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起·阳春面

挂着菜名的那面墙上,在最底端的角落里,那块最不容易被察觉的木牌上面写着:

“阳春面,五枚铜钱。”

也不知道殷英是怎么就看到这儿的,不得不说,眼神真好。

这阳春面其实就是清汤素面,加以葱花香油,吃得就是个清淡爽口,又没加什么荤素浇头,所以价格也……也相对要便宜一些。

店小二听殷英这么说,迟疑了一瞬。他可能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笑,问殷英:

“啊?客官要什么菜?”

殷英把包袱轻轻地放在桌上,控制住不让里面的银两碰撞发出声音,在小二帮他挑拣的那处座位坐了下来,说:

“一碗阳春面便可。”

这回确认自己并不是听错了,店小二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收敛,不过等到下一息,他却又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笑容,只是笑意里面还带着些许的不自然。

“好嘞,客官您稍等,今天客人有些多,可能得多要一会儿,您多担待。”

殷英道了无妨,那小二点头哈腰,对殷英说:“那您先坐会儿,我把面报给后厨后再给您倒水。”

说着他就转身去往后厨,给殷英点菜去了,不过自然是一转过身,脸上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就尽收了回去,嘴里还在念叨着些什么。

这小二原本看殷英进门时脚步稳健、气宇轩昂,以为会是一个有钱的主,来这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把大把地花金银,没想到竟然就是个吃面的,心想:“哎呀,吃面您就去面摊子上吃啊,才仨铜板一碗还带一撮肉臊呢。”随后他又想:“哎,管他呢,有生意做就好,终归是我家赚钱。”

要说的话,这位小二哥没有当着殷英的面双标变脸,而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给顾客留了一张面子,这已经算是很有职业道德了。

殷英在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在他饥饿感越来越强、快要到达巅峰的时候,一大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终于被端上桌了。

散着热气的面条和汤头一起被盛在一个极其精致的棕色瓷碗里面,面条细长、雪白、根根爽利,汤头略显棕色,清澈见底,与面碗的颜色正好相配,面汤上除了面条外还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与青翠白嫩的葱花,殷英吸了一鼻子的香气,这汤里混合了山珍与海鲜的味道,正顺着热气扑面而来。

殷英抄起筷子就从碗中挑面条,送入了口中,不经过细嚼就吞咽下肚。虽然他这是囫囵吞面,但这唇齿留香的感觉让本就十分饥饿的他更加食指大动,手嘴和碗筷一相逢即是缘,很快一碗面就被他吃到了碗底。

客栈里这碗面会比外面的面摊子卖得都贵许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那一股饱腹感上来了以后,口舌发涩的殷英还是非常想念什锦素鲜和清汤火方的味道。这一碗阳春面,说得好听些是清新爽口,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清汤寡水。

这碗面再好吃,它终究也只是一碗五铜钱的面啊,在口腹之欲上给殷英带来的落差,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都是极大的。

这才一天,晚餐的规格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可谓是云泥之别啊。

“客官吃得可还满意?”

还是那个店小二,还是带着标准的笑来到了殷英的座位边,他拱手给殷英递上一张餐巾。

“客官请。”

“多谢了。”

殷英接过来,擦干净了自己并没有沾上多少油腻的嘴唇。

“天色已晚,客官要不要就在小店留宿一夜?店里今夜还有些许空房没有订出,是可以给折扣的。”

这店小二端上那碗面后,路上又想了一通,殷英在举手投足之间的表现,均不像是一个进酒楼只吃得起面条的人,况且在酒楼吃面也算不上是吃饱的吃法。有可能是他原本资本丰厚,但却花得节约,但也自恃身份不愿意去路边的摊位就餐,所以选择了这种既不失身份,又能经济地吃饱的方式,至于原因为何就不得而知了。这家的老板也是个浸淫生意场多年、非常精明的老手,知道对这种人,要怎么样才能从他们的腰包里面骗出来银子。

“这样吗?”

不得不说,殷英还真的有些动心,他这两日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吃饱过后,唯一想的便是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更何况这店小二刚才说这家客栈今天房钱会有折扣。

“也好,那就住一宿吧。”

殷英现在只想着立马就沾到床睡下去,然后明日好早早启程,青春作伴好还乡,嗯……现在是夏天了。

那小二极为欣喜,心中对自家老板佩服得五体投地,正要把殷英往楼上请,身后大门口传来一人的声音,这声音是殷英极为熟悉的。

“好什么好,你还是跟我回去得了。”

二人一愣,停下步子。殷英愣住,是不知道这位来找自己干什么;小二愣住,是对到手的鸭子可能会飞有些不爽。

这人正是北营都尉段沧海,身后还跟着一位,是清平司右主簿青方皓。

“海哥?”

