“有啥好难过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的反问我无言以答,口中淡淡的重复说着:“是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汽车一路停停走走,摇摇晃晃,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不知不觉我靠着窗子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火车站,小元宝摇着我:“小林子,我们到了,我们到了。”我揉了揉眼睛,跟着他一起下了车。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火车站,小元宝自告奋勇的帮忙去排队买票,我们三个在旁边跟着他。李元成从书包里拿出家里做的粑粑分给我们吃,也递了一块给小元宝。我自己也带了吃的粑粑,听说火车上的东西很贵,所以大家都带了吃的。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买到了去黔阳的票,从小元宝手里接过人生中的第一张火车票,摸起来是一块两指宽的硬纸板,票的一头还有很多细小的洞。其他的我不及细看就被雷小虎拽着往候车厅而去,他嘴上还说着:“快走,要开车了!”
来到人潮涌动的候车厅,开春才过完年,外出的人很多。在嘈杂的人声中,人们大声的交流着,我们挨个看着进站口的牌子,找到了早已满是人的候车口,于是我们四人找了个地方,靠着墙等着检票上车。
没过多久,有一人带着袖章,拿着扩音筒喊着:“开始检票了,大家排好队。”我们乘坐的火车开始检票,听到声音的人们都炸开了锅,一股脑的向检票口走去,有的人抓紧收拾散乱的行李,妇女们抱起地上玩耍的小孩,都积极的站起了不太规整的长队。
经过缓缓的蠕行,我看见前面的检票员拿着一个钳子,每过一人就把他的票夹一下。我也照样的递过去票,夹了一下,火车票上多了一个小缺口。跟着人流找到了乘坐的车厢,我们四个都上车后,才发现是站票,没有座位。
拥挤的车厢里摇摇晃晃,看不清外面情况。火车走起来后没多久,就有人推着狭长的小车开始吆喝着卖东西,虽然不见有人买,但他还是照旧的吆喝着推着小车朝下个车厢走去。
蹲在两节车厢交汇的空档间,熬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火车缓缓的驶进黔阳火车站,随着人声、车声的吵闹,乘务员打开了车门。离门最近的我们最先下了车,沿着楼梯走向了出站口。
“老板要住旅社吗?”
“哎,老板要去哪里?要不要送?”
“帅哥,三十一晚带电视机住不住?”刚从出站口出来,一群人就拥了上来,各种拉客的喊声乱成一团。
我们四人低着头,往售票厅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有个人迎面靠了过来,突兀的对我们说道:“几个小兄弟要去哪里?我这有票,比里面卖的便宜。”李元成下意识说:“我们去粤州。”那家伙闻言大喜,急忙说着。“我这就有票,不用进去排队了,呐,一百一张卖给你们。”他手脚麻利的从衣服内兜抽出几张票递了过来。
小元宝在一边拉了一把李元成小声的说道:“别信他,票是假的。”
那家伙耳朵也灵,随即不高兴的说:“不买就算了,怎们说我的票是假的?”然后悻悻的朝后面的一个姑娘去了。
黔阳是省会,很多人都再这里转车。购票大厅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站在外面都看不见售票台。“要不我们四个人分开排队吧,谁先到就帮着买,”曹元宝提了个主意。
“这个办法可以。”雷小虎附和着。
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差不多一小时后,终于就快到我了,眼看前面只有两个人了,我转头跟身边的李元成说:“让告诉他们不要排了,我这快到了。
李元成在早些时候就发现自己的队伍比我的慢了很多,所以提前脱离了排队,这会正在我身边跟着。“哦,好的,我去告诉他们。”李元成说完转身去找他俩。
就在快到我的时候,他们三人都过来了。买好了票,一起来到售票厅门口,把票分给了他们。这张火车票不是两指宽的硬纸板,而是一张红底黑字的软纸,票的背面也不像硬纸板票有字,而是空白的。看了看票上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的车,抬头看了眼售票厅墙上的钟,才五点四十左右。几人商量着先出去吃晚饭,然后再去候车室等车。
出了购票厅,前面是环岛花园,四周楼房耸立,上面挂满了广告招牌。从左侧人行道过马路,来到沿街商铺边,有饭馆、服装店、宾馆酒店。四个人东张西望的往前走着。
“吃饭了,吃饭了,五块钱随便吃,随便选....”耳边传来刺耳的扩音喇叭声音。转头向右边岔路看进去,只见烟雾环绕,菜饭香气四溢,一排全是规模相似的快餐店。
