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翠绿的山坡上,一个男子正在青草绿蔓间疾奔,身形流畅,奔跑的速度也相当快。若是瞧仔细,可以看到他双脚未沾地,只是在草叶之间借力,整个人就像是浮在这一片半人高的草上,他每每只用脚尖在草片上轻轻一蹬,就能往前窜出接近十步的距离。
男子脚下赶着趟跑,眉头也紧紧地锁着。他一路跑到这里,身后的追兵却一刻也没有放松,始终跟在他的后面。他自问功力不弱,能够把他咬得这么紧的,肯定也不是什么轻与之辈。男子一面腾挪,一面心里想着,得找个法子把这些追兵甩开。
男子身形翻转,轻轻地在空中跃起,落下后单脚轻轻地点在半寸草叶上,再轻轻地把身子弹起,跃向远方再如此循环往复,踩过的地方只留下那一片片的草叶在原地轻轻颤动着。
这是江湖上一种知名较广、近乎人尽皆知的轻功身法,通过把内力汇在小腿和脚底,以减轻其在连续的踩踏后的负荷,借在空中漂浮之物如草叶、树枝等表面的微微张力,在踩踏后将人脚底充盈的真气托起来,再用真气推动身体,以达到快速移动的效果,若是换了砖石之类的硬物反而是不行的。因这种功法看起来轻巧省力,熟练者往往能够在树冠与草地之中极快地自由穿行,所以被称作“草上飞”。但其实功法的原理十分简单,武者只需要熟练控制内力的分布和掌握提气轻身的窍门即可,算不上什么高深功夫,只是一种门槛低、消耗也少的入门级轻功罢了,但用得好了,依然不比高级轻功差劲。
在他离开后不久,草叶还在微微颤动的时候,五六个穿着官差衣服、每人手里抓着条齐眉长的水火棍的莽撞汉子撵着追过来了。他们身影迅捷,如狼似虎,虽然这近十只脚都是沾着地跑的,但是速度比他们所追的男子使的轻功也慢不了多少,若不是他们要留意他在所过之处留下的痕迹,距离可能早就已经被越拉越近了。官差们速度如此之快,应该是神行术一类的方术秘法,看来这也不是一般的官差。
男子身穿一件单薄的灰衣,用着“草上飞”一口气从山脚跑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但其实身形并没有多少潇洒飘逸;随着他越跑越久,身体在草丛里穿行之间,也逐渐地有些不稳定,摇摇晃晃,好像是找不到平衡,失了平时的风度,略显一些狼狈。他不曾回头,但以他颇为敏锐的直觉,就能感到这几名官差始终都紧紧跟在后面不远处。
……
大半个时辰之前。
男子是个江湖客,今年还不到三十,本来可以算作俊朗的眉眼,现在却显得有些沧桑,下半脸是长长短短的胡须和胡茬,人走在路上,并不引人瞩目。
他的家并不在这里,对于江湖人来说,家在何处也并不与他人在何处有必然的联系。这里是崇禹城的远郊,人烟并不能算少,乡民的聚居处像青苔地里的菌子一样散步着,男子刚刚在一处路边小酒馆花了三枚铜钱吃了两碗素浇头的面条,吃饱后付了钱接着走路,他不是要进城去,而是往北走。
男子打南方来,往北方去,对江湖人来说,也许这种漂泊无依的人生旅途也是家常便饭了。
打了两个饱嗝,男子顺着小路就走进了一片林子,也许是因为吃得太饱了,他的反应速度没有平时来得那么快,不过当他突然看到左前方树干背后突然钻出一个官差,挥着水火棍劈头盖脸就朝他打过来时,他还是慢半拍做出了防御性的退半步与格挡动作。
不过很遗憾,埋伏他的人并不只是一个,男子两只臂膀后发先至,终于在水火棍敲到他的脑袋之前将其挡住,右前方的树上又跳下来一人,也穿着同样的衣服,拿着同样的水火棍,对着他正留着空当的肋下袭来。
这一棍挟下跃之势,来得可不便宜,男子忙用力顶着身前那一条棍子,把身体往左侧开,最终还是被这一棍给击中了。不过所幸他在看到第二名官差时就做出了反应,极力地侧躲开身体,所以并不是正面被水火棍打在肋骨上,多少减轻了一点损伤,但这滋味依然是不好受的,男子感觉有一柄铁锤敲在了自己的侧身,肋骨虽然所幸没有损伤,但内脏也受到冲力的波及,在体内一阵翻涌。
男子稳住心神,借势跳开,也躲开了左边官差挥过来的棍,跳到旁边调理了一下略有紊乱的内息,小心地应付着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的两条水火棍。
他当就只有两个人埋伏他?
当然不止!