殷英感到十分的诧异,他好像记得他们在北营分离之前,段沧海跟自己说过他还另外有事的,结果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一看二人的穿着打扮,店小二就知道这两位得是自己万万怠慢不得的人物,忙把火气吞进肚里,揣起笑脸就往前拱。

“诶哟,两位官爷真是稀客,来小店儿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也永远就只是这一句开场白。

这店小二的眼神也绝对是一流的,不得不说,要在这霁都里混,就算是各行各业的不起眼的小角色,也都真是不一般呐。

店小二迎了上去,段沧海却向他摆摆手,又从腰间取出一粒碎银,大概有两三钱重,远远地扔给店小二,道:

“这位官人的酒钱,我帮他付了。”

那小二接过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不肯收下去。

“呃……官爷,这……”

段沧海见他吞吞吐吐,以为殷英是海吃了一顿,这些钱少了。

“怎么了?不够?那这儿还有。”

段沧海一边再摸出一粒与那一粒差不多大的白银要递给小二,一边还狠狠地剜了殷英一眼。

那眼神好像是在说:“败家玩意儿,你怎么这么能吃呢?”

这小二自然是不敢要,就是看这两位的穿着打扮,他也不敢再伸手接。

“回官爷,一粒银子就够了,还有余、还有余。”

说罢,小二把手里那粒碎银也塞回了段沧海还拿着一粒银子的手里。

“小人柜上没有那么多的散铜钱找给官爷,今天这顿饭,就当是小人请这位官人吃的吧。”

段沧海心里觉得这小伙子还算不错,又推手过去要把这两粒银子赏给那小二,他却怎么都不肯收,只怕两个当官的觉得怠慢,要他们坐。

“哎?”

一直在段沧海身后的青方皓走上前来,问小二道:

“他就吃了点什么东西?这几钱银子你还说找不开?青菜白米饭?”

小二转过身来向青方皓施礼,道:

“回这位官爷,他吃的是……阳春面。”

段沧海听了哭笑不得,把两粒银子揣回身上去,向青方皓说:

“好嘛,这小子可真会过日子,不过吃也肯定是不能白吃的。”

段沧海说着又看向殷英:

“快些给钱吧。”

他自然是不可能随身带散钱的,这霁都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哪一个不是随便他去,待到想起来了再一起结账。

巧了,殷英也没有铜钱,他在衣襟里掏了半天,也只寻得一粒一钱重的碎银,若是拿这个付钱,小二可得要找他九十五枚铜钱。

“我来吧。”

青方皓走到殷英站的桌凳旁,把手往衣服里一掏,“哗啦啦”地响,掏出一把的铜钱,在桌上“啪、啪、啪、啪、啪”五声,排出五枚来,不多不少。

“你就显摆吧。”

段沧海见他连掏钱都是这样的动作,忍不住地要揶揄他一下,

“没想到青大人竟也随身带着这么多铜板,真是阔气啊!”

青方皓自然是不甘示弱的:

“是啊,我们这是小衙门,俸禄低,油水少,只有铜板进账啊,哪像段大人你们一掏就是一把又一把的白花花的银两啊。”

两人在这里斗嘴,倒显得小二和殷英都有些尴尬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好了,既然饭钱结清了,小殷子,你跟我走。”

最后还是段沧海察觉了场面的尴尬,中止了和青方皓无意义的交谈。

殷英点了点头,他这才想起一个多时辰之前,段沧海对他说过他们还会再见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再见得这么快。

“这是青方皓大人,先谢谢这位青大人请你吃面条吧。”

虽然知道段沧海是在说玩笑话,但毕竟是初次见面,段沧海又称其为“大人”,殷英理应向青方皓行了个礼。

“不必不必。”

青方皓忙把殷英扶住,道:

“兄弟,可别听这姓段的瞎说,我这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的,跟官位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段沧海轻拍了一下青方皓的肩膀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一个地方去细说吧。”

殷英也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事。

“说得不错,可是一会儿就要宵禁了,我们要去哪里说?哪家茶馆酒肆还不打烊?”

“这个容易。”

青方皓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等到两人都望着,等着他的高论出口时,他才忙接着说道:

“去我家啊。”