我们相视一眼,转身走了进去,这会晚饭时间将近,也有人陆续的一同走进这条快餐街。只见商家门前都放着玻璃菜台,里面堆满了各式样的菜,旁边招牌上简单几个大字“五元随便吃”。我们一个个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随便选了一家就往里进。
老板看到有人进来:“小兄弟吃饭哈,来每个五块,饭菜自己动手,随便吃。”
小元宝掏出二十递了过去,李元成看着他说:“那个,小元宝,钱一会我给你。”
小元宝也不在意,可能是他家还算有点钱,他随意说着:“同村的兄弟家,说什么钱呀,这顿我请客,来动手吃饭,饿死我了。”手上拿着一个大碗就朝盛满肉的大盆走去。
四个人吃饭用了半个小时,虽然饭菜并不可口,但就不限量这一点来说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个个都吃撑了,还一人买了瓶纯净水,这钱是李元成出的。
吃完饭已经六点过了,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在吃饭时就已经亮起,出了巷子看着路上来往的汽车、行人,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四个人又在周边逛了逛,沿着街道有小贩在卖东西,有卖烤番薯的,卖油炸土豆的,卖指甲刀,皮带等小玩意的。
我们也没有忘了时间,在约七点半的时候,四人才慢慢的向火车站走去。进到候车大厅,抬头看着巨大屏幕上显示着的车次信息,四个人抬头找着对应的候车室,看了好一会才找到。
“哇,这个电视真大。”雷小虎在一旁感叹着。来到对应的三号候车室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我们照旧找了个墙角蹲着。东张西望的我看到有妇女背着塑料小凳和玩具正在四处兜售,不一会就绕到了我的面前。
“小兄弟,要不要买个凳子,站票难站得很呀!”她开口说着。这次买的票是有座的,我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她又转头问向小元宝。
八点过些的时候开始检票了,又是一长串排队,我们站在队伍中间,缓缓向进站口而去。上到车上找到坐位四个人面对坐好,小元宝和雷小虎找人调了坐位,正兴致盎然的坐在对面东张西望。没过多久,火车缓缓的动了起来,拉着满满一车旅人驶出了黔阳火车站。
火车开动后,车上的喇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开始播报列车的行驶线路信息:“本次列车由黔阳火车站始发开往粤州火车站,途径九站,分别是.....。”
火车一路上进站就有人跑上车里来卖东西,还有隔着车窗兜售的,直到下半夜才稍稍安静。今天从早上开始赶路,大家都没怎么停下休息,都有些累了。随着夜深,车厢内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大家都渐渐睡去。
“风林,你知道到到粤州要多久吗?”李元成悄悄的问我,我也没抬头,也压低声音说着:“听说要二十三个小时吧,明天的这会就差不多到了。”听到我的回答,他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第二天,火车上的一切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但没过几小时大家都渐渐没有了兴致。无聊的拉着家常,都聊着以后挣钱了要怎么怎么样,或是谁以前在学校喜欢谁等等.....。
当天晚上,火车缓缓的驶进了粤州站。小元宝在黔阳上车前给粤州的大哥打过电话,说好今晚会来火车站接我们四个。粤州的火车出站口与黔阳一样热闹,也有很多拉客的人。
我们四个站在出站口等着曹家大哥,刚开始还不时有人来搭讪询问,见没有生意可做也渐渐的没人来问了。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到了曹家大哥,他正兴高采烈的朝我们挥手,我们四人见状也拿起各自的行李,向他那里走去,见面的第一句话他说:“哎呀,不好意思,公交车过来慢了点。”
曹家大哥,学名曹元国,与曹元宝是堂亲。早两年在村里见过面,也是毕业后来到粤州打工的,这次四人出行就是和他商量好的,本来是六个人,但张家兄弟俩没来成,也许是有了其他打算。我和小元宝关系不错,所以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事。至于为何我不去父母那边,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在一起生活过的缘故,和他们在一起竟然有一些生疏感。当然父母也是知道我和曹元宝一起来了粤州,而且他们也在粤东省。
在曹元国的带领下,我们乘上了夜班公交车,一行人往他的出租房而去。在公交上曹元国说着一会要去吃顿好的,又说让我们放心,他会带着我们找工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