男子身后、身侧,又有三四个人,从树上、树背后纷纷跳出、走出,他们都打扮得一样,看起来像是在井然有序的组织下进行井然有序的行动。
男子大概看了一眼对方的人数,六个。
嚯?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可真是抬举了。
“官爷,恭喜发财。”
男子脸上拱出一堆笑,就好像是忘记了刚才那一棍子的事一样。
不过恭喜发财这种场面话也不是在哪里都能有用的。
“奉命拿你,废话少说。”
那第一个打他“当头一棒”的官差似乎不怎么喜欢男子跟他套近乎,“唰”一声将水火棍竖着直直地劈下来,指着男子如是道。
“官爷拿我,可有文书?”
那官差另一只手伸进背上包袱里去取东西,看起来他像是一队里面领头的。起初男子还以为这官差要向他出示逮捕文书,回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结果那官差拿出来的却不是文书,而是一副铁打的手铐。
“你束手就擒,等你戴上铐子后,我会让你在文书上画押的。”
这摆明了是在耍他,男子也明白了,可能逮捕文书上并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或者说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男子把两手抱拳,放在胸前抖了抖,左手把右拳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眼神狠厉,盯着手里扬着铁铐子的官差,说道:
“官爷,在下一向是安分守己,若是各位执意为难,那在下也是有底线的。”
那领头的官差把铐子带在腰间,轻蔑地看了男子一眼,仿佛他的警告只不过是一个穷途末路者最后的虚张声势,有些懒洋洋地张嘴轻吐道:
“拒捕者,生死不论。”
男子的警告就这样被无视掉,也对,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怎么看他都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男子并不打算这么做,若是进了漆黑闭塞的牢狱,他说不定会被一直存在于他睡梦里的那个东西折磨多久。
“……多说无益,若是想取我性命,尽管来战。”
去路回路都被这些官差把住了,男子站在原地环视这一队人,心里盘算着他们会怎么样攻上来。男子想清楚了一点:他们之所以要出动这么多人,还用埋伏的方式来袭击他,多半说明了这些人论单打独斗都没有自己强。尽管如此,对手方有这么多人带着武器,自己如果要硬拼,那就是他脑子有问题。
先沉不住气的是官差一方,六个人、六条棍从六个方向朝男子招呼过来,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发挥显然就没有第一次时那么好了。
对男子这个猎物的狩猎计划看起来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也许他们花费了很多的功夫来探查好了男子的活动轨迹,也许这六名官差都是被精心挑选的行动小组,也许官差的身份可能只是行动的幌子,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八府联缉令》上的那些罪大恶极犯人,他们还算好了男子在路边的小酒馆里对着三个子儿两碗的素面大快朵颐的时间,趁着空当在这片处于必经之路的小树林里做好了埋伏,一切狩猎的准备都是十分稳妥又精致的,只不过在一点上出了纰漏。
在树林里面,水火棍这种要靠挥舞才能显现出威力的武器会受到很大的局限,一个不小心还会碰到树枝,给使用者拖后腿,若是像官差这样多人组合作战,那更是没法打。
男子在八条棍子交织成的大网缝隙里面接连闪避,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互相配合程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八个人在互相做减法。于是他看准了一个官差的水火棍被队友失误挑起以后打在了头上的树枝上,又短时间内盘桓不回来的机会,在身边两人的夹攻之下欺身而进,俯身闪过棍影,手肘前突,直取因为失误而短暂失去平衡的那一人。
水火棍,名取自水火无情之意,象征着执法的公正无私。棍体上黑下红、上圆下扁,硬木打造、浑然一体,用途有杀威、行刑、威仪、缉捕,棍沉力大,官府必备。府衙的官差多选用膀大腰圆的汉子,这样才有力气舞动这样的武器。空门大开的官差一时间收不回水火棍,只能看着男子避过了夹击后,身形侧转,一肘横击,撞在自己胸膛上。
官差身子被顶得飞出,手里的水火棍也掉到地上。男子击倒一人后,还没站稳,又有两条棍往他背后送过来。他转身,两拳轰出,正对两支水火棍黑色的一头。不过,用肉体硬撼杀威利器,结果可想而知,两棍像两只黑色大蟒,在空气中呼啸着将他连拳带人直接击退,若不是男子出拳时双臂之间预留了一点卸力的弧度,这两棍可以直接把他两只手臂里的骨骼震伤。
男子被击后退,身边却是刚才被自己击倒在地,如今刚刚站起身来,还在大口喘气的官差。那领头的官差心道不好,那边一路已经成了他们又一个破绽。
男子强忍住从双臂上不住传来的碎骨般的痛感,借着被两棍击退还未散尽的威势,右手拿住那官差手腕,反剪在后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了那边的官差有一段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地就把这名倒霉蛋擒拿在了手里。
男子左手在官差的肩胛附近一捏,那官差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麻痹了,像扬起手臂去打他,却一点劲都提不起来。男子拿住官差被别在背后的手腕,一路喘着粗气往后退,一路盯着此时全站在了一处的官差们。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